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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这日后,夫妻二人关系便陷入了一个怪圈当中,亲密不似亲密,冷战不像冷战,这一点,一直在乔英淇身边侍候的绿茵感觉最为深刻了。

    若是以前,哪怕这两人再怎么折腾,每晚殿下总是会回到正院就寝,便是偶尔闹得厉害了,过不了几日总会有一人主动求和。可如今,只要二人共处一室,便连整个屋内都显得异常压抑,估计当事人也有此感,所以自过了谦王府小郡主满月宴后,恒王夫妇分房而睡已近一个月。

    可若说这两人在冷战吧,又不像,夫妻该商量之事还是会有商有量,王妃照旧将殿下的事打点得妥妥当当,该她做的绝不假手于人。

    对夫妻两人行至如今这地步,赵瀚霆却是束手无策,他知道乔英淇心里有个洞,一个无论他再怎么填补也填不满的洞。

    每每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他便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最终只能落荒而逃。

    再无瓜葛便是最好的弥补,他真的错了,他根本不应该多再活这一世,更不应该重活之后再去打扰她,伤势可以愈合,可伤痕却有可能伴随终身,他太过于高看了自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响起,他不自禁皱起了眉,正想呵斥是何人如此不懂规矩,便见葛昆一脸凝重地迈步走了进来。

    “殿下,出大事了,京卫指挥使司新近提上来的知事陈邵在京城万福楼打死了人。”

    赵瀚霆大惊失色,一下子便挺直了腰急切地问:“什么?可知死者何人?”

    “死者乃左佥都御史李大人嫡孙李锬,如今东城兵马指挥司梁大人、刑部左侍郎王大人正在现场,已将陈邵制住。”

    “刑部官员?为会竟一下子便闹到了刑部去?”照理此事应由京师府将疑犯收监审讯,再依次上报刑部、大理寺。

    “只因王大人恰好与国子监几位大人亦在万福楼饮酒,正正目睹了陈邵杀人经过。”

    赵瀚霆浓眉皱得更紧,万福楼人来人往,又有朝廷官员在现场亲眼目睹行凶经过,无论陈邵因了何事与那李锬起了冲突,此事必难善罢干休。

    “殿下,徐大人求见。”

    “快快有请!”赵瀚霆略一怔,忙道。

    不过一会的功夫,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着一身靛蓝色常服的男子便出现在书房内,正正是赵瀚霆的心腹徐良庆。

    徐良庆进门见过礼后,便直接道明来意:“陈邵之事,殿下万万不可轻易插手,只需静观其变。”

    “本王明白。”赵瀚霆有些不解他急匆匆来见自己竟是为了提醒自己切莫轻易插手,一个小小的知事,不管他是否真的杀了人,都轮不到自己去插手此事。

    徐良庆见他如此反应,便知他仍未清楚陈邵的身份,略顿了顿才道:“陈邵生母与平西侯夫人娘家嫂嫂乃表亲,陈邵被抓时还大声嚷嚷着他有镇国公府撑腰。”

    赵瀚霆脸色大变,平西侯乔煜?那陈邵兜兜转转竟与镇国公府扯上关系?

    “陈邵杀人铁证如山,他必是逃不掉杀人填命的下场,可他这一嚷嚷牵扯出镇国公府,再加上有心人利用,只怕会越闹越大。不过殿下也无需过于忧心,这陈邵与镇国公府并非亲近关系,亦非乔氏族人,兜了几个大圈的一点儿亲戚关系,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镇国公乔正林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民间,均极有威望,乔氏一族治家甚严,行事更是低调,想来一时半刻让有心人抓不到把柄,故而才拐了几个弯寻到了陈邵。否则,此事对镇国公府的打击必不会如此不痛不痒。

    赵瀚霆冷笑一声:“陈邵可是京卫指挥使司正八品知事,而京卫指挥使司又恰恰在本王手中,本王与镇国公府的关系更是众所周知,本王从不相信巧合,陈邵杀人或许是真,可这当中内情却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徐良庆默然,赵瀚霆所说的这些,正正是他所担心的。前不久朝臣重提册立太子之事,皇上虽一律留中不发,但在朝堂上却对‘册立太子利于稳定朝野’此话表示了赞同,大有不日便会下旨册封太子之势。

