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东阿
东阿位于齐国境内,上一战对秦得利,来不及继续穷追猛打。雅*文*言*情*首*发项梁下令拔营向东阿而去。昭娖以前和张良前去齐国已经领教了齐地临海多雨的天气,没想到到了夏季齐国的天气还是没有任何停止下雨的迹象,甚至让人想到五六月的梅雨时节。
但是楚军奔驰东阿的步伐并没有因为齐地缠绵不断的雨而缓慢半分。
兵贵在胜,胜在速。和秦军相比,他们这些复起的诸侯国实在不太能和秦国消耗太久。所以必须急速进军。
齐人勇于私斗,但行军作战上却如一盘散沙难成大气候。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能停下来歇口气。雨幕已经停下来,昭娖却只能抱着衣裳偷溜到附近的树林换好干爽的衣衫,结果提着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衣裳刚走到楚营前就听见大声叱喝。
“大胆妇人何敢靠近重地!”
昭娖直接破口大骂“你娘的才是妇人!”声音中气之足之洪亮。叫人两耳发震。天气炎热潮湿她心情相当不好,直接把人给骂懵了。
“我乃项将军军中之人,什么时候成了妇人!”骂完,一甩宽袖。直接迈步而过。
军中偶尔见着披头散发的兵卒将脱下的短深衣和中衣架在火堆附近烘烤。昭娖即使白日里戴着甲胄,但是雨水灌进去这么长时间难免会闷出一股……相当让人郁闷的味道来。即使方才在溪边清洗过了,但昭娖到底还是丢不起披头散发在军中招摇而过的脸。只能把一头湿发全部绾成发髻,头发吸饱了水顶在头上格外沉重。扯着头皮发疼。她快步走到自己居住的营帐面前,单手掀开营帐前的幕布进去。她头皮被扯的生痛,一把扯下头上的木簪,发髻立刻披散下来。
她披散着长发靠在床榻上。随手抓来一卷竹简拿在手中低眸看。这卷竹简是尉缭子,她不愿跑到外面和其他人角斗为乐。男人扎堆的地方尤其是赤身**的男人扎堆的地方,她更不乐意去。
“子瑜?”竹简上的文字看得她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身前的声响让有些她昏沉的脑袋一瞬间清醒起来。她抬起头见着虞子期衣衫并不整齐,发丝都带着水滴。
长发披肩透出的那一份温婉和娟美的面容让虞子期一呆。
昭成面容宛若好女,已经人所共知。但今日这般披发在肩,却越发显得面貌柔和。要不是见识过战场上昭成杀人不眨眼的狠劲。还真的会让人认为眼前这人是女子。
他摘下头上发簪,随手将身上深衣解开抛在塌上。
虞子期身上的中衣随意的敞开露出内里矫健的身躯。平日里几个人在营帐内都随意惯了。昭娖随意一瞥见中白色中衣内露出的蜜色胸膛,勾唇一笑继续低下头去。
虞子期将丢掷在身边的深衣随意翻折了一下放置在一旁。随意一瞥发现昭娖放置在塌行的一只木簪。突发好奇拿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这只发簪,制作手艺上等,簪身光滑上漆。簪头只是很简单的雕刻出几缕纹路。很显然是男子所用之物。但细细一闻,发现簪子上有雅致清香。应是香木所制。
贵族有些好东西这不稀奇,但当年郢都城破,楚贵族大多沦落草莽。就连楚怀王之孙都给人放羊去了。
“子瑜这簪倒是好物什。可愿割爱?”似乎开玩笑虞子期开口。
昭娖转眸看向他手中的那只乌木簪,神情在那一刻凝固。
那年她还是十五岁,张良拔下头上的发簪仔细插进她绾好的发髻。他深衣宽袖落在她的耳畔,麻衣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属于男性浓厚的干燥气息就那般没有任何防备的突袭了过来。
男子秀美如女子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浅笑,格外摄人心魄。
昭娖呼吸一窒。她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此物乃故人所赠。望子期见谅。”
虞子期望见她嘴边略显苦涩的笑若有所思,随即一笑。.他随手一抛那东西便落到了昭娖怀里。
“夏日多蚊虫,佩戴此物也防蚊虫。”虞子期单手把那只发簪放置在一边,随意躺在塌上道。
“谢了。”楚人皆好身佩以香草,楚人中以香草为佩饰远非三闾大夫一人。
昭娖也没有什么推辞,直接系在了腰带下。
“子瑜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昭娖刚欲继续看竹简突然听到虞子期如此问道。
“幼时有一个女弟。但八岁那年已经夭亡了。”昭娖放下手里的竹简说道。想起往事她也只有一声长叹。如果昭座昭成都活着,恐怕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可很多事情根本就是说不准,她知道这段历史的大致样子。但是历史中每一个人即使就是刘邦本人她也不过知道两三件事而已。
知道大局固然好,但历史之下的小人物,例如她命运如何完全不可能预先知晓的。
“是我失礼了……”虞子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只能道歉说道。
“生死在天,常人也无法违背天命。”昭娖安慰道,她手里的竹简也放下来。“若是还在,应该也应该嫁人生子了。”
这是大多数女人的归宿,十五岁及笄然后嫁人生子,如此一生。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觉得庆幸。手指间一捻,指间厚重粗粝的老茧让她有些难以笑出来了。
“莫要多想了。”虞子期一改方才的胡坐说道。他唇边弯起一抹笑。
还未等他下一句话说出来,突然营帐前的布帘被撩开,外头的火光融融的照进来。晃进一个人影。
“外头都在角力为乐,你们二人躲在此时做甚。”龙且大步走了进来。
“拜见司马。”昭娖叉手道。
虞子期也抬手行礼。龙且升为司马。但平日相处惯了,即使行礼也还是带着一种随意。龙且平日也并不讲究这些,随意挥了挥手,大大咧咧在离塌不远的坐床上。
“成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实在不该出现在众人面前。”昭娖正坐道。
“别那样!”龙且瞥了一眼她正坐的模样道。他并不是妄视礼法,大家平日都是在一个营帐内的,沙场上出生入死。若是因为得了司马之位就对昔日情谊疏远起来,那真的不是一个该交往的人。
昭娖闻言也放松身子,手臂靠向手边的凭几上。
“听说你洗漱完回营之时,被郎中认作妇人了?”龙且问道。他手臂支在大腿上询问道。
“竖卒竟将我认作妇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被人提到那段乌龙事,昭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龙且哈哈一笑,“你也别将那事往心里去。营口一骂也算解气了!男生女貌原本贵相,好事!好事!”
