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第一版主小说网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84章 青丝白

      叶兮今日将墨月轩带到普洱客栈的时候,刘蕴和告诉他,乔蔓青来了,他并没说话,将墨月轩安顿好后,倾北祭也恰好回来。于是两人便一同去乔蔓青房里走了一趟。

    墨月轩睡到至今,也还是没醒,普洱客栈里没有人想管她,倾北祭对墨月轩没好脸色,十里楼台的人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叶兮本想说在墨月轩房外给她安排个人,待她醒了,也好进去照顾,结果话刚说出口,便被倾北祭给沉着脸一口否决了。

    于是叶兮也懒得再提,他对墨月轩,本也就不是很上心,叶兮这人性子其实挺冷,真的挺冷。墨煜死了,他会看在墨煜的面子上救下墨月轩,却并不会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其实她要死不死,跟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她不能够嫁给风沭阳。

    三更过了,四更月浓,今夜不知什么日子,睡不着的人实在太多。月下立了没多久,倾北祭抱着坛酒过来了,轻道:“睡不着啊?”

    叶兮道:“才睡醒,又怎么睡得着?”

    倾北祭嗤笑一声:“你以往能睡一整天,怎么今日,睡醒了就睡不着了?”

    叶兮没说话,他懒洋洋笑了笑,外头月色浓,夜色浓,世情薄。

    倾北祭道:“其实我真后悔每次传信给绿微居的时候,还顺便给你汇报了乔小城主的情况,否则也不会让你对她了如指掌,如今竟逼得她拜了你为师。”

    叶兮静默半晌,淡道:“没逼她。”

    倾北祭冷笑:“那诸葛山庄你要走,当真走不出去么?会被困得脱身不得?”

    叶兮道:“我脱得了身。也走得了,可是在半路,我一定会被他们劫下,七岁孩子玩儿长跑也能赢过我。”他笑了笑。“你不知道么?”

    倾北祭眉心一折,果然沉默,她靠在廊柱上,懒洋洋抱坛喝了口酒,酒水轻轻的晃动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她轻轻叹了一声:“挺好的一个姑娘,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挺喜欢她的。”

    叶兮轻道:“可她只能是我徒弟啊。”

    “什么徒弟?”倾北祭狠狠折眉:“乔小城主一被舒誉带走,哭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么?老娘随便一查,听人回来禀报的时候都听得无比心疼,我还真不信你半点感觉都没有。”

    叶兮忽然没说话了,他立在中庭,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凄冷孤寂。

    倾北祭看着他。终于也是发不出火来,她缓了口气,轻声道:“明明心疼的不行,为什么非得将情绪压着?你们大夫,不都讲究喜怒哀乐是人长寿之本么?你如此,本来还能活个三十年的,怕是也只能活二十年了。”

    叶兮沉默半晌,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二十年?”他扭头看向倾北祭,眼眸弯弯的,唇角轻扬,他本就生的好,在这样的月色下看来,干净出尘的不染烟火,真的,半分也不像是该留在这个世间的人。

    倾北祭一股酸气直涌上眼,她深吸口气,微微仰起了头,“我警告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啊,你若是肯接受乔小城主,别说二十年,老娘保你活四十年。”

    叶兮笑了:“谢谢啊。”

    倾北祭忽然特别想哭,她跟叶兮认识了十多年,近二十年,如今都才正是风华正茂呢,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她仰脖子又喝了一口酒,说是陈年老窖,其实半点也不醉人,这一坛子都快完了,她也没半分醉意,倾北祭莫名的想砸了这坛酒,没用的东西!

    她心中火气一上来,果然甩手就狠狠将这一坛子酒给砸了地上去,咣当一声,酒汁四溅,瓦片横飞,破碎声在夜里听来分外刺耳,下一刻,便见院中已有几间屋子开始燃起了灯,倾北祭骤然对着院子里怒声一吼:“燃什么灯?都给老娘滚窝里睡觉去!”

