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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张扬的红,和洁净的白,给这荒僻山间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人一马实在太过耀眼,又堵在路中央,以至于那逃亡的车队远远就瞧见了。

    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身后是菜市口染血的铡刀,这么一寻思,前头那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红衣女子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楚太妃仓皇出逃,身上穿着的还是家常衣裳,行装也来不及细备,只是急急包了些能换钱的首饰,随手抓几件衣裳,就被儿子安排好的心腹领了出来,和孙子一起踏上逃亡之路。

    她双目已瞎,又自来养尊处优惯了,往常连行走坐卧都需要人搀扶才能成行。可这回是逃亡不是出游,自然也没法带上大批丫鬟嬷嬷贴身伺候她,这里几个时辰下来,李氏被颠得七荤八素不说,想如厕想喝水都无法实现,还得不时安慰趴伏在她身上啼哭不住的庶孙。真真是她一生中最为煎熬的时刻了。

    马车渐渐停下,李氏眼睛看不见,心下惶惶地伸手向前摸索,抬高了声音问外头的护卫,“何事停下马车?”

    外头无人回话,只有马蹄踏在地上来回走动的杂乱声响,李氏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哄身侧的孙子道:“渲哥儿,你探头瞧瞧,再告诉祖母外头出了什么事。”

    那孟初雪所出的刘渲不过五岁多一些,素日被孟初雪当做命根子一般娇惯着,养得娇气又不通晓事理。今日受了一番惊吓,又因离了乳母哭闹一路,听了李氏的话后他却是困倦地眯着眼,茫然看向祖母。瞧见祖母发鬓凌乱,一双眼睛可怕地半露白,又狼狈又狰狞,吓得他往后躲了躲。

    李氏看不见他的动作,以为他挪动身子是要探出去偷瞧外头,心下顿时高兴了几分,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询问道:“渲儿,瞧见外头怎么样了吗?”

    刘渲没有回她的话,小孩子入睡快,那刘渲早就眯瞪着眼睡着了。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显然是个女子的笑声,清甜娇嫩,说不出的好听。

    “外头怎么样,太妃娘娘听不出来么?”连三驾着马到马车前,手中精致马鞭支起,一把撩下马车帘,瞅着里头满面惊骇的李氏,她轻快愉悦地笑道:“楚王可真是孝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却没给自己寻后路,反倒是安排了这么多心腹保护亲娘出逃,连安置地点屋舍都寻好了。”

    让人救出刘渲可以理解,任谁都想留下子嗣,但是楚太妃可就不同了,年老体弱不说,还瞎了双眼。小孩子好带走也好藏身,再加上一个李氏……这风险可就成倍增加了。

    这不,就被她堵到了吗?

    李氏浑身都在颤抖,她侧耳听着周围,方才连三说话时她听见有很多骑离开的声音,那阵势不小,估计都是连三带来捉她的人马。而护卫着她从京都逃出的楚王心腹,想必已是凶多吉少了。

    “你要杀要刮直接来!”李氏铁青着脸嘶喊道:“我这一辈子也值了!由不得你个小贱人作践我!”正在梦乡中的刘渲被她尖利的声音吓醒,张嘴就要哭,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忙忙止住,害怕地瞧了连三一眼,扁扁嘴拉住李氏的袖子。

    连三嗤笑一声,道:“你要真像你嘴上说的这样刚烈,怎么不直接握住你手里那根金钗自尽了事?这样岂不是更加利索干净?也省了我作践你的功夫。”

    “你、你……”被她一语道破的心思,李氏羞怒交加,她重重喘了几口气,在身侧摸到孙子的手,拉过他往身后藏,仿佛这样就能解释她并非贪生怕死,只是还有孙儿要顾。

    连三还想再奚落她几句,却瞥见刘渲那惊怕带泪的黑眼睛,一时哑口。顿了一会儿,她留下一句话,勒马转身,“你李家的明珠我也给你送来了,你们姐妹不是感情深厚么,我就成全你们,叫你们剩下几十年都在一处。”

    李氏胸口仿若受了重锤一击,连声音都带上了惊恐,“你,你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连三懒得再回她,直接驾着马走了,后面自有人来办理余下之事。方才那些话那个场景,叫她回过头来再一寻思,总觉得她就像那戏文里的坏女人,做尽恶事似的!可明明是李氏自己欲壑难填、心比天高,怎么说都是她自作自受!