    再加上谦王妃产女,虽只是个小郡主,可相对于至今无一儿半女的恒王来说,却算得上一个优势。

    今上唯两子,太子之位,非此即彼。

    一切事果如两人担心这般,陈邵一案越闹越大,死者李锬的祖父李御史哭跪御前,请求严惩凶手,正元帝龙颜大怒,着刑部严审此案,若杀人事实,定要从重处理。

    又有朝臣质疑,陈邵一无功名二无封荫,文不成武不就,是如何进入担负京城安危重责的京卫指挥使司,并在其中担任官职的?

    自然而然,陈邵被抓捕时所嚷嚷的有镇国公府撑腰之话便被提起,一时间,镇国公府、恒王府同时被卷入了风口浪尖当中。

    恒王赵瀚霆自大明庄静养后回朝,除与镇国公府走得近些外,便是一些自他征战沙场便跟随身边的臣下稍稍亲近,除却公事外,与朝中其他大臣素无来往,更无私交,加之他性子冷漠,行事又过于雷厉风行,从不讲情面,故而朝中一时竟无人为他说话。

    娘家无端卷入风波当中,乔英淇又岂会无知无觉,她心急如焚地欲回国公府问个究竟,却得来乔煜命人所带之话,让她不必担心,静观其变便可。

    兄长既如此叮嘱,她便只能暂且按下焦虑。

    这日,趁着来府议事的徐良庆等人离开,她稍稍收拾一番,便打算去见赵瀚霆。

    这一个多月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夫妻俩每日见面的次数甚少,有时甚至好几日不曾谋面,真真正正做到了相敬如宾。

    她承认那日听了余少芙之话后心里确是憋着气,就好像已经慢慢开始结疤的伤口又再被人撕裂开一般,迫使她不得不再去面对过往那些并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将金簪插入发髻中,望了望铜镜中平静如水的脸庞,她不自禁低低叹了口气。

    成婚不过一年,她好像已经有些找不准与他的相处之道了。

    ***

    “殿下,王妃来了。”正一手捧着茶盏,一手翻着案卷的赵瀚霆,闻言手一抖,只听得‘啪’的一下响声,茶盏掉落书案,温热的茶水流经案上,再一滴一滴滴落地面。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被溅湿的案卷,又随手从一旁扯过‘擦巾’欲将茶水擦去,哪知又是‘啪’一下物体倒地声,高大的檀木架已倒了下来,原来他手中抓的并不是擦巾,而搭在架上的他的披风。

    乔英淇进来便见屋内一片凌乱,望着憋红着脸慌慌张张收拾的赵瀚霆,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也不及多想,她连忙上前,先是将倒在地上的檀木架扶起,又捡起缎面锦云纹披风抖了抖,重又搭在檀木架上放好。见赵瀚霆搓着手一脸尴尬地站在一边,她不禁有几分好笑。

    赵瀚霆敏感地察觉她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反应,只怔怔地看着她利索地将书案擦干净,再将案卷、笔墨纸砚一一整理摆好。

    他垂下眼睑,猛地跨出一步,用力将正为他抹去案卷水渍的乔英淇揽入怀中:“英淇……”

    背脊贴到温暖厚实胸膛那一瞬间,她的身子仍有几分僵硬,只很快便放松了下来,任由他将自己越抱越紧,那力度,像是恨不得将她嵌入身体里。

    她缓缓抬手,覆在腰间大手上,察觉搂着自己的躯体似是一震,继而腰间力度又紧了几分。

    “……对不住,对不住,英淇,对不住。”喃喃道歉声在她耳畔响着,她垂眸,片刻,微微挣扎了一下,待觉揽着她的力度减弱,她才在他怀里转过身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视线紧紧地锁着他。

    “为什么要说对不住?”

    赵瀚霆愣了愣,正欲说话,却又听对方道:“你并不知道那日余少芙与我说了什么话,为何要说对不住?赵瀚霆,从今往后,再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三个字,可好?”

    若是他真的错了,道歉又有何用,又能弥补什么?若是他本就没有错,又何需道歉?

