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一下一下做着深呼吸，想象自己是坐在一片散发青草香的绿地，阳光从头上明亮地洒落，露在外面的肌肤在阳光照耀下泛起暖意，披在肩上的头发也被晒的蓬松柔软，从肩膀到手臂到十指指尖，从背脊到大腿到小腿到双脚，都放松地舒展开，指尖能够触碰到微凉而粗糙的草叶，心跳很平缓，她闭着眼睛，她唇角带着笑。

    做了三十个深呼吸，琳琅慢慢睁开眼睛，等视线适应了外界的光亮，她坐直身体，拿起桌子上的笔，抽出物理课本，开始听课。

    风琳琅始终都没有放弃过让自己活下去，她在跳楼自杀前看过大量关于心理方面的书，她努力调整自己，认真地工作学习。她想过去看心理医生，但是她不想把伤口揭开给别人看，因为无法克服这种心理障碍，最后还是没有去。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好起来，却没有想到，最后却是伤口恶化到再无法治愈。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严重刺激她，让她会跑去跳楼自杀的诱因是什么了，风琳琅也不想再记起来。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她只要保证自己不重蹈覆辙就可以。

    就算，就算再次遭遇那样的事情，她也要努力地活下去，而不是自厌自弃。她的生命是她自己的，别人不可以糟蹋，她自己更不可以糟蹋。对，她要活下去，至少，至少她还有琳琳和狼狼，不是么。

    梁以菱在上课的时候偷眼看琳琅，发现琳琅确实脸色好了许多后，就放下心来，安安心心的听课。这就要月考了，她本来不在乎，但是晓姐说了成绩不好什么都白搭，她也不想老让琳琅陪她坐后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下课后梁可瑜火烧屁股似的跑了过来：“琳琅你怎么了？”

    风琳琅笑起来，左靥上一个小小梨涡：“低血糖，没事。”她转移了话题：“阿瑜你宿舍不是有个空床位吗？我想住宿。”印象里阿瑜宿舍只有五个人，空的那一个床铺被她们放杂物，每次检查宿舍都会扣分，阿瑜她们我行我素，直到一次发现床板上都生霉了，她们才大肆收拾了一通——琳琅对床板上长蘑菇这件事印象深刻。

    “哎？住宿？”梁以菱眼睛亮闪闪：“琳琅来我们宿舍吧跟我睡一个被窝！哎呦谁打我！”

    咚一声捶梁以菱一拳，梁可瑜翻了个白眼：“你别捣乱。我说琳琅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住校了？”她皱起眉：“我们宿舍是有个空床位，不过你得跟班主任说声。班主任不在，一会儿跟生活委说下。还有学校的三件套，被褥还有生活用具什么的——琳琅你怎么想起来住校了啊？”

    风琳琅只是笑，笑的眉眼弯弯，并不回答，她随后伸出手拉住梁可瑜的衣角：“阿瑜阿瑜你真好。”

    小女孩儿笑的单纯可爱，梁可瑜咳嗽了一声，她揉了揉琳琅软软的额发，又捏了捏嫩嫩的小脸蛋：“我回去了，我跟生活委说一声，等晚饭了我们再具体说别的。”

    目送梁可瑜往前走——她座位在前几排——看着阿瑜及腰长发在脑后用发带束起来还绑了个蝴蝶结，天蓝发带落在乌黑直发上，随着走动微微摇动，是少女漫不经心的美丽。

    阿瑜一直都很好。

    一张脸忽然放大在面前，风琳琅被吓了一跳，她往后靠一下子靠到了墙壁上，倒也看清楚了凑近的原来是梁以菱。

    梁以菱一脸沮丧：“琳琅难道我不好吗？”

    几乎能够看到对方那要具现化出来的狗耳朵耷拉了下来，梁—金毛—阿菱摇摇尾巴，巴巴地凑的更近：“琳琅琳琅我也挺好的吧？”

    风琳琅望着委屈的梁以菱，一时间却是征了征。

    梁以菱不好吗？梁以菱挺好的吧？

    她喜欢梁以菱，梁以菱在她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哪怕她后来抽烟酗酒还**，在琳琅眼里梁以菱还是好的，很好很好。阿瑜的好晓晓的好阿宁的好，跟梁以菱的好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琳琅脸上的笑意浅淡下来，梁以菱心里一突，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说点什么补救下，却见琳琅抬起手，一巴掌把她的脸呼到一边去：“阿菱你差劲透了。”

    梁以菱：∑(っ °Д °;)っ

    “阿瑜成绩好到可以拿奖学金请我吃冰激凌，有不懂的问题她还可以教我，她校服都没有一个褶子，皮肤白长的也好看，身上香香的，唱歌也特别好听。”琳琳说着阿瑜的优点，说完之后开始数阿菱的缺点：“你成绩不好还不学习整天抄我的作业，你还打架，衣服总是脏兮兮的白袜子的边都是黑色的了，皮肤这么黑，脸上还有那么大一个伤疤，个子还没有阿瑜高，吃饭挑食睡觉流口水走路趿拉鞋子，你头发这么短还不经常洗头，牙齿还缺了一颗——”

