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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画影入心

      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所有风月情浓,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一个住在心里的人影,斑驳了岁月,荒芜了年华。

    “火红的石榴花,还是显得那么寂寞。你说,它如果不那么灼痛人眼,是不是会更招人欢喜?”早就习惯了洛雨菲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柳初烟神情凄惶,突然涩涩的说着。这些年来,洛雨菲没有介意自己时常出现在她身边,她真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觉得悲哀。

    欢喜她不介意自己时常出现在她面前,这是好事么?悲哀她也许是因为完全不在乎,完全是当自己不存在,所以无所谓自己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在柳初烟眼中的洛雨菲,是和唐染眼中的洛雨菲不同的。洛雨菲是朵木芙蓉,她有她的成长阶段,可柳初烟总有看不到的方方面面。古人常说立如芍药,坐如牡丹。她总觉得洛雨菲是朵芍药,花色艳丽情有所钟,内里蕴藏着羞涩,寓意着思念,可她却总是忘记了芍药经不起太重的蔽荫,也许,她觉得洛雨菲犹如弱柳扶风,似柔弱无骨般的少女,就像芍药总惹人心疼,所以出自爱意便对她极为心疼怜惜。可她也忘记了,洛雨菲坚韧霸道的性子和芍药的另一个别名,是叫将离。

    将离,将离,从来无相随,何从提将离?

    惊蛰过,百虫苏。初夏时节,江南的细雨总是断断续续下个不停。像是个负了气的孩子般哭哭啼啼的停不下来,让人无可奈何的添了一点愁绪,多了一丝忧伤。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唐韵死了,是因血脉寸断而气绝身亡。”无边丝雨细如一抹轻烟般的愁意,傍晚时分,雨歇微凉,洛雨菲也没有要起身回屋的意思,还是那么静静的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可越来越显得纤细瘦弱。柳初烟有些心疼她这样,嗫嚅着,神情凄惶,眼圈不自觉的红了,为她面前这女子的执着和疯狂。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洛雨菲沉了沉眼眸,开口说话,她终于起身,款款的莲步盈盈走向屋里,那腰身似风拂柳般单薄,柔弱的背影让柳初烟险些不自主的要上前从身后拥住她。

    默然的跟在她身后,柳初烟突然惊觉出自己的不自控,收回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了步子,见她回了厅里的榻上舒服的半靠着,才轻慢的走了过去。

    柳初烟在榻边坐着,心里微微一叹,唐韵死了,那就意味着唐染快找来了吧?还记得洛雨菲才和顾府的人分道扬镳时,一个人四处走走停停,自己和苏芷芸也不敢打扰她,每日都是默默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寻寻觅觅的选了这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住了下来,自己才稍稍的安了心。

    那时,自己问过洛雨菲,唐染如果日后恨她,她会如何?可谁知洛雨菲却避过这个问题,只轻声说,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她。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我的。

    柳初烟不死心,又问她,她若是有心,自然找的到,可她若是死了心呢

    洛雨菲那时的眼眸依然幽深明亮,明亮的能洞悉世间万物,幽深到让人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心里去。她说,那么,就一切随缘,顺其自然。我再不勉强于她,也不勉强自己。

    后来,有一次,苏芷芸缠着洛雨菲拐着弯的问她旧人不覆,新人不簇是什么意思。当时柳初烟神色变了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观察着情绪淡淡的洛雨菲,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期盼,期盼她能点点头,就算不表示赞同那起码也不会反对这个观点,又或者她会说出些什么激动人心的话来。可她却还是不出意外的挑起了凤眼勾着唇角,露出一抹极为不屑的表情说,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闻得了人不如故这话,柳初烟摇头苦笑了好一会儿,遂轻轻颔首,才配着失落的心说了一句旧人负心心不覆。也不知是说与另外两个人听,还是说与自己听的安慰话。她倒是去回看苏芷芸,生怕这孩子会像上一次一样突然间泪流满面。不过从前她还是个孩子,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懂得如何去面对接受。

