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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锦近日来越发觉得自己像猪了。每日只是好吃好喝好睡,然后乳娘和张婆婆会抱着宁儿和金儿来给他“过目”。
“千公子可不敢抱小少爷小千金,将来胳膊会痛。”张婆婆在旁边监督着,唠叨着。
现在千锦对张婆婆的印象已是大为改观。初入府时,张婆婆曾奉命教导千锦的“贤婢之规”,让千锦大为着恼,以为她是大户人家中常见的那种惯会欺下瞒上、为虎作伥的婆娘,对她很是提防和不屑。
但是时日渐久,千锦发现,张婆婆虽然固执一些,凡事讲求规矩,做事一板一眼,但是心地善良,为人本分,与云轩院子里所有的下人或是主子都处得融洽。
有几次千锦被云轩责罚,还是张婆婆不顾云轩脸色,硬求下情来。至于日常吃穿用度,更是一丝一毫也不会亏待了千锦这里。
千锦有孕之后,张婆婆非常惊喜,天天嘱咐厨房选做些适合千锦口味,或是有助于孕妇补充营养的菜品,还因此和小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婆婆发生了争执。
本朝贵胄之家都习惯喝鹿乳养生,千锦却自幼不喜欢鹿乳的味道,张婆婆为此很是着急上火,最终想了法子,将菊.花、栀子、燕窝等喂饲母鹿,再产出的鹿乳有一种特别的甜香,千锦才喝得下去。
本来为孩子寻找代乳之事,张婆婆可全权处置的,她却是将遴选的代乳女子画像一一呈送给千锦过目,让他挑选合缘之人。
两个孩子出生后,张婆婆待两个孩子更是如若珍宝,小心呵护,乳娘哺乳时,她都会不顾疲累,亲自守着。
对于千锦的调养,张婆婆也更是上心,所有月子里的规矩,都看着千锦一一做足。
千锦虽然有时不耐烦,却是颇能顾及张婆婆的一片苦心,大凡对于自己的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好了,宝儿少爷、霜儿少爷快回自己房里去吧,让千公子歇息吧。”张婆婆看着时辰,又开始往外撵杜星宝和杜星霜。
“婆婆让我们再待一会儿吧。”宝儿不愿意走:“我还要等着宁儿和金儿醒了,逗他们玩呢。”
“就是,一会儿宁儿看不到他哥哥我,该哭了。”杜星霜也不想走。
“那你们两个就去堂上玩,你们在这里吵着,千公子如何安睡?”张婆婆亲自去查看轩窗,看着确实关严实了,落了窗锁才放心。
“大少爷这几日也是不能来看千公子的。”张婆婆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道。
云轩挨了家法,虽是未曾伤到筋骨,也是打得皮开肉绽。按月子里的规矩,身上有血腥之人,是不能与产妇见面的。
千锦淡淡一笑。丞相大人那么忙,就是不曾挨家法见血腥,怕也是无瑕来看自己的。
不过这是张婆婆的一片好意,或是安慰也罢,千锦点了点头道:“谢谢张婆婆,千锦知道了。”
“我和哥就是奉爹的命令来看锦儿爹爹的。”杜星霜一边用手轻轻捅捅金儿摆在头两侧的嫩嫩的小手,一边道。
宁儿和金儿睡觉时,两只小手都是摆在头侧,好可爱的样子,肉嘟嘟的小手像鲜藕一般,嫩生生的,特别招人稀罕。
“听说是皇上亲自来了给爹求情呢。”杜星宝给宁儿盖了一下小毯子,才小声道:“我和霜儿怎么求爷爷都不成,墨儿爹爹也去求情了也不成。”
“千公子还在月子里,听不得这些的。”张婆婆催促宝儿、霜儿快些出去,别老捅咕宁儿和金儿了,也让千锦好好休息。
云轩挨了打,弟弟们比自己挨打还要紧张万分,他被抬回房时,云朗、云逸、云昭和云斐都已是在侯着了,孟啸松是因为退朝之后便去孟家军营处理公务,一直未曾回府。
云轩自背脊到臀腿之上,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尤其是臀腿上的伤势就更重一些,看得云昭和云斐都是心惊不已,腿肚子哆嗦。
云朗和云逸帮云轩上药,云昭和云斐在旁伺候着端水、递手巾,递药。
云轩痛得满头冷汗,却是一声不吭。这顿胖揍挨过了也好,以后爹不会再反对自己与易儿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也可以加快步伐了。
爹,儿子真是不孝……
云轩幸亏是武功高,云昭又从他的空间里拿了不少消炎药、止痛膏,再配上云逸调制的棒伤药,这一夜,他竟是迷迷糊糊地睡熟了。
这一夜,又落了雪,凌墨的轩窗一直开着,窗外的一树白梅迎风傲雪,绽放得依旧灿烂。
晨曦落在梅树上,风前过来给凌墨请安:“大少爷吩咐凌公子代他去王爷的院子请安,谢罚。”
凌墨点了点头:“丞相可好一些了吗?”
“是吧。”风前不确定地道:“凌公子自己去看看可好?”
“我去看了,丞相就能更好吗?”凌墨冷冷地道。
风前不敢吭声了。
子清来给杜百年请安,杜百年问子清最近可去看过魏夫子:“听说魏夫子的诗社办得红红火火,京城不少权贵都慕名到访。”
“清儿这阵子忙于公事,倒是不曾去见夫子。”子清笑道:“今儿正好得空,清儿可否告假出门,去看看夫子?”