    赵瀚霆沉默一会,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不等她再说,他蓦地一下用力,将她抱了起来,径自将她抱到了里间的软榻上,柔声问:“你来可是想问问陈邵之案?”

    乔英淇点了点头。

    “陈邵杀人确是事实,那日他在万福楼与李锬起了争执,故而错手杀了对方,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进入京卫指挥使司,确确实实是利用了与镇国公府的关系。”

    “杀人填命,陈邵死罪难逃。谁家没有三两个不着调的亲戚,近的有死在我手上的‘表舅’,父皇也绝不会因此事而怪责到国公府头上。”

    头一回见妻子主动来寻自己,赵瀚霆心中欢喜,语调带着说不出的轻快,仿佛所说之事根本不值一提。

    若说他与她之间相隔了一百步,只要她稍稍向前一步,不,半步便可,余下的便由他主动靠前,终有一日,横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会彻底消失。

    乔英淇稍一思忖,深以为然,不过须臾又问:“那对方此举意在何处?”

    “册立太子呼声渐高,父皇态度模棱两可,在此紧要关头,任何一方均是绝不能出半点差错,以免有碍名声。陈邵进京卫指挥使司不清不楚,京卫指挥使司又是担负京城安危重责,绝不能等闲视之,一个无才又无德之人居然能凭着丁点关系便在其中担任要职,这已是一个非常容易利用的突破口。”赵瀚霆忍了忍,终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亲,怕她不喜,连忙回道。

    乔英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垂眸一言不发。

    赵瀚霆背靠在榻背上,静静地抱着她,下颌搭在她的肩窝处,鼻端萦绕着的是让他眷恋不已的馨香,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未能安寝的他,竟不知不觉有了些困意。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乔英淇猛地回过神来,侧头一望,竟然发现他阖着双眸,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她定定地望着他,熟睡中的他,少了几分让人不敢亲近的凌厉,剑眉舒展,神情安祥,可见睡得极好。

    不知不觉间便想起那晚他搂着自己说的那番话,他说他与余少芙并是她所想的那般……想到此处,她摇了摇头,将这些全部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不管上一世他与余少芙、与后宫其他嫔妃是怎么回事,那都已经是过去之事,既然打算好好过日子,那她便再不能多想这些。

    她绝不能再让她的孩子,再经历一次父母不和的局面,绝不能让她的孩子生活在缺少父亲关爱的环境当中。

    孩子……

    手不知不觉地轻覆在小腹处,想到杨佩芝刚得的宝贝女儿,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眼神有几分怀念。她记得佑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闹得厉害,可随着他一日一日长大,便愈发的乖巧听话,会腻在她怀里让她教他写字,也会娇娇地要她教他练箭,一如他的小舅舅幼时那般。当然,偶尔也会淘气捣蛋,可只要她故作严肃地板着脸,他便会乖乖地低头认错。

    不知上一世她的佑儿继承他父皇之位后,会是一个怎样的皇帝。以赵瀚霆对燕伯成及徐良庆的信任,想必定是要让这两人辅助他的,燕伯成虽刚愎自用,但却忠心耿耿;徐良庆心思深沉,可在政事上却甚有远见,是不可多得的良才。有此两人辅助,想必佑儿能顺利地稳定皇权更替所带来的动荡局面。

    她不自禁地又侧过头凝视着睡得正香的赵瀚霆,纤指在他额上轻按了按,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将来,你会待我的孩子好么?会将你所有的爱都投在我的孩子身上么?”

    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她收回视线,微微将脑袋靠着他,怔怔地出起神来。

    太子之争啊……终又是走到了这一步,上一世她孓然一身,虽然嫁与赵瀚霆为妻,但却并不关心他夺嫡之事。可今生却不同,因为她的关系,镇国公府已被打上了恒王的标记,否则这次的陈邵之案,又怎牵扯上了大嫂娘家。

    赵瀚楠与赵瀚霆这对兄弟,不管是否出自本意,都无可避免地站到了对立的局面上,事到如今,也不是他们当中哪一个主动放弃便能平息下来的,尤其对追随者甚众的赵瀚楠来说,哪怕他不动,也有追随他身后的朝臣推着他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