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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碧成朱 全第27部分阅读

      看碧成朱 全 作者:未知

    看碧成朱 全第27部分阅读

    赔个礼,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了。”

    络腮胡子双手抱胸说:“行呀,让他来给大爷我磕十个响头,我就饶了他。”

    阮府在京城里也有点名头,下人出去虽不至于横行霸道,也没有让谁欺负过。络腮胡子这么说,太过霸道,柱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笑着说:“这位大爷,我们仨个就他会赶车。他这么大年龄了,要是磕十个响头,怕是直不起腰了,也赶不了车,会耽误我家主人的行程。不如这十个响头先记着,大爷留个名号下来,改日我们登门道歉,如何?”

    络腮胡子说:“呵呵,小子,想打探大爷的名号,你还不够格。”

    柱子耐着性子又说:“那大爷改日有空,到京西槐树巷阮府,我周柱子作东,给各位大爷陪罪如何?”

    阮碧听这个周柱子又是套别人名号,又是亮自家名号,十分机灵,不由地好起,挑起窗帘子看了一眼,只见他十八九岁,身材中等,眉眼虽一般,却干干净净地透出一股机灵劲里,心里喜欢,打定主意,将来要收归己用。

    再看挑衅生事的那一群人,领头一人,又高又壮,年龄看似不大,却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神情并不凶恶,一双眼睛转动着,倒带着几分嬉皮笑脸。再看其他人,个个精壮彪悍,坐姿端正,虽然散开,却隐隐呈包围之状,看着倒象是军营里出来的人。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着说:“小子,想拿京西阮府的名号来压大爷,你看错人了。”

    其他人也纷纷叫嚷:“就是,狗屁的京西阮府,要是大爷们报出名号,足够压死十个京西阮府了。”

    “拿京西阮府来吓人,大爷就不吃这套,兄弟们,揍死他。”

    说着,当真一哄而上,马鞭飞舞。

    两个护院和车夫连挨几下,又看他们人多,根本不敢还手。

    阮碧已经看明白,这群人就是故意的,不顾秀芝和刘嬷嬷的阻拦,带上帷帽,揭起车帘跳下马车,大声说:“住手。”秀芝和刘嬷嬷也赶紧下车,站在她身上,紧张地握紧拳头。

    络腮胡子吹了个口哨,那群人一起停手。

    阮碧缓步走过去,说:“大道朝天,各走一半,我家马车规规矩矩,连三分之一的路都没占到,究竟怎么挡着各位大爷的道了?”

    络腮胡子说:“大爷说挡着就挡着了,小丫头懂个屁。”又说,“兄弟们,把那马车也给我砸了。”

    几个人一哄而上,几下就把马车给砸的稀烂。

    阮碧气得七窍生烟,怒视着他说:“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子暗想这丫头可真聪明,也不理她,打个口哨说:“爽快,大爷出够气了,兄弟们,咱们撤。”

    跟着一帮人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而去。

    阮碧看看散架的马车,看看受伤不轻的三个下人,又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鬼地方,心里说不出的沮丧与气恼。

    秀芝急的都快哭了,说:“姑娘,怎么办呢?”

    “且等等。”阮碧尽力平稳情绪,别人既然蓄意的,定然还会有下招。

    果然没等多久,又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跟着一列队伍出现在视野里,七个人骑马,护着两辆马车过来,第一辆是松木马车,虽没有标志,看着也十分华丽。等他们走近,阮碧差点就吐出一口血了,这一干人她都认得,许茂豫、余庆、有德……全是晋王的贴身侍卫,只是晋王却不在。

    奔到近处,许茂豫一举手,队伍停了下来。他驱马上前,看着砸得稀烂的马车、受伤流血的下人,捋着短须,问:“哎哟,出了什么事?”

    刘嬷嬷认出他,说:“许先生,方才我们碰到一伙强人,砸烂我家马车,还殴打我家下人。”

    许茂豫看着她一会儿,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说:“这不是阮五姑娘身边的妈妈吗?”看向戴着帷帽的阮碧,“原来是五姑娘呀?在下临江许茂豫,与姑娘有一面之识,可还记得?”

