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晴好
萧礽和萧祎兄弟二人在十七日夜晚回了萧宅。
一家人自是要在玉松堂用饭的。之后一家子的女眷难免要嘘寒问暖一番,萧礽和萧祎两个都耐心地答了。只萧宏,不过问了两句策论的试题,知道果然是关于新政后,便不再多问了。
平静的日子里无甚波澜,像溪水顺流而下,眨眼便到了九月份里念慈及笄的日子。
念慈生在九月二十三日,早在一月前,相应准备便都做好了的。
正宾请了族里旁支的一位夫人郭氏,含章姐妹几个都要唤一声的四伯娘的。郭氏出身不算高贵,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却是萧家有名的福寿皆全,德才兼备的人,与丈夫少年夫妻,情深意笃。家中儿女也多,又都是她亲生的,个个孝顺听话,她自己与家中长辈妯娌处得也好,为人又和善,向来很有贤名。族中也有许多女孩儿及笄时请了她去做正宾的。萧安和沈氏提前小半个月便亲自登门邀她做念慈笄礼上的正宾,礼数很是周到,郭氏自是笑呵呵地应了。
有司请了昭节,赞者请了含章,姐妹几个彩排了几遍也上手了,倒也便利得很。
按着萧家的规矩,女孩儿也是和男孩儿一样,要入族谱排行的。所以甫一出生,便要取正经的大名。到了及笄的时候,父母就要给取小字。有名有字的,并不因是女孩儿而轻怠。
沈氏为着这事特地去找萧安商量,夫妻二人合计了一番,就决定给念慈取字“嘉善”,与念慈的名字倒是互为表里得很。
萧家族大,念慈及笄礼的观礼者来得也不少。有不少人心下便疑惑念慈为何还未定下人家,明里暗里试探一番,知道是老太太做主的。有几位夫人有心想做一回红娘,都被老太太笑着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大家便知道这是长房自有打算的了,也识趣得很,并不过多纠缠。
关于念慈的亲事,若说一点苗头也没有是不可能的。老太太既然敢这么桩桩回绝,绝不可能单单因为什么挑三拣四,何况,虽不见议亲,该给念慈备下的东西却是一样不少地备好了的。老太太行事如此,必是心里已是有了主意的,只是如今不必言明,要等个恰当的时机罢了。至于是什么主意,含章倒也多少猜到老太太的心思。
念慈纯善,性子却懦弱些,又是庶出,高门大户不是什么好去处。武将家也不行。加上如今萧礽萧祎都要走仕途,如今又正是恩科正行的时候,说不得,老太太大抵是想着,等皇榜出来再作打算的。至于这人选有没有具体的,含章却不知道了。
含章这念头终于在后来的日子里得到了证实。
这一年的初冬,秋闱放榜,萧礽和萧祎都中了举人,来年便要到上京参加春闱,若一路顺利,春闱之后便是殿试,取得名次后,朝廷便会正式授官。
萧礽和萧祎兄弟两个双双中举,并没有让人感到意外。毕竟萧家家学渊源,若是中不了,反而才叫人大跌眼球。
念慈的亲事就是在这次放榜后定下来的。
南直隶秋闱亚元,林士章,字德瑾,广陵人氏。
年方十九,家中独子。祖上只略有些薄产,自幼失怙,靠着族人的接济,由母亲拉扯着长大。林士章的父亲林谦,原来出任过赣州同知,官职不算大却是正经的官身,听闻官誉是极好的,可惜死在了任上。
林士章的母亲张氏,是前朝大理寺寺正的女儿,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的。丈夫林谦死后,张氏坚持守节。大荣建立后,广陵知府为上表请为张氏立贞节牌坊,表彰其贞烈高义。在广陵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
按说林士章中了亚元,也算是初露锋芒了,日后的前程不会差的,家里关系又这样简单,便是家底薄些,却是清清白白的,有的是富室愿意倒贴,便是官宦人家,也有不少人遣来说项的。
张氏却是一一回绝了,直到萧家托了人来。
张氏难免有些受宠若惊。之前推脱的那些人家,一来是因为富室她看不上,二来便是官宦人家,官职也不算大。她心知儿子林士章的前程还要再进的,原打算着到时候殿试之后,等儿子高中,便在上京求娶高门贵女的。原因不为别的,只看在如今她们孤儿寡母的没点后台,为着林士章的前途,必是要寻一门有力的岳家的。
至于萧家,她却是没想过,也是不敢想。不是她妄自菲薄。实在是,萧家嫡枝的女儿呢,历来是要聘到高门世族里当冢妇的。按理说,哪怕林士章中了状元,因着她们林家这样单薄的出身,求娶萧家的女儿都不一定能成事。何况,林士章如今不过才中了个亚元,会试和殿试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萧家就透露出结亲的意思。
张氏是很诧异,倒也没乱了分寸,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巨大的狂喜。
萧家门庭如何高贵先不说,只单看如今萧家的长女嫁给了镇国公世子,前些日子又有定国将军许平风将要求娶萧家第六女的传闻,若这门亲结了,林士章往后与镇国公世子杨钊就是连襟,说不定还有许平风,这该是多大的助力?更不用说如今萧家的两位公子俱中了举,往后是要走仕途的。何况,萧家本身族大,出息的子孙就不少,又与各大门阀世族联络有亲。儿子若真能娶了萧家的女儿,还怕没有后台?还怕没有倚靠?
