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外面日头那么大，你怎么过来了？”苏九自来极其敬重苏五，见她大着肚子赶过来，不由有些着急，忙差遣了丫鬟仆妇去屋子里备坐蓐、备冰缸降温、倒茶。自己就从游廊上走下来，搀着苏五的手往里头迎。

    苏五的脸色白白的，看来有些虚弱，倒是一双丹凤眸子清亮闪烁，还是原来的样子，想来精神头还不错。

    她经过何莲儿身边，就朝她看了一眼，笑着相邀道：“刚才要遣知夏去寻你，没想到倒在这里碰上了，也一块儿往里头坐坐吧。”

    “五姐，咱们俩姐弟说说话儿，干嘛找她个不相干的外人在？多不自在呀！”苏九嘟着嘴，颇有些不乐意道。

    苏五香喷喷一指点在他额上，嗔道：“啥外人不外人的？她可是你五姐我的客人，人家大热天儿的给我做了好吃食，我请她进屋坐坐咋了？你要不乐意，那我就转头带人去我的翠微居坐，也不耽误你。”她说完这句话，作势就要回头。

    “别……”苏九哪里舍得让她才来就走？况且她这几日身子不爽快，已经有一阵子没出门走动了。今日大老远顶着日头来一趟，要再回，路上肯定要吃不消的。

    “都是这碍眼的野丫头闹的！”苏九想着，一双眸子就狠狠瞪了何莲儿一眼。

    何莲儿原本想走，可看苏九这样，就有些气恼。自己好好的差点被整，也没说啥话吧？他一个始作俑者倒还好意思给自己脸色看！

    想着，故意朝苏五微笑点头，在苏九几乎要杀人的眼光中淡定地跟着苏五进了屋。

    大户人家的地窖里都存了足足的冰块，用来夏天防暑降温，苏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冰缸已经摆上了，屋子是背阳而造，又有丫鬟们拿着大蒲扇在一旁煽风，因此屋子里并不热，倒很凉爽。

    苏五请何莲儿在下首的客席上坐了，就有仆妇们端了饮料和点心上来。俱是些精致细巧的，一叠子绿豆凉糕、一叠子百果松糕、一叠子玫瑰酥饼并一叠子鲜奶炸糕。因苏五怀着身孕，不能喝茶，那饮料便换成了一碗牛乳酥酪。

    苏五看了眼桌上玲琅满目的糕点，就厌恶地撇过头去，挥了挥手。

    知夏会意，对那端着食盒在一旁垂手听令的仆妇使了个眼色，又朝何莲儿坐着的地方努努嘴。那仆妇惯会瞧眼色的，就将那些点心都收好了，端到何莲儿跟前去。

    “你吃些吧。我肚子里这小鬼近几日闹腾得厉害，看见这些油腻腻的点心就反胃恶心的。”苏五斜倚在贵妃榻上，懒懒道。

    “五姐，你不吃，我那小外甥还要吃的。你也太任性了，这都多少天儿了，也没瞧见你吃下去多少东西。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这些点心还是新请的点心师傅做的，人家可是京城御膳房的御厨，手艺没话说的。没准就能对你胃口，你就吃点呗。”苏九见她一筷子都不肯动，就有些心急道。

    “我也没说不吃东西，就你性子急！”苏五白了苏九一眼，那一眼里却没有多少怪责的意思。想来自家弟弟这么关心自己的身子，苏五的心里到底是高兴的。

    知夏就将身后一个小丫头手里提着的食盒拿来，将里头剩下的几碟子木莲豆腐端出来，放在苏五跟前的桌子上。

    何莲儿眼尖，就给瞧了个明白。知道自己做的吃食苏五爱吃，心里就暗暗高兴。

    “这是啥？”苏九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好奇道。

    “是我给你带了来的点心，极好吃的，你也尝尝。”苏五就笑道。

    苏九不信，“透明得好像冰块似的，也没放啥好食材，能好吃？”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苏五说着，自己先端起一碟子来，吃了一口，那神情很是满足。