    演吧,演吧。大家都演的这么起劲,阮碧也只好跟着演了,说:“原来是许先生,怪不得瞅着眼熟。”

    有德乐的歪了嘴巴。

    许茂豫又问:“五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玉虚观。”

    “真是巧了,抽荆在玉虚观祈福三天,在下今日是去接她,既然姑娘马车被砸,不如乘我马车过去吧。”

    阮碧在肚子里暗骂,巧个屁。看看天色,看看稀烂的马车,看看受伤的下人,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也只得跳了。“多谢许先生。”举步往第一辆马车去,秀芝和刘嬷嬷也跟上,不想到马车边,有德一伸胳膊挡着秀芝和刘嬷嬷说:“你们两个,坐后面那辆。”

    秀芝与刘嬷嬷诧异地顿住脚步,看着阮碧。

    阮碧心里一怔,便要后退。

    有德动作很快,挡在她后面,低声说:“五姑娘,你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最好立即进去,否则我只好扔你进去了。”说完,又瞪秀芝和刘嬷嬷一眼,“赶紧去后面。”

    秀芝和刘嬷嬷吓白了脸,也不敢动,看着阮碧。

    阮碧知道她们两个嘴巴严实,不会乱说,但是两个护院和马夫可是大夫人的人,若是动静闹大了,确实于自己不利。只得冲她们一使眼色,秀芝和刘嬷嬷会意地往后面马车走去。

    阮碧还犹豫。

    有德不耐烦地说:“快点,别让我扔你。”

    阮碧瞪他一眼,硬着头皮揭起帘子,弯腰进去。

    晋王人斜靠着软榻坐着,眼神有点冰冷地看着她。

    阮碧摘下帷帽,强作笑颜,说:“王爷,真是巧……”

    晋王冷冷地打断她:“信是茂公假冒的,也是我派人送上门的,马车也是我手下砸的,巧吗?”

    “王爷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晋王扬眉,眸底一丝怒火流动,“你忘记了一件事,我是什么人。岂是你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

    阮碧赶紧跪下,说:“我绝无此意。”

    晋王冷哼一声说:“最好你没有这个意思。你要记着一桩事,我便是直接带你回晋王府,天下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我给你面子,你不要就忘记自己是谁,为所欲为。”

    阮碧说:“我何曾有这种想法?我向来只知道王爷与我是天与地的差别。”

    第四十二章 骄阳烈驹

    因为生气,晋王的声音比平时略高,车外的有德又是有心凑近,这番话悉数传入他耳里。他咧着嘴巴直乐,转头跟旁边的许茂豫低声说:“王爷发火了。”

    许茂豫捋着短须,但笑不语。

    “怪不得这几天我总觉得王爷脸色不对,敢情又在五姑娘那里吃瘪了。”说罢,有德又凑到车厢边偷听。

    只听阮碧也生气地说:“好好好,你砸你砸,何必把阮府砸烂呢?招惹你的又不是阮府,而是我。如今我就跪在你面前,你直接砸烂我就是了。”

    “你……”晋王气的说不出话来。

    有德连迭摇头,凑近许茂豫,摇头说:“这五姑娘的性子真他妈的烈,比野马都烈。”

    许茂豫笑眯眯地说:“若非如此,王爷怎么喜欢她呢?”

    有德搔着后脑勺,头疼地说:“我从前还真不知道王爷也是怪脾气的,那么多娇滴滴的大美人,性情又温柔,他偏不上心,倒每回巴巴地跑过去瞅五姑娘的冷脸。”

    许茂豫颔首,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有德听到里面又有说话声音,赶紧凑过去听,是阮碧在说话:“……还有王爷说我忘记自己是谁,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是时刻提醒着自己,王爷与我是天与地的差别。更不敢忘记,头一回在玉虚观见面,王爷原本是要我小命的。今日又砸我马车,打我下人,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叫有德进来,给我一刀,随便找个地方埋掉,反正理由他也早编好了。”

    她提起玉虚观的初见邂逅,晋王心里一动,确实差点她就成了有德的刀下亡魂,怪不得面对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再三提防。一念至此,隐隐懊恼,怒火渐消,说:“原来你一直怕我。”

    阮碧不吱声,抿紧嘴角,下颌绷得紧紧的。

    外头,有德摸摸下巴的胡渣,对许茂豫说:“这五姑娘真够记仇的,到现在还记得我以前的话,我以后可得小心点。”说罢,又凑近车厢听壁角。

    等了良久,才传来晋王的声音:“别跪着了,起来坐下吧。”

