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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行船

      贾芸费尽周折,终于在王熙凤面前挂上了号。到了出行的这一天,贾政带着清客小厮等人一窝蜂地都涌了出来,牵马的牵马,坐车的坐车。黛玉带着紫鹃、雪雁、晴雯王嬷嬷等人在园子门口坐了马车,由仆妇牵着,直接来到了大门外。宝玉和茗烟牵着马左顾右盼,忽然看到了马车旁背着包袱的贾芸,顿时十分高兴。一堆人热热闹闹地在门口话别了许久,才缓缓地出城去。

    从京城往苏州,水路比陆路更方便,省去了沿途打尖住店的烦恼。贾政包了三艘来往运客的船,一条船上住着主子们和贴身侍候的人,一条给了那些清客乘坐,另一条船船则给了管家小厮们。黛玉和紫鹃、雪雁、晴雯等住在后舱,宝玉房里的秋纹也挨着黛玉住着,占了小小五间舱房。贾政住在靠近前舱的地方,和卜固修、单聘仁两个清客喝茶谈天,宝玉带着茗烟挨着贾政住。

    紫鹃、晴雯先张罗着收拾好舱房给黛玉休息,中午吃了些从贾府里带出来的点心、干粮。到了晚上,船娘用现捞上来的活鱼做了几道菜,炖了一锅鱼汤送了过来。晴雯初上船的时候还觉得处处新鲜,到了下午开始脸色发白,头晕目眩起来。黛玉知道晴雯应该是晕船了,吩咐紫鹃拿了颗专治晕船的药丸给她喂下,令她在舱房里静养。

    宝玉那边的茗烟也是如此,刚上船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像只猴子,等船开了不到一刻钟,茗烟就昏天黑地的吐了起来,过了一晚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宝玉过来要了药丸给他吃下去,不到一刻钟又干呕起来,宝玉无奈之下只得过去禀告了贾政,贾政令林之孝等人把茗烟带到岸上去,寻一个医馆给他治一治,令他好了再跟过来。

    船上两班船工昼夜行船,一个月左右就来到了江南地界,离苏州也不远了。宝玉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柳色青青,微波荡漾,觉得心旷神怡。黛玉和紫鹃、雪雁搬了小板凳坐在后甲板上,跟船娘要来了鱼竿鱼饵钓鱼,秋纹也过来凑热闹。

    晴雯先是躺了半个多月在船上,后来渐渐地起来了,一看到碧波荡漾的江水仍旧觉得嘴里发苦,脸上发绿,就留在船舱里,开着船舱门做针线,偶尔瞥一眼两岸的景色,码头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听着后甲板紫鹃和雪雁的欢呼声出神。

    又过了十来天,贾政的船终于来到了苏州府。在这里却遇到了两艘和他们一样同京城来的客船。贾政见那两艘船上大约也是官宦人家,应当是先比他们早出行,于是命船家放缓了速度,不必与他们争道。

    那两艘京船也毫不客气,一直稳稳地行在贾家的船前头,船上的小厮和主人都是十分自持身份的样子,也不与他们搭话。贾政也无意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加上他才领了差事出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更不去计较这同样从京中出来的,仍旧与清客们饮茶赏景,高谈阔论,兴致半点也没有受损。

    这时的苏州码头上热热闹闹地挤着许多人,百姓和行商一看到那些身形魁梧的护卫,就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不一般,纷纷绕道而行。被护卫们围在中间的几个人拿着丝帕,焦急地擦着脸上的汗。被众人拱卫在中间的苏州知府念叨:“怎么还不来?不是说今天就该到了吗?”

    他身旁立刻有人回答:“早上传来的消息,说是应该中午就到了。”随后又有人讨好地说道:“大人要是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让卑职们在这里等待就可以了。”

    被称为大人的苏州知府想了一想,摇了摇头。他们一早派人沿途打探贾政的行船,确定贾政等人今天会到,所以都聚在这里迎候。贾政虽然只是个正五品的员外郎,却是代表着新帝过来监察书院的建造,拥有直接向新帝上折子的权利,家中又有一位如日正天的贵妃,令他们不敢小看。

    再说,万一新帝心血来潮,把这位贾大人当作自家人,给他一道旨意名为修建书院,暗里让他巡查江南,这些苏州府的官员们掌握着漕运盐粮,手底下一个都不是干净的,都担心贾政一个折子递上去,自己经营了几年的家业和官职就到头了。

