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asuka

    我不安地望着施术中的姬乃。虽说以前的治疗过程也称不上安全，可毕竟是有过先例，心里多少也有底。这次姬乃采用的可是新的方式，在成功率未知之前，是否会有副作用也尚待检验。

    幸好，治疗似乎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呼……”

    姬乃轻轻吐了口气，松开手直起了身子。盖满整张床，密密麻麻有些渗人的荆棘，也在一瞬间彻底“蒸发”，完全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薇薇安小姐的睡袍被拉扯出无数裂口，可是破口下的肌肤却光洁平整，不见伤痕。原本因为前后贯穿的伤口而不得不侧卧的身体也恢复平躺，细微而匀称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比想象中的顺利的多呢……啊，累死了累死了。”

    大功告成之后姬乃似乎也彻底放松下来，伸手捶了捶肩膀之后，高举双手身体后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姬乃君辛苦了，万分感谢。”

    “！！”

    姬乃明摆着露出“糟了”的表情，一秒钟不到便急速调整好了姿势，重新挂上矜持的微笑。

    “您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她一边回应梅林先生，一边狠狠地瞪着我，眼神分明是在说“为什么没提醒我！”。

    哪有时间提醒你啊。再说分明是姬乃自己放松过头了吧。我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让自己苦笑出来。

    “那个……姬乃你不要紧吧？”

    “我还好啊。”姬乃无所谓地说着，可是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虽然不知道这魔法是怎样的原理，然而能医治好通常方法不起作用的伤口，恐怕对姬乃造成的负担也会比往常更大吧。

    “比起我来你倒是担心一下薇薇安小姐的状况啊，受伤的是她又不是我。”

    “啊……啊，啊哈哈……”

    说的也是。可是没办法嘛，看到姬乃疲劳的样子，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那，那薇薇安小姐的状况呢？”

    “100%健康。现在还在熟睡中，不过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吧。”

    姬乃虽然极力表现得淡定，但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检查一下嘛。”

    说着姬乃向薇薇安小姐的身体做出了“请”的手势。

    我不由向梅林会长投去询问的视线，梅林会长微笑着点点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于是作为在场所有人的代表，我走上前去“验收”姬乃的治疗成果。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薇薇安小姐已经恢复如初这种事，从远处便能一目了然。

    我用一块纱布蘸水，轻轻擦掉残余的血迹。

    原本不停渗血的丑恶伤口已经遍寻不见，有的只是如婴儿般光洁，弹性十足的肌肤而已。

    背后的伤口被压在身下，不过状态肯定与身前的别无二致。

    外伤已经愈合，内脏的状况无从查看，但是从薇薇安小姐毫无痛苦的睡姿看来，已经完全不必担心。

    “彻底治好了！”我转过身，笑着向两人宣布，“姬乃你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啊，好厉害！”

    “呼呼……这个问题让梅林先生回答怎么样呢？”

    “哎呀，姬乃君是在考我吗？”

    得知女儿安然无恙，梅林先生的表情也轻松起来，甚至随着姬乃开起了玩笑。

    “这我怎么敢。只是作为晚辈，想知道一下自己的魔法在大前辈眼中是怎样的评价而已。”

    “唔，这么说我就没有不回答的道理了啊。”

    梅林先生轻轻苦笑了一下，随后转向了我。

    “diezw?lftewundergaben。飞鸟君对这个词有印象吗？”

    “d，die……”

    好长的一串听起来像是德文的词语。尽管听起来有些耳熟，不过我自然是不明白其中意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刚才姬乃念诵的咒文的一部分？但是梅林先生期望的肯定不是这样直白的答案吧。

    “唔……不太清楚。”

    “飞鸟不会德语，您就别难为她了。”

    “哈哈，我的错我的错。这个词翻译过来就是‘第十二个祝福’，来源是格林童话故事中的‘玫瑰公主’。”

    “啊……啊！”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故事我好歹也是听过很多次的。

    “在童话中，国王为他可爱的新生女儿举办宴会，邀请了国内的十二位女巫来祝福公主，而没有获得邀请的第十三人，盛怒之下闯进了宴会厅，给公主种下了必死的诅咒。幸好第十二位女巫还没有献上祝福，于是她临机应变，想要打消诅咒。可惜她能力不足，诅咒并没有完全化解，于是就有了后来公主被纺锤扎伤沉睡百年，最终被王子唤醒的故事。”

