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 第三十天
治疗第三十天
“最后一天”,我兴奋的对技术员说,她吓了一跳,然后看着我的病历本。“不”,她说,“你被安排了三十三次治疗”。“怎么回事?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只有三十三次治疗。”她又看了看病历本,“不,三十三次”,她坚持说,“你要不要看看病历本?”她把一本厚厚的有着难看棕色塑料封面的资料递给了我。
我意识到她给了我一次专业特权,病人是不会让他们翻阅病历本的,我应该充分利用这罕见的机会。有几页白纸覆盖在病史的首页,看来有一段时间了,不是最近才放上去的。许多年下来,这病历本变得越来越厚。每个人都把一些东西塞在里面——护士,医生,会诊专家,药剂师,实验室,社会工作者,实习医生,住院医生,x 光科,临床神科,甚至商务办公室,以至于现在这本记录已经厚到没有一个人有时间去读它了。
我只是看了这病历本一眼,没有读它,又恭敬地交回到技术员的手中。我知道医生们在病历上写些什么,他们用一些不受人欢迎的术语去描述病人。我是一个光头老医生,而且外表比实际年龄老的多吗?或者我是一个将近衰竭的白人老头?或者是一个肥胖的老男人?不论怎么描述,我都能承受。不过在病历中,医生们还会写上对疾病和预后最诚实的看法和观点,这些看法和观点以后都会和最终检查——尸体解剖相对照,不管是谁,猜中最多的将获得年度最佳医生奖。
想到查看我的病历就会不寒而栗,因为恐怕已有人将不良的预后记录在里面了。我知道那是不合逻辑的,我应该看一看里面有无应该改正的错误,但是我现在并没有作为自己的医生的权力。我的自信已消耗殆尽——被对自己疾病的恐惧,当然也有些方面更敏锐了,由于过去几个月所发生的一些神心理事件。
治疗以后,我问医生,“为什么有三次额外治疗?”他瞄了一眼病历本,但没有打开,我怀疑他都没能确定上面是否有我的名字。他说,“我们用x 线测量以后,将数据输入了电脑,出来的答案是治疗三十三次,我估计没有人告诉你这结果吧。”
这回答把我震晕了,我曾想过我的个体化的x 线剂量不知是如何确定的。在我行医时,我给病人片剂或针剂,其剂量都是据年龄,别,体重,对药物的反应及副作用而决定的。这对我来说是相对简单的一件事,我脑子里很快便能计算出每个病人所需的计量。x 线的计量要复杂多了,有更多的可变因素和更少的允许犯错的余地。
最近在另一家医院中,安装机器的医生由于校准错误引起了严重的计算误差,而这校准错误四年未被察觉,因此有592 个病人接受了超过医生所规定的14%的剂量。
一个医生团队被派去调查事故,为首的医生向新闻媒体报告说,对某些病人来讲,这超高的剂量甚至也许是有益的,因为大剂量x 线更易杀灭癌细胞。要在一年前的话,我会为这位杰出的发言人,信心的辩护士而鼓掌。但是今天,他的发言令我生气,他是否认为我们大家都是傻瓜?