    容颜倾城,抵不过流年易逝,如花美眷,怎奈何逝水流年。因为当光华散尽时,青春老去,芳华不在,旧心不覆的,能有几人?从来都是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只怕到头来,也只得一句旧人、旧事、旧地、无旧心罢了。可柳初烟不知道洛雨菲是太过相信她自己,还是太过相信唐染,又或者是,自己对她们之间的爱情和性子,没有深深的完全了解过。

    这座院落其实并不算太小,泥土被雨水冲刷过的气息清新扑鼻。

    洛雨菲渐渐将半靠的姿势改成了侧卧,看起来她是在眯着眼睛假寐。空气中的清香,有那么一丝清清凉凉的像淡淡梨花香的味道,一如唐染身上特有的香味,像她的素装一样风情低调。用极了心,才能被她所吸引陶醉。若是粗心些,她不会理会你,不像其它的花朵,不管你是否喜欢,总一个劲儿地炫耀自己的好处。

    这一阵阵的清凉,随着细腻温和的风钻进鼻息里,竟闻的洛雨菲有些眩晕。仿若眼前突然出现的那成片成片的梨花芬芳洁白,让她沉醉其间,久久不能回到现实中来。一树的繁华处处充满着温情,古朴苍雅的树干承载了所有的沉郁。

    不远处的林间小路上,一个婉约的女子,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撑一把浅紫色的油纸伞,缓缓前行,曼妙的背影摇曳生姿,已能看出些不俗的姿色,想来还是太年幼所以身形曼妙摇曳也没有妖艳魅惑之感,还是显得青涩稚嫩些,不过日后定能出落的楚楚动人。自己只是在后面默默的跟着,想像着这女子如花的脸上有着怎样的一份安然恬淡。

    放佛走了许久,那女子收起手中的伞,微微仰头望着天空,像是在感受着梨花随风飘落的自由。像是要离开了根茎的滋养庇护,飘落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只是,那背影似乎有些落寞。自己慢慢走近,她缓缓的转过头来,不妖不艳的脸上线条柔和细腻,轮廓果然有些青涩,女儿家白皙娇羞的脸庞微微透着粉色,还带着抹惊讶,让人怜爱不已,精致的容颜让人想要刻进心里,吸引着人深深的记住,再不想忘记。

    一路走来,才发现肩头上散落了几点娇嫩的梨花,手中轻托着方才随手折下的一枝梨花那羞涩含苞的花蕾,一手轻抚绽放的花朵,薄如蝉翼的花瓣,晶莹的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那女子的脸上褪去惊讶后露出来的一抹浅笑,不住的让沉醉与眩晕在人心头交替,仿佛真的置身于轻烟薄雾之中,轻盈又飘渺,让人忍不住向往接近,却带着梦幻般的悸动,而显得那么虚渺到不真实。

    梨花,是一种很普通的花,但这并不代表它没魅力。它有一种不被世俗玷污的高洁,无欲无求的品质,像木芙蓉的坚强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天下的花中,要说白,当数梨花。它真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磅礴气势,可它的磅礴是大气,是高尚有宽容的雅量,是不做作的真实。

    暮春时候,春雨淅淅,不经意间就有几缕剪不断的惆怅溶进了心绪。那女子将一块交叠的十分整齐的丝帕,放到了自己手中,笑了笑,然后转身走掉。

    自己有些心慌,不知所措的想要抓住她,可怎么也跟不上她的步伐,才发现她迟缓的脚步虽慢,自己却依然追不上。直到那个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心里被难过堵的有一丝压抑。打开帕子,发现里面是几瓣柔弱的梨花,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淡定坚毅的脸庞,带着淡淡的忧,浅浅的愁,对自己极温和的盈盈而笑。而那脸庞的主人,毫无突兀的是方才的那个让自己看一眼就能有所牵绊的女子。

