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见孟云心回来,将书袋交给她。本想趁机问她郡主找她何事,就见一名宫婢手捧托盘向空场走过来。她将那放满信封的托盘交给负责监考嬷嬷。

    春晓远远地朝着那托盘打量了下,疑声道：“这是什么新花样,从没听说过。”

    孟云心自然也看到了,心里微微发沉。

    按以往的规矩，信封应该装入密封的信箱里,由人抽取的。怎么这次考试的规矩竟变了。之前，可是从未听书内官说起过。

    她突然眯了下眼睛，目光落在第一排的赵素仪身上，她稳坐在那里，很是泰然。与此同时,边上有宫女窃窃私语起来。

    不大会儿功夫，不光是参考的宫女，就连周围观考的宫女也发现，那托盘的信封是由那个监考的嬷嬷亲自分发的。有些不明所以的人相互揣摩着这是何意，有些心眼多的，只牢牢地坐在位置上不肯挪动半分。

    春晓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些雪白的信封，暗自祈祷。

    很快，二十个信封分发完毕。在监考嬷嬷没有下达正式开考前，没有人敢动自己桌案上的信封。

    事有蹊跷，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自己。孟云心刚这么想，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听雨楼的二楼窗前，只是瞄到跟在他身后的人，孟云心的眉毛扬了扬——是那个跟屁虫安庆郡主！

    她收回视线，总觉得见着庆安，就要触霉头。她侧身扫了一圈在座的宫女，经过一阵短暂的惊诧后，大都低着头若有所思或面带不安地抚着额头，这时，第二遍钟鸣声响起，监考嬷嬷焚香，宣布考核开始。

    春晓飞快地将桌案上的信封打开，一看到那《中庸》两个字，顿时在心里低嚎了一声。幸好，其他两篇都还算浅显。也顾不得感叹了，提笔埋头答题。

    而孟云心拿到考题时，心中苦笑不已，果然是不会放过她啊——

    安庆站在听雨楼上，望着楼下那些提笔答题的宫女，她们有的愁眉不展，有的下笔有神，有的偷窥他们……安庆眼中含笑，柳眉轻桃，目光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场中唯一一个没有拾笔的宫女。她的眼中充满讥笑，广袖一拂，指点着他们，对旁边的离天晔道：“皇叔，你看他们多有意思！”

    离天晔的目光深浅难辨盯着某处没有搭腔，陆嬷嬷退后至他的身后，低声道：“原本是抽签决定考题的。一半实力一半运气。这样分发考题，真是——”

    她只说了一半，安庆却狠瞪了她一眼，接口，“当然全凭的是实力！”

    离天晔眼波不动，闻言，冷哼道：“聒噪！”，转身回到案几处坐下。

    安庆娇笑的面容一僵，生生把笑意收了回来，嘴上却不停，“我哪里聒噪了，皇叔要是嫌我烦，我就坐那头去，哼！”

    离天晔却没有理会她小小的挑衅，庆安嘴中说着，脚却未动，甚是无趣地重新趴在窗前，看着下面的热闹。

    陆嬷嬷近前几步，临窗一瞧，只看场中唯一一个没有动笔的人，不禁心内惶惶，喉头发紧。

    此时，香烧到六分，赵素仪已经写了五六页之多。

    陆嬷嬷白着脸回头去看离天晔，却见他神色如常，与那场中闭目养神的女子一样，淡定、从容。

    有各宫殿的掌事嬷嬷见了，皆敛了脸上的笑意，目光落在那个宫女身上，或疑出声，或低头心思转了几转。

    香尽，钟鸣。

    监考嬷嬷一声长喝：“止！”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试卷被依次交了上去。

    孟云心缓缓地睁开时候，看着被收走卷纸后空空地桌案，一丝冷笑漫于唇际。案下合在一起的双手使劲紧握了一下——好手段！

    在考核成绩未出之前，谁也不能先行离开。

    二十名宫女依然端坐在桌案前，静静地等待考核成绩。

    孟云心又盯着桌案看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仰头看了一眼听雨楼上端坐着的某人的侧影，呼吸间，心中大定。

    二十张卷纸不过一刻钟便评判完毕。内监嬷嬷陪同着陆嬷嬷下了听雨楼。陆嬷嬷在一张大案几上坐了下来，目光往二十名宫女身上一一扫过，眸光深沉，让人看了不免平添了几分紧张与不安。

    但见她展开卷帛，扬声念道：“初试二十取十进乙院。此次考核，进入前十的是——”