    这本来也是我熟知的故事，但是直到梅林先生提到之前，我还真没想到它与姬乃的新魔法有什么联系。

    仔细想想，刚才突然出现的大量荆棘，应该就是取自故事中封闭整个城堡的荆棘，而靠着睡眠解除诅咒这一点，也与故事中描述的非常相似。

    “看来飞鸟君也联想到了呢。当然了，这只不过是魔法的外在表现形式。格林童话是童话故事而不是魔法书，里面记载的是传说而不是实际存在的魔法术式。姬乃君应该是通过自创的魔法达到了类似的效果吧。诅咒的活性化依赖于受术者自身，通过让薇薇陷入近乎假死的睡眠来抑制诅咒的活动，随后用强大的魔力一举将诅咒净化，并且治疗伤口，真是相当不错的想法。”

    “唔。”

    明明被夸奖了，姬乃却并没有表现得很高兴。相反，她眯起眼睛有些不快地盯着梅林先生。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做出了“正常”的对应。

    “……谢谢您。能得到您这等伟大魔法师的夸赞，是我的荣幸。”

    “不，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梅林先生收起笑容正色说道。随即依照日本的鞠躬礼节，郑重地向我们弯下了腰。

    “非常感谢两位的帮助。”

    “您快起身，不必这么客气。”

    姬乃走上前，伸手将梅林先生扶了起来。

    “不，如果没有姬乃君，我恐怕会为了治好薇薇采取一些极端手段……没有演变到这一步，都是托了二位的福啊。”

    极，极端手段……

    光是听着就充满了危险的味道，实在是不敢继续往下想象。

    不，不过换句话说，这也是梅林先生深爱着女儿的证明吧。嗯，一定是这样。

    “您言重了。”

    不愧是姬乃，这种状况下依然能保持淡定的微笑。

    “这次我欠了两位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不不，”我急忙下意识摆手，“我们不是为了求回报才——”

    我还没说完，便被姬乃一把拉住了。

    “回报就不必了，作为替代，希望您能回答我一些小小的问题。”

    “啊？”

    我有些愕然地望向姬乃，随后便在她脸上发现了不太妙的表情。

    那是姬乃好奇心发作时特有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双眼中充满兴奋和期待的光芒。

    好奇心旺盛是姬乃的特点，也是她的可爱之处，但是，但是……这种好奇心通常会带来一系列的麻烦事啊……

    就连对姬乃应该不甚了解的梅林先生似乎也看出些什么，眼神里似乎带上了点警惕的色彩，笑容好像也有些僵硬。

    “姬，姬乃君有什么问题呢？”

    “嗯……我想想。”姬乃伸出手指抵在嘴角，做出思考的样子。但我很清楚，那真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她想要了解什么，肯定早就已经想好了，“啊对了，比如说薇薇安小姐身上的‘诅咒’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唔……”梅林会长一瞬间露出了有些窘迫的表情，“薇薇已经安然痊愈，我想这种事就没必要深究了吧？”

    “不。虽然这可能对您有些冒犯，但我想要了解我费尽心血救治的人究竟做了什么。毕竟我不希望助纣为虐。”

    “姬乃！”

    这真的有些过分了。梅林先生对我们以礼相待，怎么能说出这么失礼的话来？

    可是姬乃却以眼神制止了我。

    “唉，好吧。在我说明之前，希望两位答应我一个条件——今天在这里听到的事，不要向第四个人提起。可以吗？”

    我与姬乃对视了一眼。

    “请您放心，我们会守口如瓶。”

    “好吧。那我就直接给出姬乃君最关心的答案好了。尽管只是根据状况推测，但是……令薇薇安受伤的人，多半来自教廷。”

    “…………”

    奇妙的是，我并没有对此感到太过惊讶。

    难道是我早就在潜意识里设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又或是白天的事件给我敲响了警钟？

    不管如何，我大概能理解梅林先生为何要求我们保密。魔法协会会长的女儿被教廷人士刺伤，这如果传出去，恐怕会给本就紧张的双方关系带来极大的变数。

    我不禁望向姬乃。这种时候她会说些什么呢？

    “梅林先生，您是如何确定这一点的，这是薇薇安小姐亲口所说吗？”

    出乎意料的是，姬乃所做的竟是确定消息的真伪。她在怀疑梅林先生对我们说谎吗？

    “不。很遗憾，从我找到受伤的薇薇安到现在，她一直神志不清，没办法提供凶手的信息。”

    “那您——啊，我明白了。”

    “？”

    “与姬乃君这样聪明的孩子交流真是省时省力啊。”

