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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茗吃惊地捂住嘴,林鹤画中的人分明便是夏玉楼。
说是出乎意料,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无论如何仍是想不通,为何夏玉楼对待自己的妹妹这样残忍,几次三番要将她置于死地……
眼下的情形却是不容她多想。
林鹤画工极为熟练,很快便完成了这幅小像,收了笔搁在笔架上。
“大姐,我也有三年多未见过大哥了,这小像是根据记忆所画,或许会有些少出入,而且几年来大哥外貌也可能发生改变。”
十三岁的少年,还没开始蹿个子,便是算上头上巾帽,也不过才比两个姐姐高出不到半头而已。但不知是否因为在书院中久了,性子沉稳不算,处事还格外严谨,十分细心地向巧茗解说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
“大姐把它当做参考便好。若是大姐一直记不起从前的事情,待找到人了,还是送来家中让我们两个辨认一番比较好。毕竟大姐现在身份非往昔可比,也要小心有人心存不轨,假冒攀亲。”
“哎呀,你以为大姐傻吗?”巧茜拽了拽弟弟巾帽下垂下的飘带,笑道,“你也说姐姐今非昔比,皇上身边的人肯定都是咱们大殷一等一能干的,怎么可能让人骗了姐姐去。”
巧茗低头看那画像,见画中人确实比她知道的夏玉楼显得青涩些,看起来也开朗些,明白林鹤是好心谨慎,便应道:“我知道的,弟弟别担心。”
姐弟三人又叙了一阵子话,巧茗便邀他们在行宫里住上几日,又请齐嬷嬷带着他们去安排好的住处。
待人都走了,阿茸便指挥着小宫人进屋来收拾杯碟。
巧茗自己个儿端着茶盏站到桌案前,装作仔仔细细地端详那幅小像的模样,随手把茶盏置放在画像旁边。
等到小宫人收拾好一个个离开后,阿茸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问巧茗是否要回正殿去。
问了第一次,巧茗没有应声。
阿茸便稍稍抬高了声音道:“娘娘,可要回房去歇会儿?回头晚上的时候还要和二公子和二姑娘一起用膳,娘娘且得攒足了精神。”
巧茗作出一副从神游中回神的姿态,颇有些惊慌地转过身来,不知怎地,手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画!”阿茸快步上前,试图抢救林鹏的画像。
可是,那茶水还带着温热,已迅速地将墨痕晕开了,大半张脸庞糊成一团,只剩下一张嘴伴一个下巴勉强可以辨认。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阿茸难免有些焦急。
“唉,都怪我,为什么要把茶放在这里,果然人有了身孕,就是比平时笨的。”巧茗自责道,又不放心地叮嘱阿茸,“你且别说出去,我怕阿鹤知道不开心,反正我刚才看大哥样子和阿鹤有□□分相似呢,就像我和巧茜似的,回头,咱们找画师来给阿鹤画幅像,照着这个找就好了。”
阿茸点头,她没有看过画像,但是巧茗与巧茜的模样如何相似,她是看在眼里的,是以也认为林家兄弟长得像一个模子是理所当然的,不但不觉得有何不妥,还觉得巧茗的主意很妙,兼且是个体谅弟妹心情的好姐姐。
巧茗却是知道,夏玉楼和林鹤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若是按照林鹤的样子去寻找,未必找不到跟林鹤相像的人,但是永远也不要指望能找到对的人。
她现如今不知道这样做法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后患,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林家姐弟牵扯到夏玉楼的事情里来。
至于夏玉楼已死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一个一直找不到人的大哥,多少还代表着一份希望,心里有憧憬便不难过,怎地也比明明白白知道亲人死于非命的好。
*
林氏姐弟在行宫只住了三日便要离去,因为林鹤明年便要参加乡试,如今功课正是紧要之时,不能耽误太久。
这样的理由自是再充分不过,连素来有些冷淡的韩震都赞了他一句“懂事,知轻重”,又赏了他宣城诸葛笔一套,老坑洮砚一方,还有澄心堂纸一箱,以兹鼓励。
临行前那晚,巧茜来渺云居找巧茗,提出要单独和她说话。
可是,巧茗遣退了人,巧茜又支支吾吾地,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吃点心,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巧茗心下好笑。
两人相处虽不过几日,但巧茜性子活泼大方,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扭捏,却不知到底有什么秘密,让未开口便先红了脸孔。
直到一壶茶喝尽了,点心也吃得连渣子都不剩,巧茜才终于肯好好地说话:“姐姐,有件事情,本来应该大哥做主的,但是……但是他那么久都不回来,现如今咱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他,我这事情却不好等那么久的。”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巧茗不解道。
巧茜却又反口道:“哎呀,其实也不是那么急啦。”
巧茗这一回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既然不急,那还是等大哥回来……”
“不行不行!”巧茜急道,“姐姐……你别欺负我呀!”
她倒是会撒娇,可巧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管问道:“那你倒是说啊,什么事情嘛?”