    愣愣的站着,有些彷徨无措,却觉得无力做些什么的时候,有风拂过,卷走了帕子里的几瓣梨花,想要伸手去抓,却还是落入了水中。一阵阵的恐慌袭来,让洛雨菲越发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身在何处,而周身越来越重的凉意,让她越发的昏昏沉沉起来。

    与在梦中迷惑不安的洛雨菲相比,而在现实中,静静的看着洛雨菲的柳初烟知道,她心里也许有了一丝不安。对于唐家的事情,洛雨菲到底是有一些在意的,毕竟,那里有和唐染斩不断,扯不清的联系。

    柳初烟恍然明白过来,一朝千念,一夕三叹是怎样的刻骨,虽然洛雨菲从来不是个喜欢无病□,故作姿态之人,这让柳初烟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了解到了洛雨菲的心。可思念蚀骨,也腐蚀着人心,其实洛雨菲从没变过。唐韵的死,她一定是算计过的。可到此时,柳初烟依然没觉得洛雨菲心狠绝情,依然是心疼她一个人默默的付出和承受。柳初烟和唐染的交集,算得是没有的,至多也只是在顾府时,见到她脖颈上的长命锁一时震惊和伤心,才和她在言语间有了稍多的接触。所以,对于唐染,她是不了解的。

    人总是这样,若是不喜欢的人和事,总有敬而远之的意思,会以旁观者看戏的姿态冷眼看着。可一旦涉及到了与自己有关的人和事,都是不能冷静对待,反而更加重了反感和抗拒。柳初烟从小到大总是自认为她可以冷静的看待除了洛雨菲之外的一切人事物的发展动向,只要洞察,而不去招惹和参与。可从得知了许多事情之后,她依旧是不能很平静的看待唐染的做事方式。

    洛雨菲微微蜷了蜷身子,柳初烟才回过神来,去床上拿了锦衾又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

    而突然,在不知不觉滑入梦中无法抽身出来的洛雨菲,很怕这个故事会到此结束,只剩下一段凄美不明的回忆。

    怕南风渐起,卷着思念,欲语还休。独自凭栏处,花香满地,零落成泥。来不相知去不留,唯有香如故。

    洛雨菲猛然睁开眼,看了眼还弯着腰,极靠近自己的柳初烟,又偏头看了眼身上的锦衾倒是不甚在意。蓦地想起了些许事情,不觉眼神中有丝阴戾的浅光闪烁而过。

    看到她眼中那丝阴霾的戾气,分明是厌恶别人亲近和抗拒防备的表现,从来没有这样小心不安又不自信的洛雨菲,让柳初烟觉得心慌担忧。可柳初烟还是被她眼中的阴郁逼的呼吸一窒,一阵心酸涌出,才站直了身子问,“还冷吗?”声音很轻柔,还隐隐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像是生怕洛雨菲会直白的厌恶自己对她的关心。

    洛雨菲的指尖轻轻滑过锦衾,平静的看了柳初烟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这个锦衾是从柳宅带来的,是她和唐染用过的,所以自从唐染不在身边之后,她极其不喜欢别人触碰。

    而柳初烟自然不会知道洛雨菲在那短短时间里的梦魇,她心里的误会,脸面上的神伤,洛雨菲明白,却也不屑去解释什么。

    看到她算是回答的轻轻点头,柳初烟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顿时嘴角上扬,柔柔的笑了,眼里有欣慰也有一丝喜悦,她明白她没有厌恶,这样就好。

    不过,洛雨菲倒是没有明说什么,可心细如柳初烟,又怎会觉不出来什么?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蜀中唐门才清净了几年,又迎来了门主的病逝,接了门主位置的,不出意外的是唐玥。

    从头到尾理了理门中的大小事务,唐玥有些颓然的坐在圈椅里试图将自己埋藏在里面,以用来格挡外面那些繁琐的俗世纷争。

    唐玥没想到,姥姥身子不好时,不少家众子孙前来看望,她却始终没有提过唐染,也气恼的没有见过唐钰。直到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将要离世前,才拉着唐玥面露忧色的交代她关于唐染和唐钰的事情。她说,若是唐染知错了,就放她出来,好好过日子。若是还不知错,就要将她禁闭一世,与唐钰也不能再出唐家半步。她还要唐玥承诺起誓,一定要按照她的意思做。