    “且慢，奴婢有话要说。”孟云心站了起来，看向陆嬷嬷。

    陆嬷嬷原本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却仍端了架势皱眉呵斥道：“大胆，没规矩的东西。没看到我在做什么吗？”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孟云心缓步走到陆嬷嬷面前，跪了下来，“嬷嬷开恩，奴婢有话要说。”

    陆嬷嬷收拢卷帛，两手撑案，“你且说来听听。”

    “奴婢想问，是不是这前十的排名里没有奴婢？”

    “不错。”

    “好，那么奴婢再问，奴婢的卷纸是不是空无墨迹？”

    “是。”

    “那么，”孟云心直了直腰身，朝着陆嬷嬷俯身一拜，“还请嬷嬷出题。”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不管别人怎样，此时，陆嬷嬷心中最是清楚不过了。那封了试题的信封里是空白一片的白纸，除非孟云心默写了全部的经书内容，否则，写上一个字那都是错误的。因为，没有题。

    但若想在短短的时间内默完经书，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她来出题简单，但这个决定她还没有权利去做。陆嬷嬷陡然明白了孟云心的用心，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她对一旁侍立的宫女附耳低语了几句，那宫女转身往听雨楼去了。

    “什么？重新考核？”安庆郡主柳眉一竖，冷笑道，“她当自己是谁？这等大胆的奴才，还不快快拉下去仗毙！”

    那宫女脸色发白，连连后退数步，正要下楼传旨。被离天晔出手一挡，沉沉一喝，“安庆，你闹够了没？”

    这一喝，极冷，煞气十足！

    他对房内吓得有点呆傻的众人挥了挥手，示意退下，这才踱步至安庆面前，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在那信封上做了什么手脚。她交白卷，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若不提，是她自甘卑贱，我也不必为这等人出手。但她提了，我就不能不为她说句话。庆安，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明白宫女的选拔意味着什么？”

    安庆的嘴唇轻抖，红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皇叔，你竟然为了这等不相干的人来凶我？”

    “相不相干，这由不得你来说得算。”离天晔的语气已是冷到了极点，面上仍挂着微笑，负手临窗而立，俯视着听雨楼前沉默着一动不动的宫女们。

    他身后，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庆安做龇牙咧嘴状盯着他的背影恨恨，却在他无意中微微转头的动作下，吓得立即站好。

    脸翻得比书还快。

    “安庆，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父王遗言？”

    离天晔慢慢地转身，慢慢地盯着庆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当年，晋王故去前将她托付给离天晔。上有身为皇祖的皇帝，下有母妃宫婢，却将她托付给他这么一个闲散王爷。这举动，除了当事人，还真是无人知晓其用意。

    安庆听到他提起当年之事，这次，眼圈儿当真是红红的。

    她转身坐回案前，提笔写了一页字，装入信封内。正要喊人送下去，却见离天晔返身来到她面前，瞟了一眼她手中的信封，扔下两个字：“迟了。”

    闪身离开。

    安庆平日虽跋扈胡闹，却不是没有脑子的。听他如此说，便知事有变故，神色微凝，提裙步至窗前，脸色骤变。

    她竟然来了！

    听雨楼前，贵妃娘娘不是何时驾到，此时，正与那个叫孟云心的宫女说着什么。

    “很好，很不错。”舒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又朝着陆嬷嬷问道，“这宫女排名几何？”

    陆嬷嬷神情尴尬，犹豫片刻，“回娘娘的话，她因交了白卷，已是落选。”

    舒贵妃大为不解，左右看了看，“这话倒让人不明白了。方才本宫考了几道题，她对话如流，毫无错处。怎会落选？”

    众人皆静。

    因为安庆郡主找茬儿并给她出考题……这话谁能说出口？谁又敢说出口？

    陆嬷嬷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随之各宫所掌事嬷嬷无一站着，悉数跪下。

    舒贵妃微扬起漂亮的下颌，浅浅一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本宫最是见不得人跪。”

    说着，对着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便忙过去，势要搀扶起陆嬷嬷，“嬷嬷这是何意？这宫中谁人不知我们娘娘最是和善，也最最体贴下人的。您这般跪下，岂不是打了我们娘娘的脸。”

    陆嬷嬷苦笑。

    若起，就得直言缘由。

    不起，又被逼得冒犯主子。

    这便是宫中，即使她身为众宫女之首的掌事嬷嬷。在皇权之下，也是命如蝼蚁。

    “既让你们起来，你们便起吧。”忽然有人轻飘飘地说道，“这犯了错，就要罚。贵妃娘娘，你说是不是？安庆，还不快过来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