巧茜原只是微微晕红的面颊,这会儿红得像个熟透了的石榴,“姐姐,姜师母有没有和你说起过,阿鹤明年参加秋闱,姜家大哥后面便要参加春闱?”
“你说的是姜凯之?”巧茗打量着巧茜神色,心里已经猜出了几分。
巧茜果然点头道:“嗯,姜大哥说他后年就二十岁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春闱的事情,他会奋力一搏,若是高中了,便谋个官职。若是当真不幸,落榜了,他也不打算再耗时间,打算在京城里找个差事,趁着年轻多攒些钱,过些年盘个铺子做些小生意,反正不叫妻儿吃苦的。”
巧茗蹙着眉,故作不解道:“听起来倒是个有成算的人,也是个好男儿,没有读书人的酸腐,也不会只顾着自己的前程,不事生产,叫妻儿受累。不过,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姜大哥想跟人合股做生意?所以,你才来问我?这出钱嘛,我倒是没问题的,我私库里有些皇上赏下的银钱,放着也是白白放着,你又说他是小本生意,我想就算亏了,也亏不了多少,嗯,这事儿我应下了,你只管告诉他没问题就行。”
她押一口茶,又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说,大哥之前给家里置了几亩田,一直收着租子,你们平日花销不多,也攒了些银两么,若是觉得他靠谱,不如巧茜你也入上一份股,你掌着家,理着钱财,就得琢磨让钱生钱才是道理。”
巧茜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显然已经呆愣了,好半晌才回神道:“不,不是借钱,姜大哥很有骨气的,他连姜先生和姜师母的钱都不打算要,说是要自己挣下钱来,才会开铺子呢。”
巧茗点着头,更是赞许,“那么更加难得了。”
“姐姐,”巧茜有些着急,跺了跺脚,揉搓着衣袖,嗫嚅道,“是姜大哥想提亲……”
“哦,他看上哪家姑娘了?”巧茗拿帕子掩着嘴,生怕遮不住笑意似的,“可是要我帮忙说媒?这就更没有问题了,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多跑几家都可以,也算报答姜先生教导阿鹤那许多年。”
巧茜低头咬唇,声音细弱蚊蝇:“他想向梧桐巷林家二姑娘提亲。”
“啊——”巧茗故作惊讶,“你还那么小……”
“我不小了,”巧茜更着急了,“我只比姐姐小一岁,姐姐如今都要做娘亲了。”说完了又自觉不妥,改口道,“我们也不是立刻要成亲的,最快也是他春闱之后,那都是后年了,到时候我都十六了,比姐姐现在还大了呢。”
“哦,既是不急,我看还是等咱们找到大哥后再说吧。”巧茗故意逗她。
巧茜果然当了真,“可是……可是……”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若是这会儿自己说很着急,面皮上总是不好看的,但对面坐着的人是自己的亲姐姐呀,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呢。
巧茜咬咬牙,把心一横,“我只是想,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好让姜大哥安心,他毕竟读了那么多年书,若是能高中,当然还是最好不过的。”她从前还担心当官复杂,姜大哥一个人没有门路,没有依仗,会被人欺侮,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姜大哥将来会是皇帝的连襟呢,他们也不求因此便得到多少提拔与照顾,至少旁人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断不会无故欺负人就行了。
巧茗却道:“啊,如果这么点事也能搅得他不能安心读书,耽误了前程,如此心智不坚的人,我看是不能托付终身的。”
巧茜愕然:“姐姐……”两个字说完,竟是接不上旁的话来,原本通红的小脸变得惨白。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巧茗松口道,“我呢,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到时候派人给你送个信,咱们跟姜师母约个日子,把亲事定下来,好了吧。”
巧茗怀着孕,巧茜不敢胡乱碰她,只嘟着嘴瞪她,“你都快要吓死我了!”
巧茗只是笑,“不过呢,你也知道我这身子,也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让我出宫去,我试着说说,若是他不同意,恐怕姜师母他们就得进宫去提亲了。”
“去哪都一样的。”巧茜喜上眉梢,满口应承道。
巧茗看着她笑得毫无心机的模样,竟然也感染了这种单纯的愉快,之前被种种阴谋纠缠不断,几次命悬一线的阴云不知不觉从心中驱散开来。
*
太后的生辰在重阳,九月初九。
虽然她向来不喜热闹,又不是封五封十的岁数,所以并不打算大排筵席。
但身为皇帝,至少也要回到宫中去见上嫡母一面,道一声贺,送一份礼。
因此,在巧茜他们离开不几日后,韩震便带着巧茗启程回宫去了。
巧茗回到京师的头一桩事,便是依约去梧桐巷林家给巧茜定下婚事。
韩震虽然答应了让巧茗出宫,却是有条件的,那条件便是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姜师母早早便等在了林家。
她原本听说有可能需要进宫提亲,可是吓得不轻,那日在山脚粥棚里,那十几个紧握着绣春刀,凶神恶煞似的侍卫太令她印象深刻了,当真是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这些人的,可听自家老头子说,皇宫里至少有几千的侍卫……
“从前我只觉得,林家的姑娘都懂事,又能干,咱们也是小户人家,没得好嫌弃人家,大家好好过日子就好,但如今,巧茗那样出息了,咱们是不是太高攀了?”姜师母当时有些犹豫,与自家老头子姜筠商量起来,“要不要劝凯之熄了心?”
