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陈平
“臣——.”陈平双手持在袖中向项籍拜下。
行礼后,他放下手来,端立在那里。
陈平秀美的长相,让项籍对此人的观感好一些。对于贵族来说,哪怕是男人长相也是很重要的然后便是歌舞等。
“此地离魏国有千里之遥。先生赶来,不知有何事教籍。”
昭娖知道眼前这名姿容妍丽的士人是前来投靠项籍,魏国国都已被秦军攻陷,魏王**。那些臣子自然需要再找新的主公。
她现在的身份是舍人,即使这场对话里没她的份,也要全场听到底。
陈平和项籍说话间,眼神无意朝项籍身后的楚将瞟去。项籍身后的楚将一声漆髹合甲,头上并没有戴铁胄,但那张对于男人来说过于明丽柔和的面庞却是于几年之前变化甚少的。陈平垂下眼来,纤长的眼睫低垂遮去了可能被外人窥见的那一抹眸光。唇角温和恭谨的笑意不改半分,仍然和项籍说话。
陈平虽然幼时家贫,父亲早早过世由兄长拉扯长大。但士人该会的礼仪,甚至君子六艺不说精通多多少少还是会些。想要与项籍这等六国旧贵族交谈且获取对方好感,礼仪和谈吐是重中之重。
两人说了一些事之后,项籍命人上来带陈平下去好生休息,最近这些年黄河改道泛滥频繁,从原魏国到项籍驻扎地,恐怕一路上是吃了不少亏。
“子瑜。”陈平转身离开营帐听见帐内人如此唤道。他跟在带路的兵卒身后,唇边依旧残留着一抹笑意。
子瑜吗?
“刚才那个陈平你觉得如何?”项籍待到人走了之后,问道。
“此时臣说了可不算。”昭娖笑道,“观其言谈举止,中规中矩并不见多少格外出彩之处。或许是个老实人吧。”刚才项籍和陈平的对话昭娖也没怎么仔细听,照着自己余有的印象对陈平有一个大致的评价。
项籍听了笑“中规中矩或许,但老实嘛……”
转而项籍继续去细细研究他的沙盘。别的事占不了他在战事上的热衷。
等到昭娖走出帐外,想要去随意走走。见着樊哙正大步走来。
“昭兄弟今天总算见着你了。”樊哙笑起来看着就透着一股憨厚,让人觉得他没多大城府值得相交。
“没差事了吧?”樊哙问道。
昭娖想想自己手头上还真的能空出空余来,点了点头。
樊哙一拍双手,“好,今日正好把酒给请了。”沛公军已经投向武信君项梁麾下,.如今他和项籍名义上共同领军,部下们互相聚在一起喝酒也不算什么。战场上需要相互照应的事情太多了。
昭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她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营地里到处可见赤色短深衣的兵卒,兵卒们浑身臭汗手持长矛或是长戟急急忙忙的就要往自己休憩的营帐里去。
这个是纯男人的世界。
到了樊哙的营帐中,樊哙直接让人抬上酒樽。樊哙出身草莽,平日喝酒都是尽兴抱着酒樽喝的痛快。但照顾到昭娖的一些习惯还是让人按照士人的习惯用上羽觞等物。
酒并不是昭娖以前在项籍帐中喝到的那种清酒,甚至里面还掺着酿酒后没有过滤干净的酒糟渣滓,有些浑浊。
昭娖不甚在意,她也不用别的人来服侍。自己提起酒樽向羽觞中倒上酒。乳白浑浊的酒液在羽觞里绘制的图案映衬着格外醒目。
“这酒我樊哙敬你,多谢萧县救命之恩!”樊哙双手举起手中的羽觞朝昭娖一敬。
昭娖也持起羽觞,“此事并不值得列大夫此言。”樊哙因为此前的军功被封为列大夫。
“不管怎么说,没有昭兄弟那一箭,恐怕我现在早已经成了死人一个,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喝酒。”
昭娖浅笑,也不再说些客气话。
“可惜啊!张子已经到韩国去了。”樊哙感叹一声。当初张良向刘邦请辞樊哙也是在身边看着的。虽然他自己的确是大老粗一个,但是也能看出刘邦对张良的器重。毕竟也和他们这些被逼上绝路的草莽不同,张良是旧韩贵族,去复兴母国他们也没什么理由去阻拦。
“子房现在已经是韩司徒。也算是耀其先祖了。”张良的家世,昭娖已经知道。五代相韩,这等的显赫非得要后代的光耀去锦上添花。
昭娖知道韩国靠近咸阳并不好攻夺,也明白项梁对韩的期望根本就不大,甚至根本就没指望张良能把深受秦军控制的原韩地给挣出来。昭娖在深夜里,甚至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复仇的快感:他为了韩国干净利索的抛下儿女情长远走三晋,可是这条路恐怕要走的相当辛苦罢?这比末路韩相更不好做的韩司徒也够让他头疼罢?