我x!
要不是早知龙且一贯大大咧咧心里装不下太多心思。昭娖还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在说反话。
各国武风正烈,不管是秦国还是楚国,对男子的审美都是以勇武剽悍为美。楚国虽有美男子鄂君子皙的先例在前。但这不能代表大众们的审美。
“愿承吉言。”昭娖心知龙且安慰人是个什么水平。也知道他不可能一下子化身知心大哥,也笑了笑。
“如今东阿近在眼前,势必要与秦少府章邯一战。你我这几日好生休整,等到作战那日好好杀他一番,你们也要捞几个功名,不要太难看!”
项梁用人,大多任用嫡系。侄子项籍在这方面和他如出一辙。他的亲兵里除了那些在吴中招募的江东子弟兵,虞子期龙且等人都是项籍还在吴中的时候就和他交好的人。昭娖也在他幼时交往过。都算是比较亲近。
对于这些人,叔侄两人还算大方。只是对后来的人就没那么好了。例如刘邦,他投靠了项梁,项梁一开始也给他五千人马收复丰邑。但此之后也并无格外的表示了。甚至项梁还有把刘邦当家将使的倾向。
龙且这话虽然说得不是很好听,但昭娖也听的出来他话里的好意。男人在军中若是没个功勋的确脸上不好看。
“多谢!”虞子期和昭娖一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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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阿地处鲁西平原,东靠泰山,南临黄河。现在齐王之弟田荣就是被秦军包围在东阿之内。齐国之内的形势也大为不同变得颇为微妙起来。齐王田儋已死,齐人必定会另立新君。若是救下这个齐王王弟,让他回齐恐怕能在田齐再搞出一番风雨来。
象征军令调动的鼓声大响。昭娖坐在马上轻轻一动随着挥舞的旗帜的调令排列阵型。
这回项梁说什么也不肯侄子一个人打头阵。骑兵战术,秦人并不是一窍不通。相反在和匈奴的作战中对匈奴式的打法自有一套对应方法。奇兵用一两次得胜是胜。用多了恐怕就要被人摸出门道来了。
项梁站在兵车上,周边赤色的大旗随着下达的号令挥动。楚地多山川河流不利于方阵兵车的展开。齐鲁之地不似楚地,虽然不如八百秦川那般平坦,但足够摆阵行军。
项氏一族似乎在战事上格外有天赋。当年项燕以十万对八十万秦军。今日项梁又对阵秦军。似乎项氏天生就是要和秦军对抗的。
“命弩兵准备。”站在兵车上的项梁对身边的人淡淡道。
“嗨!”一声应下双手旗帜翻飞,指令就由旗手们传达下去。
弩兵得令在一声令下后摆好云阵集体将弩机拉后,弩箭箭在弦上。待到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项籍看着前方万箭齐发,自己却要留守此处以守阵型老大不高兴。但叔父的命令就算他再不满也得乖乖执行。
弩兵射过之后,盾兵手中铜剑拍打身前的盾牌前进。
阵型结合。
古代战争并不是大家哟嚯——的冲在一起打群架,而是格外讲究阵型变化。如果对方一旦阵型慌乱,基本就是败了。
兵车的主要作用便是冲乱阵型,骑兵对步兵优势明显,却并不容易冲破以兵车组成的战车阵。这也是项梁不准项籍随意的重要原因。
两军作战,步调一致才是最重要的。单枪匹马冲锋陷阵只能是自取灭亡。必须全军上下同进同退融为一体。
秦军擂鼓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
楚军将领转头看向项梁,等待他发号施令。
“莫要着急,秦军现在气势正盛。待鼓过三巡,再攻为时未晚。”项梁大大小小和秦军打了好几次,对于秦军的一些脉门掌握的还算准。这也是他对秦作战多胜绩的原因。
方才稳射阵脚过后,楚军被下令稳站不动,肚子里窝火的厉害。楚人脾气火爆,向来信奉别人打过来十倍揍回去的信条。如此这般被迫挨箭头心里难免觉得憋屈。
阵型围拢起来。
如此三巡后,楚将眼瞧着秦军都能看清楚了,眼都不禁红了。才听得主将道“吹角号。”
“嗨!”楚将用平日里大十倍的嗓音应下。转身大步走开命人吹响号角。
号角意味着进攻。昭娖下意识的就拉紧缰绳。
进攻号令已起,项籍自然不肯放弃如此眼前大好机会。他双眼紧盯前往,缓缓拔*出腰间的青铜剑,“诸人随我冲!”
