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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德怨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那样的情境下,你越反抗,受到的伤害反而会更多。在比自己强,又无法说理的情况下,适当示弱其实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只是你碰上了不讲道理,又狭隘自私的苏远黛,掩不掩藏锋芒,示不示弱,她一样会对付你,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在她面前是一张白纸,她可能早就将你琢磨得透透的。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下回再被折磨得这么惨,就真的是傻了。”

    最后那句,明显带了戏谑语气。

    阿素听了,闹了个大红脸。

    她抓住了高镜澄话里的漏洞:“敢情她刚动手的时候,你就在外面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都在外面了,为啥不早点救我,非得让我磕破了头,流够了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才看不过去的?

    阿素难得伶俐一回,高镜澄被将了一回,一时愣住。

    阿素却朝他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没说话,只袅袅婷婷的站着,直直看着高镜澄。

    高镜澄先是一愣,接着又被阿素这个大礼给吓住了。

    他当然明白阿素的意思:她是个善良又不想欠人恩情的人,单凭一个‘谢’字,太轻,她也说不出口。

    正因为说不出口,又心存感激,才会不知所措。

    高镜澄心里忽地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四年来,他见到了太多的人,看过了太多的故事。那么多的人,图利的,图人的,奸猾的,笨拙的,各式各样,却从没见过像阿素这样纯净的人。

    她的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她帮人之所急,眼里没有贵贱之分,别人帮了她一点点,她恨不得堵上一切来偿还。

    她既可以和徐阿勇那样老实巴交的人处出亲人般的感情,也可以和桀骜的苏衡称兄道弟。她可以把徐阿婆当作亲阿婆一样,给她喂药,盖被,缝补衣服,也可以为了毫不相干的何劲冒险,只为一个公平公道。

    就算苏远黛那么害她,她总结下来,不是对手太狠辣,而是自己能力不行。

    以德报怨四个字多么简单,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苏远黛与阿素师兄结怨,与阿素何干?苏远黛报复在了她身上,她或许还会为师兄挡了一层厄而心生欣喜。

    她磕破了头,流了血,受尽了委屈,没在他面前抱怨一句。明知道他与苏远黛认识,若她开口求了,他或许会出手敲打敲打苏远黛一番。

    可她什么都不说。

    她恩怨分明,更是为他着想,不将他拉入这场原本就与他无关的祸端来。

    这样的人你不能说她傻,也不能用‘简单’二字概括。

    就高镜澄自己来说,四年前的他或许就做不到,更遑论四年后的现在。

    所以,对着阿素诚心诚意的道谢,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在这样的阿素面前,高镜澄甚至会觉得自己有些丑陋。

    她猜得没错,厨房外,他确实早来了一会儿。要是他少一层顾虑,早点出手,她就不用受这么多的伤,吃这么多的苦了。

    她没埋怨,还声声感激。即使对他的身份还抱有怀疑态度,却选择了相信。

    相信他说的一切,相信他要她相信的一切。

    高镜澄只觉得心像被谁重重击打过一样。自四年前那场变故以来,他学会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不要随便相信人,只相信自己。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相信自己心里的判断。

    今天对你和颜欢笑的人,明日就可能对你拔刀相向;今朝和你称兄道弟的人,他日就可能对你痛下杀手。

    阿素却在一点点颠覆他的这个理念,这个人生信条。

    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人,有一颗比金子还闪亮的心,有着让人折服的品格,以及百折不挠的意志。他以孱弱之躯,与这个以利字当先的世界抗衡。

    高镜澄定了定神,语气不由轻柔了许多:“不用谢我的,你和你家师兄都是好大夫,我一路行来,听城中不少百姓说你们的故事。我救了你一个人,你和你家师兄可救了风赤不少人。

    你的本事可比我大,你若一直这样谢个不停,那我是不是要替那些被你们救好的人,再一一谢回你?我们都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再说谢,就显得见外了。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委实漂亮,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上。阿素听了,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样想着,又觉得离高镜澄更近了一步。

    她仰起头,眼里有期盼:“我们还会再见面吧?你会再这逗留几天呢?我应该会再呆挺多天的。要是我们见到了,我是要装成认识你好,还是不认识你好?

    忘了跟你说,我跟苏远黛的哥哥苏衡,是认识的。听我师兄说,他待会儿就要回郡县府。你不想他知道你来了风赤是哦?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说的!

    还有,你上回教我的那个曲子,我已经学会了。若有空,我弹给你啊!我把我的琴带下山了,你若有兴趣,我们可以找机会切磋切磋的……”

    说到最后,阿素都有点说不下去了。

    她从未说过挽留或者舍不得的话,还对着救命恩人。越说到最后,底气越发的不足起来。

    听着这么一番孩子气十足的话,高镜澄笑了笑。

    “郡县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这么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是舅舅请来的贵客,我们总会见面的。”

    “夜色渐沉,你快回去,省得你师兄担心。今天的事你就当成一场梦,美梦也好,噩梦也罢,终究只是一场梦。梦里的是是非非,带不到明天。”

    “嗯,你不用送了,留步吧,我知道回去的路。”

    阿素摸了摸鱼白柔软的毛,弹了弹它小巧的鼻子三下,手揣着两瓶药,朝门口走去。

    高镜澄:“把油灯带上。”

    阿素刚想说‘我不怕黑’,话到嘴边,看到高镜澄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那你怎么办?”

    高镜澄指了指桌上的火折子,阿素这才接过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