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掉进了无底深渊，林小如只觉自己一直不停往下坠。原来，回去就是这种感觉？

    终于，双脚触到坚实的地面。林小如缓缓睁开眼，才知道自己落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天地间灰蒙蒙的。不远处，一水汤汤，悄然流淌，似灰似黑，看不出深浅。脚下鲜花如血如火，灿烂妖异，铺向远方。

    周围一片寂静，别说没有一个人影，天上连鸟影都没有一只。

    什么鬼地方！林小如四下望望，认定一个方向，抬脚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如果不是确定在走，林小如一定以为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天地间还是先前灰蒙蒙的样子，前方依旧是永无止境的血红的花，就连那条似灰似黑的河都是老样子，连弯都没拐一个。她双腿像灌了铅沉得快拖不动了，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渴，可是看看那颜色怪异的厚重的河水，又实在没胆量去喝。

    那河水污染得也太严重了。林小如心里对自己说，同时猛地一呆。严重污染的河流，没有人，没有生物，甚至连建筑物都看不到，该不是她穿错了时空，来到了科幻电影描述的末日世界吧？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她跌跌撞撞地朝前跑起来，仿佛前方会多些希望。

    在她快要累瘫的时候，终于看到前方河上出现了一座桥，河边似乎还有个人。她觉得浑身一下充满力气，停下喘了几口气后，大步走过去。

    “老人家，凉茶多少钱一碗？”眼神落在那碗澄黄透亮的茶汤上，心中立即生出种伏天喝冰水的酣畅，嘴里却渴得更厉害了。

    “这不是茶，是汤！”满头白发的老婆婆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

    “我想买碗汤，多少钱？”林小如忙说。管它茶啊汤，只要是液体，能润润冒烟的喉咙就行。

    “这汤只给有缘人，不卖！”老婆婆语气森冷森冷的，一个字一个字砸出来像冰坨子。

    林小如一听急得抓狂。如果以前“缘”之一说还有几分美感，那她现在最恨的就是这个字了。爱也缘恨也缘，生也缘死也缘，那些都罢了，现在不过一碗汤而已，什么缘不缘的！可是，强抢的事终究做不来，她压着心中的火气，尽量让语气听上去诚恳：“上天有好生之德，老人家，我渴得实在受不住，您就行行好卖我一碗吧。”

    “丫头，我孟婆的汤你现在还喝不着。”老婆婆不为所动。

    孟婆，汤？林小如吃惊地瞪圆眼：“这是什么地方？”

    “死人来的地方！”孟婆指指河边。

    “忘川？”林小如随着她的手看去，念出河边石碑上的两个字。再一看，河上那座桥哪能叫桥，除了破破烂烂的木架子，一块桥板都没有。

    难怪这里没有阳光，难怪这条河如此古怪，难怪这些花鲜红如血，她竟然掉进了阴阳界！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刚才孟婆不是还说她现在不该来吗？也许是没有经历痛苦，也许是感觉和阳间差不多，林小如并不太害怕，更多的是惊讶不解。

    “丫头，快回去，切不可游荡太久！”孟婆语气虽然冷，却隐隐有劝诫的味道，似乎对她的感觉不坏。

    “知道了，谢谢孟婆。不知孟婆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去？”林小如问。

    “怎么来就怎么回。”孟婆不想说太多。

    林小如还是有些疑惑。难道她又要跑到先前落下来的地方？那，然后哩？

    孟婆却不理她了。

    林小如只好转身，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又走回来，堆起笑脸说：“婆婆天天在这里，有没有看到一位穿紫衣，很高，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又不是旅游，无缘无故她决不会掉到这里，那会不会和秦风有关？