“你不是说巧茗半点不见骄矜,虽说举手投足看起来和当年是不一样的,但性子还是那样好,夸赞得不行吗?”
“性子好是性子好,你说她都怀了皇帝的孩子,万一生个皇子,说不定就会封后,那皇后的妹妹是什么封号啊?到时候妻比夫贵,对他们小夫妻两个是不是也不好?”姜师母越想越不安。
“咱们凯之从小便和巧茜情投意合的,又不是奔着人家富贵了才去的,咱们不贪图她们什么,问心无愧,自食其力,日子怎么就过不好了?你不是天天都往对面跑吗,你可觉着巧茜从行宫回来性子就变了?若是没有,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姜筠给老婆子派了一堆的定心丸。
姜师母也觉得丈夫说得合情合理,后来又听说巧茗会回家来,不用她进宫,更是安心了许多。
谁想到,她不用进宫,皇帝却亲自上门来,而且还是微服,没人戒严清人,姜师母什么都不知道,在林家堂屋等来了巧茗时,看到她身后跟着一个锦衣玉冠的翩翩公子,起先还以为又是侍卫,可又没有带刀。
等听了巧茗说了一声:这是陛下。
姜师母便开始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偏偏韩震还冷着一张脸,越看越让人害怕。
巧茗知道这怪不得韩震,他平日也是少言少笑的,但宫里的人和他相处惯了,皇帝这个身份本身带来的心理上的压力自然不那么重,他再冷着脸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放在头一次面圣的姜师母身上就完全不一样。
最后,只能好言好语的哄着韩震去了东厢书房,和休沐在家的林鹤谈论功课。
韩震自是老大不情愿的,他跟着来,自是因为担心巧茗出什么事情,得亲自在跟前盯着才能真正放心,被赶到书房去算怎么一回事呢!
不过他也看得出姜师母的不自在,只能想着,巧茗兴冲冲地来给巧茜定婚事,若是因为自己而搞砸了,扫了她的兴,让她心情不好,说不定还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只得听她的话走开了。
本就是事先说好的,自然不会出什么岔子,不过是大家坐在一块聊一聊,打算着将来行礼相关的一些事情而已。
傍晚时,又连着姜家父子两个,一同到酒楼里吃了一餐饭。
吃饭的时候自是不可能再将韩震单独隔开,好在姜师母慢慢适应了,再看着韩震给巧茗夹菜,哄她吃东西的殷勤样子,和一般百姓家里疼惜妻子的男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便更放得开来。
一桩喜事便算是圆圆满满地暂告段落。
*
到了九月初九,太后生辰正日,一大早几个嫔妃们便都集齐在慈宁宫里,连从来都是称病不出的淑妃也来了。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巧茗都是头一回见她,自不免要多打量几眼。
淑妃身材略显瘦小,一张尖尖地瓜子脸,只是一脸病容,面容甚是憔悴,虽是浮了厚厚的脂粉也是遮掩不住。或许因为不同母亲的缘故,她与顾烨生得不怎么像,倒是能看出几分顾炜的轮廓来。
太后见了她有些不满地怪责道:“既是身子不好,就好生歇着,没得来这里折腾些什么,不是早说了,这些虚礼没什么意思,早早养好了身子,替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道。”
“太后教训得是。”淑妃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柔柔的,显得楚楚可人疼,与活泼中略带顽皮的继妹顾恬全然不同,“最近妾身吃了家兄送进宫来的偏方,已经好了许多,所以便捡了今日过来,和大家一块儿热闹一下。”
“是什么方子?这么灵验?可有治头风的?”太后常年受头风所苦,自是极关心此事,立刻问了出来。
“有的。”淑妃道,“妾身虽然很久不曾前来请安,心里头可是一直惦念着太后您呢,当时也是这样问大哥的。”
她说着,从腰间垂着的荷包里掏出来一张角花笺,起身走到太后榻前,双手呈上,“这是大哥帮太后您求来的偏方,可以请太医帮着配好了药材,定必药到病除的。”
如此有心,太后自是将她好好夸奖了一番。
淑妃盈盈浅笑,并不因此骄傲,反而又取了两张纸笺出来,“我还让哥哥给德妃姐姐和端妃妹妹求了产后调养身子的方子。”
她把纸笺递一张给巧茗,又满屋子找了一圈,才道:“德妃姐姐今个儿怎地还没来,别是身子不舒服吧?”
就在这时候,有个穿青衣的太监匆匆走了进来。
太后一看到他,神色便是一凛,皱眉道:“可是德妃那边有事?”
“回太后的话,”那太监是德妃麟趾宫里的副总管,“德妃娘娘开始发动了。”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吃惊不已。
巧茗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她记得三月初时德妃怀孕还不满两月,那么如今九月初,便是不满八个月,无端端地,竟然早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