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不用担心，杜爷爷是很好的人。”李仁怕她紧张，安慰道。

    “我省得。以前的事儿多少还记得些，杜爷爷虽然戎马半生，但和咱们爷爷一样，都是慈祥的人。”

    李仁点点头，“确实。杜家上下待我们都很好。杜大哥待我如同亲弟，这么多年一直很关照我；江姨和母亲之前是手帕交，自打我回到京城，待我也十分要好；还有杜世妹，呃，也是个真性情的姑娘——”

    李沁勾勾嘴角，不置可否。

    李仁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的李沁不高兴了。虽然她没表现出来，但是李仁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还是觉得李沁有些不一样。

    杜家经过几代的沉淀，到了如今已经很有规模了，亭台楼阁、香樟水榭，美不胜收。这，还只是前院。不过，这个前院，李沁即便是前世在这生活了几年，也鲜少踏足。

    到得主院，连领路的下人都进不去了，反而是门口的卫兵进去通传，李沁姐弟俩则站在了院门口。

    没一会儿，一个将官就大步流星走了出来，他面容严肃、不怒自威，浑身上下充斥着硬朗的感觉。

    “爵爷久候了，大将军早就吩咐下官，只要爵爷一来，就带您进去的。”

    “多谢张参将，有劳了。”李仁说着，就着张参将“请”的姿势，便往院内走去。

    李沁挺直了身子和李仁一起走，却规矩地在他半步之后。她面庞微抬，目不斜视，走起路来，裙裾缓缓，几次都让张参将忍不住瞄她。

    李沁对张参将多少是了解的。他能文能武，是杜名扬的左膀右臂。如今四十来岁，跟着杜名扬也有些年头了。在杜家，就连杜名扬的亲生儿子都不是天天能见到杜名扬，反而是他，不管是在家还是在战场，几乎时刻陪伴在杜名扬的左右，所以，很多时候，他的话就代表了杜名扬的话，在府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不过，前世李沁见到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今天若不是李仁叫他“张参将”，她也不会想起来这个人。

    不过，今儿杜名扬能让张参将来接人，也说明对李家姐弟俩足够重视了。

    杜名扬是在书房等他们的。

    很难想像，在一个武将的家里会看到这样多的藏书。书房里没有焚香，前后窗大开，但走在走廊里，便闻到浓浓的书香、墨香。透过窗子，李沁看到如今已经年过花甲的杜名扬着了一身灰色长衫，正站在一个书架前笔直地站着，一手轻轻背在后面，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本书，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将军。”张参将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唤了一声。

    杜名扬放下拿着书的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他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刀斧刻过的一般，深刻而充满棱角，加上灰白色的头发，显得这个老人精气神十足。他一笑起来，皱纹全都变成了柔和的线条，让人觉得慈祥无比。

    “李仁来啦？”杜名扬的声音就像是普通疼爱晚辈的老人一模一样。

    “是的杜爷爷。”李沁恭恭敬敬地行礼。

    “别客套了。”杜名扬笑着，然后转头看向李沁，“这便是沁丫头吧？”

    李沁忙也恭敬地行了礼，“杜爷爷安好。”

    杜名扬细细瞧了李沁几眼，才点了点头，“嗯，是李家姑娘的模样。和你爹娘长的真像！”

    这一句话，立刻就让李沁的眼底酸涩起来。

    “李爷爷、也和印象里、一样的——”

    若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活了这么大年岁的杜名扬必定觉得都是奉承之语。可是眼前的小姑娘，双眸水润，似有泪光闪闪，加上强压着的有些颤抖的声音，便是任谁都会认定是情真意切的。一时间，杜名扬也有些感慨，感慨这些年来，只为了让李家留后，却着实忽略了这些女眷。而这孩子的一片孺慕之情，竟然让他有些羞愧起来。

    李沁倒不是真的有小时候的印象。只是前世里杜名扬在府里时间虽然不长，但真的很照顾她。不过那时候她并不会表达，而杜名扬毕竟是长辈，又是男人，也不会事无巨细罢了。但他对李沁的好是真实的，她全都记得的。前世她能得到的关爱太少，所以，印象里的模样和现在的重叠，她才会这样激动，并且真情流露。

    “乖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杜名扬虽活了大半辈子，不再那么感性，可声音还是有些轻颤了。

    “沁儿不苦。”李沁又福了福，“李家有杜爷爷恩佑，才能有今天。沁儿这次能回到京师，见到心心念念的亲人，同样也是因为杜爷爷，别说十年八年，便是二三十年，依然是让人欢喜的事，怎么会觉得苦呢？”

    李沁这一番话，让杜名扬更是感慨，只觉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为人有情有义，越看越是喜欢，不住地点头称“好孩子”。

    “之前听他们说，你这丫头重情义。”说着，杜名扬叹了口气，“难得你还活着。不过有些事、有些人你就不要太刻意了。李家剩你这一个女眷不易，天子圣明，错的只是下头办事的人。上面的名声不能污。这话，我也就跟你们说这一次，你记住也便记住，记不住，我亦不会再重复。那些人，回不来了，你们也不要想了。”

    杜名扬说的话语很轻，可李沁听来却是万般沉重。她原来一直觉得，李家的女眷们是因为身子污了，所以才不被允许认回。现在方如醍醐灌顶。哪里是不被允许认回呢？恐怕是在有为李家翻案的风声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查清了哪些人清不清白。清白者，送还李家，自然是功德一件，可若已经蒙尘的呢？

    李沁的身子不住地轻颤，这些话，前世可没人跟她说，可是同样，她也不敢去想。如今终于知道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们却不在了。怨吗？李沁真的怨！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身为奴藉，对自己的身体、生命是多么的身不由己！就连她都是，要不是有着种种机缘，她也根本活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