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一只手扶着门，乌黑短发齐耳，单眼皮，然而目光娴静，鼻子小而挺，唇薄而红，五官温婉秀丽，身材高挑，学生制服明显修过，掐腰而显出开始发育的胸脯以及那格外纤细的腰肢，裙子也比旁人的要短上一截，露出两条光滑白皙的长腿。

    “文静啊，抱歉抱歉，”梁以菱嬉皮笑脸，她牵着琳琅蹭过去：“没记我俩名字吧？琳琅生病了，真的，我们刚从医务室回来！”她用力点头，强调自己说的绝对真实。

    梁以菱正对面前的女生扯谎，她此刻要是回过头，会看到琳琅脸色苍白至极。

    欧阳文静。风琳琅在心里一字一顿的念出这四个字。

    怎么把她忘记了。这个复姓的女孩子向来让人印象深刻。她总是班干部；她成绩总是很好；她人缘总是很好，尤其是男生缘；她打扮的总是干净漂亮；她会做很精致的手工她会做很好吃的饭菜她会梳很好看的头发——

    【我恨她！】琳琳尖叫起来。

    恨她么……恨……不……不恨，只是难过……难过……明明是……明明是朋友……

    【要杀了她么。】狼狼语气冷冽：【现在的话，只要拿本汉语词典，扔过去，用好力度找准角度，让她撞上桌角，就解决了。】

    词典……是……每个人一本厚词典……桌角……铁桌……很尖锐……撞上去……血……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琳琳更大声的尖叫。

    【杀了她？】狼狼平淡询问。

    杀……不……

    “大梁你呀，真是的。我没记名字，反正班主任也不在是不是。”欧阳文静掩住口笑起来：“不过下次可不行了，还有班长呢。”意有所指地朝教室里面斜了下头，女孩子随后伸手把梁以菱拨到一旁：“琳琅——呀，琳琅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没事吧？”

    风琳琅抬手按住自己太阳穴，下意识朝对方露出一个笑，眼神空洞洞的：“啊，没事。”

    “你的手是怎么了？”女孩子表情担忧，她望着琳琅指尖的创可贴，语气关切：“很疼吧？”

    疼……很疼吗……

    “啊，很疼。”风琳琅回答，她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欧阳文静，脸色愈发苍白。

    梁以菱正探头往教室里看，现在其实已经是预备课了，教室里的坐的满满当当。

    在上午和下午的第一节课正式上课前，有十五分钟的预备课，预备课之前学校要求学生坐进教室里，不然就算作迟到，扣班级测评分，扣班里的分就会扣班主任的班主任费，所以班主任们抓的都很紧。梁以菱庆幸着班主任不在，这节课的老师也没提前过来，虽然这么走进去还是略尴尬，但已经算不错的处境了。

    欧阳文静和琳琅的对话她压根儿没听，看大家都低着头上自习，梁以菱松开琳琅，招呼了一声，就放轻脚步，往两人的座位走去。

    琳琅的座位挨着过道，梁以菱则靠墙坐在里面，她一屁股坐下，转头去看琳琅——怎么没人！她视线掠过前排一个个的后脑勺，看到教室门口的琳琅，脸色大变。

    风琳琅垂着头，发丝下落，掩住双眸，只能看到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她一只脚跨在门里，另一只脚还踩在门外，身子倚在门上，然而正往下滑，旁边的欧阳文静努力搀扶着她。

    从座位上慌忙跑出去，桌椅碰撞发出巨大声响引来瞩目，梁以菱顾不得这些，她跑到门口，从欧阳文静手里把人接过来，声音都有些抖：“琳琅？琳琅你怎么了？”

    “风琳琅……风琳琅……”唤声从遥远地方传来，同脑海里琳琳和狼狼的声音混成一团，混混沌沌堵住眼耳口鼻，她看不见听不见，只有手臂上被欧阳文静触碰到的那块肌肤，传来不容忽视的尖锐热度，她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够让自己不把那手掌从自己胳膊上甩出去。

    不能呼吸。

    恍惚间有谁把自己抱住，手臂上那让她极度不适的热度终于消失，风琳琅扑到面前感觉熟悉的怀抱里，后背被轻轻拍打，手脚依然软弱无力的支撑不住沉重躯体。

    【呼吸！放松下来，呼吸——】

    狼狼的声音盖过一切嘈杂，琳琳什么时候不再哭闹，琳琅随着狼狼的话语开始呼吸，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她看见梁以菱眼里泛起泪光。

    阿菱——

    “同学，你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医务室躺一会儿？”一只手伸过来试了试琳琅额头的温度。

    风琳琅这才察觉到围拢过来不少人。被视线笼罩住，风琳琅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琳琳抽抽搭搭的声音响起：【琳琅对不起，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的，我恨她，她为什么碰你，好恶心……】

