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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古鼎的发现

      身上的阴寒之气渐渐散去,体温也缓缓回升,古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舒坦气儿。

    他抬手,眯着的眼微微睁开,目光落在了手肘处。

    那根会动的红线好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影子,皮肤上覆盖着的那层黑色,也褪了开来,恢复到他原来异于常人的苍白。

    从心底深处窜出的那股噬心骨的痛意,也一点点散去。

    这一番折腾后,古鼎终于变回原来的古鼎。

    他抬头看了两眼上方被吊起的黑衣女子。原先一头柔顺黑漆的青丝,现在已变成了根根透亮的银发。她佝偻着身子,仍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身形却比方才缩短了不少。

    他眼里升起一股恼意,手顺势拍在了水上。

    登时,水花四溅。他不解气,手掌掬起一把水,又摊平,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里溜走。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十四个字,古鼎说得极慢,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

    他又一掌击在了水上,水顿时形成一个水柱,浮在了半空。

    他凝视着水柱,半响,才收回手,水‘呼哧’一声,落了下去。

    “梧桐。”古鼎喊了一声。

    “在,师父。”

    这声音浑厚响亮,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怯弱。

    “将剩下的女子带到偏房,好好养着,没有为师的命令,谁都不许动她们。”

    “是,师父,徒儿这就去。”

    帘子外,梧桐拿着一根长长的绳子,将早就吓呆的9名少女的手,串了起来,再跟赶鸭子似的,把她们往外赶。

    很快,房间内就恢复了安静。

    古鼎从水桶里爬起来。换好衣服后,他将黑衣少女的尸首放了下来。

    他凝视着这张满脸褶子的脸,将手里的化尸粉撒了下去。

    黑衣少女的身子逐渐缩小,很快。就在地面上消失。

    古鼎又扬声喊了几声,另外一个弟子细雨赶忙走了进来。

    “把这里收拾一遍,再换上新的熏香。”

    “好的,师父。”

    细雨喊了香椿和垂柳进来,两人合力。将木桶扛了出去。

    接着,细雨拿着布,小心提溜着开黑色笼子,把刚才放置木桶边上沾满上的桌子擦干,又把地上的水扫了扫。

    很快,香椿拿来了新的沉木香,细雨点燃后,躬身退下。

    快走到门口时,古鼎叫住了他们。

    “你们几个,幽咒术练到了第几层?为师这几日一直忙碌。没得空问你们这些。你们可有偷懒?”

    古鼎坐在房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穿着一件葛色衣袍,腰带半系未系,浑身透着平和劲儿,连语气也比平常好了两分。

    细雨看看香椿,又看看垂柳,见他们都望着自己,忙跪了下去。

    “……快练到第五层了。不过梧桐师兄,已经练完第五层了。”

    “不错,还算认真。没有耽误练功。等北梁的事了结,为师要好好考考你们。”

    细雨三人大喜,全伏在地上:“谢师父体恤,徒弟一定努力。决不让师父担忧!”

    “你们是我天玄派传人,自当时刻想着勤勉练习,将本门绝技——幽咒术发扬光大。师父已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这幽咒术再精妙,也需要传承。梧桐慧根比你们强,这是天赋。也是老天爷赏脸。你们资质虽比不上他,但勤能补拙,后天努力也一样能练好幽咒术。”

    “为师是开明大度的人,幽咒术虽是镇门之宝,但也不会捂在怀里藏着掖着。只要你们过了第六层,剩下的,师父会手把手教学。”

    “谢谢师父!”细雨大声道。

    “出去吧,待会儿让梧桐来一趟。”古鼎吩咐。

    “是。”细雨三人忙站起,再默默退了下去。

    古鼎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际,待房内重新回归平静,他起身,走到了床榻旁。

    他蹲下身,手放在了靠近床榻的帝五块地砖上。

    地砖松动,古鼎掀开,里面现出了一个白色锦盒。

    他小心拿出,揭开锦盒盖子,里面赫然藏着一本书。

    他的手,缓缓拂过上面的字,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幽咒诀。

    他盯着这三个字,停顿了良久,才将它拿了出来。

    他将地砖放回原处,门外响起了梧桐的声音。

    “师父,您找我?”

