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慢拢
萧礽和萧祺上京后,林士章的母亲林夫人曾经上门拜访老太太和沈氏,不过主要目的大概还是见见念慈这位未来的儿媳,彼此加深一下了解。
托了念慈的福,含章有幸见过一次这位林夫人。
这是一个有太阳的下午。冬雪未消,天气虽然还是寒峭的,却因了这几缕跳舞的阳光,显得有些温暖。
含章正和丫头们在屋子里理着往年的旧籍。
她素喜阔朗,不喜欢门门墙墙地挡着,是以,屋里的格局也照着她的喜好,将左边的书房和中间待客的门厅打通了,只放了一架多宝格子将视线错落开去,正对着多宝架的是五扇大窗,窗棂很是精巧,却是常年敞着,窗外就是开得如火如荼的几株红梅,绕窗而过,倒是有意境得很。
正忙着,就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六安来了,含章透过格子架一眼就看见了,忙起身笑道,“六安姐姐来了?”
六安素来得老太太的喜爱,又会做人,家里的主子,不论大小,都乐得给她几分薄面,也是孝敬老太太的意思在里面。
六安也不妥大,忙笑着先给含章问了好,才与她道,“老祖宗叫奴婢来,请姑娘去见客呢。”
“见什么客?”
六安捂嘴一笑,“是林家夫人来了,几位夫人都在,老祖宗请姑娘们都去见见呢!”
含章也跟着笑,心说见客是假,只怕是老太太要先让这对准婆媳先打个照面,她和昭节做做样子才是真。当下就让趣儿伺候着换了见客的衣裳,特地等了昭节和念慈,才一同往玉松堂去了。
昭节也促狭,见了念慈只管打趣她,“四姐姐今儿气色不错,妹妹还没给姐姐道喜。”
念慈本来就有点不好意思,叫她这么一说,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只嗔道,“妹妹胡说什么呢!”
含章和昭节噗嗤一笑,咬着耳朵道,“看,这是恼了呢!还不快去给她赔罪!”
昭节笑嘻嘻地,家门,假模假样地给念慈作揖,笑道,“我心急口快的,姐姐莫恼!”言罢,便拉着含章笑得直不起腰来。
念慈羞得红云满面,只转过身去,道,“妹妹再这样,我可是真的恼了!”
含章见好就收,掐了掐昭节,又过去拉念慈,笑道,“走慢些罢,这大冷天的,倒是我们把姐姐闹出了一身的汗。”
昭节低低一笑,念慈便知含章是说她脸红得不正常,兀自羞恼,脚步却也跟着放慢了,慢慢地调着息。
玉松堂里炭火烧得很旺,上好的银霜炭,拿铜丝罩盖着烧爇,一丝烟气也没有,入室之处,温暖如春。
含章几个甫一进门,就听见老太太的笑声,“三个丫头来了?还不快来见过客人!”
姐妹几个恭声应是,就由着周嬷嬷引着,见过坐在老太太下首左手边第一张椅子上的林夫人。老太太先笑呵呵地点着念慈道,“这是我家四丫头。”见林夫人含笑点头,微不可见地打量了一番念慈,又指着含章和昭节两个,接着介绍,“这是我家六丫头和七丫头。”
林夫人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由着她们见了礼,就亲自站起身来,一手拉一个,笑道,“快不必多礼,我一见姑娘们便心生欢喜,这般人才品貌,怪道是萧家的姑娘。真是羡煞我这个没有闺女的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并不推辞,含章和昭节适时地低头一笑,只由着念慈红着脸应了句,“夫人谬赞了。”
林夫人拉着念慈的手,笑道,“我今日出来得急,只带了几样的小玩意儿,小小意思,送给姑娘们闲时把玩。”
说着便从身后伺候的一位老妈妈手上接过几个素色的锦囊,一人一个塞给了姐妹几个,给念慈时还微微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入手时含章便知道里边该是一块玉佩,再看一眼手里的锦囊,素色的杭绸,虽不名贵,只难得绣工却是极精,绣了一支寒梅,素净却不显得寡淡,心里微微一笑,却道这位林夫人好知道分寸。
姐妹几个自然是谢过后各自落座。林夫人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下首是三夫人沈氏,右边第一张椅子是傅氏,接着是虞氏。念慈还没来得及犹豫,就见沈氏笑道,“念慈,来母亲这里坐。”含章微微一笑,走到右边,轻轻唤了声二婶娘,在虞氏下首落座,昭节跟在含章后面坐了。