    苏九想了想，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勺子，挖了一口放进嘴里。起先嚼得极慢，慢慢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口。

    “滋味如何？”苏五见他吃了一大半儿，就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问道。

    “还行吧。”苏九嘴里包着食物，含含糊糊道。他话虽如此，不多久就吃完了一份，探着脑袋往知夏手中提着的食盒里忘了一眼，问：“还有吗？”

    苏五就噗哧一笑，“难得还有点心能让我们苏大少爷想吃第二份，不过这可是莲儿姑娘给我做的，要都给你吃了，那我还吃啥？我是有身子的人，你也得顾忌着你小侄子，好歹给我多留一口。难道还要从你小侄子嘴里抢食吃？”

    苏九一听这木莲豆腐是何莲儿做的，一脸被噎着的表情，脸色忽青忽白。就将那空碟子重重放在桌上。

    苏五不去理会他的别扭脾气，只柔声对何莲儿道：“这点心滋味真不错，不腻味，还爽口。可比那些甜得倒胃口的名贵点心好多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是咋做的？”

    何莲儿就起身，朝她福了一福，才笑道：“是五小姐不嫌弃罢了，不过乡下小吃，用料也是极简单的，就一些个野果子，不值啥钱的。”

    知夏就道：“刚才五小姐问我，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将看到的跟她说了说。这点心咱们小姐倒是极喜欢吃的，只是你难得来镇上一回，咱们府上的师傅不会做这个，怕是往后都吃不到了呢！”

    知夏这样说，自然是有其他意思在里头，何莲儿眼珠子转了转，就忙道：“这有啥难的，虽然咱们姐儿仨不在镇上住，可也要每月一回地来府上送富贵果儿的。只要五小姐不嫌弃，俺每回来都给五小姐做！”

    苏五微微眯了眯眼，就笑道：“哪里用这么麻烦？我这儿倒是有个一举两得的好主意，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何莲儿正等她这话儿，就道：“五小姐有啥话只管说。您关照了咱家不老少，咱也并非不知恩的人，若是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苏五点了点头，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如今正是夏天，天儿热，咱们苏记名下的酒楼饭馆生意就不大好。客人们还时常抱怨大油炒的菜腻味。我就打算着再加道爽口的饭后甜点，或许能得客人的喜欢。”

    “五姐！这种乡下粗食哪里能入咱苏记食客的口？要这样，咱还不如乘早关门呐！”苏九就急道。

    苏五瞪了他一眼，“乡下吃食咋了？刚才是谁敞开了肚子吃了一盘还找我这儿要的？苏九少爷都能入了口去，这整个云浮镇上还有比你更挑剔的嘴巴？”

    “我……”苏九被她一通抢白，又是当着何莲儿和众丫鬟仆妇的面，这让他感到万分没面子，只能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苏五不去理会他的小孩子脾气，继续对何莲儿道：“原本的打算是让你们将这道点心做好了，在咱们苏记名下的各个酒楼铺子里寄卖一阵子，看看反响。可一来咱家的食铺太多，怕你们一家几口人忙活不过来；二来，若单单寄卖，万一生意不好，倒连累得你们赔本。所以我打算问你买断这点心的配方，往后就将木莲豆腐当作咱苏记食谱的特色菜推销出去，不知道你的意思……”

    苏五说着，就顿了顿，看何莲儿的反应。

    何莲儿原本已经猜到了苏五或许会问她买好些木莲豆腐，可没想到苏五却不要成品，而要买断方子，心里就有些犹豫。

    她原本的打算是将来等自家攒够了钱，就开个小小点心铺子，将自己做的各色小点心放在里头卖。这木莲豆腐在夏天消暑是极好的，这个年代还没有冰棍冰糕之类的冷饮，拿来卖恐怕生意会很不错。可若卖断给了苏记，那意味着自家将不能再制作这道点心来卖了。

