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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来人

      这一天傍晚,忽然宁荣街上驶来了一辆马车,众小厮们因为荣府近来的查账和整顿都不敢再随意闲逛,那些老妈妈媳妇子们又抢着去承包园子里的差事了,因此偌大的一条长街上不见人影,显得格外空荡冷寂。

    马车里坐着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和两个丫头,这妇人脸庞丰润,一头青丝用金簪挽着,显出些许官太太的气度来。只听那里面的丫头轻声道:“夫人,应该就是这儿了。”说着,前方不远处忽然打开了一扇角门,一个锦袍玉带的公子哥儿带着十来个纨绔呼啦一下子都涌了出来。这些人翻身上马,对街上这辆孤零零的马车视若不见,及至走近时,才有一个人忽然发话向那为首的少年说道:“蔷哥儿,这莫不是来你家打秋风的吧?”

    贾蔷一听这话就勒住了马,笑道:“瞧你说的,宰相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何况我们家?今天既然撞上了,又被你叫破,我不过问怕是回去要挨收拾了!”说着纵马来到车子旁边,向里面拱手问道:“车中坐的可是女眷,敢问来我贾府可是为了寻亲?”

    车中沉默了一瞬,随后车帘子一掀,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面庞清秀,也就是中人之姿而已。

    那些纨绔们发出一阵嘘声,只听这姑娘矮身行了一礼,道:“回公子,我家夫人是过来寻亲的。”

    听了这话,才知道眼前这姑娘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里面坐着的夫人,说不定早已鹤发鸡皮了。

    众纨绔们再看那丫头的形貌,比自家贴身侍候的丫头们还略逊一分,于是连起哄的劲头也没有了,向贾蔷喊道:“蔷哥儿,走了!”

    贾蔷笑着没有理会,而是问那丫头道:“你家亲戚姓什么?”

    那丫头犹豫了一下,答道:“姓林。”贾蔷的脸上就笑开了,道:“原来是林之孝家,他家住在后街那一片新盖的的房子那儿,从这个街口出去,绕到后面那条小街,街口有一棵大槐树的就是。等到了那儿你再问一句,会有人告诉你的。”

    那丫头欲言又止。这时那些纨绔们又喊道:“蔷哥儿,还在磨叽什么?”贾蔷便调转马头哒哒哒地赶上去了。这边的丫头依旧是满脸难色,只听马车里有声音说道:“回来吧!”她才默默无语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另一个丫头悄声问道:“夫人,要不咱们再去敲门打听打听?”

    那位夫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先回去吧!”于是马车调转过来,哒哒踏踏地出了宁荣街。

    临出门的日子渐渐近了,黛玉让紫鹃、雪雁和晴雯帮着做了许多小衣留着路上换洗,收了贾母派人送来的人参养荣丸、天王补心丹、梅花点舌丹、活络丹、至宝丹、紫金锭等等,吩咐另拿小匣子装好了,又收拾了些衣服首饰,都用小箱子装着。

    收拾好了东西,黛玉看了看紫鹃、雪雁、晴雯三人,心里又犯了难。

    这次去苏州,潇湘馆必得留个人看家,可是留下谁才好呢?雪雁和王嬷嬷是必定要带过去的,还要想法子在苏州寻机给她们寻一个谋生才好,让她犯难的就是紫鹃和晴雯了。

    紫鹃素日管着黛玉身边的大小杂事,自然是缺不得的。晴雯自打进了潇湘馆,虽然不肯多话,大事小事凡有紫鹃没能照料周全的,都是她一眼发现了,从旁辅助着紫鹃,倒是让她轻省了不少,何况又有一手绝好的针线活。

    若是带了紫鹃和雪雁去了,留下晴雯一个未免有些孤单冷清。若是留下紫鹃带了晴雯出去,黛玉身旁骤然没了平日倚重的人,也十分不便。

    黛玉想了又想,干脆三个丫头都带出来。如果到了苏州,黛玉的奶妈王嬷嬷和雪雁决定留在那儿,她的身边就缺少了服侍的人,三个都带上,刚好以防不便。

    她正在想着,忽然听雪雁发出一声惊呼,黛玉抬眼看去,只见晴雯捧出了十几套小衣来,送给了紫鹃和雪雁:“先前都给姑娘做好了,这些是我送给你们的。”

    紫鹃翻看了一下衣服,只见针脚细密,就算晴雯手艺精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缝好的,不禁失声说道:“给我和雪雁做了这么多,晴雯你还有时间做自己的吗?”

    晴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我就留在这里看家,照看着鹦哥儿。”说着就迈步往外走去。黛玉叫住她说道:“鹦哥儿不用你照顾,我预备把它送到上房去,拜托鸳鸯照看着,也留给老太太解闷。我这儿也不用你伺候了。”

    晴雯的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连紫鹃、雪雁都有些不忍,只听黛玉笑着说道:“下去给自己做几套衣服,收拾好东西,准备跟我们一块儿去苏州吧。”

    晴雯猛地红了眼圈,二话不说蹬蹬地跑了出去,紫鹃连忙追过去,只见晴雯拿帕子拭了眼泪,把先前做衣服没用完的料子铺开,拿起剪子剪裁起来。

    黛玉并不知道外面的宁荣街上来过那么一辆马车,她仍旧与平常一样,写字、读书,陪贾母说话,和迎春姐妹一块儿做针线、下棋。

    宝玉前些天还人仰马翻地闹腾着,这些天却知道在屋里闭门读书了。想必是有谁点醒了他一句,车船路途之中,贾政必定会不时地考校他的功课,倘若被抓了小辫子,挨骂事小,被遣送回来见不到林妹妹可就大大的糟糕了,因此比平日倒用功十分。

    不光贾政得了消息暗自欣慰,就连王夫人也十分惊讶,这混世魔王竟能转了性子了。

    就在这时,王熙凤的手里拿到了一份帖子。

    “是从东角门递过来的,说是府上表小姐的亲戚,夫家姓林。今年才从外面调进京来,任五品校书郎。”

    王善保家的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自从指证出那么多仆妇贪污私昧银两,惹得贾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敢搭理她了,不得已向王熙凤央求了个看门的活儿。像这种递到了二门的拜贴,一般直接放人送进来就行了,她却在其中拦着,屁颠屁颠地跑来一趟,无非是想在王熙凤面前卖好。

    府上表小姐的亲戚?

    表小姐有两位,一位是姨表小姐薛宝钗;另一位是姑表小姐,林黛玉。这拜贴上说来人的夫家姓林,难道会是林如海那边的亲戚?王熙凤吸了口气,向王善保家的说道:“去门口千万替我留着送帖子的人,好生对待,但不许让人走了。”王善保家的唯唯应是。

    王熙凤拿起了帖子,往王夫人所住的上房走去。她必须要告诉王夫人和贾母,苏州林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