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办法

    在叶容的记忆里，爸爸好像永远都是斯文而温柔的，眼前这个简直已经足够称得上是狠厉的男人让她一瞬间怔住、一时间居然就这么傻愣愣地张大了嘴、惊愕地看着他，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一直到首先回过神来的母亲惊呼了一声、而后几乎是略带喝止意味地喊了一声“叶宸！”，她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急急忙忙地往书房门口跑：

    “穆岳！穆岳你怎么样了？”

    “容容！”她伸手扶住穆岳的一瞬间，叶宸的眸色一瞬间加深，向来温柔的声线这时候居然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低沉和压迫感，“容容，过来。”

    小姑娘的身形微微顿了顿，扶着穆岳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抬起头、看向父亲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乞求：“爸爸！”

    叶宸的脸色一瞬间更沉了。然而对着自己一向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他到底还是说不出重话来，甚至连声音都比刚才更加温柔了一些：“听话容容，到爸爸这里来。”

    叶容有一瞬间的犹豫。

    穆岳似乎是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双手力道有了细微的变化，他脸上的神色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在小姑娘犹豫着看向自己的目光里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甚至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叶容忽然心疼得几乎都揪了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男人的手、对着父亲轻轻摇了摇头。

    ——她一向乖巧懂事，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听从父亲的话。

    叶宸没有说话、唇却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然后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明明是一直以来都温柔儒雅的人，明明只是短短的两步而已，却像是带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然后他伸了手。

    “叶宸！”男人伸到一半的手被人在半空中截下来——叶妈妈这个时候终于也是急急赶了过来，生怕事情闹得更大、赶紧站到中间隔开了丈夫和女儿，对着穆岳猛打眼色，“小岳你先回去，有什么我们下次再说。”

    “好。”穆岳居然没有半点反驳，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顶着“岳父”简直就像是想要杀人的目光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仍然满脸惊慌的叶容，最后对着“丈母娘”温和地点头致意，“抱歉，几天打扰了。”

    哪怕是这时候一边脸颊还肿着，却也依然从容周到、半点不失礼数。

    叶妈妈含糊地应了一声，用眼神催促着这个罪魁祸首赶紧走人。

    穆岳大概是也知道今天自己实在是不会受欢迎了，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很快就在小女朋友满是担忧的目光里出了门——一边走，一边还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大门被拉开，而后很快又被关上。只剩下了一家三口的屋子里，气氛显然一下子就缓和了许多。

    叶容看着记忆里第一次风度尽失的父亲，又是心疼担心穆岳，又是觉得对不起爸爸。小姑娘咬着唇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往父亲身边靠了几步，见他并没有排斥，这才又伸了手、小心翼翼地挽住了父亲的手臂。

    叶宸心头火大得厉害，只是看着女儿紧张又小心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得不得了，终于还是没能硬得下心肠，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

    叶容的眼睛亮了亮，几乎是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人都揍了、消消气，容容，你去睡个午觉休息一下吧。”叶妈妈拍着丈夫的胸口给他顺着气，视线在女儿身上微微顿了顿、然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

    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却又并不像夏天那样毒辣，本来正是舒舒服服睡个午觉的好时候，但叶容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却怎么都睡不着觉。

    穆岳走了以后，妈妈就拉着爸爸回了房间。她给穆岳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有些低落，但却好像并不是太过介怀，反而还柔声安慰着她。

    可是她还是担心极了。

    小姑娘缩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有些焦躁不安地挠了挠头发，却忽然听见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容容，是我。”

    “妈妈？”叶容裹着被子坐起来，很快就看见母亲敲开门进了房间、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坐到了自己的床边。

    小姑娘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爸爸还生气吗？”

    “总算是顺毛了。”叶妈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没好气地伸手点了点头女儿的额头，“穆岳的事，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告诉爸爸妈妈？”

    “我、我不想你们担心，又觉得……自己不够好。”小姑娘垂了眼帘，讷讷地解释着。好不容易小声说完了，一抬头又看见母亲神色复杂地定定看着自己，一时间又觉得越发不安和局促了起来。

    叶妈妈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忽然摇着头苦笑了一声、声音微哑：“这些年我和你爸爸总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自卑……没想到是因为这样。我们还是不够关心你。”

    “不是的！爸爸妈妈很好！”见一向无忧无虑得像是个少女一样的母亲破天荒地露出了这样的神色，叶容一下子红了眼睛、急急忙忙地摇着头解释，“我总是觉得自己特别幸运，爸爸妈妈、还有所有人……都对我这么好。”

    她看起来紧张极了，先前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也还没来得及梳理，这时候已经有几缕头发遮住了脸。叶妈妈一边叹着气，一边伸了手、温柔地替她把那几缕头发一一整理好别到耳后。

    叶容似乎是在母亲这样的动作里渐渐放下了心来，微微倾了身子靠到她的肩上、亲昵地和母亲依偎在一起。

    “傻孩子，”叶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问她，“穆岳真的那么好吗？”

    小姑娘似乎是有些害羞、一下子红了脸，犹豫了一会儿，却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母亲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以前那么对你——有过一次不守信用，或许就会有第二、第三次。”

    “其实……我很生他的气的，可是还是心疼他。”也许是到了今天、一切都已经摊了牌放到了阳光之下，叶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下子就有了自己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勇气。说到这里，见母亲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定定看着自己，小姑娘脸色更红，却忽然觉得也许有些话说出口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困难，“我也觉得我特别没有骨气，可是就是没有办法，我——想相信他。”

    “容容，你喜欢他吗？”叶妈妈没有应声，却像是天外飞来一笔似的忽然问她，“是——情侣间的那种喜欢吗？”

    “我……”叶容怔了怔，忽然间有些犹豫。

    她一时之间回答不出来，但母亲似乎是也并没有想要马上得到她的回答。眼看着女儿露出了略有些迷茫的神色，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却又郑重：“这个问题很重要。容容，‘不知道’或者——‘不敢确定’，都是不行的。”

    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母亲、神色满是懵然。

    她本来就生得精致漂亮，这时候一脸呆呆傻傻的样子看起来却是格外可爱。叶妈妈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安抚着。一直到良久之后她忽然仰着脸问她：

    “爸爸那个时候——上门，外公也生气了吗？”

    “那当然了。”叶妈妈像是被女儿的问题勾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脸色却是微微发红，“你爸爸那时候就是个暴发户，你外公怎么看得上？差点没让人把他揍出去。”

    爸爸妈妈一直都恩爱极了，可是却毕竟是长辈、叶容很少听他们提起年轻时候的事。这时候难得母亲讲了起来，小姑娘一下子就听得入神极了，满是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盯着母亲小声追问着：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因为我喜欢你爸爸啊……你外公又能怎么办呢？”叶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微微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似乎是听懂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有些若有所思了起来、实在是聪明极了，终于是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嘴角。

    女人看男人和男人看男人的角度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虽然她也气穆岳食言、让女儿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可用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穆岳实在是个出色至极的男人，他看向叶容的目光里、那种温柔和专注根本是不可能作假的。

    更何况……叶容最近显然是放松大胆了许多，这些恐怕都和穆岳不无关系。

    丈夫气得让他滚出去，可她是女人、或许她才更能明白女儿的心思——

    女儿喜欢他，所以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