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要休休假(下)
“启禀皇上,现在朝中上下对皇后娘娘担任商会会长一职颇为担忧。皇后娘娘的职责本应是执掌六宫、母仪天下,现如今却明显对后.宫职责有所懈怠。微臣认为,这多半也是由于皇上后.宫空虚。还请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尽早甄选纳妃才是。”早朝刚过,已经被水流觞连续敷衍了数日的樊郡王终于追到御书房,摆出一副忠君爱国的脸孔,苦心劝谏。
水流觞伤脑筋地放下手中朱笔,心想不就是你家有个姑娘嫁不出去想往宫里送么,你当宫里是废品收购站呐!
“樊郡王,先不说这个,令郎三年前生意失败,向皇后借贷三百万两银子,至今连本钱都没还。你身为他父亲,这笔钱是不是应该替他还了。之前皇后是看在朕的面子上,她说若令郎再不还钱,她可就派人上门去讨了。”
刚刚还慷慨激昂的樊郡王此时脑子嗡地一声,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没回过神来。自己儿子居然欠皇后三百万两银子,他怎么不知道?话说就算他知道,三百万两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全拿出来。若说用灰色收入来填,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的把柄往皇上手里送嘛,他不敢啊!
他现在深深地后悔,他没事干吗要听从自家那倒霉女儿的挑唆,一个劲儿地让皇上选妃,好把她充进后.宫。他简直老糊涂了,怎么就忘了三年前,那些上折子请皇上纳妃的重臣,到现在还因为欠债破产吃糠咽菜呢。
正在冷汗淋漓之际,一个让他更为毛骨悚然的冰冷童音响起:
“樊郡王,身为国之栋梁,不仅要为国尽忠,还应该管束好自己的家庭。你身为父亲。却连儿子生意失败到处欠债都不知道,本宫真为令郎有这么一个漠视儿子的父亲感到凄凉。”
平静无澜却能把人气吐血的口吻,樊郡王差点被卡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憋晕过去,目光落在坐在窗框上认真读书的小太子,话说他刚刚怎么没看见这位小爷居然也在。
连水流觞也很惊讶:“你什么时候坐在那儿的?”
团子终于抬起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
“父皇还没进来时,儿臣就在这儿了。”
水流觞实在很想问一句“是吗”,可那样做就等于把自己归位成了“无视儿子的父亲”,那也太对不起团子了。
其实这真不怪他。团子向来比忍者还神出鬼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才是奇迹。
水流觞讪讪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流汗的樊郡王。淡问:
“樊郡王,还有事?”
“没……没有了,微臣告退。”樊郡王胡子一颤,急忙干笑着回答,狼狈地退下了。
水流觞靠在椅背上。长舒了口气,笑道:“这群老狐狸,还是你母后有法子治他们。团子,你记着,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娶个像你母后一样的好女人为妻。”
团子闻言,小眉毛皱了皱。老实地回答:“儿臣对女人没兴趣。母后太啰嗦,姐姐更聒噪,儿臣都不喜欢。”
水流觞暴汗。讪笑了笑:“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觉得她们是很有魅力的。”
团子纠结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反驳什么,低头继续看书。水流觞却觉得那眼神带了点同情和怀疑他智商的意味。让他郁闷。
“启禀皇上,越阳侯到!”
团子立刻啪地合上书本。抻长脖子往外看。水流觞见此,忽然有种想挠墙的冲动。
……
往御花园走的路上,水流觞觉得团子今天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冰块脸在对着西风瑾时,也比平时柔和得多。阴云在头顶越积越厚,到最后他再也受不了,忽然出手将儿子抱起来,引来西风瑾和团子集体瞠目结舌。
水流觞面对着惊讶的目光,很淡定地对团子露出慈爱的表情:
“儿子,父皇好久没抱你了,你比从前又重了不少。”
团子疑惑地看着他,满脑袋问号。西风瑾愣了愣,却抿嘴窃笑起来,惹来水流觞更多的不满,暗地瞪了他一眼。
……
御花园里,一场比武正在激烈地上演。
六岁的宝玲公主糯米对阵随使臣团一同前来的阿曼国八王子、也就是乌雅明珠的亲弟弟,十一岁的东城。
东城常年习武,是个很自负的孩子,刚才看见糯米在后花园练武便出言挑衅。糯米从来就不是个胆小的,双方手持木剑,约定点到为止。
二人同时出招,两个孩子很快便缠斗了起来。一时间御花园的海棠花旁剑影交错,身形纠缠,招招凌厉,吓得周围的侍从们全都大气不敢喘。
糯米毕竟年纪小,能力不足,一个侧身避开东城斜刺来的剑锋,不料却被随之而来的一脚重重踹飞过去,狠狠地摔在旁边的海棠花丛里,溅起花瓣无数。这一幕刚好落在从远处走来的水流觞眼里,他的心脏吓得差点停掉。
西风瑾更是心头一紧,慌忙就要上前。
玲珑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轻声道:“让她自己站起来。”
水流觞吓了一跳,回过头:“你在啊。”
玲珑望着远处因为磕破了口腔而唇角渗血的女儿,强压下心疼,没动地方。团子哼哼了句:
“姐姐可真逊!”
