第四十三章

    释然

    因为把他当做弟弟，所以总是无条件地对他温柔、所以总是对他纵容地予取予求、所以总是在每一次他困惑焦躁的时候体贴地安慰开导他……从前那么多他早就已经当做理所当然的事一件一件在眼前晃过，却终于在这一刻全部都找到了答案。

    可是现在，他也正难过着、心慌着，胸口疼得好像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了，她却再也没有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温柔地笑着、体贴地安慰着自己。

    这也是因为……她把他当做弟弟。

    穆潇看着对面的女孩子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肯定了自己的问题，只觉得心口好像有什么一下子都打碎了、疼得厉害，却只是有些懵然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

    “那么小叔呢？你——喜欢他吗？怎么会呢？”

    话问到最后，声音轻得好像连他自己都已经有些听不清楚。

    他以为叶容会摇头、甚至会点头，却没有想到他这话一出口，对面的叶容脸上居然也像是泛起了几分茫然，眼底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迟疑了良久，女孩子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才随着风轻轻地传了过来：“也许吧……我只是，再也不想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有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过往，为什么好像只是一夜之间、就什么都变了呢？小叔回国不过几个月，当年出国时他和容容都才只有九岁，那个时候小叔和容容是什么样的？记忆实在太过久远，回想的时候，只记得一片朦朦胧胧，却什么都记不清晰。

    穆潇想要追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问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容容，再也不是属于他的容容了。

    “容容，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对吗？”他几乎是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干涩艰难得近乎绝望。

    他太了解叶容的性格，她一旦决定了要对谁好，就会掏心掏肺地把你宠得无法无天——就像是，从前对他一样。

    所以她一旦答应了做小叔的女朋友，就绝对不会再去多看别人一眼，除非——小叔提出分手。

    可是小叔……穆潇想起昨晚小叔从叶家楼上下来时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的模样、想起在江边他紧紧拥着叶容的模样、又想起他半是警告半是通知地告诉自己在和叶容交往时的模样，少年只觉得一阵无力——小叔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愿意放手？

    他脸上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让叶容看得一阵心疼，却依然还是咬着牙、在他那样绝望的目光里，轻轻地应了一声。

    少年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再也没有半分光彩。

    穆潇安静了下来，叶容想要安慰他，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微微垂着眼帘、和他一样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了一声笑声。

    叶容有些惊愕地抬起头，出乎意料地看见对面的少年正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像往常一样对着自己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脸色惨白、眸色黯淡、表情还有些僵硬，笑起来其实难看极了。

    可叶容却没来由地心疼了起来。

    “小叔说得对，我应该长大懂事了。容容你别怕，以前总是你照顾我，现在，我也不会让你难过的。”少年显然是还青涩稚嫩得很，哪怕是已经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颓败的脸色和黯然的眼睛却到底还是将他此刻的绝望和苦涩泄露得一干二净。但他却还是努力地笑起来，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一些、再轻快一些，只希望能让对面女孩子心里的酸涩和愧疚降到最低，“我不会和家里说，不会让奶奶他们逼你和我在一起、让你为难的，你别担心。”

    他说着，忽然微微顿了顿，眼睛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忐忑和紧张：“容容，以后……别不理我。”

    “不会的。”叶容几乎是立时就摇了摇头，轻声却郑重地保证着，“穆潇，你对我也是很重要的家人。”

    少年在听见“家人”两个字的时候，脸上有一瞬间的苦涩，却很快就小心翼翼地敛了下去，似乎是终于放下了心来，对着她笑了笑：“你要出门吗？”

    “嗯，”叶容也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我去买猫粮。”

    我陪你一起去吧？穆潇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只是张了张口、却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那你去吧，路上小心、走慢一点，我也要回去了。”

    叶容点了点头：“好，你也是，回去好好休息。”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和她挥手道别。

    叶容对着他挥了挥手，绕过他慢慢地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才走了没两步，忽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有些急切的喊声。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就见少年正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

    “容容，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小叔叔对你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少年定定地盯着她、眼底带着几乎要溢满出来的希冀，“你能不能……回过头、再看看我？”