    那种怪异的感觉迟迟不散,连三一路阴沉着脸纵马奔驰,向京城奔去。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京里有什么在等着她。

    *

    连语涵一踏入安国府就觉得气氛不对,那些下人虽还是行止有度,面上却多了不少担忧惊惧之色。等到了后宅,这种紧张的气氛到达了最顶峰。

    一向端庄持重的大夫人徐氏正陪在秦老夫人身边垂泪,三房连成潇的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哥连成湛之妻正在一旁给她递帕子。

    “这是怎么了?”连三诧异,“我出门前还好好的呀,家里出了什么事?”

    秦老夫人见了她才算是放下一颗心,听她这么一问,顿时又气恼地落下泪来,拉着她坐在身旁哭道:“方才殿前司来人,将你二伯押走了!说是涉嫌协同楚王谋反,二房院里搜查得一塌糊涂,搜出了不少信,最后还把老二媳妇和潇哥儿都带走了!”老太太哭得更加伤心起来,虽然连二不是她亲生的,但谋逆这个罪名可是太大了,二房出了这样的事,安国府其余人哪里还能独善其身?那是要诛九族的罪呀!

    徐氏也指着脸色惨白的连成潇之妻哭道:“若不是潇哥儿媳妇有了身子,只怕现在也被带走了!”

    连三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大怒道:“好啊!这是在打我的脸了!”别说这辈子连二爷在安国公的强压下没参与谋逆,就是真参与了,看在她的面上,刘延也不能这般明堂正道地派人来安国府搜查!

    看到祖母和大伯母都讶异地望着她,连三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失言了,但她却不想解释太多,余光瞥见还在悲切啼哭的连成潇之妻,她冷声道:“二嫂还请保重身子。”声音冷冷淡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吓得连成潇之妻顿时止了哭,傻呆呆地望着她。

    连三心下一阵烦闷,她对徐氏道:“大伯母,还请您派了下人去请大夫来,此时哭也没用,二嫂子肚里的孩子重要。现下怕是去太医院请了也无太医肯来,还要您想办法才是。”

    徐氏毕竟当了多年当家夫人,方才心急之下哭了一会儿,这下也回过神来了,连忙点头道:“很是很是,还是三姑娘想的周到,我这就唤人去请常来府中请脉的陈大夫!”

    秦老夫人也醒过神来,擦了擦眼泪,沉声对身侧得用的老嬷嬷吩咐道:“去,扶着二少夫人去暖阁歇着。你派丫鬟去将院里西边那两间屋子收拾了,这几天就叫潇哥儿媳妇住那里。”二房的院子现在是一团乱,就是连语湘当初所居的闺房都有人闯进去搜查了一番,还真叫他们搜出了些东西带走。

    连成湛之妻陪着也一道下去了,秦老夫人见人走了,搂着连三又是叹气又是流泪,“我的涵儿,还是涵儿想得周到,大家伙一见殿前司就慌成一锅粥,现在也不知前院是个什么光景。”

    连三沉吟了一下,云淡风轻地笑道:“能有什么事呢?照我说,祖母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罢。二伯虽在青州任过职,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前二姐姐的事您也是知道的,祖父狠狠警告过二伯不许插手,二伯后来不也听了祖父的话么。祖父德高望重,大伯忠心耿耿,我爹这回去江南其实也是为了万松书院那事儿,皇上怎么可能对咱家动手呢?”

    她说的慢条斯理,不由自主地就让人信服。秦老夫人和徐氏想想也是,一家子都是给他承平帝办事的,哪能为个老二就砍了她们全家?心下不由得松缓许多。

    回到自己院中,连三一鞭子就抽碎了外间的紫檀小圆桌,守在外头的丫鬟嬷嬷并隐蔽处的暗卫皆是浑身一颤,仿佛自己就是那可怜的小圆桌。

    别瞧她安慰祖母时说的头头是道淡定平和,其实她心下比谁都恼,比谁都急!

    刘延这事做得实在出乎意料,她最烦这种偏离正常轨道的麻烦了!

    本来她派了人将楚太妃和李明珠一道送往偏远深山,叫二人分别嫁给住处只隔一个山头,又同是丧妻鳏居多年的两个老猎户,这就算了却一桩心愿了。而刘渲已送回天牢,和孟初雪关在一处,只等问斩日到,亲眼见过楚王全家人头落地,她便能放心离开京都,去临安和父母团聚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叫她如何能不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