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位小姐非要住在清扬居，在那边吵起来了。”这天，林小如刚在如花岁月用完早餐，一位姑娘匆匆忙忙来报。

    “没有人对她说清楚吗？”林小如微觉奇怪。虽然她没有让秦风尤其是花千君为清扬居出力，那两个家伙可是很自觉地将清扬居的事务当成了自己份内的事，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莫非，是人家姑娘看上了他俩才故意纠缠？这样想着，不由好奇心骤起，也不走专用通道了，当即从外面绕去清扬居。

    刚刚走上台阶，一个清丽娇嫩的声音撞进她耳膜，十分熟悉：“我不管，我就要住这里！这位花公子住哪里我就住哪里！”语气带着不管不顾的坚决。

    林小如笑了。前厅里，一位穿粉绿裙衫的婀娜女子和花千君相对而立，杨成正在劝阻。花千君冷着脸。秦风则远远站在一边，冰脸上带着舒心的笑意，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

    “荣小姐，好久不见！”林小如闲闲站定，微微扬起声线说。荣清婉，这个曾追着花千君到南临的女子，现在追到京城来了？

    绿衣女子倏地转身，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露出意外而激动的神情：“原来是你，林小如！”

    “没错，荣小姐的记性真好！”林小如笑着点点头。在花千君的几朵桃花中，荣清婉给她的印象还好，活泼，勇敢，对花千君满腔炽热情怀，比另两女单纯一些。

    “公子，这位荣小姐非要住在清扬居。”杨成对林小如解释。

    “我知道了。荣小姐是花公子的朋友。”林小如说。

    荣清婉两只大眼睛在林小如身上转了转，指着她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了，你就是这里的老板！”然后又转头看向花千君，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花千君自从林小如出现就抿唇不语，看向荣清婉的眼神似冰刃一样冷厉，又隐隐透着紧张。

    “不是说清扬居里没有女子吗？你们老板不就是？所以我当然可以住下来，你还有什么话说？”荣清婉得意地对杨成说。

    杨成不理她，退到一边。

    “清扬居里除了我，的确没有其他女子，而且我平时也不住清扬居。”林小如说。

    荣清婉的小脸一下垮了下来，满是失望。

    花千君眼中的紧张悄悄隐去。

    “荣小姐是来找花公子吗？”林小如问。

    “是啊！千君哥哥从南临偷偷跑走后再也没回过家，花伯伯和花伯母都急坏了，他却躲在林姐姐这里悠哉游哉。”荣清婉语气里有几分不满几分羡慕，几分轻妒几分委屈，还有几分喜悦几分炫耀，对林小如的称呼也一下变成了“姐姐”。

    林小如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由笑了。荣清婉和花千君两家是世交，人长得美心底也不坏，对花千君又一腔情意，如果真能抓住他的心，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更重要的是，她也不用担心歉疚了。

    “清扬居虽然不可以住女子，荣小姐可以和花公子一起去住客栈。或者，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旁边的如花岁月里。那里本来是不住客人的，荣小姐是花公子的朋友，当然可以例外。”林小如说，心里暗道惭愧。这样不管花千君的意愿将他往荣清婉身边推，好像不太好。不过为了自己心里好过，她也只能自私一回了。

    “如花岁月？那也是你开的？我真的可以住那里？那好，我不去客栈了，就住那里。谢谢你，林姐姐！”荣清婉一下反应过来，开心地说。

    秦风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只有花千君，定定看着林小如，满眼失落，伤痛。

    林小如不敢看他，忙别开眼神。

    她让杨成带着荣清婉去如花岁月，给前厅的姑娘说一下。荣清婉欢天喜地去了。

    “林小如，你站住！”花千君猛地几步追上林小如，捉住她手臂，墨黑的双眸深深锁着她的眼睛，“为什么？林小如，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将我推向别的女人？你就那么不愿意看到我？你既已选择断情绝爱，为什么还要替我作主？你又凭什么替我的感情作主？”

    听着这些质问，林小如想解释却无话可说。是啊，选择服下忘情是她的事，她没有权利掌握花千君的情感归宿。可她还是不想花千君因她误了自己，那些过往那些情义只是因为忘情没有了感觉而已，并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而且，花千君后面那两句刺伤了她的自尊，虽然她明白那是花千君受伤生气才说出来的。

    “对不起，我既已答应荣清婉住下来，就不能出尔反尔。至于以后她怎么做，我决不会干涉。”林小如轻轻推开花千君，转身欲走。

    “林小如！”花千君嘶声叫道，从第一次心痛吐血开始就积聚在心中的伤痛和昏睡中知道她服下忘情时的绝望瞬间全挣破日渐脆弱的禁锢，喷薄而出。

    “花公子，你知道，我已经断情绝爱！”林小如闭上眼又睁开，再转头面对花千君时，眼神和声线都已清冷一片，嘴角盛开着一朵没心没肺的笑，“你们以后如何，都和我无关。”说完后，悠闲地离去。

    “不，小如，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花千君看着那毫不迟疑留恋的身影，只觉心中抽成一团，碎得血肉模糊。

    秦风看着他苍白扭曲的脸，那盛满伤恸的双眸，一时感同身受，原本的满腔恨意竟突然消失，哑声说：“花千君，你错过了小如又用错方式，我却辜负了她，是我们将她逼成现在这样。小如虽然选择了忘却，可我决不会放手，我错了自该承受后果付出代价。你若想争取，我不会阻拦。”

    花千君闻言，抬头冷冷地盯着他：“我该如何做自然知道，也不会感激你！”

    “我们现在在同一个起点。到时候哪个输了，心甘情愿，怨不得别人。”秦风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地说。