    把脸埋进梁以菱怀里，风琳琅不让自己注意到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她紧紧地抱住梁以菱，努力不让自己发抖，她手指揪住梁以菱的衣服，努力不让自己转身逃跑。

    衣柜……

    满地衣物，是被大力从衣柜里扯出扔下后散开的奇形怪状——大部分是层层叠叠布料轻柔的裙子，不是裙子的衣衫也都有着精致花边和繁复蕾丝，然而此刻这些漂亮的衣物被随便地抛了一地，衣柜的门轻掩着，露出一个窄小缝隙，透过这缝隙能够看到里面有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琳琅抱着膝盖把自己藏在完全的黑暗里，她脚上套着一只拖鞋，长发披散覆盖住大半个光裸的身体，她正有节奏地一前一后摇晃着自己，琳琳在脑海里唱着一支歌，琳琅以为自己在跟着哼唱，但是实际上她只是微微张开口，唇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狭窄黑暗的柜子里听着自己的心跳让琳琅觉得很有安全感。哪怕她不着寸缕她也觉得温暖。

    不对……

    她现在衣着整齐，被人紧紧拥抱着，然而在这许多人的目光里，她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呼吸找不到自己的心脏，指尖慢慢冰冷，直到她觉得自己冷到发抖，但是她不能跑走不能躲进衣柜里。

    这里没有衣柜。

    没有。

    哪里……哪里有衣柜……

    【琳琅你不是要改变吗？你不是要好好活下去吗？你现在做什么？只不过是被几个人注视就吓的瑟瑟发抖，你还谈什么改变？你还怎么去救安静晓去救安静宁？】狼狼淡漠道：【琳琅，你个胆小鬼。】

    梁以菱被琳琅吓的不轻，她抱着琳琅心慌慌，怀里人忽然轻轻推了推，梁以菱不明所以地低头，琳琅仰头朝她笑了笑。

    这个笑容让梁以菱眼睛酸的不行。

    “老师我低血糖。”被梁以菱半扶半抱，风琳琅站直了身子：“现在好多了，没事的。”

    周五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教物理的老师头发灰白，被戏称为物理刘大爷，刘大爷岁数确实不小了，他们这一届算是他的关门弟子。他点点头：“没事儿就好，快进去吧，这都上课了。”

    被梁以菱搀扶着，走进坐满了人的教室，在同学们投过来的视线里，琳琅僵着手脚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抬手撑住桌子，琳琅转头对身后的梁以菱低声道：“我想坐里面。”

    梁以菱急忙点头，她把琳琅扶进去，看着琳琅坐好，自己也坐了下来，刘大爷已经站在讲台上声如洪钟地开始讲课。梁以菱拿出课本，侧头看一眼琳琅，只见琳琅紧挨着墙壁，低垂着头，双手紧握，佝偻着腰背，几乎要把她自己蜷缩成一个球。

    感觉到梁以菱的视线，琳琅扭头看向她，似乎愣了片刻才认出对方，于是露出个微笑，她伸手从桌子上摸到纸笔，写了个小纸条推过去，就重新蜷起来。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你做全笔记，我下课看下。”

    看着纸条上笔触细腻流丽的纤弱字眼，梁以菱眨眨眼，她扯过琳琅桌子上的一个练习本，看了看写在封面上那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三个字，又看了看纸条上有连笔并且流畅秀逸的一行字——琳琅的字怎么突然间变的这么好了？

    琳琅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字迹泄露了些许不寻常，她此刻正努力保持清醒，不让自己从椅子上滑下去然后躲到课桌下面，她努力梳理清楚自己的记忆。

    她怎么就把欧阳文静给忘记了。

    欧阳文静和安家双胞胎以及梁家堂姐妹的关系都很好，自然和琳琅的关系也不错。欧阳文静和谁的关系都处的不错。从初中开始直到大学，欧阳文静都十分优秀出挑，琳琅不懂欧阳文静为什么嫉妒她，甚至会找人……

    直到琳琅自杀，琳琅那一生中几乎全部的黑暗都是欧阳文静带来的。

    但是琳琅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海里一片空白，努力去思索，有点点滴滴印象浮现，却毫无用处。

    比如说夜色里蔓延向前方的石径，一块块石砖之间有纤细草叶冒出；比如说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淌下一道道透明水迹；比如说一条挂在晾衣绳上摇晃的粉色长裙，轻而软的摇摆在阳光下……

    什么都想不起来。

    琳琳和狼狼是记得的吧，但是她们这时候一语不发。

    是因为不想记起来吗。

    忘记了，就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可以假装一切都很好，像是下过一场大雪后的世界，干净的纯白掩藏覆盖住全部肮脏罪恶的黑色。

    那就不要想起来了。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就算不下雪，一切也都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