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回 信往
邢、王坐了一坐,就照着贾母的吩咐要告辞。南安太妃坚决不放人,拉着探春的手,必要留了她们的饭,又让探春就坐在自己身边,亲自给她夹菜。
邢夫人看得十分眼热,王夫人的脸色也没见和煦多少。
等送她们走了,国公夫人十分忍不住,悄悄对南安太妃说:“这贾家老太太难怪非要把这位三姑娘推了来让母亲瞧瞧。就凭现在这两位太太的为人处世,这一家子要能兴旺才怪了呢。”
南安太妃也嗟呀不已,想了想,又笑:“这三姑娘倒的确挺有趣儿的,心思细巧。”说着,把那草编的螽斯递给了国公夫人:“这是祝咱们家子孙昌盛呢!”
国公夫人这才恍然大悟,拿着那草螽斯歪头看着笑:“咱们家倒的确是子孙昌盛,母亲膝下三位爷们,世子也有好几个兄弟。这倒真是句吉祥话儿。”
回到家,刚下了车,邢夫人便低声呵斥王熙凤:“看看今天三丫头得的彩头!你如何不张罗着带你二妹妹去?须知那才是你丈夫的亲妹子。果然迎春能嫁进南安王府,还能没你们夫妻的好处不成?”
王熙凤心乱如麻。
回程中她忍不住,试探着问探春早晨冯紫英所说的话究竟有什么不妥,探春就是不肯告诉她,问到最后,也仍旧是那一句:“如今风声鹤唳,凤姐姐省些事,外头不要再闹了。那些账,能收的赶紧收回来吧。”
虽然探春单独对着她的时候一向都是这样爱答不理的,但这一次显然不是因为探春不肯教她,而是——冯紫英那句话,必定隐藏着什么大事!
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探春这样举止大变?
王熙凤心里转的都是这件事,对邢夫人的呵斥根本充耳不闻。这惹恼了邢夫人,沉了脸色,正经地叫她:“琏儿媳妇,你婆婆跟你说话呢,你吭一声会死吗?”
那边王夫人正在看着探春冷笑:“三姑娘,好手段啊!”
却听见了邢夫人的话,便回过头去,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和声招呼:“快些走。老太太等着回话呢。”
邢夫人看一眼王熙凤,再看一眼王夫人,待看到探春时,忽然冷笑起来,一甩手,大步往前走,口中道:“也是,老太太等着你们二房回话呢。你们还不走快些!”
到了贾母跟前,邢夫人不过坐了一坐,便陪笑着说:“原本以为不留饭的,我那边还排了些事情。我先走了。”
贾母不以为意,点了头让她去罢,便转向王夫人:“怎么留了饭?”
王夫人的笑容中也流露出了三分冷淡:“太妃十分喜爱三丫头,所以没让走。席上也一直跟我打听三丫头在家里的起居,连国公夫人也听得十分细心留神。”
贾母却对这个暗示充耳不闻,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家缺女孩儿,瞧见一个就稀罕得不行。你也累了,去歇了吧。”
王熙凤忙扶着王夫人退了下去。
贾母见众人都走了,方淡了笑容,问探春道:“如何?”
探春沉稳地点了点头:“搭上了话。太妃娘娘让我过些日子去赏花。”
贾母忍不住问道:“南安家虽然是当今的伴读,如今却未见得有什么盛宠,跟他们家往来,有用么?”
探春弯了弯嘴角:“有用啊。”
当然有用。
冯紫英不会莫名地出现在南安府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自己的车轿之外大喊跟安世子私交匪浅,更不会暗示自己柳湘莲已不是自由身。
回到秋爽斋,探春急急忙忙卸了妆,立即挥笔作书,令小红:“即刻送去冯府,立等回信。”
谁知这一回却没以往那么顺利。眼巴巴地等到天黑,小红才满脸尴尬地回来了,站在探春跟前好半天,才红着脸低声道:“冯大姑娘拿了信就出去了,一会儿冯大爷跟着一起回来的,让我问姑娘:管你屁事……”
探春听得张口结舌。
小红见探春惊愕却没发火儿,微微松了口气,方仔细叙道:“冯大爷看着十分不高兴的样子。我以为他老人家碰上了什么烦心事,就想解释解释。冯大姑娘拉了我说,大爷是在南府里喝了酒回来的。冯大爷气得脸都青了,拍着桌子说,他喝没喝酒的又怎么样,说连宝二爷都不操心,姑娘这样急着问一个外男做什么……还说,那个人见天在外头吹拉弹唱、眠花卧柳,不知道多少闺中女子糊里糊涂地失了魂魄……”
说到这里,连小红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探春这才明白过来,皱了眉头,骂了一句:“神经病!”回思片刻,自己却忽然觉得脸上热将起来。
小红见探春渐渐地粉了两腮,心头微有所觉,更是意外之喜,面上也染了笑意,道:“最后临出来,我急了,追着大爷问到底该怎么给姑娘回话。大爷赌气摔了鞭子,嚷嚷说:死了!你就告诉她,让我弄死了!死无全尸!都喂了狗了!奴婢哪儿追得上大爷啊?他就怒气冲冲地蹬蹬蹬走了。我因瞧见是松纹跟着,就忙拉了松纹,问大爷这是发的哪门子的脾气。松纹这才告诉我:那姓柳的出城时被人追杀,是南安世子假扮了山贼,给一哄里掳去了自己府上。”
探春吃了一惊,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柳湘莲现在南安公手上?”
小红点了点头,肃然道:“我要再问,松纹不敢说了。姑娘只怕得亲自问问冯家大爷。”
探春想了想,索性再提了笔,又写一封信,递给小红:“你再跑一趟,直接给他,然后不必等回信。今儿晚上放你家去歇着,明儿一早再来。”
然后竟然就踏踏实实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小红笑嘻嘻地回来,觑着旁边没人,拿了回信来给探春,低声笑道:“我昨儿撂下信就走了。今儿早上还没起,就被松纹小哥砰砰地拍门。”
探春哼了一声,眼中带着三分羞意,自己坐在月洞窗下,就着书案上插在美女耸肩瓶里的寒梅,低头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