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成算在心
唐韵微笑着摆了摆手,显然是主意已定,由不得旁人多言。可唐韵那看起来分明是明亮柔和的笑,却让唐玥看不出一丝温度来。想必是唐韵,也觉得心凉了。
唐玥不再多言,躬身行了礼,出了竹园便往云楼去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能上吊的梁。洛雨菲若是没死,怎能查不出半点风来?”唐玥走后,唐韵看了眼才进来站在一旁,半弓着身子的唐忠,声音又泛起了丝丝凉意。
“要不要,找荆门的人去?”荆门又称刺客楼,整个荆家就是杀手之家。凭着自身的本事,这世上,还没有几单生意是他们不敢接的。何况洛雨菲,只是江湖中人,既不是朝廷显贵,也并非皇亲国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这事牵扯着荣瑾瑜,还是小心为上的好。”同族之人,未必就没有异心。不知是因为子孙的悖逆,还是因为提及了荣瑾瑜,唐韵一直很平和的语气,终于起了一丝颤意,也让唐忠稍稍有些紧张起来。
“是,唐忠明白。”唐忠点了点头,唐韵的意思,他全然明白。到底是一直跟在唐韵身边的人,管家这个位置,日后,就要换唐阔来坐了。
“死了倒罢,若是还活着,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方绝我唐门后患,消我心头之恨。”许是在人前强撑的久了,唐韵不绝如缕的声音,这时才显出了几分疲累和苍老。
她十分无力的摆了摆手,唐忠才退了出去。
当唐玥赶到云楼时,唐染正靠坐在二楼的栏杆处,心不在焉的发着呆。水云流着眼泪在替唐染收拾行装,可其实九重天除了日常要用的衣物,是什么也不许带进去的。
鸣沛若面露忧色,心里算计着洛雨菲的事情。毕竟妍初雪和墨如,可是好好的没了音信,她打心里都不相信,洛雨菲那妖孽,会就这么死了。
鸣沛若一直不言不语,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唐染,便只是安静的陪着她想心事。水云倒是心疼的很,才知道这事时,就一直哭着求唐染去向门主说说好话,不论怎么着,也不能去九重天。可唐染任凭若劝,执意不从,听她哭诉,听的心烦意乱,干脆就撵她收拾东西去了。
水云见是大小姐来了,正要开口说话,唐玥也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招手示意让二人离去,在唐染身边坐下,道:“事已至此,你何必要与姥姥执拗?让自己不好过?”到头来,折磨的,究竟是谁?
唐染眼神空洞的转向唐玥,缓缓的开了口:“知前之错名为忏,好不再造名为悔。”忏,是对以往的过失。悔,是不重复以往的过失:“可我从不认为自己有过错,所以,我不是去忏悔,而是去哀思。”
唐玥气结,终是将无奈和不忍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这样折磨自己,让洛雨菲如何安心?”
听见这名字,唐染蓦然心中一痛,声音才哽咽着说道:“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也比现在要好上太多。只要知道她平安,即使她不在我身边,总也让我心底安稳。可现在,我的心,无处安放。悬在半空,没了着落的恐慌,怎么也消除不了。”
唐染夜夜失眠,晨起也都是被噩梦惊醒,从闭眼到睁眼,都是在不安的恐慌中度过,每每都被惊的面色苍白,全无血色。这些她从不在人前流露的情绪,唐玥全都知晓,却是无力改变什么。若是她派人去查洛雨菲是否安在,首先会惊动了一直惦记着要洛雨菲死的姥姥,而后对荣顾两府之人,也是避无可避。
如果自己去查,这显然是对荣瑾瑜的不信任,不尊重。背负的越多,顾虑的就越多,即使是不在意的。而唐玥的肩上,即将要背负整个唐门,有些事情,她也不得不为唐家多做谋算,多做顾虑。
一时之间,连唐玥都不知晓该如何去安慰她,她只好握了握唐染因为心痛而有些颤抖的手,沉默了许久,才道:“心安,是不悔,是不妄,是不执着。”你心里有念,有执着,还如何能心安?