    荣清婉住进了如花岁月，林小如果真说到做到，再不主动和她说一句话，也不过问她每日去向。

    转眼凉风又起。小武和莲儿的婚期定在了仲秋，请林小如和秦风过去主婚。

    看着莲儿欢欢喜喜和小武住进布置得焕然一新的院子，林小如终觉了却一桩心事，轻松不少。

    聂少华越来越成熟稳重，看着几个店，虽然辛苦些，却已能独当一面。他看着林小如，眼神已不复当初的青涩热烈，变得平和宁静，只有偶尔凝视林小如的身影时，才会流露出别样的神情。林小如问他可否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他将头一扭，粗声粗气地说：“先管好你自己再说。”有一回林小如问莲儿，他狠狠地瞪着莲儿，硬是将莲儿瞪得将话吞回肚子里。每每这时候，林小如只有无奈苦笑。反正感情的事也急不来，聂少华年纪还小，这世上自有一份情缘等着他。

    长空雁影行行，秋叶飘零，齐雪还没有消息。林小如心中一天比一天急，时时掐指细算行程，什么时候出发，海上大概要多久，在西番要停留多久，返程又需要多久。算着算着觉得齐雪应该回来了，可是仍然音讯全无；然后再算，又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快，齐雪是个能耐又有福之人，绝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她心中思虑太多，有一天午睡时，竟然梦到齐雪回来了，不由喜极而泣。

    “小如，可是担心齐雪？”秦风守在她身边，听她大声叫着齐雪醒来，心里酸得缩成一团。花千君更是黯然神伤。

    “我梦到齐雪回来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一点消息哩？”林小如睁开眼才知是梦，一阵失望，猛地想到人常说梦和现实总是相反，再也坐不住等不下去了，“不行，我要去海边！”

    “大半年了，是该有消息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陪你去。”秦风看着她满脸急切，压下心中的苦涩，柔声说。纵然忘情，齐雪仍深植于她心中，享受着她的关爱和牵挂，真是何其有幸！

    “过几天就走。”林小如说。她肩上还担着齐雪生意上的责任，有些事总该稍作安排。

    接下来几天，林小如忙着见京城里齐家麾下几个大掌柜，临行，却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林小如，你说过不会干涉我的事，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花千君冲进林小如的房间，两眼血红地盯着她，俊脸可怕地扭曲着。

    “怎么回事？”林小如见他满脸悲愤，因为激动身躯微微发抖，不由莫名其妙。

    “这些都是什么？”花千君将一团东西恨恨甩到她面前。

    “什么？”林小如只觉那团东西有些眼熟，边说边伸手翻动，接着惊讶地脱口而出，“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原来，那团东西都是她的衣物，内外齐全。

    “你也知道这是你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会在荣清婉身上？还有这些！”花千君说着又扔过来两样东西。

    林小如拾起来，是一张面具和一个小瓶，瓶身上有三个小字“红颜醉”。

    “红颜醉？是什么？”林小如问。

    “一种极烈性的药，无色无味，药效和醉仙死差不多。”花千君话里的痛苦和绝望让人不忍卒听。

    听到醉仙死，林小如立即想到在九凤山庄历经的事，浑身起了层寒栗，同时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小如，你就这么要把我推给荣清婉？我即便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从未想过要娶她。”花千君先前的悲愤伤痛激动全不见了，脸色灰白，双眸空洞沉寂，“小如，毁了我一辈子，你可高兴？”

    林小如一阵心酸，却默然不语。原来花千君并不喜欢荣清婉，只是因为世交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一个男人夺了妹妹的身子，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吧。而且，面对妹妹，爱得起来吗？

    只是，这件事她真不知道；也正因为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更不会参与。

    如果花千君因此恨她而离开也好。他的守候是她心中的痛和内疚。

    荣清婉也来了，不说话，只嘤嘤地哭，双目红肿，声音都哑了。

    林小如暗暗叹口气。这丫头，看上去那样单纯，竟有这种手段。虽是勇敢，只怕却毁了彼此的幸福，损了两家情谊。

    “千君，我很抱歉，剩下的事你就自己妥善处理吧。”林小如心底的柔软被触动，没有用生疏冰冷的“花公子”称呼花千君。她将衣物收好，出去后亲手烧掉了。那些，别说再穿，就是看到都会有心理障碍。

    见她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连情绪都没表现出多少，就那样离开了。花千君只觉心中的疼痛像潮水漫过，一时天塌地陷，甚至没有注意她突然改变的称呼。

    花千君没有再找林小如，林小如也无暇顾及他们，实际上是有意不去问不去听，第二天就离开了京城。

    天空开始飘雪的时候，林小如到了海滨。

    海面上，风挟裹着冷气，不一会整个人就冷透了。林小如虽然怕冷，不工作的时候，却总爱呆在海边极目远眺。

    秦风会将房里弄得暖暖的，然后默默陪着她。有时林小如冻得手脚冰凉，他会展开外袍，不由分说将她裹在自己怀中。

    这天，天气晴朗，蓝蓝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林小如眼尖地发现天水相接处出现了一排黑点，再也不肯进屋，伸长脖子焦急地看着那排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终于，船的轮廓逐渐清晰，最前面那艘船船首一面徽旗迎风猎猎。

    “是他，他终于回来了！”秦风看着林小如手舞足蹈，激动得连话也不会说的样子，心中浮起一种切切实实的欣喜。

    齐雪，谢谢你，谢谢你给小如那么多关爱，让她在被伤害、痛苦孤独的时候还能感受这个世界的温暖，坚持留下来。以后，这些都由我来做。虽然小如选择了忘情绝爱，但那绝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