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艴：

    “小娃娃”把我安置在他的臥房後，便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去了聚義堂，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从其面色上，可以看得出來，“小娃娃”今天确是被那个半路杀出來的“程咬金”气的不轻！我猜断，或许，他们现下正在聚義堂裡商议的“大事”，大约就是要向莫帝天讨回颜面吧！毕竟，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一向以面子为重。如今，他们被人劫了货，若不做些什么的话，他们定是要被道上的人嘲笑、鄙视的。

    沦为別人的笑柄——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落寇莽夫可哪裡受得了！

    “小娃娃”出门後，我便从他的臥房裡走了出來，他家的院子，於一寨之主而言，实在是太小了一点。

    我目光所及，院子裡只有一间用來接待客人的正堂，一间用來休息的臥房，一间莫名其妙的书房，一间用以留宿客人的偏房和一间用來生火做饭的厨房。

    书房——稀奇古怪的存在，一个如此粗鲁的野蛮人弄个书房來做什么，这眞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抱着这样的疑惑，我便推门进了书房。书房裡几乎全是一个持家女人的物品，而书桌则被置在了角落裡，且桌上无书，亦无笔墨纸砚。

    书房裡有纺车，纺车上缠满了几近灰色的白色纺缐；有织布机，织布机上还有一张尙未织完的，已经逐渐褪了色的锦缎；有针缐包，针缐包摆在一个小篮子裡，裡面有一张刚刚才开始绣的枕套，上面只绣了半朵莲花，那朵莲花也已经开始褪色了。小篮子旁还有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剪刀，剪刀虽然生了锈，却让人觉得依旧锋利。

    我把剪刀紧紧的倒握在手裏，将其掩在了袖子下面……

    我用单手拉开了书房裡的柜子，虽只开了一侧的柜门，卻也能将裡面的物件看个清楚，因为柜子裡並沒有多少东西。

    柜子中间一层所摆放的，都是现下早已经不时兴了的女人服饰，下一层摆放着的，是三双已经残旧了的绣花鞋，而最上一层摆放着的，则是一些粗制的女人首饰。

    ……

    物旧，卻无尘！

    ……

    这个家裡曾经也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裡面的女人物品全都那么陈旧，似乎“她”已经是很久远的人或事了，不知其中究竟尘封着怎样的故事。

    我握着剪刀回到了“小娃娃”的臥房，把剪刀藏在了褥子下面，然後端坐在床上，等着他回來。我已经准备好了，准备今夜就行刺他！

    天空就像是被泼过了墨汁一样，黑的彻底，连颗星星也沒有。

    我正襟危坐於臥房之中，等到了戌时，“小娃娃”才从外面回來。听着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我的心也不自禁的窜上了嗓子眼。

    在他推开臥房的房门之前，我就已经把手伸到了褥子下面，紧紧的握住了那把藏在褥子下面的，早已锈跡斑斑的剪刀……

    我——时刻准备着，准备著与他同归於尽，现在……只等他过來，我就可以动手了……

    我会成功吗？他生的那般強壮，如果我不能一剪直击其要害的话，那么，我，应该会死在他的手裏吧……

    若我不能在今晚、在此刻就把他解決掉的话，那么，我应该会被他……若如此，我还留着这副残躯做什么！

    何不一试？！反正，伸脖子不过是一刀而已，而缩脖子便极有可能会成为他的玩物……

    “吱——”的一声，臥房的门开了……

    “小娃娃”进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上烛火。

    屋子随着烛火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我透过烛光死死的盯着“小娃娃”的面容，我本以为他的嘴脸会非常的凶恶，可他的眼睛裡却——充满了柔情。

    “小娃娃”见我正危坐於床头，他的神色变化，竟给了我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太好了，她沒有离开，她还在！

    “小娃娃”大约是太过紧张和在意我了吧……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在他看见我後，所呈现出來的那副心安有如石落的神情……

    就是因为紧张，因为在意，所以他才会一时犯了糊塗，忘记了我正身处於他的老巢、贼窝之中，不是吗？

    我，一个只会舞、不懂武的弱女子，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

    “小娃娃”沒有讲话，也沒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透过烛光，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而已。

    他在柜子裡拿了一床被子後，便出了房间……

    “小娃娃”的举动，已经超出了我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贯满盈的山贼的认知……他为了掳我上山，不惜杀了我的丈夫，如今，他却不想霸佔我……他的心裡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的手将剪刀从褥子下面抽了出來，将其掩藏在袖子下面。我倒吸了一口涼气，努力的让自己镇了镇紧张到不能自已的心神。然後沖出了房间……

    “小娃娃”听见开门声後，立时就转过了身子。身为山贼，他是该有这份敏捷与机警的……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就來不及，在他尙未转身之前，将剪刀从他的後心处刺进去！

    我一紧张，便立在了门口。

    我是铁了心要为李懋报仇的，所以，我以为自己可以很镇定，但事到临头，原來不是。我的身体颤抖的十分的厉害，两排牙齿不停的在打架，“嘎嗒，嘎嗒……”的作响。

    “有事吗？”“小娃娃”的声音和他在山谷时的，已完全不同，沒有半分的张狂与粗野，反而轻柔的很，甚至让我感觉到了溫暖……

    这——一定是错觉……

    “你要去哪儿？”我战战兢兢的问道。

    “我去偏房睡！”他依旧溫和。

    “为什么？为什么你把我強抢了來，卻又不肯要我？”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卽使我再怎么用力的握住剪刀，我都有一种因为手湿而握不住剪刀的错觉。

    “你的男人是我杀的，如果我现在碰你……你就沒命了，我想你活着……”说完，“小娃娃”便转身进了偏房。

    是的，他当然知道我会为李懋报仇，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去偏房睡，当然是为了保住我的命。

    我真的很想随着他沖进偏房去，然後，趁他不备，一剪刀就把他给结果了，可是，我现在还沒有那样的本事……既然他是有些在乎我的，那么就是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我可以等，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或者，我也可以先取得他的信任，然後，在他不再提防我的时候，将他毒死……

    次日淸晨，在我醒來的时候，桌子上面早已摆好了一大碗米饭和一大盘靑椒炒肉丝。

    现下，我确实是饿极了！昨天一整天，我就只吃了几块糕点而已……

    只是一想到鸢萝和李懋，我便沒了胃口，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來……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想要为李懋报仇的信念战胜了一切！是的，要为他报仇，我必须得活下去，要为他雪恨，我必须得有足夠的力气……

    思於此，我便拿起了碗筷，強迫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将饭菜吞了下去……

    吃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待我把饭菜吞下後，齿颊已然留香。回味之下，说实话，这小菜的味道着实不错。只是因为我沒有胃口，所以才吃成了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

    这饭菜是谁做的呢？这家裡明明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他吗？不，不会，他是那么的粗鄙、邋遢，我怎么会想到他呢，眞是太可笑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想必，身为一寨之主，虽然家裡沒有下人，但是饮食起居，总是需要有人來打理的吧。

    或许，他是请了一个保姆，一个天明即來、日落即归的保姆。

    我吃完饭後，便出了屋子，我绕着院子，四下裡转了一圈儿，这个家裡，仍旧是只有我一个人，根本就沒有那个所谓的“天明即來，日落即归”的保姆，那么，这饭菜眞的是他做的喽？

    ……

    我把“小娃娃”的臥房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沒有找到我想要的素缟，夫死，我竟然连为他着素服也做不到，我眞是太沒用了……

    我身上的旧衣尙算素雅，只可惜有些脏了……现下，旣然不能为李懋服丧，我也只能就这么将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