    “孟婆我每天不知要迎送好多人，哪里记得那么多！”孟婆目光闪烁。

    “麻烦您再仔细想想，他很突出，如果您见过他一定不会忘记的。”林小如见她神色不对，不由有些怀疑。

    “没有！”孟婆不耐烦地说，眼睛却看了看河中。

    林小如随之看去，前方雾蒙蒙的奈何桥上，正走着几个身影。先前因为吃惊，加上河上灰蒙蒙的，她并没看太远，就没注意到桥上有人。

    “秦风！”林小如盯着其中最高的那道身影，大声喊道，心也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随着她的喊声，那道身影似乎顿了顿。

    孟婆的脸色变了变。

    “秦风——秦风——”林小如继续喊。如果秦风真在那些人中，她绝不会就让他那样过了桥。

    那道高高的人影依稀回过头，其他几个人影晃动起来，似乎在互相推搡。

    “秦风——”林小如看看只有架子的桥和桥下污浊厚重的河水，心一横一脚踏上去。

    “万万不可！没有喝孟婆汤的人是过不了忘川河的。”孟婆连忙说。

    “我一定要找到他！”林小如坚决地说。如果那就是秦风，如果就那样让秦风过了奈何桥，她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你们已阴阳殊途，不可违逆天命。”孟婆凉凉地说。

    “天命让我来这里自有它的道理。”肯定那就是秦风，林小如也顾不得天命不天命了。天命是什么？她不过写了篇文，凭空捏造了一个故事，就穿越了时空。既然是她开的头，结局也要按着她的来。

    林小如不再浪费口水，小心翼翼地移动双脚，同时伸出手臂努力稳住自己。只是木板架子实在太旧太窄了，她又恐高，双腿抖得几乎挪不动。她每移两步就喊一声，怕一旦停下来，秦风就会任自己被带走。

    突然，平静污浊的河水翻涌起来，瞬间发出令人恶心欲吐的腥臭。无数森森骨爪和腐烂的头颅探出河面，尽是丑陋的断肢残躯，像从埋了几十年的坟墓里爬出来的。

    “丫头，还不回来，想喂忘川里的恶鬼么？”身后传来孟婆桀桀的尖笑。

    林小如惊恐地看着那些恶鬼，一个个分明如同闻到新鲜猎物香味的猛兽，兴奋地叫嚣着向她涌来，有的甚至跃出水面几尺高。

    “秦风救我！”林小如拼命大声叫喊，想借此驱除心中深深的恐惧。

    “不要！小如，不要过来！”一个声音传来，前方的那些人影晃动得更厉害了。

    “秦风，救我，快救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无比的喜悦突然盖过了恐惧，林小如继续“凄厉地”呼喊，双脚却没有停下，又向前移了两步。

    “回去！快回去！小如，快回去！”秦风嘶声吼道，焦急、惊恐而无奈。

    “不！”林小如的声音听上去是深入骨髓的惊恐和绝望。

    那些恶鬼不停地跳起，本就腐朽的桥身被冲撞得摇晃起来。林小如无暇再喊，努力稳住身体，狠狠盯着最近那只。那只鬼尖利的骨爪已挠着她脚下的木板，没有嘴唇的巨大丑陋的牙关不住开合，发出瘆人的仿佛剪刀生锈后的喀嚓喀嚓的摩擦声。另有几只争先恐后地靠近，攀着它想向桥上爬。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境中要么吓死，要么反而生出豁出去一切来进行反抗的力量和勇气。情急中，林小如抬脚狠狠踢向那只鬼爪，只听嚓的一下如朽木断裂的声音，那骨爪生生断成两截，几只鬼也串成串落回河里，然而更多的又爬了上来。

    “丫头回来！”孟婆在身后喊。

    “小如，快回去！”秦风在前面催。

    “不！”林小如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自己没有掉下去，已吓出一身冷汗。因为桥身在猛烈摇晃，她无法站立，只能小心翼翼蹲下。不过这一蹲，却也让她意外地发现短剑竟然还在腿上。她索性跪倒，一手死死抱住木板，一手紧紧攥着短剑，对着想接近她的恶鬼劈头盖脸一通乱砍乱削。