一声大吼,双脚一夹马肚子率先冲了出去。昭娖也赶紧一拍马肚跟上项羽的速度。
项籍怒喝瞪视,手中铜剑顷刻之间便能夺取大批秦兵的首级。
昭娖早知道项籍勇力过人,但如此近距离的看见他瞬间取人性命还是不多。但她也顾不得去吃惊了。鲜血早已经溅上面庞,腥热的鲜血一时不慎溅进左眼中。她手中长戟一扫,没有去擦拭跟紧项籍的步子继续朝前冲去。
如此这般杀了良久,秦军败退。昭娖才得了机会能够擦拭面上的血迹的机会。
她看着满地尸首,断了半截的秦军大黑旗插在尸首中格外凄凉。
她跳下马来,讲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戳,浑身脱力的坐在尸首中。厚重的血腥味道已经麻痹了她的嗅觉。周身污血横溢她也不觉得脏,她自己合甲上面上双手都是血迹斑斑,也无所谓了。
项籍把宝马交给兵卒,自己大步朝坐在遍地尸首中呆看其他兵卒搬运尸体的昭娖走来。
项籍身材高大,他投射下来的阴影模糊了她的视线。昭娖不禁抬头。
“幼时我便觉得你长得和妇人一般,想必性子也和妇人似的软弱!可是你十二能杀人,现在更是勇武。”说罢项籍伸手朝她肩膀上一拍。
昭娖隐隐闷哼了一声,亏得身上穿着盔甲不然自己非得报销掉不可。
“将军言过了。”昭娖勉强扯了扯嘴角,“如今章邯已败,恐怕齐国又有好看了。”
“齐国如何谁关心他们。”项籍也跟昭娖一样坐在尸堆中,“如今东阿之围已解。他们齐人自己的烂帐他们自己算去,和我们楚人何干!”
昭娖笑“也是,齐人如何他们自己去拨划,只要不误了反秦大业,我们楚人何必去管。”
回营之后,昭娖清理完身体倒头就睡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醒来才得知自己已经成了舍人。
舍人在周礼中是掌握宫中之权,本为宫内人之意。到了春秋战国多为贵族私门之官的意思。昭娖当初在刘邦军中见过的樊哙便是沛公舍人。这种位置能和主公多多亲近,将来升迁起来也方便许多。
只是……她算是谁的舍人?昭娖脑袋睡糊涂了,盘腿在塌上想了老半天。
项梁在东阿击败章邯军让田荣归国之后。又率军继续追击章邯。项梁兵分两路:一支由自己带领追击章邯,另外一支由项籍刘邦领率向东阿南边而去攻打城阳。
沛公楚军的那些人昭娖多多少少都认识,再见面也没什么尴尬。这时节频繁换主公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昭娖还没真正投靠过刘邦。
樊哙看见她还忒热情的给一个笑容。他还记得着自己欠一顿酒呢。
刘老三并不是第一次见武信君的这个侄子,甚至他还听闻过项籍屠城的“伟绩”。虽然项梁之前说过是让刘邦和项籍一同率军。但是他眼毒的看出来项籍并不是能够能允许别人分他军权的人。所以他相当识时务的万事以项籍为首。
而项籍虽然看不起刘邦的沛县小混混出身,但对于他的识时务相当欣赏。
两人如此倒是合作的相当愉快。
东阿南临黄河,当大军在那里扎营安寨等待攻打城阳。昭娖在营中看项籍在沙盘上部署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
“禀将军,有一个自称是魏王太仆的人前来拜见!”
“魏王太仆?”项籍颇为有兴趣的抬起头道。
太仆为管理王室车马的官吏。魏王魏咎在前一段日子已经**的消息项籍早已经知道,怎么魏国的太仆会跑到楚军营里也真让人诧异了。
“带上来。”项籍将手中的赤色小旗子安插在沙盘上说道。
“嗨!”
不多时一名青衣士人被撩开营帐前的幕布走了起来。昭娖见到那士人格外俊秀的容貌,尤其是那一双水意潋滟周边泛粉的桃花眸有些呆愣。
“臣——原魏室太仆阳武陈平拜见将军。”陈平双手持在袖中,朝项籍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