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的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他微微扯了一下肩头的披风，两脚换了个姿势站着，以便掩盖自己四肢微微颤抖的事实。

    刚才那种闪避动作，他平生也只用过两次而已，一次是在他成人礼的仪式中，一次就是刚才——那是足以从死神的镰刀下逃得性命的恶魔般的秘法，每次使用，不仅仅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甚至会消耗一定的寿命——虽然这种消耗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年，但想来却一定不少。

    那一瞬间，马里奥身体的速度几乎要超过音速！如果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用慢镜头回放，就能发现他的身体周围那肉眼可见的气浪波纹——那是即将突破音障的前兆。

    他知道以来人的实力，只要刚才那诡异的光团不是自杀式袭击，那么自己就再无任何逃跑的机会。此时的他别说做到像之前那样追踪布鲁诺，就算像一个真正八十多岁的老人一样蹒跚着走路，也已经做不到了。

    但他至少还能站着，无论如何，他希望自己是站着死去，或者，是站着知道真相的。

    马里奥的情况，黎明不清楚，但他心中的第一想法，确实是去看看布鲁诺到底还有没有救！至于杀死那个神秘的老人报仇一类的事情，都可以先往后放。

    他冲到布鲁诺身边，从身上不停地翻找处一些携带着的汪川生产的药物，但像丹参丸那种药物自然不可能随时携带着……然而是此时此刻，布鲁诺的情况已经不是普通药物可以挽回的了……即便轮回世界中确实存在无数的神奇药品能把此时的他救回来，但现在……黎明却无能为力！

    他翻找药品的动作渐渐停下来，整个人就那么蹲在布鲁诺的尸体前，头低着，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也看不见他的身体有一丝的颤抖……他就如同一个雕塑般，静默在布鲁诺的身前，矗立着。

    马里奥终究没有看到真相，他虽然看到了那少年的沉默，也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身份——与布鲁诺和索莉埃二人一起的那个普通人——尽管好奇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匪夷所思的力量，更好奇布鲁诺刚才异常的反应，这个少年找到布鲁诺的方式，以及……索莉埃的下落，但他却不会主动开口去问……而黎明，也没有丝毫要与这个濒死的老人对话的意愿……

    这可能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吧。

    在黎明的背后，没有被任何人多看一眼的，那个曾经也许是威震某个圈子中无数天才和强者的老人，就那么平静地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然后摔倒在了地上。

    良久，黎明的影子出现在老人的身边，他蹲下身子，右手轻轻地在他眼上拂过，合上了他那平静，却依然能看出一丝不甘的眼眸。

    “安息吧。”

    ……

    “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找到索莉埃的下落？”汪川站在电脑前，十指如同飞舞的蝴蝶般在面前的光屏上不停地滑动着，带起一阵阵蓝色的轨迹交织穿梭，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的。那个叫做马里奥的老人隶属的组织太过庞大，虽然我们查到了大量线索，但那个组织真正的核心是互联网无法接触的，即使他们找不到我，我也无法找到他们。”卡普兰如实回答道。

    “所以就算是火焰女皇臣服也没有办法了吧？”汪川喃喃地说着，右手食指猛地一挥，闪亮的蓝色的轨迹顿时滑过屏幕，他停下了舞动的双手，然而屏幕上却开始刷过大量的数据流，一浪高过一浪，周围机箱的散热系统发出一阵阵渐渐高昂的嗡鸣声，全力运转着以保持芯片的温度正常。

    “是这样的。”卡普兰回答道。

    汪川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叹一口气，但这种行为实际上没有什么用处，硬要算的话，打乱正常呼吸节奏的情绪化行为对人的健康和寿命会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说道：“还差最后一点了，你和我一起，应该再有三个小时就可以完全收服火焰女皇，其他的事情你就先放下吧。”

    卡普兰没有异议，虽然他知道黎明回到轮回世界时的状态，非常……不好？也不算是不好，至少他的情绪非常稳定，顶多算是消沉吧……但既然汪川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只要完成汪川的任务，便是他生存的意义，其他的事情，不是他该管的。

    第39号案件结束后第五天，距离博物馆奇妙夜还有五天的时间。

    “哈啊——”

    钟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的虚空发了会呆，然后他侧头看向身边。诗莫婷早就已经起床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曾经睡过的那个地方，床单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还有淡淡的芳香。

    他微微一笑，脸上却露出一丝温柔又迷茫的表情，直到诗莫婷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然后卧室半掩的门扉被打开，她看着刚刚起床的钟宁，笑了笑说道：“终于起来啦？黄小楠刚才过来了，说是汪川叫你们去他的房间集合。”

    钟宁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中洲队的一堆新人们还没强化呢！他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自言自语道：“有个管家智者就是好……省的我这当队长的天天操心了……”

    另一边，黄小楠离开钟宁的房间，走向隔壁的门，那里是祁岩的房门。她像刚才敲响钟宁的房门之前那样犹豫了一下，然后脑海中又浮现出汪川今早对她说的话，于是，她还是咬了咬牙，敲响了祁岩的房门。

