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终端 (三十八)
一
小雪那边,严厉批评了白凡后,丢下一堆有话要对她说的闲人,跑去追走掉的未婚夫。
她走路不看路,只看脚,心里念念的是喜欢的人,自然不留意旁的事情。这转了几个弯,转到第五个时,迎面撞上一个软软凉凉的大东西。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气急败坏的骂:“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家伙!敢撞......”
看清“大东西”的面目,骂骂咧咧的声儿消了下去,最后一个“我”字轻飘飘地从嘴角溢出来。
“小栖姐,妳怎么了?在这儿干嘛?”她从地上爬起,上前一步扶起同样倒地的人,问道:“妳不是去见姐姐吗?怎么脸色更差了。”
花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遭遇了大难,莫名地看着让人心疼。
小雪就是这心疼她的人。
“文文让我办事。”花栖从小雪手里挣开,理了理发髻和有点散开的衣襟。
“什么事啊?让妳心神不宁的。”小雪好奇。
花栖面露苦色,“她想让我操办婚礼。”
“真的?妳答应了没?”小雪一听这事,立马眉开眼笑,“太好了,我正愁着这事,姐姐我是不敢求的,刘莫问拿疯女人还在气我,小思也不敢劳烦,只有妳肯帮我了。小栖姐,妳真是我的好姐姐,冲妳这份义气,以后谁敢找妳的事,我来教训!”她拍拍胸口,一派的正义凛然。
“如果是文文找的事呢?或者,又是妳呢.....“姐妹仗义的话,花栖听着反倒更黯然神伤,眉目上那抹忧愁从淡转深,比乌云还厚重。
小雪怎么粗心大意,也察觉出异样,关心地问:“小栖姐,妳怎么了?是嫌我婚事太麻烦了吗?如果是这样,妳不用勉强,我自己也可以的。”
“不是麻烦,我只是舍不得。”说出这话时,花栖心里鄙视自己。
什么时候,为了掩盖自己的愧疚,也开始言不由衷了。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替段千言操办婚礼,缘分真是说不透的事情。
呵.......真是上天弄人,命运给他们几个痴男怨女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我也舍不得你们。”天真单纯的小雪信以为真,抱住她,感慨道:“好开心,有妳送我出嫁,我一定很幸福的。”
二
韩家二小姐嫁人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日内,街头巷尾,酒楼茶肆,凡是有人聚集之地,谈论的都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
如同往白鸾城里投掷一枚炸药,城中所有贵圈都炸了。
关于婚事背后的故事,一日之间,传出了上百个版本,更有甚者,有人在茶楼里敲板说书,将二小姐和小王爷的生情往来说的有板有眼,精彩无比,好似真有那么一回事。
关于是谁散布消息的,早已无从查证,满城风云又围着韩家转。
小魔女和小王爷的结亲,这比任何事都新鲜,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大部分人竟觉得这亲事是天作之合,再也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人了。哪怕是当年惊动天下的大胤太子夫妇成亲也不上这对堪称珠联璧合的男女。
有人暗暗揣测,究竟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是如何看上眼的?
大胤皇室和大理王族又是对婚事持何态度?难道这是他们商议好的要喜联姻亲?共修秦晋之好?
还有,满天传闻中,似乎新娘子的姐姐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安安静静的退到圈子外边,像个事外人。
皇宫城里,真真正正的事外人听闻了外界坊间的消息,顿时人人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其中最为突出者当属一国之君,文武帝君上流的反应。
文武帝疑心深重,认定韩家与姓段王爷的结亲是别有目的,遂,连夜召见太子及平王,命令两个儿子查出韩家此举背后深意,如有必要,不惜代价拿掉婚事,绝不能让韩家的小姐嫁到国外,增长他国气势。
太子平王临危受命,只是宫里那位据说被关禁闭多时的四殿下君晔得知此事,竟不管不顾地上堂与文武帝吵起来,后又被关了紧闭。
白鸾城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等着一睹婚礼那日新娘子是何等风姿,新郎又是何等神采。
可惜,韩家极为低调,消息走飞后依旧在风波里闭门谢客,安安静静的筹办婚礼,好像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成亲仪式,不关乎国家王侯大事。外界只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小事化大而已。