今日是念慈的主场,含章和昭节俱都给足了她面子,并不出风头,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当幕景,任着老太太几个不动声色间把话题扯到念慈身上。
含章这坐定了,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打量起今日的客人来。
林夫人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打扮素净,穿一件青金色的对襟褂子,墨色滚边,石青色的抹额,钗环戴的很少,头发却梳得却是一丝不苟,穿着佩戴都中规中矩,倒是十分符合她孀居的身份。她身形偏瘦,相貌也只是中等,精神却是不错的样子,神色十分和气温蔼,眉目间不卑不亢的,看着也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含章就暗叹老夫人果然为念慈花了心思的,念慈果然也是个有福气的。
含章姐妹几个大概坐了有小半刻钟的样子,老太太便让回了,只留了长辈在场,毕竟有些话,姑娘家不好听的。
出了玉松堂,昭节不免又拉着含章打趣了一番念慈,念慈虽然还是脸红,面上的笑意却是掩不住,想来未来的婆家如此,她心里也是极欢喜的罢。
含章昭节知道她再有四个月不到便要出阁,每日里要忙的事情也多,并不多缠着她一齐顽闹,只让她自回去忙便散了,自是不提。
却说玉松堂里,气氛也甚是热络。
林氏见萧家的几个姑娘都走了,说话也不那么遮掩了,只笑道,“府上四姑娘如此温婉娴静,纯善知礼,无愧是名门闺秀,也不知我家德瑾怎么就有这么大的福气。”
沈氏也笑道,“夫人过谦了。林公子才高八斗,今科必是要高中的,多少前程都在前头。”
林夫人只笑道,“那孩子读书读得痴了的,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上头,说是不立业无以为家,我只怕他性子木讷怠慢了四姑娘。”
老太太微微一笑,心知这是林夫人在暗示林士章房里干干净净,叫萧家放心的意思,心下满意,也笑,“哥儿有鸿鹄之志,是个有担当的。”
林夫人又笑,“都说娶妻当娶贤,如今这般,将来我在林家列祖列宗面前,也是好大的脸面。”
傅氏笑着凑了个趣儿,“要不怎么有佳偶天成这一说呢?”
大家跟着笑,老太太也欢喜,只道,“都是好孩子,他们好了,我见着也高兴。”
如此,众人又兀自玩笑了一番,自是宾主尽欢,便结束了这场会面。
林夫人在回程的马车上,心中十分满意欢喜。
不难看出,萧家对这一门婚事是极满意的。依着她的眼色,也不难看出来萧家今日三位夫人作陪,几位姑娘都到场,是要给念慈撑场面,也是不怠慢她的意思在里面,暗叹一声萧家果然有大家气度,行事倒是十分谦和。几位姑娘,除了念慈,那两位都是嫡出的,却很知道察言观色,并不去抢风头,显见萧家也是家教极好。
其实倒不难看出,另外那两位姑娘虽然刻意低调,行事却也要比念慈大方些,少了几分扭捏,到底是嫡出的,从小养成的气度还是不大一样。只是这也正好合了她的意。坦白地说,萧家的嫡女气派虽大,心思想必却也是极大的,依着林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未必消受得起。
倒是那四姑娘,温温和和的,又娴静懂事,和自己的儿子那固执的的性子倒是合得来,身份上也让人觉得没那么高不可攀,竟是良配,如今又是记了嫡女的名的,林夫人自觉再满意不过了的。
金陵的事暂且不提,却说萧礽几个到了上京,早有镇国公府的人在城门外迎候着了,只说是主子吩咐了给几位公子搭把手,将住处安排妥当。萧礽也不推辞,只谢过了。
林家早已遣人来打扫了宅子的,镇国公府的人也并不僭越,只是帮着卸了车马,传达了自家主子的问候和邀请便拜身告退了,行事倒是颇有章法。
又过了两日,事情彻底安定下来之后,萧礽带着萧祎林士章亲自上门拜访镇国公。因为林士章已经和萧家定了亲事,礼数上也要尽到,倒也不怕人说攀附,何况萧家本就有心提携。
镇国公杨起,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岁,可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身子骨看起来十分的健朗,双眼炯炯有神,酒量了得,行事十分豪快爽气。
只管拿着个海大的碗和萧礽几个小辈碰杯,朗声笑问道,“老太太如今身子骨还健朗?亲家公亲家母可好?”