    过了一会，门开了，她有些微微愣神地盯着房门打开的地方，一个微胖的男子站在那里，脸上还明显残留着汗水的痕迹。他一边拿着一条毛巾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一边看向来人，稍微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有什么事吗？”

    “嗯……副处说要让大家到他的房间去集合……”黄小楠的声音依然有些小，但她已经尽力让自己鼓起勇气了。

    就像钟宁第一次听到黄小楠这么称呼汪川时一样，祁岩也是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称呼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无语……黄小楠的性格的确是软弱了些，不过汪川也是闲的蛋疼了吧，这么中二的称呼……又不是局座什么的。

    不过这些杂念在祁岩心中只是一闪而逝，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更加令他在意的事情，然后他问道：“每个人都要你亲自去叫么？”

    “啊？啊……是，是吧……”黄小楠愣了一下，没太明白祁岩的意思。

    “那你先去叫别人吧，黎明那边我去找他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汪川那里。”祁岩一边说着，直接从房间里走出来关上了房门，向着黎明的房门走去。

    此时此刻，黎明的房间中。

    他的门内世界，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是无限世界。不过黎明似乎还没有兴致勃勃地为自己装饰、创造一番新家。在这片空间中，只有一个普通的岛屿，一座普通的别墅，在别墅的后花园里，有一片精致的墓地。

    虽然用精致来形容墓地似乎很不恰当，但比起烂大街的别墅装潢和光秃秃的岛屿这种明显是敷衍的外观来，这片墓地的样貌的确算得上是精致了。尽管只有一座墓碑矗立在墓地中央，但周围的泥土却非常精细，应该不是现实世界中原有的土质，只是黝黑，松软又不失致密，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这黑色的泥土表面散落着细小的白色的石砾。墓碑的形状也不似现实世界中的常态，明显是黎明自己设计出来的，无栏无柱，侧面微微向下倾斜，如同一个倒过来的梯形。顶部无檐，反而有一只雕刻的石手从墓碑后方探出来，抓在墓碑的顶端，两端的顶角处则雕饰了两组神秘的纹络。

    而墓碑的正前方，应该是墓穴的位置，此时却并没有合上，而是完全敞开着的，一个更加精致的石棺躺在里面，石棺里，躺着一个人。

    布鲁诺的尸体。

    而黎明，一身纯黑的礼服，下摆类似长袍，却比袍子要长得多——直直垂到地上，在身后铺开一段黑色。他低着头，凝视着布鲁诺的尸体，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悲伤，已经悲伤过了，愤怒，也已经愤怒过了，那些过于激烈、瞬间的情绪，即便布鲁诺是他的挚友，但一天一夜，两天两夜……终究是会过去的。

    剩下的是什么呢？缅怀，记忆，还有……希望吗？

    人死如灯灭，烟消，云散，水覆，无影无踪，不管消失的过程多么缓慢，终究……死是敌不过生的。正因为这充满生机的世界容不下死，所以死亡终归会被遗忘，了无痕迹。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生的霸道，死的悲凉吧。

    所以缅怀，记忆，希望，又有什么用呢？生不容死，死不可生，如果让马克思先生来讲一讲的话，生死这对立的矛盾两面，人类——其实只存在于生的一面，而死，却无人问津，也无人同情。

    有许许多多的悲情大反派，因为某某重要之人的死而欲令全世界陪葬——书家批其无为、幼稚、荒谬，看客怒其自私、懦弱、单纯……狗血的事情多了，并不是作者太傻，而是因为它太合理……总有经历过这种大悲大喜的人窥得死亡的真谛，知晓在人生的另一面，还有一片意识从未踏足过得领域……不属于生命的领域。

    死亡，不应是结束，当是一切的开始。

    “噔噔噔——”

    敲门声打破了墓地中无言的死寂，黎明的身体微微颤了颤，然后转身走回别墅。别墅的大门旁边还有一扇门，只是这扇门在别墅的外面看不出来，这是通往主神广场的门。

    祁岩看到黎明的第一眼，就心中一沉，他倒是不担心黎明会因为悲伤和愤怒如何如何，虽然挚友身亡的事情的确难以接受，但说不好听的……布鲁诺在他心中的地位未必比得上汪川他们几人。祁岩担心的是黎明之后可能会陷入的状态——其实汪川也有和黎明一样的特质，那就是在遭遇某些重大的震撼或者接受某些极新的事物时，脑子会变得异常……活泼？思绪纷飞，神游太虚，指不定有什么怪异变态的想法从脑海中迸发出来。

    当然，这些有的没的“荒谬”想法，在现实世界需要被压抑，轮回世界里就不需要那么辛苦了——只不过有些思想会对兄弟们产生影响，这却是祁岩不得不担心的事情，相比起来，他和钟宁在这方面就要好很多。说白了——他们二人不是神经病。

    此时此刻，看到黎明身上这有些压抑而神秘的装扮，祁岩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成真了。黎明确实“悟”到了什么东西，导致他的思维甚至性格可能会发生什么变化……只是不知道这些变化是怎样的，有没有最近发生在汪川身上的变化那么糟糕……

    希望不要太糟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