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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1章

      拉巴鲁自从在伊兹密十五岁那年将自己的得意子弟送回哈图萨斯后,就一直过着四处游历的日子。这几年来,他甚至最远到达了哈拉帕国边缘,穿越了广阔无比的阿拉伯沙漠并徒步翻越了高山天险,以他六十岁的年纪来说,堪称古人里的老寿星兼探险家了。

    伊兹密两年前在黎巴嫩森林拜访他时,他才结束长达四年的旅行,回到大绿海沿岸落脚。只是数个月前他夜观星象,发现如十年年前他救伊兹密那次流星坠落的方向一样,这次异象又发生在几乎同样的地方。他心头惊讶难以言喻,便收拾行李又开始了旅行神能者。

    距离伊南娜到达机场二十五公里处,就是拉巴鲁曾带着伊兹密住了两年,传授各种知识学问的地方艾尔杰士山,那里海拔将近四千米,山顶终年积雪,几乎渺无人烟。伊兹密那样冷清又耐得住的性子,与曾在这里居住的经历密不可分。

    拉巴鲁在山腰的小屋安顿好,又让跟着的孤儿普洛去打了点野兔和野鸟,砍了足够的柴火,将羊毛毯和盆罐卸下来整理,便自行到山谷的河边取水。

    拉巴鲁不禁要感叹神灵召唤自己来此果然是有原因的,十年前他捡到了伊兹密,十年后他又捡到了一个和伊兹密关系匪浅的女子。他还记得两年前伊兹密带着一队人去寻找米达文时,路经黎巴嫩来拜访自己,当时某件可疑的神物和造水的奇迹就来自于面前的这个神秘女子。

    拿手里的木杖拨了下面朝下趴在河滩上的女子,她半个身子还浸在河里,临近傍晚河水涨潮,要是没人救的话,马上就会被水冲走。也许她根本没有再一次的好运气被冲到另一个河滩上,没等到人发现就会淹死或者被野兽叼走。

    想到如今传遍大绿海沿岸的如火如荼的各种消息,拉巴鲁心里叹了口气,他所想要伊兹密成为的一个君王,是一个仁慈和善的理想情状。但人这一生的际遇却并非知识学问所能掌控,伊兹密到底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用强势血腥的手段来稳固统治,来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是他真的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拉巴鲁大致明白他的弟子在巴比伦放火,原因就是为了他面前昏迷的这个女子。路卡用信鸽传书来恳请拉巴鲁出面劝劝伊兹密,亲历过当场的明眼人都知道,能够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突然消失,又怎么会被凡人轻易找到,就算是自封为太阳神化身的比泰多王也不行,何况那是自封的。

    其实让他们就此不要见面比较好,但拉巴鲁到底是个心存善念的人,他叫来随身侍奉的男孩,两人合力将昏迷的伊南娜抱回了小屋里。

    那男孩不过七八岁,却手脚麻利,是拉巴鲁收养的孤儿。他给伊南娜剥下外套,拿干燥的羊毛毯子裹了,又快手快脚地将火堆升了起来,又支起了烤架,拿瓦罐煮水,以防伊南娜过会儿醒过来,有东西可以暖暖身子。

    拉巴鲁则坐在一边的大石块上,手里抚弄着一只白鸽,一片安静适宜,只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其实是神情紧绷、心绪烦扰。一双长满了皱纹的老眼又落在伊南娜被脱下的那些衣物上,须臾又摇摇头,男孩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伊南娜很庆幸再回到这个蛮荒年代,待遇要比初次到来时好得太多。她躺在软软的羊毛毯上,衣服被烘干叠着放到一边,不远的火堆上水被煮得“咕噜咕噜”沸腾,一个肤色微黑、眼睛特别明亮的小男孩正拿着树枝,串着几只鹌鹑在烤,金黄的油水“滴答滴答”落进火里,窜出一个个让人垂涎三尺的火星。

    “你醒了?”拉巴鲁一点都不激动,见伊南娜醒了,还只是端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神色也不见关心。伊南娜听他发问,只觉得这人看上去莫名面善,记忆像洪水般涌入大脑,冲击得她痛苦地□一声。小男孩连忙跑来用冰凉的河水拧了一条绵巾盖在她头上,才让伊南娜在剧烈的头痛里缓过气来。

    是了,这个老头是她初来此地见过的人之一,那时她还是个女奴,跟着伊兹密到过黎巴嫩,见过这个当世最有名的大学问家。

    伊南娜虚弱地拿手掀开绵巾,坐了起来,就着小男孩的手喝了几口热水,感激地朝他笑笑,然后才心头复杂万分地和大师打招呼:“拉巴鲁大师,好久不见。”

    拉巴鲁盯着伊南娜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伊南娜浑身不自在,那眼睛明明挂满了皱纹、眼珠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为何却有种被看得透透的不适感,那苍老的声音问她:“我以为你会问我伊兹密在哪里?”