    “吼”，沉闷凶恶的吼声响起，水面出现一个大水波，一只鬼冒出来。它晃晃巨大的头颅，两只拳头一样大挂在脸颊的眼珠甩了甩，蒲扇般的骨爪抓向林小如。

    林小如惊骇之中顾不得许多，猛地一偏躲开。然而这一偏之下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向桥下坠去。

    “不——”她听见秦风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嘶。

    大片破败的声音入耳，她只觉身体陡然被冰凉坚硬的东西紧紧缚住。刚才她并没松开抱着木板的那只手，虽然没落入水中，也成了只任鬼宰割的大肉粽。

    “小如！”秦风的声音似近在咫尺。

    “风，对不起！”林小如闭上眼，满心苍凉。他们，终究还是见不着。

    “小如！”脸上传来冰凉而温柔的抚触，耳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脚下坚实平稳，林小如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有些过于苍白，但双眸中的柔情满得要溢出来。

    “小如，你快走！”没有一句甜言蜜语，秦风开口催促她。

    “混蛋！先叫你为什么不答？为什么看着我被恶鬼欺负不来救我？”林小如似突然从梦中清醒，狠狠捶打着秦风的肩。

    “小如，我已经死了。”秦风任她打，眼中柔情变成痛苦。

    “我不管，我来送你回家。”林小如坚决地说。

    “我回不去了。”秦风悲伤地摇摇头。

    “你为什么还记得我？”林小如突然问。

    “我没有喝孟婆汤。我不想忘记你，我更不甘心，死也没能见你一面。”秦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里露出浓浓的不舍。

    “这是天意，你不会死！”林小如肯定地说。

    “大胆，何人敢口出狂言！”尖锐如铁器刮划的声音让人难受之极。

    林小如循声看去，黑白无常阴恻恻地看着他们。她心里打了个突，浑身寒意直冒，转而一想，既然来了，怕有何用，她还没死，谅二鬼也不敢咋的。想着，将短剑又攥了攥。

    “大胆小鬼，竟敢殴打鬼差，拒喝孟婆汤，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二鬼抖着半条铁链，朝秦风喝道。

    林小如这才看清，秦风身上还有半条铁链，一端正缠在她腰上。难怪，叫了半天他都没来，敢情是被锁着，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挣断铁链才救了她。

    “不能跟他们走！”林小如想着他这样风姿的人竟然被二只小鬼锁着，又心疼又气怒。

    “反了反了，竟想抗旨！”黑白无常鬼脸一拉，变得更可怖。

    “他还没死！”林小如对上两张鬼脸，大声说。

    “你以为你是谁？阎王爷？”二鬼讥笑。

    “我不是阎王，不过他的命握在我手中。我说他可以活两百岁，他就得活两百岁！”林小如强硬地说。

    “少哆嗦！再罗嗦，连你一块锁！”二鬼身上鬼气森然，手中铁链朝她打来。

    林小如咬牙用短剑一挡，不料竟削下一截来。她心中大喜，索性扑上去，连砍带削。

    黑白无常不可思议地看着铁链截截掉落，两张鬼脸越来越难看。

    “风，快跑！”林小如回头对秦风喊。

    “要走一起走！”秦风如今也不愿正视自己已死的事实。

    “不行！”林小如一把扯落他手中那半条铁链，用力将他一推。

    秦风只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小如！”他急切地伸手想抓住林小如，无奈身体像被一股大力吸引，向高处疾飞。

    “哪里走！”黑白无常见自己捉拿的小鬼逃脱，拔脚就追。

    “站住！”林小如见二鬼也飘了起来，情急中挥动短剑就去拦。

    “哎呀！大胆，竟敢刺伤鬼差！”二鬼一人腿上着了一下，疼得掉下来。

    “放了他！”林小如也不再刺。

    “小如！小如！”秦风的声音远远传来，悲伤无助。

    “风，快回去！记住，我会还你一生幸福！”林小如朝着他淡淡的身影高喊了一句，也不管那黑白无常了，拔腿向来路跑去。眼里，滚烫的泪不住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