    “进来说话。”

    待梧桐进来,古鼎已经坐回了太师椅。

    他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大徒弟,语气和蔼:“据细雨说,幽咒术你练到第六层了?”

    “来,让为师看看,你的功力如何。”

    “是。那徒儿就献丑了。”梧桐低声答道。

    只见他撩起衣袍,顺势坐在了地上。双手一甩,就甩出了两道黄符。

    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规律的左右、上下摆动。

    随着他的动作,黄符也在半空中轻轻浮动起来。

    他口中吐出的声音越大,黄符摆动的幅度也越大。

    直到两张黄符合二为一,静静飘到面前,梧桐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古鼎:“不错,但速度上,还是慢了些。”

    “师父说的是,速度确实是梧桐的短板。”梧桐垂下了头。

    不知为何,师父越是和蔼的说话,他越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师父对谁都和和气气,只有在练功上,严苛到了极点。稍有做不好的地方,就会受到责罚。

    是以,每次师父传授或检查他的幽咒术练习情况时,他都分外紧张。虽然在师父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梧桐还是怕他。平常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这样近身说话,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可是今天,他却觉得师父好像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不,准确来说,自从成功在那片灰墙上找出了王爷想要的灵图,师父就有了变化。

    有哪些变化?梧桐说不上来,最显著的一点。以前师父生活上的大小事,都喜欢让他们来打理、帮忙。他们既是徒弟,也是奴才。

    可现在,师父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还不喜欢他们跟着。自从盛国的王爷去了风赤,师父一整天都呆在屋子里。

    不,不是一个人,他让北夜王赏赐的那些女人服侍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些小姑娘基本上有去无回,谁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也没谁敢开口询问。

    她们本身就是该死的人,或许真的被师父弄死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提早死罢了。至少她们比那些放到军营里变成军、妓的同胞幸运,面对的只是师父一个男人而已。

    梧桐知道自己想偏了,古鼎很快把他抛锚的思路拉了回来。

    “你再好好练习,下个月圆之夜,为师会把幽咒术的第七层口诀传授于你。”

    古鼎的声音很轻,梧桐听了,却立刻抬起了头。

    “这没什么可惊讶的。你是我的徒弟,传授本门绝学本就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本分。之前一直没教,是因为你的基本功不够扎实。”

    古鼎忽然语重心长起来:“梧桐,你是这一批弟子中,各方面综合起来最优秀,也是为师最看好的。天玄派的将来,要靠你了,你可不能让师父失望!”

    这话说的极重,梧桐听了差点跪下。

    “师父……”梧桐激动地语无伦次,只‘咚咚’在地上磕头。

    他根本没想过。师父居然会在这个当口,主动提及这事。

    要知道师父刚才才在王爷面前没脸,王爷的剑还抵在了师父的胸前……

    那个盛国王爷刚回来,二话不说。就让人绑了师父,连拉带拽拖走。这是从未有过的羞辱,师父一直是北王府的座上宾,是北夜王最尊贵的客人,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他本来还想夹着尾巴做人,提醒自个儿千万别犯错遭师父嫌。却没想到一眨眼,幸运就砸在了头上。

    从天玄派创立开始,师父虽广收弟子,但在他之前,甚少有人能将幽咒术练到六层以上。是以,幽咒术一直没传承下去。

    也只有到了他与细雨这批弟子,个个出挑,基本练到了了四层以上,师父才在曾经的某个午后透露出要传授第七层口诀的意思。

    众弟子中,只有他聪颖又认真,而且蛊还养得特别好,幽咒术一下子冲到了第六层。他曾想过练第七层,却没想到师父会这么快答应传授。

    六层以下,师父会统一传授给众弟子,唯第七层开始,师父会择优传授。只要开始传授,就真正跨入了幽咒术的大门。

    天玄派的幽咒术承于天心阁,是世间最精妙的巫术,更是每个巫术学习者的梦之摇篮。只要学到它,就能在九州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做最优秀的巫师。

    梧桐脸上露出了笑,他跪着往前几步,朝着古鼎不断磕头,声音颤抖:“谢师父隆恩!”