    何莲儿想了想，就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跟苏五一一道来。“五小姐，不怕您笑话，俺原本是打算自家开个小铺子，来卖这些点心的。若是将方子卖给了您，那咱家往后就不能再卖这道点心了。俺实在是有点……”

    苏五就笑了：“你这主意是很不错，我也相信以你的手艺和机灵劲儿，定能将这铺子开起来。可开一家铺子，不光要有手艺，还得有银钱不是？我帮你算一算，在镇上盘下一间小铺子，光每年的租金少说也得花掉八十两银子。柜子、桌椅、锅碗瓢盆，样样儿都得花钱。就算赶巧让你们家碰上个别人家正好关门大吉的现成铺子，一应的东西都可以沿用，也得另支付人家起码十两。还有白面、糖、油、盐……这样一算，少说得一百两。光靠你们姐儿仨每月卖富贵果儿或是摆摊子，至少得不吃不喝大半年，你们才能攒出这笔钱来。你说，我算的有没有错？”

    她这每说一样，何莲儿就点点头，面色甚是苦恼。苏五说的都是实话。上回她们在镇上就瞧见那家要关门的点心铺，啥啥都好，东西还都是现成儿的。可即使这样，自己还是没本事将那铺子盘下来。镇上的房价跟村儿里可不一样，特别是人流量旺盛的商铺，虽不能说寸土寸金，可对她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苏五见有些说动了她，就又道：“你若肯将方子卖给我，我愿意出这一百两银子，你拿了银钱立马就能盘下一件铺子来，这岂不是两相得利的事情？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俱都吃了一惊。

    苏九直接从椅子上跳起身，焦急万分地对苏五道：“五姐！你糊涂了！那破方子值得了一百两？咱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寻常乡间野味，除了她，咱就不能找旁人问方子了？就是那御厨做的点心，它也不值一百两啊！”

    苏五叹了口气，自家这个小弟，从小被宠坏了，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他以为自己愿意花一百两买何莲儿的方子，之前就没想过找旁人问问？以苏家在整个大宋朝餐饮业的地位，连她都没见过的吃食，除了何莲儿，那自然是没人知道的。

    她既然肯出这钱，除了看好这点心往后的市场潜力，更有其他考量。可有些事现下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明说……

    就摆摆手：“这你不用操心，是我定的买卖，就算爹娘知道了，我自会去解释。”

    苏九见自家五姐下定了决心，便气得跺跺脚，转身出门去了。

    知夏就走上前，拉起何莲儿的手，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无外乎是劝她将方子卖给苏五的话。

    “莲儿妹子，我今日不是为自己主家说话，你想想，你会做那么多点心、吃食，少一样儿并不碍事。可要没这笔钱，往后少不得还有许多波折。又是何必？咱们相交一场，我总是希望你们家日子能快快过起来，也免得你们姐儿几个抛头露面地奔波。你们到底是姑娘家，特别是花儿，都定了亲，虽说裴家人不错，可到底人言可畏，要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儿，那还得了？早日挣下一间正经铺子，也好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况且五小姐的为人我是可以打包票的，绝不会让你们吃亏。你就放心吧。”

    何莲儿一听说苏五愿意出一百两买自家木莲豆腐的方子，心里早就肯了。只是还不是很确定苏五是否是认真地？这时听知夏一说，才知不是玩笑。

    她心里就有些疑惑，以苏五这样的身份，即便是想得到自家方子，也不该花这样大的代价。一百两对苏家来说也许并不是啥大数目，可在商言商，苏家是商人，也不会做那亏本的买卖。木莲豆腐是好，但真的值这个价儿？连何莲儿自己都不敢肯定。

    可开铺子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而苏五已经将这样大的诱惑放在了她面前，眼前是一条康庄大道，似乎只要等她踩上去，她就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何莲儿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下头。

    她看到苏五眼中的笑意渐渐扩大，仿佛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愉悦地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