    唐玥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堕冰窟,心里紧的发疼,面上有丝不悦,言语无序遮遮掩掩的回避着。可最终还是看在唐韵即将离世才点头答应。反正姥姥走后,这承诺,还不只是安慰她的话嘛,又有什么要紧。亲情,亲情,人生之情,自先是亲,而后是情。可姥姥最终还是想着逼迫自己,逼迫钰儿和染儿,这又让她如何不心寒?

    没出几个月,唐玥和唐钰背着众人去了九重天,可唐染倒是半点想离开的心思都没有。想是这几年,她已心如死灰。可若说是心如死灰,却又能在提及到洛雨菲这三个字时,而突然不自觉的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唐玥见她这样,只觉得嗓子里干涩异常,声音都有些嘶哑的说:“走吧,去外面看看,去寻她的一丝痕迹。”

    唐钰始终是不相信洛雨菲死了,她笑了笑,说:“你若真是心死了,在哪里不是一样?何必还要守在唐家。出了唐家,哪里都有洛雨菲,她自由的像风,无人能束住她,你应该追着她去任何地方。”

    “今晚就走吧,我们送你。”唐玥说着,环绕了四周一眼,这里还是这么冷清单调,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化和当初姑母在时一样,和当初唐染才住进来时一样。

    唐染微微点头,的确,除了唐家什么地方都显得那么没有压抑感,外面天大地大,去寻人的鸣沛若也没了踪影。唐玥叫人收拾了几件衣物细软,和唐钰一起去送唐染,路过云楼时,唐染不由停了步子,多看了几眼。

    唐染向来都没有什么可带的东西,娘亲唯一留给她的凤束,跟着那人没了踪迹,而她唯一能时刻带在身边念想的,也只有一支发簪和一根青雨罢了。这时院子里的梨树,少了梨花的映衬,在黑暗下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这院子里的梨树,从来都没有结果果子,唐染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是曾经一度很肯定的的认为,这样忧伤的院子、忧伤的梨树,承载了太多无可奈何的哀伤,它结出来的果子也一定是很酸涩忧伤的味道,能让人觉得心酸难过。

    和姐姐们道了别,就见七哥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脚步却像生了根似的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唐染低头,收敛了情绪,再抬起来时,就很自然的冲着他笑了笑。像极了从前那个安然恬静的小姑娘,只有淡淡的忧愁藏在眼里心间,表现出来的却永远是坚强勇敢。

    其实唐梓淇不是不想过来,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做哥哥的到底有没有合格过?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妹妹,还是因为世俗人眼中的应该要怎么样,所以才应该怎么样的去看待自己妹妹的终身幸福。

    站着看了许久,直到唐染的那一个温婉的笑容,扯动着唐梓淇的心有些难受,他忽然有一瞬间回到了幼年时的错觉。小时候的唐染,就这么乖巧坚强的让人心疼。她还小不懂事时,总喜欢缩在常常坐在梨花树下的五婶婶的怀里,像朵安静的小白梨花,让人忍不住想去护着她的腼腆脆弱。后来,五婶婶不在了,五叔叔也不在了,她也渐渐长大,变得独立起来,就像是遗世独立的梨花,大气不缺矜持,还少了份腼腆,柔弱却也不再脆弱,也再不是那个只喜欢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了。

    可是啊,淡雅的梨花洁白如雪的开满了娇柔,有沐浴朗月、临溪绽放的高洁,也有随风飘零、满目破碎的凄凉,千姿百态,是像极了从小到大一直在蜕变的唐染。可她对她自己爱情的执着,也像她的性子一样乖巧低调从不张扬,却也能让人真实的感觉到她从心底执着坚强的不愿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颜薄凉是受,是抖m。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