计算机在医学中被用来控医疗器械和设备,但是计算机和软件都是由人造出来的,程序也是由人设定的。我知道一些因计算机错误而造成病人伤害的例子,而且我知道,随着医疗器械使用的增加,计算机的错误频率也会随之增加。
一架和我所使用相类似的机器曾杀死了一个三十三岁的病人。他躺在一个直线加速放器下方的治疗台上,很安定放心,他已接受过八次治疗,知道治疗时间很短也无痛苦。但是这一次,这个病人看见一道光亮的闪光,听见一声呼啸而过的声音,他的左肩觉得一次电击和疼痛,以后又有二次爆裂。这个病人后来在床上躺了五个月死了。因计算机差错
而导致机械故障,高出正常计量许多倍的x 线杀死了这个可怜的病人。这个事件还并非是绝无仅有,至少还有二件死亡事件与那架机器有关。
我离开医生办公室时很不满意他对我必须接受三次额外治疗的解释,以前怎么能不告诉我这个变化呢?假如我已计划好在治疗结束日进行庆祝或外出度假怎么办呢?对他们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常事,每天都会发生,而对我来说,这是非常个人化的大事——这是我的生命。
我再一次地为自己感到遗憾,又一次避免去问“为什么是我”?而我的家庭教导我的却是,不管什么事,我都有提出问题的权利。
我的祖父是个宗教信徒,一日祈祷二次,他说人类已蒙受了神的无数的保佑,因此他在主日和所有的节日都作礼拜,其它的日子他刻苦的研读圣经。
我小时候,有一天从学校回家说,“爷爷,今天我学到了圣经是错的,世界不是在七天之内创造的,而是几百万年演变而成的。”
我的祖父说,“圣经永远不会错,你也许学到了真实,但真理的道路最终总是汇合的”。“那就是说我不必在意学校老师所讲的?”“不”,爷爷说,“你更应注意老师所讲的,因为我们的先贤们训示我们去追求真理和一切通向真理的道路。”
一星期后我从自行车上掉下来,摔破了嘴唇,出了血并且哭了。随后我对母亲说,“我不应该哭,因为男孩子是不哭的。”
她回答说,“男孩子可以哭,但不能大声哭。”“我是受惩罚了吗?”我问道,“因为我对圣经有怀疑?”“不”,她说,“提问永远没有错,你受惩罚是因为你骑在不属于你的有轨电车的轨道上。”
有一次,我的一个病人在病房里呻吟:“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上帝要如此对我!”他的室友回答他,“为什么不是你?难道应该是我吗?”不管怎样,我发现我在看电视和听收音机时,哪怕看,听都没问题,我还是会自己问自己,“为什么我不能那样讲话?为什么他们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而我的却如此啥呀?”
长久以来,神学家们一直在被“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诘难。当我想到我的所有的经受着磨难的病人时,我知道自己若也提出“为什么是我”这一问题,未免是太傲慢了。有一次我对病人说,“我不是神”,我真的不相信自己有什么能力,否则,我就可让自己永生不死了。
我怎么可以有‘这种事情将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这种想法呢?依我看来,疾病不是一种人们经受的苦难事情,它不是按规律运行的正常过程的一部分,而是一种随机发生的运气事件,就像买□,不是赢就是输,怎么能把生病归之于运气的不公呢。
要说最不公的事当数年轻人生病了,我曾尽力避免为儿童治疗,因为我忍受不了小小年纪的死亡,然而有时候我还是会遭到迎头一击。
瑞利。拉森,一个十足的美国小伙子,有着明亮的蓝眼睛和斯堪得那维亚的金头发,长得高大挺拔,帅气冲人,讨了个大学同学为妻,在一家成长快速的公司任职,这是一对有着两个儿子的幸福福气。在瑞利二十八岁时,悲剧突然降临,开始他只是有淋巴结肿大,但淋巴结切除后我们知道他是罹患了何杰金氏病。那个时候还没有肿瘤专科医生,只能由我替他治疗,而唯一的处方药物便是氮芥,一种首次应用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毒气。多年以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有一艘运载氮芥的船只在那不勒斯港沉没,后来发现凡是当时处理和接触过泄漏毒气的甲板工作人员都患上了白血球减少症,由此,这种气体便被用来治疗何杰金氏病——白血球异常增多症。
我给瑞利多次的注态氮芥,每次注以后,他便是呕吐,呕吐,呕吐,我认为这治疗比疾病更坏,但当这是与死神作战唯一可用的方法时,哪个医生胆敢撤药呢?
痛苦了二年之后,瑞利死了。假如他能多活上几年的话,我们就能救活他了,因为一种新的更好的治疗药物发明了。他留下了二个小男孩,一个太太和他的父亲——戴恩。瑞利是他父亲的唯一儿子,因此,这两个小男孩成了戴恩的救世军,戴恩也成了他们的父亲和同伴,陪着他们一起去钓鱼,野营,看小联盟球赛。
我再没有这个家庭的任何音信,但我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还要来看我呢?因着他们的悲剧,我永远记住了他们,我是一个失败者。
在他儿子死了十年之后,戴恩带着他的一个大孙子来办公室看我,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十八岁的金发碧眼,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和他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他是个大有前途的捕手,但是最近他觉得他的右臂失去了控制。
祖父怀疑总有什么地方不对,让我务必解开他的疑团。他的孙子,他的生命和救世军得的是罗。格里克氏病,又名肌萎缩侧束硬化症。像他以前的父亲一样,这个儿子遭到了死亡的厄运,我又一次的不得不承担起悲痛的重负。
生活是不公平的,我,无论是作为一个医生,还是作为大众之一员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我还有什么权力可以请求自己可以在豁免之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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