“听不到声音,摸不到身影。这不知疼痛的生命,竟让人徒生恨意。不是说只要心中有景,何处不是花香满径。那在哪里,是不一样?”唐染的眼睛红了红,却是没有泪,从洛雨菲出事到现在,她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这份压抑,全都压在了心里,积怨更深。
唐染纯澈的双眸一望见底,唐玥却只能看出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她无奈的一叹,道:“那去吧。只要你好好的不胡思乱想,就当是去静心也好。”也罢,如今心碎如沙尘,想要聚拢成形,怕是不能了。
第二日,唐染一早要去九重天,竟是无一人来送,想来这种事情的起因,唐韵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的。不过大家不知晓也好,无人知道,便无人来送,也免得徒添伤感。
料想以后若是有人去找唐染,唐韵大致也会淡淡的说上一句,罚她去了九重天思过。门主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无人敢多加问询原由的。
唐家数百年来,入住过九重天的人,屈指可数。上一个,自然是唐硕,时至今日,也已过了十多年。唐玥送唐染去九重天,水云和鸣沛若在身后跟着,一个满面泪痕,一个表情阴郁。唐玥事先就吩咐了下人要打扫干净,这会子直接带了衣物进去便好。
唐染也只带了几件衣服,还有洛雨菲送她的发簪,那是她此生唯一的念想。临走前,唐玥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碧绿玉笛,递了与她,道:“这是那日她留下的,早先我怕你睹物伤情,就替你收着了。”
水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盆用极精致的小花盆装着的绿色植物,抹着眼泪递与唐染,道:“小姐,这个你放在窗台上,看到的时候要想起我们。”九重天入得容易出得难,唐家从前进过九重天之人,从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这点,单纯的小丫头都明白。
鸣沛若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问水云道:“这是什么玩意?”
“仙人掌。九夫人说它是最坚强好养活的植物。”水云呜咽着瞪了鸣沛若一眼,道:“小姐向来喜欢素色的花,我看绿色的最好。”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听到水云的话,唐染一时恍惚,又想起了初到碧幽宫的日子。那时,她对洛雨菲说,何须浅碧轻红色。而洛雨菲那时的回答,就让她极为赞同。
“你这是花么?”鸣沛若也不甘示弱的白了水云一眼,见她还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竟有些心烦起来。
“怎么不是?它会开花的,之前就开过一朵红的和黄的,还是同株而开呢。”话说着,向来单纯的小丫头自己都觉出来了什么,而呆呆的看向了自家小姐。
近来的风言风语她也听了不少,那日在唐家见到洛雨菲时,她倒是认出来了,那女子便是自家小姐在洛阳碰见的红衣女子。
当年在洛阳红薇雅筑,唐染正式与洛雨菲见面那时,她正著一身黄色罩衫,而洛雨菲,正着一袭红色纱衣。
想到此处,又见唐染失神着没什么反应,水云便表情郁郁的望向了鸣沛若。可能是洛雨菲太过漂亮,看功夫手段也十分高明,曾经一度的让水云惊为天人,她可是跟鸣沛若夸大的描述过这档子事的。
鸣沛若不理会她,径自的握了握唐染的手,眼神里都是忧心。可唐染明白,鸣沛若是要自己放心,她不会闲着。
唐染终于扯出抹透着苦涩的微笑点了点头,和唐玥告了别,头也不回的进了九重天。
唐家暂时归于平静,可远在杭州的顾府,可是忙碌的很。
东方月白比西门泽雅晚了几天回顾府,那可真是日以继夜,马不停蹄的往回赶,生怕是少看了一场热闹。
才一进了杭州城,东方月白就觉得整个城里都喜庆了不少,快到顾府门口时,老远就能看见不少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着张灯结彩,双喜临门的顾府。
“哎呦喂,你怎么才回来?”东方月白才将马绳甩手丢给下人,北山花影就从门侧闪出来一把拉住了她,不容分说,气都不让她喘一口,就往府里拽。
东方月白一脸疲累,汗都顾不得擦,冲北山花影呲了呲牙:“我已是日夜兼程了,这不是还没办喜事么?”