这等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真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若不是萧家主动透出这个意思,张氏想都不敢想。第二日就特地换了衣裳,递了拜帖,亲自上门拜见老太太。
当时老太太却并没有当场答应,只说要先看过孩子。张氏就明白,这不过是萧家端着身份,事情却是成了**成的。便也只是笑道,过两日亲自带犬子上门拜见老夫人,就回去了。
事情当日就传遍了萧宅。
当时消息传来得很突然,含章愣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反应过来。心下也猜到,这大概就是老太太为念慈择定的人家了。心说老太太之前倒是瞒得紧,该打听该考虑的却是一样没少做,行事也是雷厉风行,如今不过将将放榜,热度还没下去,就看好了人家。
昭节也很快知道了,借着来与她顽耍的空儿与她咬起耳朵来,便感叹,“祖母果然是早有了打算的,四姐姐这下可算是能放心了。”
含章只是笑,姐妹二人便约定过了一段时间,待事情彻底定下来后一齐去给念慈道喜,自是不提。
五日后,张氏便带着林士章亲自上门拜访老太太和萧安沈氏夫妇。只听说念慈得了老太太的允许,在玉松堂里,隔着屏风,也远远地看了那林士章一眼,羞得红霞满面。
想来也是极满意的。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先是林家特特请了有头脸的媒人上门提亲,到之后换好庚帖,完成了纳吉礼,再一口气过了小定,不过一月间的事。
至此,念慈算是正式定亲了,婚期就定在次年五月中旬,本场科考结束后。
念慈也开始正式进入备嫁阶段,让沈氏拘着,绣起嫁衣盖头来,还有出嫁后要用的一应的活计,也该准备起来了。往常含章昭节两个还时不时地拉着念慈一起玩耍,去看了一回念慈后,见她一屋子的活计,显见是忙得很,只让她有需要帮忙的地儿只管说,却不敢再轻易去扰她了。
昭节很是惆怅,叹了口气道,“先是三姐姐,如今四姐姐也要走了,再过不久就要轮到你了的。往后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含章笑笑,“总归,你一个人的时日也不会太长就是了。”
昭节动了动嘴唇,有心想问问那许平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想起含章前些日子闹了一大场,不敢去触她霉头,只长吁短叹一番,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末了,只是约了含章得空的时候去钓鱼便罢。
含章知道她的心思,却也无意主动说起这事。一来,八字还没一撇,徒叫人觉得不尊重;二来,她心情也有些复杂,并不想多说。
细想起来,好似很久都没有听说关于许平风的消息了。
只在六月份的时候,在邸报上见说蜀地战线有些吃紧,又因天气炎热,似发了一场不小的瘟疫,所以原本应该毫无阻滞的战事才耽搁了下来,两军呈对垒之势。蜀军无法突破朝廷的包围,只踞着剑门关自守;大荣军伤了元气,又因为蜀地向来易守难攻,一时也攻不下来。
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萧宅的园子里有一个不小的池子,叫渡雁塘。趁着冬天的冷气还未将这池子冻成冰面之前,含章果然如约和昭节去钓了一次鱼,却引发了不小的事故。
因为久钓不起,含章脑袋一偏,也不知怎么就起了心思,唤人去取了一坛女儿红来,哗啦啦地一股脑儿地就倒进了池子里,美曰其名要钓“醉鱼”。
然后就拍拍手,坐到一旁看起书来。
可是结果没能如她所愿。
含章和昭节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醉鱼上钩,却是浮起了七八条死鱼来。
这本来也没什么,渡雁塘那么大,里头的锦鲤不知多少,坏就坏在死掉的这七八条鱼里面,偏偏有一条两尺多的龙凤锦鲤,那是萧宏的爱宠。
含章记得,这条龙凤锦鲤是萧宏的一位旧友送的,当时一共是送了三条。
龙凤鲤是是鲤鱼中的上品,十分具有灵气,每一尾都各具特色,在水中游动的时候犹如神龙彩凤在天上翻腾,热闹中绝不与其他的鲤鱼混杂,层次分明,十分壮观,却也是出了名的金贵难养。
趣儿差点就哭了,那女儿红可是她亲自去取的啊!