    马车很大,装饰豪华,车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铺着长毛地毯。但是能坐的只有一张软榻,此外,连张小杌子都没有。要想坐下,不是直接坐在地上,便是坐在晋王身边。坐在地上,阮碧觉得太不体面,坐在晋王身边又觉得不痛快,于是说:“不用了,王爷,尊卑有别,小女子岂敢与你同坐?还是跪着吧。”

    晋王刚平息的怒火又升起了,着实拿她没办法,也不愿意抹掉自己的面子,恨恨地说:“好,你爱跪就跪着吧。”

    马车外面,有德听得直摇头,凑近许茂豫身边说:“茂公,里头又杠上了。”

    许茂豫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有德,咱们这马车是不是驾的太稳了?”

    有德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促狭地笑了笑,冲许茂豫一竖大拇指。“茂公果然足智多谋。”驱马往前几步,一鞭子抽在拖着马车的马屁股上,马痛嘶一声,往前冲了几步。

    有德赶紧侧耳去听,果然,里面传来阮碧一声轻轻的“啊唷”,不由得意地笑起来。

    马车里,晋王手忙脚乱地把跌撞在自己膝盖上的阮碧扶起,伸脚踢踢车厢,低声说:“南丰,怎么驾车的?”

    驾车的南丰虽已经忍到内伤,依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路不平。”

    晋王扶阮碧坐下,压低声音说:“南丰,用心驾车。”

    南丰又一本正经地说:“是,王爷。”说完才想起,王爷交待过,不要暴露他的存在,赶紧看看左右,还好阮府的三个下人骑着马跟在最后面,离着老远。

    阮碧挣脱晋王的手,都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了,也不好意思再矫情地跪着。理理身上的衣衫,侧头看着窗帘。不是赌气,而是有点难堪,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好。特别是他的气息,那么强烈,象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围住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泛起涟漪。

    晋王斜靠软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认识几个月了,每回都是仓促一晤、寥寥数语。她身边总是跟着丫鬟嬷嬷,想说话说不上,想看多几眼都不行。有时候,他恨不得直接冲到阮府,将她拎到旷野,就他与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究竟有什么好呢?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惦记着她呢?其实他心里也纳闷,他反复问过自己,反复地拿她跟别的姑娘比较过,都没觉得她有什么稀罕之处,但是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想着她,想见到她,想跟她说说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十多岁,他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日,她第一回主动约见他,他原本在军营里商量要事,接到消息,事毕,赶紧打马赶回来,一百多里路,只跑了三刻钟,青骓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就是怕让她久等了,结果她却不分青红皂白地生气跑了。让秀平寻她回来,她死活不肯。又耐着性子给她留下字条,苦苦等了几天也没有回信。忍不住到阮府一看,居然侧门都封死了。当时看着那堵严丝无缝的门,他七窍生烟,差掉就叫人砸门了。忍耐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他自小到大,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种气?怒火在肚子里滚雪球一样的,一天比一天大。终于忍无可忍,叫许茂豫模仿紫英真人笔迹写了信,又让另一队人砸了她的马车,好让她名正言顺地上自己马车……煞费苦心,就是想让她跟自己单独见个面,发泄心里怒火。值得吗?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幼稚过。

    阮碧被他看的脸皮都烧起来了,忍不住转眸看着他,生硬地说:“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吗?”

    晋王挑眉,说:“废话,我兴师动众,不就是为了能够好好看看你?”

    他说的这么直接,阮碧心跳如舂,双颊火辣辣的,泛起一片桃红,眼眸流转如一汪春水。晋王看的心跳都停了,恍恍惚惚地想,我怎么拿她比那些庸脂俗粉呢?她原就是最特别最美的一个。

    车厢外面,有德满意地摸摸下巴,转头跟许茂豫说:“咱们王爷真男人。”顿了顿,又说,“就是这五姑娘太不爽快了。”拍马向前,对着拖着马车的马一鞭子。马咴咴地叫着,又向前一蹿。

    有德赶紧凑近车厢,只听阮碧又是“啊唷”一声。

    听晋王说:“撞在哪里了,让我看看?”