“去吧,眼看要过年了,顺便去看看夫子那里可还需要置办什么,从府里拨过去吧。”杜百年对子清一向和蔼可亲。
“是。清儿代夫子先谢过义父。”子清躬身为礼,又奉上一个白玉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粉玉雕琢的拨浪鼓,是子清特意请仙师加持过,送给杜云裳的礼物。
杜百年很喜欢子清,又乖巧又听话,不闯祸也不惹事,每天安安静净的。
子清待要出门,凌墨进来给杜百年请安,子清就暂且退立一侧。
“丞相命凌墨向爹谢罚。”凌墨跪地叩头。昨天晚上风上过去传杜百年的命令,说是免了云轩谢罚,命他闭门思过十日。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杜百年余怒未歇不想见到儿子的意思,实际上是体恤云轩,免了他的晨昏定省,让他安心养伤。
凌墨如今也不需每日向云轩请安。当日凌墨受伤,杜百年亲自下的命令,说是免了凌墨每日请安的规矩,让他安心静养。
如今这一免已是月余,凌墨便是身体上的伤好了,心伤未愈,看都不想看到云轩,借了杜百年的这个命令,便是早已行动如常,却还是不曾去给云轩请安。
云轩也不敢挑剔他爹的命令给了凌墨这许多自由,更不敢提醒他爹早日收回成命,今日倒是趁了这个机会让凌墨来代他谢罚,也让他爹看看,凌墨这已是大好了,您看看,是不是也该重新正正这请安的规矩了。
“凌大哥身体好多了,也许可以出去走走?”子清微微笑着建议。
“小墨出去走走吧!”杜百年觉得凌墨似乎日渐消瘦了,本是那样清俊的朝气蓬勃的少年,如今却甚少能看到他的笑容了。
“对了,你可以与子清一起去看看魏夫子,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杜百年建议道:“听说他最近正在筹集新春灯盏,并要为京城百姓募捐冬衣,你可代表杜家略尽绵力。”
凌墨今日正是有意外出,听了杜百年的吩咐,便恭声应了,与子清一同告退出来。
“我与凌大哥一起去吧。”子清邀请凌墨同行。
“你先去吧,一个时辰后,我自会去拜望夫子。”凌墨不理子清,出了府门,径自去了。
凌墨乘坐一辆马车,疾驰到城外的一处水库附近,这里有一处大的山庄,名为“零落”,依山而建,院墙高大,大门紧闭,谢绝游人到访。
凌墨到了山庄门前,大门却是立即便打开了,两个靑衣少年对凌墨行礼问安,待凌墨进了山庄后,大门又合上了。
子清落足在一棵大树上,对着山庄内遥望。山庄内有一排排的房舍,竟是居住了不少人,凌墨进去后,许多人从屋内走出来,多是老幼妇孺,对凌墨行礼,状极恭谨。
子清冷笑一声,凌墨平素看起来冷傲,到底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人,平白惹恼云轩,受了那样大的苦楚。
山庄里的这些人就是凌墨暗违云轩之令,私自放纵的罪臣家眷。按朝廷律例,凡判满门抄斩的罪臣,家中男丁与妻女俱殁。
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要死,哪怕是襁褓之中的婴儿甚至是已经外嫁生子女的女儿也要连同所生子女一同处死,斩草除根。
凌墨却认为此法太过于残酷,且有违天和,曾向云轩委婉建议,应细化律法,适当予以宽免,却被云轩所斥。
“这里所有的人三日后都要迁往关外,你们准备一下吧。”凌墨吩咐自己的部署:“若是有执意不肯奉命迁徙的,也由他们吧。”
将所有的人流放关外,已是云轩最大的让步了。只是这些人中,有固执的,年纪大的或是身体羸弱之人,许是宁可死在京畿之地,亦不愿意,背井离乡,颠簸千里,无法魂归故土。
“凌将军不能再保护我等性命了吗?”一个老妪拄着拐杖,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不顾侍卫的阻拦,走上正堂,质问凌墨。
“既然你曾给了我们生的希望,如今为何又弃我们于不顾呢?早知如此,就不必当初!”老妪愤恨地道:“老身真是愧对先夫,不该忍辱偷生,到如今,却依旧是不得善终啊。”
凌墨规劝道:“老夫人如今身体尚康健,即便流于关外,也未必就有性命之忧,况且就是为了笙儿考虑,您也不该轻言放弃的。”
“我这把老骨头就是再康健,也抵受不了关外风霜凛冽之苦,我堂堂一品诰命夫人,难道要在蛮荒之地苟活吗?”
老妪高声斥责凌墨:“你只是不肯想法子保住我们的性命而已!所以才会任由我们自生自灭!老身真是信错了你啊。”
“是凌将军信错了你们才是。”子清悠然地走到堂上:“若是没有凌将军,早在一年前,您就被腰斩于市了,您早已不是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只是一个侥幸未死的罪臣家眷而已。”
老妪被子清的话噎得脸色大变。
“对于这些没有一丝感恩之心之人,凌将军未免也太宽纵了。子清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看着自己莹白的手指。
“你不许乱来!”凌墨忽然喝道,抬手一掌便向子清打去。
子清淡然一笑:“这种忘恩负义之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子清对凌墨打来的一掌,不避不闪,忽然隔空出手,一扭,那老妪的脖子便咔嚓一声,被拧断了,尸身扑倒在了地上。
凌墨这三成内力的一掌“碰”地落实子清胸前,子清竟然毫发无损。
“斩草必要除根。”子清看着老妪身侧似乎已被吓傻了的小男孩,面上杀机又现。
凌墨大惊,忙纵身而出,将吓得傻在原地的小男孩儿一把抱在怀中,才转身面对子清。
“你到底是什么人?”凌墨以前也怀疑过子清的武功似乎比看起来要高很多,但是却想不到,会高到如此地步,自己只怕非他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