在各界高度关注下,韩家内部俨然是一派喜气洋洋景象。
花栖不愧是经验老道的皇族贵妃,短短两日,湖月庭让她捯饬的焕然一新。
花团锦簇,红绸飞扬,宁静致远的小岛改头换面,处处彰显喜庆之象,连空气也飘荡红红火火的浓厚醇香气息——那是百年好酒开坛的纯烈香味,席卷了初春的寒露清冽,带来一股灼烧万物的热度,闻上一点便有种醉人的感觉。
“百年的兰生酒都拿出来了,文文,妳是认真的吧。”花栖望着红装艳裹的湖月庭,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空气里的酒香刺激着每根神经,提醒她今日是他与小雪的大婚。
上一次,她大婚,他没来,她也不敢奢求他能来。
这一次,他大婚,她来了,却来的心愧难安,不敢面对那一对璧人。
“哎,我在愁苦什么,事已至此,他们要在一起了,没什么担心的。”
她深呼吸一口,压下复杂心绪,努力做出喜笑颜开的心态,好像是真的为他们的在一起感到幸福。
恰好,一堆欢声笑语的俊男靓女从池边走来,待见她,二话不说,热情地拉着一起去闹新娘;似乎是万千故开的头,其他人起哄,吵嚷着要在姓段的之前一睹新娘娇颜,不能便宜了那厮。
“若不是看在文文和小雪的情面上的话,我非得把姓段的这个妖孽踢出门,为民除害。好好的小姑娘刚过生日就让他收了,想想都心疼。喂!你们可记好了,待会去找小雪时,咱们就哭出来,非把这喜事哭成丧事,膈应死姓段的。”万千故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尽想出些阴险的点子整蛊别人,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就让那些原本跟他一个鼻子出奇的人偃旗息鼓,停下来退出三步。
“你们干什么?半途而废啊!”万千故睁着桃花眼,有点生气,“说好的为民除害行侠仗义,你们这是要成孙子吗?”
“我们是不想姓段的抢走小雪,但在她成亲这天哭丧,太不厚道了。”大周神色颇为难,天知道若叫自家媳妇知道他跟着万千故给小雪哭丧,不跪三天搓衣板绝不原谅他。
同样为难的还有花栖,明明是来祝福新人新婚的,现在竟成了破坏别人的好事的,这事传出去,丢脸是小,惹怒了文文小雪才是大。
“不行!”万千故立场非同一般的坚定,不知哪来的勇气,振振有词的游说他们。“你们好好用脑子想想,小雪是谁?小魔女啊!任性妄为i,为所欲为的韩家二小姐,那段千言可是玩弄女孩的混蛋,风月场上的高手会真心对待娶回来的妻子吗?也不知道这家伙给小雪灌了什么迷魂汤,住进来不到一个月就抱得美人归,我好歹和小雪认识了三四年,也没见着美人对我芳心暗许过。”
大家听此,不由撇撇嘴,心道你这是在羡慕嫉妒人家吧。
他话里多半是妒嫉,但有些还是说在点子上。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雪小姐为什么要嫁给段小王爷。”韩家最得力的助理妙灵破天荒地站到万千故那边。
万千故感激涕零地投去一个情意浓浓的秋波,张开手要抱抱人家以表感谢。
然而妙灵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过身,让他扑了空。
大周单手用力锁住他不安分的肩骨,说道:“我觉得吧,对于姓段这个男人是不是好男人一回事还有待商榷,再说,单论风月上的高手,你万大爷认第一,谁敢认第二?”
万千故在遇到韩家之前,有个响当当的名号——采花贼。
时人云,世有二贼并名,神偷笑百花,花贼万千故。一个偷尽天下珍宝,一个骗取万千芳心,二人都是被百姓口诛笔伐的贼,一个惹人恨,一个惹人怨;殊不知,这两人都与大胤韩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万千故和韩家人第一次见面的故事时至今日还经常被大周他们拿来揶揄。
当年,万千故听闻韩家出了位貌美天仙的小魔女,贼心一起,趁夜潜入湖月庭,想一睹天仙姿容。谁知,他闯错了房间,竟无意间偷窥到韩大小姐沐浴一幕,更不巧的是,他只偷看到大小姐的一只胳膊就被当场发现,还被刘莫问和小雪联手拿下,生生打断七根肋骨,卧床数月才养好。
从那以后,他记住了外美心狠的韩家女人,也知道了韩家上下最不能招惹的不是疯女人和小魔女,大小姐才是恶魔般的存在!敢侵犯她的男人,不死即残。他能捡上一条命,还多亏了刘昌南的善心,不然,今时今日,天下只有一个神偷大盗笑百花,再无他采花大贼万千故这号人物。
多年同韩家人来往,万千故潜移默化地受到韩家思想理念的影响,不再做那偷闯闺房戏弄女儿家的不耻之事,好色贪玩的本性也逐渐磨平,变得有些彬彬有礼的君子样。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你要是再起了那歪心思,别说我们没提醒,莫问姐和二姐的手段可是摆在那里的,她们两个联手,这次不废了你几根肋骨决不罢休。”文泽从旁好心地替万千故捏一把汗,只盼浪子回头,莫干蠢事。
万千故一想到几年前断骨子痛,顿时浑身一抖,打个寒颤,可见心理阴影多严重。不过,身为七尺男儿,面子还是要撑的,嘴硬道:“怕什么,新婚大事,不准我们闹一闹添点喜啊!再说了,自古以来,闹洞房乃是种增添夫妻之间情趣的雅事。”
雅事?