    梁以菱：qaq

    她绞尽脑汁给自己说话：“我抄作业不是怕给我们组扣分么……我打架是不想他们欺负你，我的袜子就是黑色的，是黑色的！我是被晒黑的，这是健康的小麦色！健康！伤疤伤疤伤疤——以后能去掉！我还会长高的！阿瑜她就那么高了！我我我以后不挑食了，阿瑜天天洗头没必要啊，我牙齿这是换牙！我换牙！”

    虽然辩解了这么一大通，但是听琳琳这么一说，她忽然也觉得自己好差劲啊_(:3ゝ∠)_

    琳琅只是站起身，拍了拍梁以菱的肩膀：“要上课了，我们把座位换过来吧。阿菱你其实挺好的。”

    默默的换过座位，梁以菱凄凉地靠到墙壁上，无语凝噎——阿菱挺好什么的很明显是安慰吧是安慰吧是安慰吧！

    上课铃响了，梁以菱还在靠着墙散发着郁郁的气息，风琳琅敲了敲桌子，在梁以菱恹恹地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扬起眉：“听课。听课的阿菱才是好阿菱。”

    梁以菱直起后背，坐好，大力点了点头——听课！她是好阿菱！

    风琳琅歪了歪头，看着梁以菱翻找着课本，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也许，改变的第一步不是从住校开始，而是从阿菱开始。她噙着笑，收回视线，也拿出了课本。

    翻开书，偷偷看了眼琳琅，随后梁以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袜子——她穿的真的是黑袜子！黑袜子当然是黑的！虽然她是因为黑色耐脏才买了这双袜子……大不了再买双白袜子啊，当她每天洗不起一双袜子啊！阿瑜个死洁癖有什么好的！她唱歌也很好听——她要学唱歌！

    一截粉笔头准确地集中梁以菱额头，她哎呦一声：“谁打我！”

    同学们哄笑起来。风琳琅叹气。

    站在讲台上的音乐老师敲了敲桌子，班里瞬间肃静。

    音乐老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老师，但是架不住她为人刻板的像她从不跑调的歌声。上一堂音乐课快跟上一堂数学课一样恐怖了——数学唐先僧最喜欢找出各种各样的难题，然后把人叫上去做，再然后他在旁边笑眯眯地欣赏大家各种各样抓耳挠腮，再再然后他会用简单至极的方法把题目一道道解出来，不说一句话地羞辱着全班同学的智商……

    音乐老师抬手推了推眼镜，眼镜片反着冷光：“梁可瑜你把我们上节课学的歌唱一遍。”

    梁以菱捂着额头呆了呆，哎，梁可瑜？

    学生们嗡嗡低语。音乐老师蹙眉。

    坐在前排的梁可瑜则默默地站了起来，音乐老师显而易见地很惊讶，不过她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梁可瑜就开始唱歌了。

    教室里回荡着女孩子悦耳歌声，窗户开着，歌声流淌出教室，和着阳光在走廊里开成花。

    音乐老师满意地点头，让梁可瑜坐下，然后她再次推了推眼镜，看了下音乐书，又看了看座位表，确保自己这次不会弄错了，她抬眼，眼镜片反着光：“梁以菱，你把我们这节课要学的歌试着唱一下。”

    梁以菱：……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_(:3ゝ∠)_

    讪讪地站起来，梁以菱盯着音乐课本，几乎要把课本盯出一个窟窿来，在十分尴尬的一片安静里，她清了清嗓子。

    大家于是洗耳恭听。

    然后她又清了清嗓子。

    大家：……

    她接着清了清嗓子。

    大家：…………

    卧槽她不会唱啊！她上节课的歌都不会唱更别说这节课了！

    正要破罐破摔地说“我不会”，梁以菱目光落到旁边琳琅的发顶上，女孩子的头发乌黑，两个扎了紫色葡萄发饰的小辫儿搭在窄窄的肩膀上，能够看见那藏在发丝里粉白的耳朵。

    梁以菱收回目光，她抿了抿唇，抓起桌子上的书举在面前，努力辨认着那些上蹿下跳的音符，开始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唱歌。

    风琳琅低垂着头，梁以菱的歌声从头顶落下来，在女孩子不成调的歌声里，有无法抑制的悲哀情绪从脚底下沿着小腿攀爬上来。

    看，阿菱愿意为琳琅而改变。那么琳琅呢。

    琳琅在此刻无比清晰地看见横在她们中间的——无法消除只能背负的一段黑暗岁月——那坚硬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