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袭人
秋纹也是气怔了,麝月见碧痕要往外跑,连忙拉住她说道:“屋里那一位刚刚闹过了回来,你再跑去闹腾,可不是上赶着去挨骂吗?等等看太太那边怎么说!”碧痕就指着麝月骂道:“你跟她是一伙的,自然乐意看我和秋纹被赶出去,何必在这里假装好人!”
麝月气得跺脚:“太太还没发话,就算闹到老太太面前,难道还为了我们责罚太太不成?你就算忍不下这口气,也要体谅里面那位的心!”秋纹和碧痕都知道麝月说的是宝玉,顿时默默无言。秋纹去打水洗了脸,去房里收拾被宝玉踹倒在地上的桌子。碧痕帮着秋纹一起扶起了桌子,满眼看着到处都是袭人的东西,到底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把袭人的东西胡乱收拾了一通,都抱出了宝玉的房间,放在丫头房里袭人从没睡过的那张床上。
潇湘馆离最近,宝玉那里几个大丫头的争吵黛玉也听到了。紫鹃出去听到小丫头的传话,知道了缘由回来禀告黛玉。黛玉知道袭人素来就是王夫人的眼耳报神,听了这些话皱了皱眉,吩咐紫鹃让那些小丫头不要多话。
紫鹃知道,秋纹、碧痕她们在里吵闹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就算不是她们的错,王夫人也容不下她们留着了,于是去匣子里抓了把铜钱出去给了小丫头们,吩咐她们不许多话。小丫头们拿了铜钱,都知道紫鹃的意思,一齐笑着跑去玩了。
黛玉想到以宝玉的性子,这会儿屋里的丫头们闹成了这样,这会儿想必正在心灰意冷,想了想,把前日王熙凤派人送来的两小瓶茶叶取下一瓶来,让紫鹃送过去。紫鹃拿着茶叶到了,满院子里静悄悄的,麝月、碧痕、秋纹各自都有心事,连小丫头们都不敢露头。紫鹃把茶叶递到了秋纹手里,秋纹向里面努嘴说道:“还一个人呆着呢,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们也不敢去问。”紫鹃点了点头,和秋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潇湘馆。
袭人在王夫人那里跪了很久,等到贾母和家政、贾宝玉都出去了,还是不敢起来。王夫人歪在炕上哭了一阵,想了一回心事,然后才看到她还在地上跪着,当即又是“我的儿”、“心肝”地哭了一场,提起秋纹和碧痕骂了一通,说她们是狐媚子,蛊惑了宝玉。
袭人跪在地上听着,四月的地上还是很冰冷,寒气顺着她的膝盖直往全身窜,可是王夫人浑然想不到这一点,还在愤愤不平的骂着,骂到最后,终究舍不得让宝玉难过,到底没有再提把秋纹、碧痕放出去的话题。
到了晚上,袭人默默地回到了,碧痕、秋纹两个人都装作没有看见。碧痕趁她进门的时候故意地撞了她一下,麝月看不过去一把拉住了袭人,却被碧痕恨恨地瞪了一眼。屋里的宝玉正拿着本书在看,一见是袭人回来了,又低头继续看书。
袭人站在屋里,一看炕沿上、帐子上、窗台前、妆台上属于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再站在这屋里就觉得十分难受。碧痕故意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不是踩她一脚,就是撞她一下。秋纹默默地拿了块抹布擦着桌子腿,眼睛也不抬,麝月出去叫丫头打水准备给宝玉洗漱,回来时走过袭人身旁,悄悄地说了一句:“你先回房去吧。”碧痕看见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麝月,啐了一声。麝月抱歉地冲袭人笑了笑,过去服侍宝玉洗漱了。
袭人听了麝月的话,茫然了好一会儿,一看麝月去给宝玉更衣了,抬腿正想过去把这件活接过来,腿上一疼,才想到这时她的地位已经不如往常。袭人想着麝月刚才对她说的话,看到这满屋子里再也没有一件是她的东西,慢慢地挪腿走了出去。
从宝玉小的时候开始,外炕上值夜的就一直是袭人,一直把宝玉的房间当成自己的房间。这个时候麝月说让她回房去,又该回到哪个房里去?袭人想了想,出来绕到抱厦后面的两间小耳房,推了门一看,房里并排摆着两张床,果然她的东西就堆在其中的一张空床上。
袭人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找到了一个空箱子,挪到床前把自己的东西都装了进去,从对面的炕上抱过两床被子铺好睡了下去,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一时想起从前宝玉对她的温存,一时又想起满屋子的丫头都对她俯首帖耳的听命的时候,再看着这间不大的耳房里一支小小的蜡烛,与宝玉房里灯火辉煌的景象天差地覆,不禁滚滚地落下泪来,一直悄悄地哭到黎明。
转眼就到了快要启程的日子。贾政预备带了几名清客和林之孝,外加上小厮仆人十余个。宝玉生怕贾政不肯带他出去,硬是一个丫头也不肯带。王夫人急得哭天抹泪的,求到贾母面前,又传到了贾政的耳朵里,贾政念着宝玉身边的事物自小都是由丫头打理的,这一回去苏州,来往面客都是少不了的,就松了口风,准许宝玉带一个丫头服侍。宝玉就让秋纹跟着,又点名要了茗烟跟着跑腿。
茗烟一听说宝玉要带他出远门,喜不自胜,连忙跑回家去让他的老娘立刻给他准备包袱来,谁知才出了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喝道:“茗烟仔细!”立刻把他扶住了。茗烟抬眼一看,原来是贾芸,当下笑着问他:“芸爷过来有事?”贾芸笑道:“听说你们爷就要去苏州了,我敢不过来道个安?”
茗烟记得贾芸认了宝玉作父亲的,听了这话,眼珠子骨碌一转,向贾芸说道:“芸爷最近在哪儿发财呢?”贾芸跺脚说道:“你还不知道我?哪有什么发财的地方!”茗烟于是笑嘻嘻地说道:“我给芸爷说一个,保管芸爷发财。”说着在贾芸的耳朵旁边咕咕唧唧地说了一番话,贾芸一边听着,一边不觉洞开了心臆,笑着拍了拍茗烟的肩膀,道了谢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