大家看他的眼神有点异样,皆在怀疑这人是不是几天没被人教训,皮痒痒了,不怕小雪吃了他吗?
“呵,我跟你们说,今晚我要把姓段的那小子灌醉,叫他行不了房,然后每天都当面嘲笑他,让他没面子贱人。哎,文文还有几坛雪藏的烧刀子,那种烈酒一杯下肚,壮汉都要倒地不起,你们说要是把那酒偷偷放到洞房怎么样?还有——”万千故满脑子鬼主意,说的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变化。“我们今晚用点迷香去偷新娘子吧,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反正你们也不想那小子娶走小雪,咱们这是做好事。”
什么叫往脸上贴金,这就是不知羞耻的贴金。
“你这不是好事,是蠢事。”
他话音刚落地,身后来了道声音。
这声音很平淡,甚至声音的主人没有用上多少气力发出;只是这一开口,四周环境便落入沉寂之中,每个人都变得安静。
他知道谁在身后,怔了怔,淡然地转过身对人说:“阿南兄,大白天的不要装鬼吓人行不?”
“我这只鬼还好说,万一是小雪那只鬼,就凭你说的话,你呀,别指望日后有好日子过了。”
刘昌南长身玉立地笑对他,温和儒雅的气质清风霁月,舒缓了稍微凝固的气氛。
“你都听到了?”万千故眯着眼,问。
刘昌南笑道:“听完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万千故此时打心底的怀疑这人是鬼,不然凭自己的内力还不能够察觉他人的接近,这说不过去。
“人家来了好长时间,谁叫你一门心思的笑坏雪丫头的好事,没发现身后有人实属正常。”大周走过来,抬手搭在万千故的胳膊,仰头冲刘昌南嬉笑道:“你不知在准备今晚的筵席吗?怎么?有空找我们玩?”
“东西都布置好了,我是找小栖商量一些事的。”刘昌南温和的脸上笑意不减。
听到有事找自己,花栖走出来:“是关于婚事的吗?”
刘昌南点头:“文文拟了份宾客名单,让我们按人数重新拍席位。”
“名单?”花栖闻言一愣,显然事先不知情,“我昨天已经写好了邀请的宾客名单,她是知道的。”
“妳写的名单她没有改,只是在上面添了些人。”
“添了什么人?”花栖更是不解。
刘昌南也不这多说明,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红色帖子递到她手上。“妳自己看看吧。”他双手拢袖,面带浅笑。
花栖迟疑片刻,颦眉打开来看。“这,这是......”这一看不打紧,越往下看,眉头颦的更深,她抬头一脸惊色地望刘昌南,道:“她怎么会请这些人?”
“......”刘昌南闭了闭眼,苦笑的摇头。
其他人见二人这摸不到名堂的互动,愈发觉得其中有古怪,肯定有大事要发生。
大周忍耐不住的发问:“到底除了什么事?”
花栖凝重的神态散发的气息十分深沉,叫人无法从旁接近。
无奈,好奇心重只得放弃从她这里找出口,只好求助刘昌南,希望他老人叫能指点迷津。
刘昌南也不隐瞒,说道:“文文邀请了白鸾城中所有显贵人家,包括宫里位高权重的......那几位。”
“啊.....”
万千故一听,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大周更是大声叫出来:“她要干什么?干嘛要请那些人?”
“我怎么知道呢。”刘昌南垂下眼帘,半眯的眼里闪现一抹别有深意的暗光,低声道:“她拟好了名单,已经让何脩月去送喜帖,估摸着这时候,那些人收到了吧。”
“不能把帖子要回来吗?”万千故皱着眉,“我是真不想看到他们,有他们在的地方,准没好事......要不,妳去试试要回来?”他试探地问花栖。
“不行,要回来了等于戏耍了皇家,这是欺君藐视黄伟的大罪。”花栖认真的摇头,语气沉沉如海。
她在思考,在去猜想韩文心里的想法。
小雪成亲已经传的人尽皆知,很多问题还没解决,如今文文这一做法,坐实了韩家与云南王府的联姻是目的不纯,这叫君氏一族如何看淡韩家和黄金帝国,怕是要面临通敌叛国的嫌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尚不明。
文文那么厌恶皇族中人,从不让外界的人进入湖月庭,如今三番四次的破例,真的只是为了多些人过来庆祝妹妹大婚吗?
她到底在打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