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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选择!

      青山路十五号前,洋车的脚铃叮当,终于缓缓歇住,车夫伸手扶着方锦如下了车。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车夫见这佳丽虽年轻貌美,可是脸上却没有血色,仿佛心里蕴着巨大的心事,连身形都是轻飘飘的。

    “没事。”方锦如付了钱,脚步沉重地向院中走去。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我和那个江云若,你只能选择一个。我不会在原地等你。”

    方锦如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兆苍冰冷的话语,他重新恢复了以往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对自己的爱,已经是极度的施舍。

    江母已经快步迎出来,见到方锦如,就双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腕,好似生怕她会消失不见似的,嘴里喃喃道:“没事吧?怎么样?”

    方锦如清楚江母为何这般着急,她是怕因为工厂的事,自己又会离开,而那样,江云若又会失去她这根浮木,转而继续飘荡在无尽的苦海。

    可是此刻,方锦如觉得心中极其疲惫,连宽慰她的话也说不出来,只闷闷地向前走着。

    江母则更加着急:“锦如啊,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要不是你,我们云若又怎么会变成这个德行?!”

    这话,已经由原来的哀求,顿时变成了追罪。

    方锦如的脚步戛然而止,忿然转头道:“伯母,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歉道:“对不起,锦如,对不起,我一时太着急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云若那孩子在屋里闷着。不吃不喝的,我心里着急,这才……”

    方锦如并没有再和她多说,而是上了楼,到了江云若的卧室。

    江云若正背对着门口坐着,流光透过窗子覆在他的周身,他穿着白色衬衣,从背影看过去,与以前无异,在白纱窗帘之间。浅麦色藤椅之上,发丝轻扬,有一种唯美之感。

    “云若。”方锦如轻轻唤了一声。

    江云若微微侧首。闭着眸子,唇角扬起一点点,道:“回来了。”

    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这寂静的屋子里缓缓响起来,像是小提琴在幽怨地响。

    “如今是什么天气了。我想着,当时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丫头,躲在你家的仆妇身后,忽闪着大眼睛,怯怯的样子。总觉得不那么引人瞩目。”江云若竟回忆起了往事,语气柔柔的、淡淡的。

    方锦如走过去,素手搭在他的肩头。他抚摸着覆盖上她的小手,脸颊侧着贴了过去,轻轻摩挲着:“可是后来,当你成为我的弟媳,我却慢慢地发现你的光芒。是那么耀眼,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让我神往,却又让我害怕。那时候,我甚至开始后悔我以前的风流,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认识你,或许在盼宇之前,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现在的你我,也不会如现在这样……”

    方锦如心酸道:“不要这么说,倒像是老头子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江云若身子似微震了一下,细不可闻地重复:“以后的日子?”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你定然很为难了……那人,他会放了你么?”

    江云若的一句话,又将方锦如从伤感的氛围中拉回了现实。

    是啊,一天时间!一天,就要做出抉择。若是选择了江云若,以兆苍那时候的冷冽态度,以他现在的势力,这方家和顾家的产业,他想摧毁,简直易如反掌,而且,他是会这么去做的。

    在她从兆苍那里出来的时候,廖青峰已经和她说了郭夫人如今的下场,她被关到了城郊的小宅子里,比起她从前面朝大海的生活更要低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任她曾经多么辉煌,如今也和普通村妇无异。

    廖青峰和方锦如说这话,有着更深层的含义,郭夫人尤是如此,而方锦如,若是一意孤行地与兆苍作对,最终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廖青峰希望方锦如理解兆苍的占有欲,理解他摧毁的态度。他希望方锦如能做出明智而谨慎的选择。

    可是现在,方锦如在茫茫白光中,听着江云若似老者般回忆往事的伤感语调,看着他的长睫轻颤,在脸上投射出浅浅的扇形阴影,突然产生了一念倦意,那些红尘中的起伏,那些风花雪月,都消失不见了也好,就这么守着一个失明的江云若,哪怕以朋友的身份,相依为命到终老,平淡地几乎要落到泥土里。

    想到这里,方锦如就笑了,道:“怎么又说起这些了,我听你说我的事,还没有听够呢。”

    江云若的脸色便微红了些,道:“还记得那时候在街边救了个孩子,你递过手帕给我让我擦伤,那时候我的心里真是惊了一下,但是又十分不明了,一时间十分恍然,到后来,你亲口叫我‘云若’,再到后来在大雨之中,我才逐渐接受了我的内心,其实我的心,也早已经动摇了。”

    江云若说到这里,方锦如已经觉得十分赧然,果然这一切的由头,都是由自己挑起,那时候的自己,一心想着和江云若再续前缘,即便是兆苍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那时的自己也并不接他递过来的心意。可是,当兆苍在危难之中,用生命换取她生存的机会的时候,那一刻,一切都转变了,当兆苍死亡消息的那一刻传来的时候,和江云若的感情,终于消失殆尽,只剩下心底的一片茫然。

    原来重生一次,走了不同的路,种下不同的因,便真的会结不同的果。

    “只可惜,只可惜……”江云若道,“我后来做了那么多错事,让你伤心了,是么?当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站在你身边。那时候,站在你身边的人,是他。是么?”

    方锦如不语。

    江云若又道:“你方才突然出去,是不是出事了?你不用瞒我,我听到母亲的语气,便知道有事发生了。是不是,他来找你了?抑或是,他为难你了?”

    江云若的手,将方锦如的小手拉得更紧了些。

    “没有的事。你别瞎想,好好养病。咱们明天就去医院再看看。”

    “没用的。”江云若皱眉道,“医院都看遍了,医生都束手无策。我已经不想挣扎了。”他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来,摸索着将方锦如揽进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头,低声道:“过了今天,你回去吧,回到他的身边吧。这几天,我真的很开心。”

    方锦如一怔。道:“你怎么了?”