北山花影张嘴就嫌弃她,道:“泽雅都回来三天了,若不是少爷说要等着你,你哪还能赶上凑热闹。”
“那泽雅和荆少爷呢?”还没来得及感激自家少爷,东方月白就微微一愣,才想起这事情的主角来了。
“她才一回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少爷就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看,少爷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一路车马劳顿,一定是身困体乏,还是乖乖受着吧。然后就点了她全身穴道,直接给扔屋里了。荆少爷的话,还是一脸沮丧的缠着少爷,整日整日的都嘟嘟囔囔的不太情愿。”北山花影笑的开怀,丝毫没觉着自家少爷这么做,是有什么不应该。
“那是明日办喜事?”东方月白这会子才有时间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喘了口气。
“那太好了,我先洗洗,睡一觉去。”北山花影才应了声,还没反应过来,东方月白便脚尖一点,纵身不见了人影。
第二日一早,顾府就擂鼓齐鸣,毕竟两家结亲,唐韵身子不好没能亲自前来,可唐门还是郑重的派了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参加婚礼,也有不少小辈赶了过来庆贺。
待一切礼成,送入洞房之后,顾府大开宴席闹至旁晚,才送走了所有宾客。荣瑾瑜没和家人去洞房凑热闹,想来明天也是有人要与自己别扭的,便是提了壶酒,独自往眉妩那园子去了。
果不其然,荣瑾瑜到时,洛雨菲正坐在亭子里饮酒,许是饮得多了几杯,神情已经有些恍惚。
荣瑾瑜微微摇头,长叹一声道:“叹长江,逝水如斯,息长夜,屡变星霜。别来几番风月,音容笑貌,思亦成伤。朝朝暮暮,欲举杯化凄凉。”
洛雨菲手中的酒盏顿了一顿,接道:“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
荣瑾瑜将桌上的酒瓶放至亭子的栏杆处,挑眉道:“那酒太烈,伤身伤心。你若是喝几杯梅子酒,我倒是不会拦着你的。”说罢,便将他自己提来的酒瓶放到了桌上。
洛雨菲知他好意,也不多说,抬手替自己和他满了盏酒,调笑道:“荣少爷今日不去凑热闹,真是稀罕。”
“哈哈哈,敏儿去逗她的小师妹了,洞房那去的人又太多,我怕没热闹可凑了。”荣瑾瑜忍不住笑的开怀,想看春光乍泄,现在去岂不是早了些?明日一早再去,岂不更好。
洛雨菲瞧了瞧荣瑾瑜那近似恶魔的笑容,淡然道:“从前看不出来,您的恶趣味还真多。”
西门泽雅和唐鸾成婚,荣瑾瑜的确起了坏心眼,叫唐鸾易了容,扮作萧尹,封了西门泽雅全身内络经脉又给她下了能失神智的药,非要让她当了新娘。算算时间,那药效应是要过了。
而荆若漓嘛,可就说来话有那么点长了。想想数日之前才回到杭州,荣瑾瑜就先奔去了西子阁一趟。进了内院,就听见了宛转悠扬的琴声。
“美人如花隔云端,不为伤春,却似伤春瘦。朝朝夜夜期,思悠悠,化做春波不断流。只道是,又凭添了恨与怨。”听这琴里透的心思,荣瑾瑜走近时便开了口。那奏琴之人,仍是一副专心致志的弹奏模样,淡定的显然是没被来人惊吓到,但被人一语点中心思,竟半点惊慌羞涩的神情都没曾露出来过。
待一曲奏完,荣瑾瑜又笑道:“一个是待字闺中俏红颜,一个正是青春少年郎。你如此心系荆越,不若由我做主,许了你与他,嫁进府里吧。”
那奏琴的女子,微微侧了侧脸,似是想要遮掩住自己的神情,道:“我,我这等身份,如何配的上他?自己被人瞧不起倒也罢了,若是连累他也被人说将闲话,低了身份,如何能心安?”
待她言罢,荣瑾瑜不语,等了半响无声,猜不透荣瑾瑜的心思,那女子才转过脸去看他。而这女子,正是荣瑾瑜前些日子叫花颜提防着的女子,清歌。
那清歌回眸间,冷漠的眸中回荡着谁的身影,无人知晓。尚且放在琴弦之上的手,十点丹蔻,红似血,艳如花,亦如所奏天籁之音般动人心弦。
荣瑾瑜一声嗤笑,道:“倒也是呢,亏你为他着想了如此许多,若我慢待了你,岂不对不起自家兄弟?既是狼有心,妹有意,若是真心喜欢,哪里还管得这么许多?”
