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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一轮纤细的弦月挂在空中,星空低垂。

    隆绪在行营中设宴接待隆庆,几十个重臣都聚集在一处,吃吃喝喝,看似十分热闹。不过隆庆却提心吊胆的,唯恐这是鸿门宴。

    一个小太监给隆绪倒满了酒,又过来给隆庆倒酒。用的是同一个酒壶,而隆庆却疑心这是阴阳壶,匆忙推脱道:“臣弟近来不适,不宜饮酒。”

    隆绪见状,笑道:“三弟难道以为,朕会害你?”

    隆庆故作随和地笑道:“臣弟岂会这么想?臣弟真的是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隆绪只是笑笑,也不再多言了,待到宴席完毕,众人各自散去。

    这个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隆绪带着几个侍卫走在浓重的夜色中,目光深沉而复杂。宴席上他饮了几坛酒,由于酒量格外好,所以这会儿脑袋还很清醒。对于隆庆的事情,他觉得他是该狠下心来了。

    回了御帐后,隆绪瞧见了嫣莞在等他,关切道:“还不睡啊?”

    嫣莞见他总算回来了,很是欣喜,微笑道:“我不困呢!”

    隆绪走到她身旁落座,神色凝重了片刻,然后道:“对于三弟的事,我觉得我是该狠下心来了。”

    嫣莞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是找个莫须有的罪名?还是让所有人以为他是生病而死?或者其他的办法?”

    隆绪笑了笑,道:“你的想法呢?”

    嫣莞想了想,微笑道:“他这些年来,积蓄了非常强大的势力,反叛之心也非常明显了,你既下定决心要处决他,就万万不可再心软。至于最好的办法,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生病而死,等他死了,你再厚葬他,同时也要万分小心,不要留下什么把柄。”

    隆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嫣莞继续道:“弑杀兄弟的人,纵然成了一代明君,这依旧会是人生一大污点,我觉得你那么好的人,不该在史书上留下这样一个污点。”

    隆绪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在回味她的话语,又似是在想其他的事情,良久后方道:“年少之时,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到最后,竟走到这样手足相残的地步,难道生在帝王之家,就注定没有那种血浓于水的兄弟情吗?”

    嫣莞想了想,叹息道:“帝王之家,哪来的什么真兄弟?”

    隆绪悠悠叹息,觉得心头惆怅,“罢罢罢,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

    沉默一会儿后,隆绪从一旁取来了一个盒子,缓缓打开来,与她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嫣莞低下头瞟了一眼,目光顿时被吸引住了,但见这盒子里有一块圆形镂空鸳鸯玉佩,巴掌般大小,看起来很是精致漂亮呢!她缓缓伸出手,握住玉佩看了看,见此玉质地洁白、温润如脂,甚是喜欢。她也是见过不少珍宝的人,猜想这应是十分珍贵的羊脂白玉。

    嫣莞笑道:“好好的,为何要送我礼物呢?”

    隆绪笑道:“我想送就送了,这是我亲自雕刻的,喜欢吗?”

    嫣莞点点头,高兴道:“喜欢,别的妃子都有吧?”

    之所以问这话,是因为嫣莞心想,隆绪对每一个妃子都很慷慨的,总不能她有,她们都没有。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隆绪道:“只有你有。”

    嫣莞诧异道:“为什么?”

    隆绪微笑道:“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愿意雕一个送给你,收好吧!”

    嫣莞闻言,也不再多问,连带盒子也接了过来,好好收了起来。继而,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副站着都要睡着的样子。隆绪觉得她应当很困了,于是说道:“我看你困了,去休息吧!”

    嫣莞道:“你呢?”