    叶容怔了怔，再开口时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干涩得厉害：“穆潇，你别……”

    “没什么，我只是胡说八道、你别回答我了！”这话一问出口，穆潇就后悔了。明知道叶容一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话，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抱着那一点点仅有的希望、不敢亲耳去听她的回答。几乎是有些不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见她到底是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少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有些傻气地笑了起来：“你快去吧，别管我了，我也回家了。”

    叶容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可一对上少年那拼命掩饰着苦涩、努力笑起来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转过了身，低着头再一次慢慢地往门口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穆潇就这么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女孩子的背影越来越小、离自己越来越远、一直到最后终于彻底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下一刻，少年脸上的笑容轰然崩塌，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身旁的长椅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呆坐了良久，才终于再一次站了起来，抬起头依依不舍地往叶家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有些无力地垂下了头、沉默着转身离开。

    叶容买完猫粮回来的时候，楼下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疼得厉害，一到家就抱着抹茶、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发呆。抹茶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情并不好，乖乖巧巧地窝在她怀里，一边小声“喵喵”叫着一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叶容揉了揉它的脑袋，一下一下摸着它的背给它顺毛，安静地坐着。

    ……

    元宵节后三天就是开学报道的日子。吃过午饭，叶宸开了车、和妻子一起把女儿送到了学校，顺便帮着她把宿舍收拾打扫了一遍，又把在家里提前准备好的水果和点心零食统统带了过去、让宝贝女儿和室友分着一起吃，这才终于有些依依不舍地和妻子一起离开了学校回家。

    宿舍的四个人都已经到齐，这时候正抱着叶爸爸带来的水果和点心啃得一脸心满意足、一边兴致勃勃地互相交流着过年期间备受亲朋好友“关怀”的血泪经历。

    “容容，容容？”

    正心不在焉吃着苹果的叶容终于回过了神来，就见陈晓柔正一边啃着橙子一边看自己。

    “怎么了？”叶容对着她笑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轻声问着。

    “容容你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事吗？”三人齐齐看了过来，眼底都微有些担忧。陈晓柔咔嚓咔嚓咬着苹果，皱着眉问着，“我本来想问你新年过得怎么样，喊了你半天都没有反应。”

    “没什么，放假放久了不太习惯吧。”叶容摇了摇头让她们不用担心，刚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叶容有些歉意地看了室友们一眼，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拿着手机一个人去了阳台上。

    “到学校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男人低沉却柔和的声音。

    叶容点头。点完头才忽然意识到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这才又忙不迭地轻轻“嗯”了一声。

    “父母都回去了？”穆岳笑了起来，“今天周日，等会儿我来接你，我们出去约会，嗯？”

    最后那一个“嗯”字微微上挑，听起来居然有些惑人的味道。

    叶容不自觉地就应了一声。直到穆岳已经挂了电话，她才有些恍恍惚惚地想起来——刚才……他好像说了，约会？

    小姑娘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穆岳的公寓离学校不远，电话后没多久就到了楼下。

    徐嘉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那个异常醒目的男人，又看了看已经穿好了衣服打算下楼的叶容，低声叮嘱着：“早点回来，明天早上有课的。”

    小姑娘乖巧地应了一声，很快就下了楼。

    徐嘉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动作自然地牵住了小姑娘的手、配合着她的步速慢慢地往外走，一瞬间的意外过后，忍不住低声地叹了口气。

    说是约会，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程。本来穆岳打电话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这时间也去不了什么别的地方玩了，穆岳干脆就带着她去了超市买菜和水果——自始至终都紧紧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过。

    吃过晚饭、洗完了碗，穆岳切了些水果、端着盘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径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就把正发着呆的小姑娘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还发着呆的叶容一下子惊得浑身僵硬，却又在感觉到男人熟悉又温暖的怀抱时微微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却还是努力地让自己放松下来。

    “在想什么？”穆岳吻了吻她的脸，低声问她，“这几天怎么心情都不太好？被我吓着了？”

    “没有，”叶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老实解释着，“我在想我对穆潇……”

    是不是这些年都做错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后面的话就已经全数被男人的唇不容置疑地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