    古鼎居然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扬了扬手,让他下去。

    梧桐走后,古鼎从怀里掏出《幽咒诀》,翻开了第一页。

    上头的文字,每一个,都在他脑海里深深镌刻。

    他摩挲着它们,眼里闪现出层层疑窦。

    他又看向了自己的手。

    是从那日,在祈灵壁前用往生蛊开启了幽咒术开始,他就感觉到身体发生了变化。首先是身体的肤色,在慢慢变黑,然后,手莫名其妙有了这根会动的红线,再者,心口隔两个时辰痛一次,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这痛,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心口各种搅,各种刺,痛到连神经都发麻。痛到极处,身体像被抽空了,从头到脚,都有了尸腐的臭味。

    最后,就是手里里忽然冒出的两条白虫。它们竟然可以在手心手背自由钻来钻去,每出来一次,身上的臭味就更浓,皮肤的颜色也更黑,手肘上的红线也更加扭曲。

    他试着在它们出来的时候捏死,结果手刚使劲,全身就颤抖起来,根本不能呼吸。就像是有人桎梏住了喉咙,下一秒就会窒息。

    不知是不是那两只白虫感受到了他满满的恶意,一天内没出来过一次,古鼎躺在床榻上痛得死去活来,极其偶尔在铜镜前看到里面的自己,他差点吓晕过去。

    自己的上半身,血肉全无,只剩下白色的骨头,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这,就是白虫对他轻轻一捏的惩罚。等过了这天,白虫再次出现,平白失去的血肉,又自动回来了,他的五官归位,终于有了人气儿。

    他的性命,被两条白虫掌控。也就是说,白虫死,他也跟着死。

    疼痛从练到幽咒术的第七层就开始有,古鼎一开始并不以为意。可那日将幽咒术发挥到第九层,成功唤出了灵图后,他的身体发生了质的变化,变成了连他自己也害怕的模样。

    一定是往生蛊和幽咒术起的作用!古鼎很确定。

    往生蛊在云墨村的村民身上试验了那么多次,虽然嗜血,但起码听他号令。从纭心池抢回来后,他在先辈的基础上,又对它们的培育加以改进。

    豢养了那么久,古鼎深知往生蛊的习性,它们不会有问题。

    往生蛊没有问题,那就是……

    古鼎再次看向手里的《幽咒诀》,难道它才是这一切发生的根源?

    可这本书,明明是那个人夺下的。

    古鼎像是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攥着《幽咒诀》的手,在收紧。

    是他!肯定是他搞的鬼!

    这书只经过了他的手,他那样奸猾的人,不可能什么手脚都不动!

    古鼎的手狠狠拍在了太师椅上,将扶手拍得稀巴烂。

    居然敢在《幽咒诀》上动手脚,暗算他古鼎!

    古鼎脸上戾气渐盛,他一把揭下被黑布挡住的左眼。

    这只眼,就是当年闯上纭心池时弄瞎的。

    不,准确点说,是那人在打开纭心池的大门,一路带着他到师弟闭关的地方,为了留下保护天心阁壮烈死去的假象。明明说好意思意思的对掌,结果却放冷箭击在他眼,刚好被掌门师弟看到,成全了那人的良苦用心。

    过了这么多年,也该跟他见面,算算当年的旧账了。

    换了一重身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以为能抹去从前那些旧事了吗?

    不,一起血洗纭心池,让天心阁瞬间消失,让陆延博和陆轻心记恨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只是他一个。

    还有他,他们心心念念,格外尊重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