服侍糯米的豆泡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查看过糯米的全身,扶起公主对着东城叫嚷:
“你你你放肆!你居然敢打公主,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就等着被皇上抄满门吧!来人,快传御医+主,你没事吧?”
“豆泡,让开。”糯米低喝一句,勉强站起来,甩开豆泡欲扶住她的手,上前两步,站在东城面前,一双明媚的眸子竟迸射出野兽般炽热嗜血的利芒。仿佛因为被挑衅而开始热血沸腾一样,她用手抹去唇角的血丝,森森一笑,“好小子!”
脱掉繁复的外袍扔给豆泡,轻装上阵,对着东城盈盈一笑:
“再来!”
东城愣住了,望着她唇边的笑,半天没回过神来。糯米一招白蛇出洞,仗剑劈来,出手狠厉。东城急忙挥剑来挡。然而她的招式过于刁钻古怪,只攻不守,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把他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抵挡,却也因此露了破绽。
当他看见糯米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时,心中暗道不妙,然而已经来不及。糯米凌空一个螺旋踢,狠狠地将东城踹翻在地。东城捂着锥心的痛刚要跃起来。一柄木剑凌厉地抵在他的喉咙上。
胜负已分!
水流觞站在一旁,既心酸又自豪,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时欣慰与涩然交织的复杂情感,唤道:
“糯米!”
糯米欢乐地扑过来,甜甜叫了声:“爹爹!”
水流觞张开双臂,等待女儿叙丝雀似的扑入自己的怀抱。然而糯米在奔到半路时。忽然一眼瞥见站在他身后的西风瑾,眼睛瞬间锃亮,如给足了电压的灯泡。立刻改变路线,画出一个弧线直奔向西风瑾:
“风瑾哥哥!”
水流觞抱了个空,西风瑾却搂了个满怀。对于这个从小就粘着他的小丫头,他是真心喜爱,慈爱地拨开她额头上的碎发:
“公主又调皮了。怎么可以用那么危险的招式和八王子对招。”
糯米只是嘿嘿笑,十分习惯地搂住他的细腰。陶醉地蹭啊蹭:
“风瑾哥哥,你身上好香!”
团子嫌弃地白了她一眼:“白痴。”
玲珑望着水流觞再次陷入可悲的哀伤中,无奈地干笑了笑。
远处,东城仍旧呆呆地望着糯米的背影,在看见她扑进西风瑾怀里时,突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怒意。
乌雅明珠莫名现身,拍拍他的肩,叹息道:“八弟,别看了,看了也是白看。”
东城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大步上前,怒瞪西风瑾一眼,然后对着糯米大声宣告道:
“宝玲公主,刚刚的比试真精彩,我输了。不过我是不会就此放弃的,明日我就要回国了,你等着,等我将来长成一个厉害的男人,我就会回来娶你。”
一语既出,数人绝倒,水流觞再次陷入更深的哀伤中。东城这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却自认为很潇洒,放完话,行过礼,得意洋洋地走了。糯米回过神来,瞠目结舌:
“他是白痴吗?我就是要嫁,也会嫁给风瑾哥哥!”
此话一出,水流觞和西风瑾集体昏倒。
……
夜里,水流觞仍旧没有从女儿宣布未来要嫁给老头子的打击中缓过劲来,郁闷地洗过澡,回到寝殿,玲珑正趴在床上翻看账本。他长长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却惊讶地看见一双儿女正窝在被子里熟睡。
“他们怎么在这儿?”他惊讶地问。
“说是今晚想在这儿睡。”。
水流觞脱了软鞋,坐在足够容纳四五个人的大床上,温柔地摩挲着糯米安静的睡颜,闷了半晌,忽然问:
“你说她怎么就看上西风瑾了?”