    “呵呵,我如今只不过是个瞎子,怎么给你幸福呢?”江云若的语气低低的,“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而今。我只希望你一切无恙,岁月无殇。”

    江云若的怀里有往昔记忆中的淡雅气息,和兆苍不一样。他像是静静流淌的水,而并非兆苍那般,像火一般,要将一些烧毁。

    “不,”方锦如的泪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江云若带来的伤感,还是因为离开兆苍的心痛。“你别想这些,我不走,你要好起来。”

    过了一瞬,江云若突然笑了声,道:“你记得那个同福米粥么?我今天胃口不错,你帮我买块他家的芝麻糕吃,好不好?”

    方锦如便笑道:“好。”

    她扶着他上床躺着,又给他掖了被角。

    江云若仰面微笑,那笑容久久地挂在脸上。

    方锦如拿着小包出了门,打上洋车,刚行了没有多久,却突然来了一阵冷风,将方锦如吹了一个激灵,她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忙唤住了车夫。

    “停车!快!快!回去,回去!”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突然攫住了方锦如的内心!

    仿佛那四遭的声响仿佛完全沉寂掉似的,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到青山路十五号,也不过十余分钟的工夫,她忙不迭地下了车,扔下车钱跑回小楼。

    刚进一楼,便听到楼上传来江太太的哭声。

    方锦如大骇,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江云若的房间开着门,江云若和江母都坐在地上,江母正抱着江云若哭泣。

    他们的旁边有着花瓶的碎片,江云若的手腕上有浅浅的一道,所幸不深,并不要紧。

    江母边哭边道:“你这是要干嘛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方锦如觉得身形踉跄了一下,果然!江云若刚才支开她,是想自寻短见!

    方才出了门,走了一会猛然惊觉,这一切太不正常!

    江云若怎么会突然支开她去买什么芝麻糕,他方才那些话,也好像把一生都说完了似的。

    方锦如将几欲涌出的泪水狠狠憋了回去,走过来,帮着江母拉起江云若。

    “你……怎么……回来了……”江云若感受到方锦如,断断续续说着,声音哽咽。

    方锦如咬牙狠狠道:“你再犯傻,我便和你一道,咱们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江云若极惊悚,道:“怎么可以!”

    “那你又怎么可以?你若是真走了,家里人会伤心成什么样子,你想过吗?!”方锦如将江云若扶到床头坐着,又对江母道:“伯母,我来劝劝他,您去歇会吧,别哭了。”

    江母点点头,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方锦如拉着江云若的手道:“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江云若道:“其实,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听说了——在你之前出去的时候,我听母亲打电话时候说了,方氏和顾氏的工厂都出事了是么?那人对你下这绊子,是因为我的关系,是不是?我不想再拖累你,我也不想让你的一切付出,付诸东流。我已经是个废人,活着也没有用了……”

    方锦如握紧双拳,那积极阳光的模样,为什么从面前这个人的身上完完全全地消失掉?

    她俯下身子,将冰冷的唇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嘴唇蠕动,轻轻道:“别死,我求你,别死。”

    上一世为爱而死,这一世可不可以活着,好好活着……

    ……

    书房的壁钟已经又敲了钟点,沉重而带着余音的声响,伴着窗外的晚霞光芒,都陷入了夜色里。

    屋内的视线,慢慢变得黑暗,有手下悄然点亮了墙角的一盏落地灯,可是光线却还是并不明亮。

    那手下低声道:“方小姐,这几日二少不让点大灯,您先将就着,二少这就快回来了,再给您上些茶点吧。”

    方锦如瞥了一眼桌角的茶点,方才上的,也丁点未动,便摇头道:“不用客气,你下去吧。”

    那手下便点头退了出去。

    方锦如站在原地,手撑着巨大的红木书桌上,觉得没来由地心慌。一会儿面对兆苍,和他说明自己的决定,他又会用如何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曾经在大大的软床上,两人几乎在一秒就要交缠在一起,可是才这么短的工夫,竟然是来谈决绝。

    明明不想这样子,明明想和他讨论一个折中的方法,他却不允。

    他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在别人的面前卖笑演戏。

    那么,便没有什么可选的了。如果为了让江云若活下去,自己还有什么其它的选择?

    外面突然有了汽车的声响,有人跑动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到了门口,夹杂着纷乱的声音。

    “二少,你不能……”

    “二少,你等等,你这样……”

    “住嘴!”

    那些手下似乎想说什么,却都被兆苍这一声呵斥止住了。

    书房的门被推开,兆苍披着黑色风衣,快步走进来,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并未走进光影里,只在屋子暗黑的一隅,声音很冷,道:“你想好了?”

    方锦如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挺拔身影,缓缓道:“是。我选择……江云若。”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寥寥几字,方锦如却好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来,说完后,像是全身累得虚脱了一般。

    屋内霎时静得针落有声。

    片刻,兆苍哑声道:“好。”

    他走近了两步,咬着牙道:“好样的,方锦如!”

    说这话时,他的样貌已经融进了光线里,那额头上,竟是细汗满满,脸色也显得煞白。

    屋中有一种诡异的血腥的味道,隐隐传来。

    方锦如觉得疑惑,再仔细打量他的身姿,竟然发现他的右臂泅开大片暗褐痕迹,分明是血迹!

    “你!你受伤了?”

    方锦如惊愕心痛,几步扑了上去,伸手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痛不痛?为什么这么多血?”方锦如脸色已变,尽是仓惶。

    可是,她伸出的一只手腕,却突然被兆苍的左手紧紧抓住,又缓缓贴到他坚实的胸膛上,贴在心脏的位置。

    兆苍哑着声音道:“痛的不是那里,更痛的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