    隆绪道:“我想多坐一会儿。”

    嫣莞点了点头,然后躺倒一旁准备休息,由于实在是太困了,没一会儿就睡去了。隆绪则坐在一旁沉思,其实他心里头还有一丝丝的犹豫,不过看嫣莞这般为他出谋划策的,他觉得他必须要打消那一丝丝的犹豫,狠下心来为自己扫清隆庆这个障碍。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她细微的鼾声,料定她是熟睡了。

    隆绪缓缓起身,走到她身旁落座,凝声道:“我觉得连兄弟都要残害的人,一定不是什么仁善之君,不过对于这件事,我犹豫了四年,这一次就听你的了。”想了想,又一脸忧伤道:“我尽己所能想让你开心幸福,却不知道我给你的一切能否抵得过你曾经拥有的十分之一?”停顿片刻,又满面愧疚道:“其实我又岂是什么仁善之君?每次看到你为往事伤心难过的时候,我觉得我简直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恰在这时,萧菩萨哥走到了外头,隆绪的声音虽轻,但这句话还是被她的耳朵捕捉去了。她感到很是诧异,十恶不赦之人?这是什么意思?

    侍卫们瞧见她来了,匆忙道:“拜见皇后娘娘。”

    里头,隆绪听到了声音,匆忙出去看看,瞧见萧菩萨哥一脸木讷地站在那儿,问道:“怎么了?”

    萧菩萨哥匆忙回过神来,道:“臣妾睡不着觉,所以出来走走,看到这儿的灯火未灭,所以就过来看看。”一想起今天嫣莞与隆庆的事情,她匆忙补充道:“臣妾有话要说。”

    隆绪唯恐吵到嫣莞,道:“就在这儿说吧!里面有人在休息,轻点声。”

    萧菩萨哥点点头,然后道:“今天圣上狩猎回来的时候,臣妾刚好赶来,谁料到一来就瞧见李顺仪与秦晋国王眉来眼去的,臣妾觉得他们一定是有什么关系,说不准是勾结到一块儿了。”

    隆绪闻言,轻笑道:“你多虑了,这样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萧菩萨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臣妾实在是担忧,万一他们勾结到一块儿了,想要谋害圣上可如何是好啊?圣上对待此事,一定不要大意。”

    隆绪瞧着萧菩萨哥十分关切的脸色,只好点点头,道:“好,朕听你的,一定彻查此事。”

    萧菩萨哥这才感到满意,然后又寒暄了几句,夜晚的风大了,隆绪便让她回去。

    待她远去后,隆绪转头回了毡帐,然后坐到嫣莞身侧,给她挪好被子,没一会儿又熄了灯,在她身侧躺下来休息。

    嫣莞始终熟睡着,什么都没有听见。而萧菩萨哥却越来越好奇了,偷偷向人询知了谁在御帐里头,又找来一心腹侍卫,说道:“圣上与李顺仪说,他是十恶不赦之人,这我倒是好奇了,到底是为什么?你去查一查,记住,不要让人知道是我在查。”

    这心腹侍卫道了声是,然后就退下去了,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

    萧菩萨哥安静地站在夜色中,唇畔忽而展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她好想知道隆绪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十恶不赦之人?她实在是太好奇了,恨不得现在就知道全部的秘密。

    *

    萧菩萨哥这些年来权势日盛,专门替她办事的人有不少,因此她这一查,很快就查出了事情的真相。当心腹侍卫回来的时候,萧菩萨哥抑制不住心头的好奇之心,匆忙问道:“可查探出来了?”

    这心腹侍卫点点头,又将一份信书递给萧菩萨哥。萧菩萨哥接过来扫视一眼,眉头猛然蹙起了,片刻后又冷笑道:“此事当真?”