    于是才亮起的灯,忙不迭的又熄了下去,重新恢复了死寂。

    倾北祭扭身对叶兮道:“叶兮,我觉得你跟乔小城主在一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你怎么就是不肯呢?你总觉得自己会耽误她是不是?可你有没有问过她怎么想?她一定想都想不到,你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肯跟她在一起,你这样擅自替她做决定,也太过强硬了些,你什么变得这么霸道了?老娘认识的叶兮,从来就不是这么霸道的人。”

    叶兮看向她,轻笑道:“倾儿,你过来。”

    倾北祭没动,没好气揉了揉眼圈:“干嘛?”

    叶兮笑了笑:“过来。”

    倾北祭这才走了过去,叶兮往袖子里一摸,递出把梳子给她,紫檀的,形状也漂亮,月牙形,梳齿细密,倾北祭稍稍悚然了一下:“你带这种女儿家的玩意儿做什么?”

    叶兮轻轻一笑:“有事没事的时候,夜半三更,对着镜子梳梳头发,也是人生一大美事啊。”

    倾北祭险些骂出声来:“你中邪了?”

    叶兮失笑:“没有。”他将梳子又往倾北祭身前递了递,倾北祭谨慎一下,接了过来,她拿手中打量了半晌,不确定道:“难道……是送我的?”

    “你想的美。”叶兮毫不留情,在石桌旁坐下,淡道:“过来,给爷梳梳头发。”

    倾北祭气的翻了个白眼儿:“叶兮你有没搞错?这大半夜的你让我给你梳头发?你不知道半夜梳头招鬼的么?”

    “你怕鬼么?”

    倾北祭又是一个白眼儿翻过去:“不怕。”她走到叶兮身后,果然就去给他梳头发,叶兮的发顺长如锦缎,柔滑似流水,乌黑如墨,墨上点雪……雪?倾北祭心中忽然抖了抖,她拨开叶兮外面的那层发,触目所见,里面已是大半的银丝。

    倾北祭几乎是来不及反应,声音一下子就哽了:“叶兮你怎么搞得?怎么头发都白了?”

    “心供血不足,血气就衰,人亡先亡心,一衰先衰肾,头发黑不黑,就看肾。”叶兮道:“老子肾虚,看不出来么?”

    倾北祭又哭又笑:“叶兮,你肾虚……那你叶家,岂不是就要绝后了么?”

    叶兮道:“不会。”

    倾北祭心嗓一提:“还有救是么?”

    “还有你啊。”叶兮笑了笑:“我走的时候,会给你留个生育的偏方,你以后嫁人了,若是只生了一个孩子的话,也就算了,可若是生了两个孩子的话,其中一个,就拿来姓叶怎么样?”

    倾北祭一巴掌朝他后脑勺拍了过去:“滚你妈的!”

    叶兮脑袋一偏,给躲了,笑得眼睛都弯了,他说:“我没剩几年了,倾儿。”

    倾北祭喉间一哽:“我呸,你别跟老娘说这些,你若是走了,乔小城主怎么办?风沭阳怎么办?看着他那么得意下去么?”

    叶兮笑弯了眼,眸里映着月光,月光有些冷,“他过不了几年安生日子的,墨月轩他别想娶,我也更是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个人,今后会来取了他的性命。”

    “那乔小城主呢?”

    叶兮淡道:“拜我为师了,也该死心了。”

    倾北祭气的冷笑:“你看她的模样,像死心的么?她有一点跟你特别像,发起狠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我都看出来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叶兮静默一瞬,轻笑:“最后那段时间里,我会呆在绿微居里不下来,绿微居的路,你永远也别告诉她该怎么来,娃娃会好好为我守墓,你也不用来凑热闹,你哭起来,实在是丑了些。”

    倾北祭气的眼泪蹭蹭蹭直掉,她说:“叶兮你他妈赢了,你真赢了,你现在这算什么?交代遗言?老娘搭理你么?滚一边儿玩去吧你。”她说完,抬袖抹了脸上的泪,转身便走,走到长廊下,她突然顿下脚步,回身来扬手将手里的梳子朝他扔了过去:“你的鬼梳子,不要!”

    叶兮抬手一接,道:“真不要?”