    伊南娜不由地一震,想到自己堕入时空黑洞前的那个梦,自己不明所以的揪心和伊兹密的痛吼,突然就有些哽咽,拉巴鲁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可以为自己选择走,为何又要回来?回来为何不直接回到伊兹密身边?”

    “大师,我当日走并非全凭我自己的心愿,女人能扔下男人,却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伊南娜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眶:“如今我回来,也完全出自意外修神外传。”

    但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她去找伊兹密,伊兹密那癫狂的样子,让拉巴鲁觉得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花了,他下意识地就谨慎了起来:“你可知道,你当日和巴比伦拉格修王一起消失于众目睽睽之下,对初登基的伊兹密该是多大的打击,发生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又要面对多大的质疑?若不是受命于天、资质出众,比泰多王的位子大概都要易主了。可国内局势才稳定,他又远征巴比伦,逼问对方你和拉格修的下落,我前日才收到路卡的传信,伊兹密因找不到你迁怒巴比伦及众神,威胁要焚烧神庙,屠杀祭司。”

    伊南娜晓得拉巴鲁在观察自己,但是从这位大师嘴里知道伊兹密的近况,仍然令人心惊不已,她心疼伊兹密竟然一反常态,将往日的冷静睿智扔到了阿勒山的山沟里,为着微乎其微得到自己下落的可能,就远征别国。她也后悔因为自己的离去,使得无辜的人遭到了家园受到入侵的灾难,她哭着恳求拉巴鲁:“您能不能想办法把伊兹密叫回来?”

    “叫回来?”拉巴鲁的话理智而冷酷:“叫回来又如何,其实你心里明白,他不能娶你。”

    是的,伊兹密不能娶自己,她和伊兹密最好的结局就是伊兹密谁都不娶,那么大家姑且还能认为比泰多王不算出格。但若是将自己这个所谓的“出身低贱”的人放到人前,那么对于伊兹密的质疑将永不会停止,而这些质疑日后也会伤害他们的孩子赛那沙。

    伊南娜知道拉巴鲁在等待自己的一个回答,他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伊兹密能得他为师是福分,也是比泰多人的福分。但如果伊南娜的出现毁坏了拉巴鲁积年的心血,她一点都不怀疑他会逼伊兹密放弃自己,或者干脆将自己在这荒山野岭里灭口,做大事的人,仁慈是应该必备的,却不是必须必备的,拉巴鲁也有这个准备承担罪孽。

    伊南娜掀了毛毯起来,虽然夜风让她只披了件衬衫的身子冻得发抖,且因为红河女神又把年轻的身子还于她,衣服宽大,风直往领子袖口里钻。

    可伊南娜还是正襟危坐在拉巴鲁面前侃侃而谈:“大师,伊兹密并非先王胡瓦力,胡瓦力需要女人巩固统治,但伊兹密却已不需要,而他这样盖世英雄,又何须女人成事。至于我自己……”

    伊南娜早已将这些话想了成千上遍:“我对伊兹密的感情同样至深,做不到慨然割舍,可我更懂何为潇洒快意。男人爱至高权柄、男人爱征服诸国,就让他去!我伊南娜,就算做不成天之女王,就算成不了比泰多的王妃,可是我让看过这世上至好风景的男人拜倒在我的裙下,也不枉我身为女子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拉巴鲁摸着鸽子的毛的手骤然停下,他细细打量伊南娜眉眼间的坚毅之色,突然便顺着胡子大笑起来:“好!好!也不枉我救你起来!但盼你说到做到,伊兹密能决定千万人的人生,可你决定着伊兹密的人生,你们两个都莫要让我失望。”

    那被拉巴鲁握在手中许久的信鸽没了钳制,“扑棱棱”翅膀一挥,便消失在夜色里。

    拉巴鲁走近前来,拎了羊毛毯盖在伊南娜身上,叮嘱男孩普洛好生照顾伊南娜:“伊兹密很快就会收到我的信,你趁这些天好好休养,身体湿凉容易染病。不然他看见你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保不准又要发怒。哎哎,我当日收他为弟子,怎么没有看出他有暴君的潜质,莫非那王座上有什么邪物,让人乱了心神……”