    听阮碧说:“谁要你看呀?把手拿开。”

    听晋王说:“还好,只红了一点。”

    又听他压低声音说:“南丰,你今日怎么驾的车?老出差次。”

    南丰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王……五姑娘,实在是道路不平呀。”尾音拖得长长。

    有德实在忍不住了,扑噗一声笑了起来,他离的近,这一声传入车厢里了。

    阮碧知道有人在偷听,顿时臊红脸蛋,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晋王也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罗有德,你给我滚远点。”

    车外,有德哈哈大笑,双腿夹马,跑到许茂豫身边,得意地吹着口哨。一会儿,说:“茂公,你不是能掐会算吗?算一下咱们几时能喝王爷的喜酒。”

    许茂豫说:“这事还是不算的好。”

    有德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许茂豫叹气说:“王爷的命我早看过了,尊贵无比,什么都好,就是这情路坷坎。”

    “哪里坷坎了?”有德朝马车努努嘴,“你瞧他现在正得意着。”

    许茂豫摇摇头说:“你懂什么?他遇到这位阮五姑娘是真真的孽缘。”

    有德愣了愣,问:“怎么说来着?”

    “这位五姑娘,若是身份地位低点,不是出生于京西阮府,王爷可以纳她为妾。若是身份再高点,出生清白,别跟沈相有瓜葛,王爷可以娶为王妃。偏就是不上不下,着实难办,再加上这姑娘又性子刚烈、奇倔无比,王爷将来怕是要受尽折磨……”许茂豫忍不住又摇头叹口气。

    有德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也不劝劝王爷?还许他胡闹?”

    “怎么劝?王爷心里不清楚吗?他早已经身不由己了。”

    有德默然半晌,说:“奶奶的,王爷就没有办法得到这位五姑娘吗?”

    许茂豫想了想,说:“恐怕要以非常手段才能得到……”

    有德重重地点头说:“那好,将来她若是不肯,我直接掳了她送到王爷身边。”

    许茂豫摇头说:“有德,你别急,听我说完。”

    “你说,你说。”

    “以这位姑娘的脾气,就算是非常手段也未必能得到她。”

    有德仔细回味了一下,不爽地说:“茂公,你这不是说的屁话吗?”

    许茂豫捋着胡须,但笑不语。

    有德越想越烦闷,放慢马速,又凑近车厢偷听。

    只听晋王问:“你到底多大?听说你是显德十五年立春前后出生,那到现在应该是十三周岁八个月,可是我瞅你真不象。”

    车厢里,阮碧已经比方才自在许多,问:“哪里不象了?”

    “说话心智都不象,便是十六七岁的姑娘也没有你这么样的。”

    阮碧粲然一笑,心想,那是自然,我这可是新瓶装了旧酒。

    晋王看她笑靥如花,如饮佳酿,心想,假冒信件,砸马车,再怎么幼稚,都值了。

    第四十三章 喁喁细语

    “我皇叔他……”晋王顿了顿,斟酌言词,“这事你不必理会他,你父亲、祖母都不会答应的,他也不敢随便对你们阮府如何。若是……他将来再动心思,你告诉我,我自有办法治他。”

    阮碧点点头。

    晋王直视着她双眸,认真地说:“你与你丫鬟是不同的。”

    阮碧垂下双眸,微感惭愧。那天一番对话,她在心里反复演练过的,根据晋王的性格推演了他可能的应答,不管他如何应答,最后都会指向同一个话题——韩王想纳她为妾。否则以他们当时不疏不亲的关系,她以何种口气来说这个话题?包括她的生气,也有八分真心二分算计。不回信,封侧门,也是在逼迫他。他若是就此放弃,那就彻底算了。若是他不肯放弃,或许可以冒险一试。自己地位出身虽然不足以匹配他,但也许他有办法呢,毕竟他非一般人。

    四姑娘绣房里的芙蓉美人图,请安路上徐川阳有意出现,四姑娘到现在迟迟不绣西王母祥云图的脸,阮碧意识到,自己与徐川阳的亲事极有可能成为阮兰的一个美梦了。何况,徐川阳喜欢的是四姑娘,让她心生别扭,也不想再图谋这桩婚事了。但是老夫人对她的好,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阮兰,若是婚事不成,怕是不能再这么好了。所以她必须得另想办法,以备不测。除了晋王她又接触不到其他男人,只能冒险一试了。她一向认为感情应该是干干净净,纯纯粹粹,但是因为身处的环境太过糟糕,迫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耍了心机。

    “你怎么不说话?”

