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心意

    到了晚饭的时候，叶宸的脸色终于是已经又回到了平时温和的模样。叶容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在晚饭后被父亲叫住。

    “容容，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父亲摸着她的头顶这样说着，神色和平时一样温柔、却又像是带着几分晦暗不明，“我不会强行阻止你你和他见面来往，但是你们的事……如果来问我，那么——我不同意。”

    “咳咳！”叶妈妈在一旁立时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叶宸转头看了眼正对着自己猛咳的妻子，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妻子的瞪视下败下了阵来，叹着气按着额角改口：

    “反正现在不同意。”

    他说着话时声音闷闷沉沉的、满满的都是不情不愿、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听起来居然有些委屈。

    现在不同意，那就是说——以后会不会同意并不一定了？

    叶容看着正挽着父亲的手臂、笑盈盈地给他顺着毛、又旁若无人地秀起了恩爱来的母亲，终于是也忍不住弯着眉眼笑了起来——男人在这种时候，是都喜欢这样装委屈博同情吗？

    她突然有点想穆岳——想他每天晚上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想他抱着自己像只大型犬一样可怜巴巴又不厌其烦地一下一下蹭着自己的样子、想他晚上温暖又结实的怀抱和被窝……

    或许也不是有点想，而是很想很想。

    ……

    尽管父亲说并不会强行阻止自己和穆岳的来往、甚至连态度也并不是那么强硬了，但毕竟是还在气头上、一整个周末看起来都有些闷闷不乐的。叶容也不忍心非要跟他拧着来，乖乖地在家里待到了周日的下午才出门——回学校前，她先去了一趟福利院。

    今年的高考已经越来越近，徐骥也刚刚结束了第一次的模拟考、特地打电话来问她对填志愿的建议和经验。叶容知道他最近正是最辛苦的时候、不忍心再让他多奔波劳碌，干脆就自己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条件有限，每个人的房间都并不大、但至少基本设施都是齐全的。少年的房间虽然看起来略有些狭小，但显然被他认真地收拾过，整洁得让整个房间原本并不大的空间看起来似乎是也宽敞了不少。少年手里抱着高考志愿填报的指导手册低头看着，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看向坐在身侧的女孩子。

    她生得漂亮极了，平时看起来略有些过分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晕染下多了几分暖意、显得更加温柔安静。

    “阿容……”少年几乎有些看得呆了，下意识地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原本安静坐着的女孩子却是一下子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和歉意：

    “阿骥你说什么？对不起，我有点走神……”

    原本是叶容走了神，可这时候她急急忙忙地应着声，一下子惊醒的却轮到了徐骥——他似乎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不知不觉地喊出了声，也不知道为什么耳根一下子烧得通红，一边急忙低头一边有些胡乱地摇着头：

    “没、没说什么。”

    “啊？”叶容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情况。

    少年似乎是也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反常，赶紧又抬起头来、却又不敢和她目光相触，视线有些游移、磕磕绊绊地赶紧补救着：

    “我、我想问你……我的分数，填什么专业好。”

    “你的成绩那么好，填什么都可以。”叶容笑了笑，以为他是因为高考的临近而紧张，语气里忍不住就带上了几分安抚的意味，“就算是去首都，也绝对够了。”

    “我想考d大！”少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说完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又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子——她笑起来温柔极了，几乎让他移不开眼睛。

    “d大也很好，”叶容也不强求，轻轻地点了点头，“选专业还是兴趣更重要一些。”

    徐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扯开了话题：“阿容，最近好吗？好像很久没有来过了，是忙吗？”

    他一直都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其实早就考虑好了选什么专业，他只是……想见一见她、想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几句话。

    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来过了。

    说不清为什么，他有些心慌。

    叶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闻言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自从自己和穆岳在一起后确实已经是有一阵子没有来过了，不禁有些歉疚：

    “对不起……其实也没有很忙，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少年破天荒地居然刨根问底地追问了起来——他本来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心慌得不得了。

    叶容似乎是也没有料到他会追问，微微愣了愣后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忽然扯开了话题、轻声问他：

    “阿骥，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她问这话时脸色微红、看起来有些害羞，却又像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有些出神。