    拉巴鲁絮絮叨叨地走远,伊南娜这才大松了口气,晓得自己过了关。只是又要面对伊兹密,却不知要面临多大的怒气。普洛到底是孩子心性,见拉巴鲁走了,活泼的性子便再也憋不住,拎了金黄焦香的鹌鹑碰到伊南娜面前让她吃,看着这孩子纯真善良的样子,伊南娜想到自己的赛那沙,又想到伊兹密那“倾国倾城”的愤怒,不由心里打起鼓来我的老婆亚瑟王。

    鸽子却不会因为她的纠结而放缓飞行速度,伊兹密接到路卡的禀报,当日就率领亲信一百人上了路,独留了凯西收拾残局。比泰多人以让人看不懂的速度席卷了两河流域,快进快出,到头来便宜了亚述人,比泰多山高水长,凯西能劫掠的东西不多。倒是亚尔安有的是时间慢慢搬,但罕见的这次他却没有搜刮难得的巴比伦美女,究其原因,不过有心无力。

    伊兹密率着众人不眠不休,足足跑死了两匹马才到达他与伊南娜初遇的地方,又是一年盛夏,石屋里空无一人,当地的村民都去了地下城避暑。

    只有半天路程外的艾尔杰士山,终年峰顶上白雪皑皑,伊兹密等人骑马上山颇费时间,马又不如驴子小巧听话,上坡耐力也欠,又常爱找小道。伊兹密嫌浪费时间,且这艾尔杰士山是他年幼时足足待了两年的地方,便舍了马让路卡照看,自己心急火燎地徒步上山。

    待到了林间小屋的所在地,只有个小男孩守着屋子。他看到伊兹密这样的人几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伊兹密耐着性子问了好久,才知道拉巴鲁老师去了雪山线采药,而伊南娜则在不远的河谷洗衣服。

    他累得如牛一样喘,汗湿了重衣,因为不停赶路,胡子拉渣、长发纠结,那往日光风霁月的外表再是点滴不剩,活活就是一个从军的普通军士而已。等他见到那个熟悉的娇小的人影时,几乎就是力竭地扑在她身上了。

    伊南娜在这荒山野岭冷不防被偷袭,正要忍不住放声尖叫,那像堵墙一样的男人垂到她面前的银色发丝让她意识到这是谁,尖叫被咽了下去,化成了哽咽和泪水,伊南娜抚着他的背,看着他憔悴却更显成熟的脸,决定该说的还是要说:“伊兹密,你好臭!”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干脆熏死她好了,伊兹密收紧双臂,把头深深埋进伊南娜的脖颈里,才没有什么诚意地答应了句:“嗯,你好香!”

    拉巴鲁趁太阳未全部下山前背着药篓子回到了林间小屋,等着他的是熟悉的路卡和一群饥肠辘辘的大汉,唯独没有自己那位发了疯的弟子。他只好干笑了一声,叫普洛把之前准备好的腌肉统统拿出来,至于明天吃什么,麻烦这群人自己去打猎。

    普洛忙进忙出,然后觑了空揪住大师的袍子问:“伊南娜哪里去了呢?她去洗衣服,不会被水冲走了吧?”

    拉巴鲁有些尴尬,含含糊糊地让普洛不要操心,等路卡给他斟上了随身带来的巴比伦椰枣酒,他才遥望着月亮给路卡倒倒苦水。

    “路卡,伊兹密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看着路卡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可以教他天文历法、治国之道、星象术数、农耕建筑,可以教他这世上的一切知识与学问,可现在我才明白,我唯独教不了他什么是感情。可偏偏感情一事,却是这世上最大的变数啊!”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场景为伊兹密毕业院校“艾尔杰士山大学”,导师拉巴鲁,噗……

    这山离卡帕多西亚很近,离哈图萨斯有不短的距离,其实年幼的伊兹密能够顺河漂流到艾尔杰士山是个**ug,也许他遇刺的地方是附近的行宫?不然他就算是海豚也游不了那么快嘛……

    终于重逢了,嘤嘤,真不容易啊

    **狂抽,没法修文,不能改错别字和bug,好痛苦,大家将就看……

    谢谢讷讷的地雷

    艾尔杰士山挺漂亮的,有伊兹密的气质,年幼的伊兹密和老头子拉巴鲁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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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尔吉耶斯山是土耳其的火山,位于该国南部,距离开塞利25公里,海拔高度3,916米,最近一次火山喷发在公元前6880年左右发生,人类在1837年首次成功登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