那清歌眼神稍有一亮,犹豫着疑问道:“您就不担心名声么?”
“我?名声算得了什么?你准备准备,我叫花颜备一份嫁妆,择日便来娶回府里。”荣瑾瑜微微一笑,不容分说的留了话,径自找花颜去了。
而这门亲事,自然就这么定下了。只是在劝说荆若漓的事情上,倒是费了颇多口水。
想到那清歌,荣瑾瑜微微一笑,又将话题扯回了泽雅身上,道:“哎呀呀,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玩都不过分嘛。”
洛雨菲饮尽杯中酒,沉了沉眼眸:“那您认为,鬼见愁的话,有几分可信?”
今日还能安坐于眉妩的洛雨菲,那可是荣瑾瑜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救回来的,她现今的身子,也只是稍有好转罢了。当日叫泽雅带着她回了营地,荣瑾瑜立刻就简单处理了她的伤口,进行医治。后来回了杭州城外的溥宁谷,然萝峰,鬼见愁倒是一路紧追不舍。
而对鬼见愁紧追不舍之人,自然是柳初烟,苏芷芸,还有个当时在唐家寻找洛雨菲的鹤鸾胥。
当时鹤鸾胥倒是为求荣瑾瑜出手相救,甘愿下跪。萧尹等人生擒了鬼见愁,一番激将要挟,鬼见愁倒是说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提到鬼见愁,荣瑾瑜眼前陡然一亮,笑的有些阴狠:“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看掐头去尾,去三分假,只留七分真足已。”
“放眼看去,整个剑门,活着的,除了温正初,就只有岳弘宵和许文风了。”这还不够明白么?温家的灭门,不正是人情世故,转面炎凉的真实写照么?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何必点破。
洛雨菲明了的点了点头,自己的伤还要每日靠荣瑾瑜医治,而他现在要开始对付鬼见愁和鬼见愁身后的捉刀之人,闲来无事,自己留着看看热闹也好。
“他们敢做好两手准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荣瑾瑜冷笑,咬牙切齿:“我就敢顺水推舟,打草惊蛇。”他们陈仓要渡,栈道也要修。那我就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打草惊蛇?”洛雨菲心中一动,眯了眯眼,心中暗叹这招高深。
“正所谓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打草只是手段,惊蛇才是目的。”荣瑾瑜微笑以对,深深的吸了口气。凉风习习,花香四溢。家好月圆,如斯美景,谈这些血腥的事情,当真是不解风情了。
“看您的谋算,是犯不上鱼死网破了。”洛雨菲瞧着他这些小动作,眼神暗了暗,这园子里是暖香依旧,余温犹在,只是不见去年人,心中难免无限怅然。
昏迷前,被唐染握着的手,洛雨菲能明显的感觉到她越来越用力,那种将要失去自己的恐慌,她虽从不曾说出口,可自己心里全然明白。她那时释然轻松的笑里有几分无奈,自己也看的出来,当时就揪的自己心疼不已。
“即便是鱼死网破,那也要看是怎么个死法,这网是由谁来破的。”荣瑾瑜扬唇,眼里三分薄笑,还带着七分算计:“谦受益,满招损。我要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果然和他家那狐狸一样,都不是个省油的灯。洛雨菲心中腹诽,先是侧目瞄了荣瑾瑜一眼,才道:“如此,当是先要恭喜您了。”
荣瑾瑜笑,反问道:“怎么不应是同喜?”
洛雨菲唇角的弧线略微勾起,透出一丝魅惑,疑问道:“哦?您这同喜,说的未免早了些,尚不知在下喜从何来?”
“卿心非铁,有泪为证。所以,你因为唐染,而狠不起来。不过唐韵命不久矣,你这场谋算,胜的凶险,可是漂亮的很。”对唐染狠不起来,对唐家之人亦是,还不是怕伤了唐染的心么。只用一招就稳住了唐家,稳住了唐染,还稳住了碧幽宫呢。赌注全压在我身上,这笔买卖,当真划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姥姥还没死的问题,我想大概,也许,可能,
应该是因为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原因吧。
接下来的事情,大致会交代一下,应该不算蛇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