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双去人力资源部露了个头。

    人资总监姓马，是个略显冷淡的中年妇女，好在夏无双一向人缘不差，她对夏无双比一般人要热情的多。马总正在签署一份文件，看见夏无双走进来，她放下手里的文件，骂道：“夏无双，你还想不想做了，半个月不见人影！你再不出现，就得按照常规流程启动你被迫离职。”

    夏无双心里一惊，刘睿对他说的复职全是谎话。

    他对马总据实道：“马总，我最近在秘密调查两个事件，是刘睿刘副主任授意的。关于旷工的事情，也是刘副主任那边在帮我处理复职，所有我不清楚进度。您看着中间是否因为两个部门对接不明确，造成误会？”

    “刘睿！”

    马总咬了咬嘴唇，她做人力二十多年，可谓是老江湖了。个中曲直，她一听就明白。

    马总道：“我这边前后六次给你们组发去工作函，催问你工作状态的，你们组已接收，并回复你因为个人原因未能到岗，并没有提到帮你走复职流程的事。”

    她问道：“你说的事情，有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有！”夏无双每次跟刘睿通话都习惯性录音，并且在去报社之前已经做了备份。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录音，马总立马接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吧，相信我！”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刘睿的真是面目昭然若揭，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利用夏无双的报道上位，并未考虑夏无双在报社的前途，甚至连他即将被迫离职这种事情也瞒得密不透风。

    马总关上门，她坐在桌子一角上，十分凝重对夏无双道：“自古民不如官，古时候民告官要过钉子床。搁在报社里，多少也差不离，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夏无双淡淡一笑，说道：“马总，我要投诉刘副主任，投诉他不实心用事，罔顾下属前途、私下跟涉黑集团接触，歪曲新闻事实，全然置新闻记者从业道德于不顾。”

    一般来说，下属投诉上司，流程上需要先用工作邮件向人力部门实名举报事实，等待人力部门初步调查核实之后，正式回复邮件受理。再举行跨部门讨论，类似以三司会审，才会进入正式调查环节。

    马总按下通话键，她的助理cherry走进来，马总道：“有人投诉都市板块a组副主任刘睿，cherry，你帮我做个受理的备忘录。”

    cherry看了一眼夏无双，之前人力发往a组那六道工作函都是经由她的手，所以她对夏无双的现状最清楚。

    cherry面露难色，马总道：“做啊！”

    cherry道：“马总，口头受理，这不合规矩。况且下属举报上司，”她看了一眼夏无双，低声道：“还是一个有污点的下属，这种举报很难通过初步审查的。”

    马总皱眉道：“我是人力总监，我说合规就合规。至于你的担心，就归为匿名举报的类型吧，要快！”

    cherry从马总手里接过夏无双提供的证据，咬了咬牙，说道：“给我一个小时。”

    马总摇头道：“一个小时太久，我给你40分钟，前20分钟做好备忘，后20分钟正式受理。

    夏无双看着cherry，实在不忍心让这个矜矜业业的小姑娘忍受太多压力。他苦笑一声，继续道：“马总，我还要实名投诉b组副主任王修，他为了与a组副主任刘睿争夺主任位置，私下里想要买通我，造成刘睿失利。他这种行为不仅严重破坏报社内部团结，并且树立了功利为首、职业道德次之的错误价值观。”

    cherry眉头紧锁，看向夏无双的眼神里全是嫌弃。非实名投诉一个上司就算了，还要实名投诉另一个。她小声道：“刺头！”

    岂料马总大笑道：“好，这么一来就好办了。”

    cherry一脸不解看着马总，马总与夏无双对视一眼，笑着对cherry解释道：“我知道从流程上讲，非实名举报刘睿很难立项。但同时举报两位副主任以上级别，就可以启动非常规调查流程。我作为人力资源总监，有权立即启动调查流程，并将相关情况汇总，正式公告各部门，同时抄送两位社长。”

    “知道了，我立刻去办！”

    cherry听明白了，她冲夏无双吐了吐舌头，赶紧退了出去。

    夏无双看着马总，叹了口气。

    他进报社已经有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跟马总的交集实在是少得可怜。再有就是因为级别的关系，也很难彼此亲近。夏无双曾经因为披露地沟事件名声鹊起，报社有自荐晋升的机会，夏无双通过前面的重重考核，唯独最后一关卡在马总这里，她当时拒绝夏无双通过晋升的理由是：“过刚者易折。”

    当时夏无双是个十足的愣青，浑身上下充满了闯劲。他得知自己晋升的机会，终结在传说中那位更年期的人力总监手里。刚出完外勤回来的他，撸起袖子、扛着摄像机就冲到马总办公室讨说法。

    当时马总跟今天一样，正低着头签署文件。

    她看见一个愣头青扛着摄像机冲进自己办公室，示意追上来的助理稍安勿躁，直接站起身来，对夏无双道：“来，想砸我哪里？”

    当时夏无双见到大义凛然的马总，就像犯错的孩子见到母亲。他下意识扔掉摄像机，问道：“听说马总监拒绝了我的晋升申请，可我完美通过了前面几轮考核。”

    马总瞪了他一眼，骂道：“前面几轮？我是人力总监，我这一关通不过，前面有一万那个人替你说话都没用！”

    夏无双气不过，拎着摄像机转头就走。

    再后来，他就从二流组调到刘睿的都市组。虽然没有顺利完成晋级，好在进入了风云报社最牛的组，后来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一个月后，夏无双在都市组稳定下来，各项工作也崭露头角，他才收到一封来自马总的私人邮件。邮件里面详细列明暂缓他晋升的原因，原来马总详细了解过他跟地沟油事件的全经过，认为夏无双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忽略了斗争的复杂性，只知道冲。尽管结果是好的，但这不过是他运气好，如果遇上其他不可控因素，他很可能会失败，所以才把他调到报社最顶尖的都市组进行磨炼。

    那封邮件的最后，马总写了更加私人的话：“年轻人，学习与成长才是最重要的。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过早坐上高位摔跟头的几率很大。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拒绝你晋级而气馁，再接再厉，以学习的心态拥抱世界。”

    夏无双当时已经完全消气了，但看见马总的私人邮件，他特别感动。

    他事后特地跟人聊了很多关于马总的事情，马总在人力口，平时铁面无私得罪不少人，所以同事中间对她的评价以负面的居多。但夏无双还是从那些恶评中发现蛛丝马迹：马总有个儿子，也跟他一样出身新闻系。那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只不过英年早逝。

    ——

    “干妈，你这次违规帮我，会不会有麻烦？”

    “笑话，当妈的不帮自己儿子，难道要我学别人背地里踩你一脚？”

    马总拍了拍夏无双头顶，安慰他道：“干妈也不都是为了你，刘睿和王修这样的人，迟早会给记者队伍丢脸。我不管他们背后有谁，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坚决不让他们更进一步。”

    夏无双低下头，将最近调查黑金、东海的事情向她和盘托出，只不过他将中间那些危险的部分刻意去掉了。

    马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骂道：“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先告诉。要不是我帮你兜着，你能被刘睿玩死！”

    夏无双笑道：“干妈不是已经送我去刘睿手下学习嘛，我可是今非昔比了，他想整我，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