玲珑一怔,继而啼笑皆非:“你还真相信?女孩子小时候总是会对年长的男人产生崇拜,等到了十几岁就不会了。”
“所以说,西风瑾有什么可崇拜的,要崇拜也应该崇拜我才对。”水流觞扁着嘴,不满地牢骚道。
玲珑扑哧一笑:“你这是在吃西风瑾的醋吗?”
水流觞却已经再次陷入了胡思乱想的世界里,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女儿的苹果脸,一边自语似的道:
“糯米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大美人,驸马人选可不能太随便,一定要挑个最好的,要年纪相仿、俊俏、乖巧、老实、不攀附权势、随糯米怎么欺负还要觉得很开心。”
玲珑瀑布汗:狗也不会那么听话吧,再说那是超级受虐狂吗?
水流觞又开始捏团子肉呼呼的手指:“还有团子,他居然说他不喜欢女人。不行,以后一定要好好看着他,是男人当然应该喜欢温柔善良的好姑娘,可不能被那男女通杀的怪物拐了去,走上歧路!”
玲珑成吉思汗:他在说啥?她咋听不懂捏?
水流觞还在那儿自己念念叨叨的。玲珑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人魔怔了。
……
当一切全部安排妥当后,休假计划如期实施。首先要去东屏府参加花神祭典,再乘船前往白沙岛。所有准备都很完美,可是——
为什么糯米和团子会在马车上?
“嗨,老娘!”糯米的腮帮子被话梅撑得鼓鼓的,欢乐地跟瞠目结舌的母亲打了个招呼。
“母后,你来迟了。”团子难得没看书,端正地坐在车厢里,细嚼慢咽着一颗梅子。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儿?”玲珑阴恻恻地瞪着正在嘿嘿干笑的水流觞。
“哎呀,母后。讨厌啦,是爹爹说咱们一家四口好久没一起出去了,还说你特别想和我跟团子一起去玩。为了加深家族感情我才答应一起去的。我可是放弃了和风瑾哥哥独处的机会呢。”糯米扁起嘴,遗憾地说。
“糯米,西风瑾明明比爹爹还大一岁,你能不能别叫他‘哥哥’,那样会差辈的。”水流觞纠结地询问。
“风瑾哥哥不管多少岁。在我心目中他永远都是风瑾哥哥。”糯米捧脸,自我陶醉地说。
水流觞再次陷入可悲的哀伤之中。
团子垂眉敛目,细细地咀嚼着一颗梅子,抽空对着他姐姐吐出两个字:“白痴。”
姐弟俩再次你来我往联络感情,热闹的一幕收于眼底,玲珑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休假果然又要泡汤了!
……
东屏府的花神祭典是每三年一次的特别节日,那一天所有的街道都张灯结彩。祭典从天黑后开始,有点类似于庙会。等到午夜时分,会在东屏府家喻户晓的花神庙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出来吃喝玩乐看热闹的人奇多,艰难地走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纵使有便装羽林卫保驾护航,玲珑还是觉得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挤出人堆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水流觞笑道:“没想到人这么多。”
“不去看祭典了吗?”糯米坐在他的肩膀上,嘟起嘴问。
“去。等下就去。”水流觞任由玲珑用帕子帮他擦汗,笑眯眯地说。
就在这时,他的眼眸忽然一顿,有些惊讶地望向前方。玲珑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是一愣。
前方不远处,一家三口正站在小摊前买面人,男人身穿青衫,风流倜傥,可惜右袖管空空;女子一袭绿裙,美艳绝伦,宛如蓝田玉润润。两人中间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忻娘,扎着羊角辫,十分可爱。
男人接过老板递来的酗面人,满脸慈爱地递给女儿。忻娘欢喜地笑着,和父亲说了些什么。男人笑着将她抱起来,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对着妻子伸出手。他的妻子粲然一笑,将手递给他,两人手挽着手,三口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赶。人群很快将他们淹没,却掩不去他们幸福的深情。
玲珑的心忽然释然了,也安慰了,抬头,看着水流觞望着他们远去,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似宽慰似欣喜。
对家人,他果然还是仁慈的。
“咱们也去捏个面人吧。”他提议。
玲珑笑着答应,面人手艺是东屏府的特产,不去见识一下还真可惜了。摊主热情地招呼他们,水流觞正兴致勃勃地挑穴样,糯米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展开,对着摊主说:
“老板,帮我捏个这个,我要拿回去送给风瑾哥哥。”
水流觞一愣,望过去,只见那张纸上赫然画着西风瑾的小像。
他再次陷入可悲的哀伤之中。
玲珑好笑地望着他郁卒的神情和吵闹的儿女,又偏过头望向玉美人他们远去的方向,会心一笑。
还好所有人都幸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