    这心腹侍卫点点头,道:“小的费劲千辛万苦,才查到此事的,此事千真万确。”

    萧菩萨哥捏着这张信纸看了看,走到这心腹侍卫身旁,轻声与他说了些话。

    这侍卫道了声是,然后就退下去了。

    待侍卫远去后,萧菩萨哥冷冷笑了笑,心想这一回可有好戏看了。

    嫣莞这会儿正在外头坐着,吹吹风,心情惬意。霜鹭恭谨地在一旁陪着,又与她说着笑,这幅景象看似和谐美好。

    倏忽,一个锦囊从高空落下来,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两人一惊,匆忙起身四顾,却什么人也没瞧见。霜鹭低下头看了看锦囊,捡起来说道:“娘娘,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嫣莞接过来瞧了瞧,摸出里头有信纸。好好的,她想不出来有谁会写信给她,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嫣莞缓缓打开锦囊,将信纸取出展开来,把上头的话语扫视一遍,心头重重一震。

    这信上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她有些不相信,她不相信。信上说,当年君子馆一战过后,契丹大军攻打深州的时候,隆绪御驾亲征。由于深州城守将一直闭门不投降,契丹大军就一直攻打,后来守将们意识到情况不妙,只好出城投降,而隆绪嫌他们投降不及时,依旧让士兵杀了守将,俘掠百姓。

    这怎么会是真的呢?她不相信。一定是有人编出来的,一定是的。

    霜鹭瞧见嫣莞的脸色很不对,慌张道:“娘娘,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那么白了?要不要紧啊?”

    嫣莞摇摇头,匆忙转头就跑,步伐踉踉跄跄。她感觉连路都走不稳了,感觉好难受,心里头好闷,好像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头也好晕。她不敢轻易相信,可是心里头有一种直觉让她不得不信,她现在还不能倒下去,她一定要去问问隆绪,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霜鹭见了,真是吓坏了,匆忙跑过来扶她,“娘娘,你适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嫣莞没有回答,霜鹭便一直喊一直喊,直至两人赶到了隆绪的御帐前。隆绪正在里头批阅奏章,一听见外头的声音,匆忙赶出来看看。

    瞧见嫣莞这般模样,他真是焦急万分了,关切道:“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嫣莞咬着唇,抬起头望着他。他惊诧,她竟然哭了,还有她满含泪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伤悲。他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也没来得及问,先伸手去给她擦拭泪水,却被她一把推开。

    隆绪愣住,望着她,焦急问道:“怎么了?”

    嫣莞盯着他,问道:“我问你,当年君子馆一战过后,契丹大军攻打深州,你可是御驾亲征的?”

    隆绪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眼中浮起了一阵恐慌的感觉。嫣莞瞧见这副样子,很快就明白了几分,可是她还是不相信,她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嫣莞道:“你说话。”

    隆绪呆愣在那儿,良久无言,双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这个秘密,他埋在心里,埋了数十年,他还以为,他可以瞒着她一辈子。

    嫣莞等了好久好久,实在是忍不住抽噎起来了,她希望那不是真的,可是如果不是真的,他为什么不说话?

    半晌后,隆绪却只是一句:“谁告诉你的?”

    嫣莞流着泪说道:“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下令杀害守将?是不是你下令俘掠百姓?是不是你让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是不是你毁掉了我的一生?你告诉我,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告诉我啊!不是这样的,对吗?”

    隆绪望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真觉有一种万箭攒心之痛。她都已经知道了一切,却还要说这样的话,想要他骗骗她,而他为了能够和她在一起好好生活,隐瞒了她一辈子,还要继续欺骗下去吗?

    隆绪站在那儿,迟疑了好久好久,终是悠悠叹息,凝声道:“我想问你,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你会原谅我吗?”

    嫣莞望着他,泪流不止,就在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很好,给了她那么多的爱护和包容,却做梦也想不到,也是他造就了她这一生的悲剧。

    隆绪紧握着拳头,觉得心里头很痛,他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却也知道根本无济于事。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嫣莞想了想,很快就想起来了,道:“是那次狩猎,在林子里,我与你说我是深州来的,那一年,你好像还不到二十岁,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嫣莞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了我,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这段不可饶恕的孽缘了。”

    隆绪望着她,泪水自心底泛起,静默了好久后,终是轻声道:“我怕我还没来得及得到你,就已经失去你了。”

    望着隆绪一脸愧疚的神色,嫣莞苦笑了片刻,悲切道:“那你就瞒着我?瞒了我一辈子?”