    倾北祭怒目看了他半晌,又快步朝他走了过去,扬手一把将梳子从他手中夺了过来:“给了老娘就是老娘的,老娘就是扔了,也不还给你!”

    叶兮看着她笑,也不说话,倾北祭心里又开始犯酸,她连忙转过身,抬袖往脸上抹了抹,疾步离开了。

    中庭一下子又清寂下来,叶兮走到石桌前坐下,提着壶斟一杯夜茶,笑道:“出来吧,夜里风冷,别受了凉才好。”

    静默了半晌,有人在廊后轻道:“你突然这么关心我,我有些不适应了。”

    叶兮轻笑:“谁让你是蔓蔓今后的夫君呢?”

    舒誉从暗处走出来,月光洒在他的蓝衣上,显得有几分暗沉,他眸光沉敛,面上的神情也不是很好,叶兮笑道:“怎么,又想打我?”

    舒誉看着他,淡道:“不想,反而,挺想让你打我的。”

    叶兮慢吞吞道:“我可没舒公子那么粗鲁啊。”

    “我给你道歉。”舒誉道:“莲城那一次,我不该对你动手。”

    叶兮颇是惊讶的笑了笑:“哦?舒公子也突然对我好,我也有些不适应了。”

    舒誉笑了:“谁让你是青儿的师父呢?”

    叶兮轻轻一笑,没再说话,中庭月冷,清风晚凉。

    *

    风沭阳醒来时是当日夜,他睁开眼,先是看着床顶沉默了一会儿,身子已不再发软了,他才骤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风叔正候在一旁,见状忙道:“庄主你醒了?现在如何?”

    “没事。”风沭阳道:“叶兮呢?”亚找有扛。

    风叔沉默一瞬,道:“带着墨姑娘走了。”

    外头的月光正清冷,圆月巨大,清辉沁人,沁的人心头发寒,如同风沭阳此时的眉眼,笼上了一层冰霜,风沭阳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冰冷的神色,他许久,已不曾像这样怒过。

    风叔情不自禁语气有些谨慎小心:“庄主,我们是不是要……”

    风沭阳道:“找到叶兮,杀了他,将轩儿带回来。”

    风叔眸子一沉,垂首下去:“是。”

    叶兮将墨月轩带走的那一刻,若非是风沭阳晕了过去,此时,叶兮定是走不出诸葛山庄的,叶兮应该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一来便对他下了药。

    风沭阳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眸子沉的如飓风卷过,将一切都卷入了一道无底的深渊,他终于不再是那副温和的面孔,冰冷阴沉的,如欲来的风雨,黑云压顶。

    有些旧账是时候搬出来算,有些沉恨,也是时候,该拿出来结。

    *

    叶兮第二日便从普洱客栈消失了,带着墨月轩离开,走的半分痕迹也没留,倾北祭慌得到处找,最终只能骂了一声娘。

    乔蔓青宿醉醒来,头疼欲裂,碧莲取了热毛巾来给她敷着,乔蔓青神智稍稍清醒后,忽然问道:“我昨天是不是看见叶兮了?”

    碧莲犹豫了一番,轻道:“少主,你是……醉糊涂了吧?”

    乔蔓青忽然有些黯然,舒誉进门来,她又问舒誉:“叶兮昨天来过普洱客栈了是不是?”

    分明已是不抱了什么希望的话,却听舒誉轻轻笑道:“是。”

    乔蔓青一怔,连忙朝他凑近了几分:“他是不是来看过我?”

    舒誉笑道:“是,因为你是他的徒儿。”

    乔蔓青眸子里渐渐蕴起一团怒气:“别人说可以,为什么连你也要提?”

    舒誉轻道:“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了,不是么?”

    乔蔓青脸忽然冷了下来,她往门口一指,道:“出去。”她随后将额上的热毛巾给取了下来:“我要去找叶兮。”

    舒誉道:“他走了。”

    乔蔓青动作一顿:“什么时候?”