    呜……费时费力什么都搞不明白真是对不起了！

    “飞鸟也说过，薇薇安小姐身上受到的是普通的外伤，看梅林先生的意思似乎也没有在现场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么能够判断伤人者的明显特征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薇薇安小姐所受的‘诅咒’。”

    啊，原来是这样！恍然大悟。

    向我解释完之后，姬乃便继续注视着梅林先生。

    “我不说下去不行吗？”

    “您觉得呢？”

    “啊哈哈……真是没办法。”梅林先生叹了口气，“姬乃君如果想知道关于这诅咒的详细信息，首先得具备一点点基础知识。耶稣受难的故事两位了解多少呢？”

    “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故事吗？稍微有点印象的程度而已。”

    “我也差不多。”

    爷爷曾经给我讲过这个故事。他并不是教徒，因此对这故事并没有特别着重，与其他光怪陆离的传说一样，只在我心中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那我就稍微解释一下好了。根据新约中提到这个事件的几部福音书记载，耶稣基督经过严刑拷打之后，被铁钉刺入手脚钉在十字架上，最后则是被贯穿肋腹的长枪取走性命。”

    “所谓的‘朗基努斯之枪’？”

    “嗯，没错。因为耶稣的圣子属性，与他的逝去和复活密切相关的物品，也成为了‘圣物’。比如包裹耶稣尸体的圣骸布，还有象征着耶稣背负人类罪责的十字架。朗基努斯之枪也因为终结了圣子的受难而成为圣枪。只有钉在耶稣双手双脚上的铁钉，是愚昧无知的罪人的象征，同时也是带给他整整七日痛苦的道具——福音书中虽然说耶稣是在死去当日才被钉上十字架，但实际情况是，整整七天的刑求全部是在十字架上完成的。到受难日来临之时，耶稣已经鲜血流尽气若游丝。所以唯有这铁钉与其他不同，成为了邪恶的代表。”

    “听起来就像是您亲眼目睹过一样呢。”

    姬乃的话语中多少带着一点不相信的意思。

    “这些并不是我亲眼所见，不过我比较幸运，认识亲历了这一过程的人，所以应该还是比较可靠的。”

    姬乃没有回答，只是皱起了眉头。

    ……等等。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的西元纪年好像就是从耶稣诞生算起的吧？梅林先生认识基督受难的亲历者……他，他到底多大年纪了！？

    我禁不住瞧了一眼微笑着的魔法师，怎么看都只有小学生程度而已。

    这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梅林先生倒像是习惯了我们的反应一般，只是笑了笑便继续讲了下去。

    “耶稣复活升天之后，这四根沾满圣血的铁钉便被回收。教会方面本想将这与其它圣物一样保管，但是这些铁钉与其余圣物明显不同。它们不但没有任何圣性，反而被无法驱除的恶毒诅咒缠绕着。原本耶稣的门徒打算将其销毁，然而却因为各种机缘而保存了下来。数代之后的教宗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不同的意义，便将它们熔铸成一柄长剑。martyr——殉教者，一柄可以令伤者的伤口无法愈合，如同受难的耶稣一般流尽鲜血而亡的邪剑。这柄剑在后来的历次宗教战争中制造了无尽的杀戮，直到现在依然处在教廷的严密保管之下。”

    “也，也就是说，伤害薇薇安小姐的就是这把剑了吗？”

    “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八九不离十吧。”

    “这还用问，不是的话他解释这么久做什么啊。”

    姬乃叹了口气后对我耳语了这么一句。

    “啊，啊哈哈……”

    也对呢。心思全放在听故事上了，完全没注意到这点。

    “姬乃君你们应该明白，教廷与魔法师们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友好，这次的事件同样牵涉众多，希望你们能够就此打住不再追究。薇薇安的事我打从心底里感谢两位，正因如此我不想看到你们因此而被卷进这纷争之中。”

    梅林先生的语气十分严肃，这番话应该是发自真心。

    “…………”

    然而姬乃却皱着眉头不发一语。这沉默令我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关于这件事我可以答应您，我们也不想招来杀身之祸。取而代之的是，希望您能帮我们一个忙。”

    “哦，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不会推脱。”

    啊——那个……在姬乃面前最好还是不要这样一口咬定比较好啊。

    我下意识想要开口打断，但是姬乃眼疾手快，一把便掐住了我的手背。我只能倒吸一口冷气，眼睁睁看着她的嘴角再度浮现出狡黠的微笑。

    “我想让您帮我们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