萧礽含笑答道,“祖母精神甚是矍铄,家母家母也一向都好。此次前来,还嘱我特定向国公爷问安。”
杨起哈哈一笑,“什么问安不问安的,都是一家人,你们哥儿几个得空了就常来,我高兴!也别叫我什么国公爷不国公爷的了,听着怪疏的,叫伯父就行了!”
萧礽微微一笑,道,“伯父老当益壮,家中长辈知道了定然高兴。”
杨起又干了一碗,笑道,“老话不是常说什么来着,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呐!老夫如今就等着我那大胖乖孙出世,再来,科考结束后你们几个都高中了,咱们也来个双喜临门!”说着又要灌萧礽几个喝酒,只被一旁的杨钊拦着,笑劝道,“爹,可别贪杯了,舅兄几个明日还要温书的。”
杨起豪气一笑,自己干了,“得,你们是读书人,也不能误了正事,随意就是。”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道,“说来,去岁我那义子到金陵,叨扰了亲家,规矩礼数都叫他坏了,等他回来,我抽不死他!亲自绑了,登门给亲家谢罪去!”
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言辞间却颇有袒护之意,萧礽和萧祎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伯父言重了,许将军是高义。”
杨起犹自骂道,“这孽子!粗野惯了!欠收拾欠的!”
杨钊也在一旁附和,却俱是为许平风开解之意,倒似有些担心萧家恼了许平风的样子,萧礽心知肚明,只是微笑,并不把萧宏的意思透露出来,心下却知道含章的亲事算是已定下**成了,只差过了明面而已。
林士章在一旁听着,也暗暗心惊。他早先便知道许平风求娶萧家第六女,如今从这镇国公父子的嘴里得知了消息的准确性,难免讶异。想到今上如今对世家的步步紧逼,也难怪萧家谋划至此了。另一方面,他和杨钊许平风兄弟俩的连襟关系,不出意外,应该已是定的差不多了,如此,将来也算是一份不小的助力,当下更对自己的亲事满意了几分。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半点不显,只笑着多喝了两杯,养气功夫倒是极不错的。
当下几人又推杯换盏了一番,杨起早说过让萧礽萧祎兄弟两个看看品素,兄妹也好聚聚,只说酒喝多了,吩咐杨钊好生招待着,便让家将扶着去休息了。
林士章也不便留着,只是谦和一笑,“伯温兄,澹之兄,世子,小弟不胜酒力,便不加叨扰了。”
杨钊笑道,“如此,我让人将德瑾护送回去,好生休息便是。”
“那便多谢世子了。”
杨钊爽朗一笑,“你我二人,不日便是亲戚,不必多礼了。”
林士章便也温和一笑,不再推辞了。
如此送走了林士章,杨钊便引着萧礽萧祎两个,往自己的院子去。
只听萧礽笑问了句,“我与二弟来府上叨扰,还未拜见国公夫人,只怕于礼不合。”
不知是不是幻觉,萧礽觉得,杨钊在听见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才笑着解释道,“家母前儿才遭了些风寒,不便见客。两位舅兄心意已到,不必拘束。”
萧礽便道,“如此,倒要请勉严兄代为问候了,我家老太太和家母也给令慈带了些节礼,就请勉严一并代为转交。”
杨钊笑了笑,“自是如此,岳家费心了。”
萧礽又问道,“世子夫人如今如何?”语气间颇为关怀挂念。
说起品素,杨钊刚硬的眉眼间似也染上温柔,笑得爽气,“夫人一切都好,大夫日日来请脉,都说脉象极稳,只我看着夫人也有些念着家人,舅兄此番来京,也好宽慰一二。”
萧礽将杨钊的喜色看在眼里,心下放松了一大半,也笑道,“品素幼时也是叫家里人惯坏了,若有任性不是之处,勉严莫与她计较。”
那意思就是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得忍着。
杨钊毫不在意,只是笑,“品素极好,舅兄不必过虑。”
至此,萧礽才算是真正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