    好久好久没等来他的回话,她吸了吸鼻子,转头就走,再也不想看他一眼了。

    嫣莞跑到湖边,趴到石凳上嚎啕大哭。洛轩的死,和隆绪脱离不了关系,还有她自己不幸的命运,颠沛流离,历经战乱之苦,这一切竟然只因为他的一句命令。而她竟然被他隐瞒了这么久,与他诚心相待这么久,没想到到头来,这竟然是一段不可饶恕的孽缘。

    霜鹭站在一旁,瞧着也是忧心,关切道:“娘娘,你别哭了好不好?”

    嫣莞哭了好一会儿,霜鹭也劝了好久,好久后,她方坐直了身子。她的余光扫到一旁,见隆绪已经来了。

    隆绪盯着她的眼睛,真觉五脏俱裂,十分愧疚道:“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好受一些?”

    他不敢奢求她的原谅,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被原谅。

    嫣莞安静地抱着双膝,一句话也不说,似是不想理会他。

    静默了好久好久,他望着她的背影,含泪道:“我这一生,特别后悔这件事。深州守将都已经准备投降了,我却愤怒于他们投降得不及时,所以就让士兵屠城。我不知道我一时的情绪,我的一句命令,竟然毁掉了你一生的幸福。对不起。”

    嫣莞冷笑而不语。

    望着这样的她,他突然有一种预感,他这一生都不会得到她的原谅了。

    隆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缓缓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正欲与她说点什么,忽听她淡漠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隆绪见状,只好道:“好,那我走。”言罢,他又嘱咐霜鹭好好照顾嫣莞,若出了什么事一定要过来找他,然后就匆匆离去了。

    待他走远了以后,嫣莞依旧抱着双膝坐在一旁,什么都不肯吃,也什么都不肯喝,就这样一直到了天黑。霜鹭唯恐她这样哭下去,会出什么意外,忧心道:“娘娘,你不吃不喝怎么成?还是吃一点吧!”

    嫣莞摇了摇头。

    眼看着风大了,霜鹭劝她回去,她不肯。如今天气也不是很冷,霜鹭只好随她去了,后来霜鹭困了,实在是支撑不住眼皮,就在一旁沉沉睡去。

    嫣莞一个人坐了好久好久,回想起她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曾经,她是江南国的公主,拥有数不尽的富贵还有亲人的疼爱,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亡国以后,她跟随家人迁居大梁,由家人做主将她嫁给了洛轩,洛轩待她也是真的好,从来不肯让她受一点委屈。后来有了灼灼,这孩子那么听话懂事,有他们父女俩相伴,她过得很幸福,可是契丹人一打过来,这么温馨美好的家就没有了。她失去了可以依靠的良人,流落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曾经的她绝望过,想过就这么一死了之,却因为隆绪的劝说与帮助,她活下来了。她感激他,也感动于他对她的付出,可是谁又料得到,给她恩宠的人,竟也是毁掉她一切的人。

    战争,为何要有战争?

    以后的日子,说不准还很漫长,她又要如何度过?又要如何面对隆绪?除了流泪,除了心痛,她竟不知还能做什么,心里头也好茫然。

    她还记得,好多年以前,在牢房里,隆绪便说过,他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当一切都清晰的时候,她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好久好久以后,她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微抬起,天际正泛着瑰红的光芒,不觉已是黎明了。霜鹭睡得正沉,嫣莞不愿打扰她,就这么一直坐着,继续这么看看天,看看风景。好久好久的时间,她宛若就这么石化了。

    霜鹭终于有动静了,醒来了。待她抬起头看到嫣莞,眼神突变,吓得是脸色惨白。

    嫣莞微微蹙眉,霜鹭这脸色似是很不对劲啊!于是问道:“怎么了?”

    霜鹭紧盯着她看,突然垂下了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嫣莞十分诧异地看着霜鹭,无意中瞥见了自己披在肩上的长发已是苍白如雪。心蓦地刺痛,泪水无声滑落脸颊。

    怎么会?才一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