    再有,他们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用来修书院的银子足足有几百万两。几百万两呀,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一座闪闪发光的银山沿着河面缓缓飘来。一座破书院胡乱修修,能用掉几个钱?想必这位贾大人也心疼那么多大好的银子白白地糟蹋了,如果能与他们结成同盟,众人一同把银子留下来,这位贾大人应该也不介意自家的私库里多上一些白银。

    这些官员们虽然表面上是来迎贾政来了,内心里却在算计:发财的机会送上门了。忽然前面有人喊道:“来了来了!应该就是贾大人的船!”这位苏州府的知府大人连忙扒开众人眺望,只见两艘京船正沿江缓缓行来,后面又有船陆续过来,都连忙打起了精神。

    那前头撑船的人一见这码头上拥挤着一大群人,吓了一跳,连忙回船舱禀告。从船舱里出来了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见这码头上的不像是歹人倒像是官员,回到船舱里禀告了一声。舱内坐着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胡子蓄了一把,脸色蜡黄,是一位“致仕”两三个月有余的言官。

    同贾政一般,他也租了两艘京船,带着一个儿子和管家小厮们,沿江一路行船赏景,因此虽然出行了两个月有余,比贾政早了一个月,也才刚刚到达苏州。

    这位言官也正是为了要修书院这一桩事儿致的仕。贾元春回到宫里向皇后禀告了林黛玉愿捐家产修书院的事情,皇后就告诉了新帝。新帝一高兴,把这件事儿拿到朝堂上一说,这位言官大人顿时觉得捏到了新帝的小辫子:后宫里头的小事也被拿到朝上了,这不是后宫干政吗?

    于是这位言官下朝之后洋洋洒洒地写了满满一折子,隔日上朝的时候呈了上去,痛批新帝纵容后宫,玷污了朝堂,把新帝气得满脸通红。这位言官仍旧得意洋洋,旁边的人见他作死生怕被连累,纷纷出来打圆场。相比之下,这位言官觉得自己高风亮节,决定以辞官为要挟,再来劝戒新帝一番。谁料辞官的折子一上,连一道挽留的旨意都没有,新帝就准了。

    就这么上了道辞官的折子,就被批准了?

    这位言官两三个月了依旧晕乎。此刻来到苏州码头,准备从这里弃舟登岸,再换车马往湖州而去,一听报说苏州码头有许多人迎候,顿时心中十分激动:民心在此,新帝倒行逆施,纵容后宫祸乱朝堂实在是大错特错!他激动地命令进船舱汇报的青年:“让船家把船靠过去,必定是苏州的官员得知了朝堂上的事情,打听我们的船今日到了,过来迎接我们的。”

    那位青年走出船舱一看,护卫们虽然穿着便服,前头的几个人也没有穿官服,但是一看那副气度模样,再一看周围的百姓都离的远远的,就知道是苏州府的官员无疑。于是连忙让船工把船靠过去。

    码头上等待的苏州府官员们翘首以盼了近两个时辰,被这初春的太阳暖融融地晒着,全身都浮起了一层油汗,一见船要靠过来了,不约而同地喊了声“老天爷呀”,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只差掉进水里了。船工把船靠了过来,岸上众人一看那青年足有二十多岁,为首的苏州知府就向两侧问道:“不是说贾大人的公子只有十三四岁吗?”旁边有事先打探过贾家消息的人想了一想,连忙过来回道:“听说贾大人有一位二十多岁的侄子,就跟在贾大人身边处理庶务。想必这就是那位侄公子了。”

    那位苏州知府点了点头,只见对面那青年回到舱内,扶出了一位身穿便袍,大约有五十来岁的人,一身的官员气度,都以为这就是贾政了,顿时激动的不行。

    青年把言官扶上了码头,脚刚踩实了码头上的地面,就见那群苏州府的官员们围了过来,为首的知府大人过来亲切地捧住了言官的手,热情地慰问道:“贾大人,一路辛苦了。”

    这位言官大人正在激动难言,忽然听面前这位苏州府的官员称呼他为“贾大人”,顿时想到了后宫里令他失去官职的妃子就姓贾,他的一腔激动化成了尴尬、羞恼、怨愤等情绪。他抖了抖胡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老夫姓杨,不姓贾!”

    这位杨言官硬邦邦地摞下这一句话,心里十分羞恼。就在这时,眼尖的官员看到后面的京船掉转了方向,心中一动,不禁喊道:“那定是贾大人的座船!”苏州知府一见那船果真是京船,而且就要掉头跑了,连忙往前挤着喊道:“贾大人,快把贾大人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