昭娖唇边浅浅笑着,手指缓缓摩挲着羽觞光滑的侧面。眼神幽深绵长,“人各有命,子房选的这路是凶是吉。全看天意了。”
说罢,手指一下扣住羽觞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樊哙听着昭娖这话似乎有些别样味道,可是他自己也没想从这话里要刨出些其他的东西来。甚至他还是对昭娖话中的天意还是很赞同的。
“昭兄弟说的对,人是生是死,全赖大司命。我们听从就是。”大司命,楚地里掌管寿命的神祗。说罢,樊哙又咕噜喝下一大口酒。
昭娖也没再说话径自拿起酒樽向再次空了的羽觞的斟酒。
淡淡的辛辣滑过味蕾顺着喉咙一路延伸到胃部。昭娖随意揩拭了嘴角残留的酒液。
等到从樊哙帐中出来时已经是夜幕微垂,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天空到底还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幕布。昭娖皱了皱眉,手贴上了有些发热的额头。酒喝的委实有些多了。
昭娖想道。她赶紧向营边的一条溪流走去,想借着溪水的清凉来清醒一下。
溪流离楚军的营帐也有一段距离,现在已经过了飨食。昭娖这一路上也没见着前去汲水的兵卒,可到了溪边接着远处营帐的火把投来的光芒才看清楚溪边蹲着一个人影。光线模糊
昭娖下意识的就把手按到了腰间铁剑的剑柄上。
“何人!”她低声喝问。
人影在她的低喝下微微动了动,然后站了起来。那身影之前蹲着还不觉得,如今这一站起来在朦胧的夜色中就显得格外高大。昭娖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剑立即被拔*出稍许。
“在下陈平,请军士稍安勿躁。”正欲拔剑,突然听得朗朗清声。
昭娖停止拔剑的动作,看着那张脸从黑幕中浮现出来。远方火把的光照过来已经是不能穿过鲁缟的微弱光芒,但照在那张昳丽的脸色却瞬间带了些暖色。
陈平那双眼眸在微弱的火光下似乎有波光在流动。身上一袭青衫也被模糊的好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宽大的袖子垂在身侧,晚风一吹,风灌进了宽袖中,将双袖吹翻起来竟然是有几分飘逸蹁跹。
姣艳如三月枝头随风飘落的粉色桃花。一瞬间让人踏入那片美色中。
陈平看见面前明显将原来的戒备放下的昭娖,那放松的神态好似一个幼童被人惊吓的狠了然后回头一看竟然是相识的伙伴。他唇角也不禁带上了些许笑意。
“原来是陈平先生,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昭娖插手告罪道。探头间撞进那双格外妍丽的双眼中微微就有些失神。
听见这话陈平唇角的笑意一下子就扩散到整个脸上。那双眸子也因为这扩散的笑意格外流光四溢,勾人魂魄。
“如今秦楚大战在即,军士谨慎理所当然。是平妄为了。”陈平浅浅一笑。
陈平在笑,昭娖从方才微微的怔忪中反应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平今日在项将军帐中见过似乎见过军士?”相见的那第一眼陈平的确是惊讶的,如今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清她的面庞。昭娖的面皮在火光下显不出白日的那般白皙,眉毛浓黑不见任何修饰的痕迹。听面前人的嗓音完全就是十几岁少年人,完全不见女子的娇柔音色。陈平几乎是要认为自己是不是当初记错了人,可细细一想,天下若是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就罢了。可一模一样长相的男女,就算是亲身兄妹也不可能相似到如此地步。
“……是”昭娖半张了张口,回了一个是。她的这长相给人留下稍许印象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平冒失,敢问军士大名?”这话说的理直气壮。陈平看出能长时间留在项籍帐中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兵卒,若是还是这么用“军士”称呼难免落了个失礼。就是对昭娖本人来说也是受到了失礼的对待。
“在下昭成。将军身边的舍人。”她看着陈平一脸的知晓了,也不知道他真的只是打算问问,还是别有打算。昭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让陈平算计的,心头立刻就放松了。
虽然感觉这种谋士好算计,但昭娖不信他们连问个名字还能算计那么多。
“昭舍人。”陈平颔首。
“先恕在下前去盥洗一番。”酒后体温上升,就连额上都细细的出了一层汗。
陈平侧身让开,转过身去并不看昭娖盥洗。远处兵卒巡视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淡黄的光在他眸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昭娖洗完脸,回过身来愕然发现陈平还留在原地,背着她迎风而立。他身材高大衣衫翩跹颇有几分玉树而立的感觉,
“陈先生?”昭娖走到陈平身旁轻声问道。
陈平转过身来浅笑,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平初来楚营,人生地不熟。已忘自己所住之所在哪里了.”
“怎么不问兵卒?”
陈平摇了摇头,面上颇有些苦笑的意味。
“兵卒大多不认得平,而平……也不通楚语。”
昭娖看向陈平的眼光中立即就带上些许的同情。
春秋战国的风气仍然浓烈,各国之间基本是一个地方一个调。齐国人到了楚国也要听不懂一个词,而各国之间通用的夏言只是士人和贵族学习。其他国家的国人自己家乡除了徭役和兵役外都难得离开一回,怎么会格外花时间学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