    很显然，她在害羞，却并不是因为他——这个认知让少年忽然有些胸口发闷。他脸色微微发白，飞快地看了眼叶容、却又在她还在出神的时候飞快地移开视线低下了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叶容却仿佛是因为他这一声肯定的应答像是一下子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样，侧过头有些期待地盯着他，“喜欢，是什么样子的呢？”

    妈妈说这个问题一定要想清楚，可是她却不知道——或许也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敢确定。

    她想她或许还需要谁替她肯定、或者是……给她一点信心。

    她本来并不是喜欢把自己的心事和别人分享的人，可是徐骥追问了、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居然有些等不及——等不及，再用更多的时间去弄明白这件事。

    少年忽然就笑了起来、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喜欢，就是总是想她、不管看多少眼都觉得不够、想要时时刻刻都陪着她、想要……她一直都高高兴兴、自由地做所有想做的事、而不用去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阿容，”徐骥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闭上了眼睛，低声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吧？而且……很喜欢他。”

    其实他和她一样都是自卑的人——他自卑，因为身世、因为被父母抛弃、因为一无所有。他不知道她明明那么好、为什么会自卑，可他知道她和他都一样自卑。所以他了解她——如果不是喜欢，她根本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会露出这样……羞涩的、温柔的、又期盼着得到肯定的表情。

    叶容呆了呆，忽然间就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抿着唇轻轻地应了一声、刚想说谢谢，却又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那个脸色微有些苍白的少年。

    徐骥却睁开眼睛、像是平时一样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那挺好的，恭喜你。”

    她已经走出来了，他却依然困在自卑的围城里，所以——他什么都不敢说。

    叶容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两个人忽然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像这样找不到话说。

    一直到敲门声终于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

    叶容第一个站起来去开门。

    拉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熟悉又英挺的身影时，一下子就愣住了。

    “穆岳？”小姑娘惊讶得微微张了嘴，意外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边脸颊上还带着昨天被父亲揍过的红肿、看起来显得有些滑稽，但神色却是从容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穆岳应了一声，回头对着伸手挥了挥手——叶容这才发现墙角处还站着个小男孩儿，见他挥手、一溜烟就转身跑了。

    “听说你过来了，我来接你。”穆岳却全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神色自若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目光顺势又往房里扫了扫，“这里你回学校不方便，我接你回去。”

    男人的视线正撞上屋里的少年——似乎是因为没有了小姑娘的注视，少年的神色再也强撑不下去、眼底的黯然一下子就暴－露了个彻底。

    两人视线相对，徐骥似乎是有些意外地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随即却又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白着脸色笑了笑，而后很快就移开了原本几乎是粘在叶容身上的目光、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穆岳似乎是对他的识趣还算满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伸手轻轻揉了揉叶容的头发，低声问她：“快到晚饭了，我们回去吃、晚上送你回学校？”

    叶容回头看了眼已经移开了视线、专注看着书的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

    又是一顿和平时一样普通的晚饭，又是和平时一样的饭后散步——但不知道为什么，穆岳总觉得今天的叶容好像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地方，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更加温柔了？

    穆岳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再加上她也没有再和自己说过叶宸之后的态度，一时间心里没底、忍不住就有些紧张。散步回来以后抱着小姑娘死死地不肯撒手：

    “阿容，今晚别回去了。”

    叶容仰起脸看他、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几分笑意：“你不是说——晚饭以后送回我学校吗？”

    “那时候说说罢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样子，“现在后悔了。”

    叶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摸了摸他还有些红肿的脸颊、轻声问他：“疼吗？”

    “疼！”男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可怜巴巴地告着状，“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叶容险些没笑出声来。

    大概是眼看着装可怜完全没有用、小女朋友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男人一下子就更委屈了，跟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大型犬似的凑过来又眼巴巴地蹭了蹭她、正要开口再博取一点同情心，却忽然间被按住了肩膀。

    然后小姑娘精致的脸忽然就凑了过来——被“岳父”揍得还肿着的脸颊被温软的唇轻轻地吻过，然后那种让人几乎着迷的温软触感很快就一点一点落到了自己的唇上。

    “穆岳……”紧紧相贴的唇瓣间，慢慢地逸出了她极轻却清晰的声音，“我喜欢你，穆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