    舒誉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昨夜他还在这里,可今日早上,他便消失了,什么痕迹也没留。”

    乔蔓青心里忽然特别难过:“他走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舒誉笑道:“今日在厨房,看见了一碗解酒汤,放在哪儿许久,却没人动过,你觉得,这碗醒酒汤,会是给谁的?”

    乔蔓青忽然哭了:“我就知道我昨天一定见过他,可是他为什么要走,也不来跟我打声招呼呢?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舒誉笑了笑,从托盘上将那碗醒酒汤端下来递给乔蔓青:“喝吧,不然头疼起来,会很难受。”

    乔蔓青怔怔的看着这碗醒酒汤,却怎么也下不了口,她伸出手去,从舒誉手里将碗接过来,捧在手里就捧着,也不动分毫。

    碧莲看了看舒誉,舒誉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碧莲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轻轻阖上了房门。

    “舒公子,叶神医……什么时候来过?”碧莲蹙了蹙眉,忍不住斟酌问道:“你是在安慰少主么?”

    舒誉笑道:“没有,他真的来过,就在昨天。”

    “我跟菡萏怎么没看到?”

    “你们睡得太死了吧,谁知道呢?”舒誉笑了笑,转身离开。

    碧莲被梗了梗,她睡得死么?也不是很死啊……

    倾北祭四处寻了叶兮不到,气的将普洱客栈的众小厮叫来站了一排,挨个挨个的数落了顿,什么身为十里楼台的人,一个大活人都能看丢啊,什么这客栈开了这么多年,生意还是这么惨淡啊,什么你们会不会经营啊,什么你们会不会找人啊……

    想到什么说什么,气的有些语无伦次,小五分外识趣的上前来,默默的递了杯茶去,倾北祭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又开始怒火冲天的继续数落。

    普洱客栈众小厮看向小五的眼神都有些悲愤,小五淡定的装作没看见,垂手立在一旁,分外安静乖巧,然而心中却几乎是在咆哮,妈的只要倾北祭不打他不说他,别说这端茶递水,再狗腿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

    于是普洱客栈众小厮被说了一个早上,顿时所有人都瘪了,终于倾北祭一挥手:“继续给我查!查不到都不许回来,我就不信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能出了这苍梧城!”

    众小厮,连带着刘蕴和,顿时精神一抖,连忙应道:“是!”一呼拉散了个没影儿了。

    倾北祭靠在柜台旁火气直冲,拿着扇子给自己猛扇,晃眼见舒誉随乔蔓青一同走了出来,她动作一顿,道:“哪儿去?”

    舒誉笑道:“前来向倾长老辞行。”

    倾北祭看了看乔蔓青,道:“这就要走?”

    乔蔓青看起来像是有些没劲,轻飘飘嗯了一声。

    倾北祭幽幽笑了笑,“挺匆忙的啊,还想跟你喝场酒呢。”

    乔蔓青一听酒,脸色就变了,舒誉叹口气:“青儿自小就喝不得酒,倾长老倒是海量。”

    倾北祭笑道:“喝喝酒练练胆儿,这是好事儿啊。”

    乔蔓青忽然看着倾北祭,道:“昨日是不是叶兮送我回去的?”

    倾北祭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醉成那样你还记得呢?看来下次可以喝四口酒啊。”

    乔蔓青脸黑了黑,“喝酒之前,你怎么不告诉我叶兮在普洱客栈?”

    倾北祭飘道:“你也没问我啊。”她侧身让开一条道来:“你们不是要走了么?走吧,我还有些事儿,就不送你们了。”

    舒誉拱拱手:“倾长老保重,告辞。”

    倾北祭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说这些虚的干嘛呀,叶兮都不见了,还保重什么……”

    乔蔓青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停下来,她轻轻扭过头:“若是有叶兮的消息了,记得告诉我。”

    倾北祭懒洋洋道:“好啊,只是到时候天南地北的等消息传过去,叶兮的人啊,怕是又已经不见了好几次了。”

    乔蔓青抿了抿唇,还是抬脚跨出了门槛,随着舒誉,上了外头的那辆马车。

    还是阿八驾车,马蹄声轻响,踏过滚滚尘埃,向着那个早已熟悉无比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