含章也傻眼了,咽了咽口水,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负荆请罪,主动认错,总好过有人报给了阿爹,再让阿爹罚她的好。
知道了事情真相后的萧宏,果然被含章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张口只骂了句“胡闹!”,就说不出重话来,到底不忍心罚她,心里虽然心疼得要呕血,却也只叫她自抄三十遍心经,茹素两天便罢。
含章犹自试着辩白,“阿爹,您看啊,您那池子里的龙凤鲤原本有三条,如今没了一条,正好凑成一对,一龙一凤,呵呵······”
萧宏闭了闭眼睛,让她茹素两天改为茹素三天,含章便不敢说话了。心下却难免感慨,想要做点雅事,怎么就那么难?
萧宏为这事沉了两天的脸子,傅氏和萧礽知道后哭笑不得,最后还是萧礽,托了人,不知从哪里又弄回来一条龙凤鲤,才见精神了些。
只昭节同情她,晚间偷偷地拿了鲜肉馅的饼团子来给她,含章连吃了两个,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叹道,“你才来,看看我这脸,都快成青色的了。”
昭节嘲笑她,“让你作。非要弄什么劳什子醉鱼。那几条龙凤鲤,大伯父隔三差五地要去看上一会的,不知多喜爱。如今只叫你茹素三天,该拜佛了!我就说,才让你下功夫钓一回鱼就这样,这风流雅事你还真干不来,还是歇了罢!”
含章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我也这么觉着,还是俗人好。”
······
闺中的时光简单又宁静,脚步却是匆匆。一晃眼,又到了年关,上元这一日,却不能再出门去逛灯会了。
小年前,上京镇国公府派人来报喜,说是品素诊出了喜脉,傅氏和老太太高兴坏了,含章心里也欢喜,特意跟着傅氏出门去广通寺还了愿。
萧礽和萧祎才过了大年初一,便动身前往上京,准备春闱了,这回是和念慈的未婚夫林士章一道同行的,也便有个照应。
要带给镇国公府的礼和单独给品素的东西都装好了马车,叫一齐带上。天寒地冻的,家人舍不得,马车里的被褥迎枕铺了一层又一层,跟着去伺候的小厮奴仆都挑了强壮年轻,忠厚可靠又出过远门有经验的,三叮五嘱了一遍又一遍,才依依不舍地送兄弟两个出门了。
春闱从二月初九开始,一直持续到二月十七,和秋闱一样,也是每场三日。
自南渡以来,萧家世代居于金陵,于上京城中是没有房产的,只在如今的京郊有几处庄子,常年失修,又偏远得很,自是住不得人。
品素来了信,说是想念甚重,请两位哥哥一定在镇国公府住下,林公子也一道便可。家中顾虑着镇国公到底权柄甚大,不好找人闲话,况且,又不想让人觉得萧家有依附镇国公府的样子。再加上,林士章也不便去住着,只去信回绝了。
好在,萧家虽没有宅子,林家早年间却在京中是置过宅子的,一直没卖了,便邀了萧家兄弟一起同住。
其实说是宅子,其实也不过是两进的小院,在东城区一带。上京城地段讲究,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可近年来,也有些新入仕的官宦,因为买不到西城的地,退而求其次搬到了东城来的。如此这么一来,东城也算是民风治安颇为良好,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并不吵闹,倒是适合读书的去处。
如此,倒也是皆大欢喜,便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