    阮碧抬眸看他,他的眼睛长得真好看,不大不小,俊秀内敛。“本来就是一件腌?事,又有什么好说的?”

    “好,不说这桩事了,以后你若是再遇到难事,让你三叔跟我说就是了。”晋王说到这里,想到侧门被封,十分惆怅,这回一别,怕是有段时间见不到她了。这么一想,便希望马车永远不要停了,一直走下去。

    阮碧听他回回都让自己去找阮弛,显然很信任他,心里好奇,问:“你与我三叔是怎么认识的?”

    “小时候,我随父皇拜访文孝公的时候就见过他,只是那时候我才八岁,他也不过六岁,都没有印象。后来我率兴平军与西北军一起打北戎时,看到有员小将作战甚是英勇,便叫过来问了问,才知道是他,便向赵将军要了他。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熟读文史兵书,实在是难得的将材。在镇戎作战时,他与我被困野狼壕两日三夜,同生共死过。”

    听完最后一句,阮碧又暂时打消了把阮弛仇恨自己这桩事告诉他的念头。其实很早,她就意识到晋王对阮弛非常器重的,否则怎么会安排他进内殿当值,那可是天天面对官家的,混的脸熟晋升很快。再说,一个世家子弟十四岁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去西北投军,肯定是在家里呆不下去了,以晋王之聪慧,如何不明白。他许以阮弛这个位置,何尝不是给他撑腰呢?

    车外的有德听他们说的都是闲言碎语,大感无趣,策马到许茂豫身边,并肩走着。看着天边风起云涌,怅然地叹口气。

    许茂豫说:“有德,你叹什么气?”

    “茂公你还说,就是怪你,人家方才正替王爷高兴,你又泼我一盆冷水。别人都当王爷高高在上,风光无比,为所欲为,只有我们这帮身边人才知道他的难。他从小到大,固然是锦衣玉食,可是又有多少人算计着他。想当年,先帝那么喜欢他,还把他送到西北军营让定国公照看,不就是怕他年龄小,遭人算计陷害吗?王爷回到京城后,除了禁军事务,朝政一律不闻不问,是不想让那些大臣诟病。可是就算他什么都没有做,每天还有那么多心思叵测的家伙劝说官家解除他的兵权。这帮人狗娘养的,不挑拨离间,让王爷跟官家闹矛盾,就不肯罢休。”有德越说越气,握着刀把说,“有时候,我真想提刀把那些狗娘养的砍得落花流水。”

    看他气呼呼的模样,许茂豫笑着说:“理那些穷酸腐儒作什么!他们若不搅点是非出来,如何讨好官家,如何显得他们的能耐与先见之明?你就当他们是野狗乱吠好了。官家与王爷一母同胞,从小就感情好,太后又在,不会有事的。”

    有德闷闷地说:“我是替王爷不值,在西北七年,打了这么多仗,让他们一个个在京城里安享荣华,回来还得任他们泼脏水。”

    “你若是替王爷着想,在外头就少说这些话,少替王爷招惹是非。王爷心里自有谋划的,别人不惹他就算了,若是惹了他,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许茂豫隐晦地说,晋王是低调,顾全大局,但并不表示他会引颈待戳。有德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是晋王贴身士卫。但是头脑简单了一些,很多事情只看到表面,并不知道晋王私下铺陈很多关系,先不说别的,至少皇宫卫戌权就在他手里。

    “这个我难道不清楚?虽然我平时时大大咧咧,你见我几时在外头乱说过话,都快夹着尾巴做人了。我这不就是感慨一下嘛。想当初我们在兴平城的时候,那真是快活日子,想喝酒就跑到酒肆里喝到天亮。,现在咱们喝酒,只能躲在王府里偷偷喝,王爷的笑容也比从前少了。虽然官家与太后的赏赐是一拨又一拨,一有空就叫他入宫说话吃饭,可我瞅他也没有多高兴,成日里板着一张脸,都快成小老头了。”有德感慨地说,“还有,大伙儿也快憋坏了,今天一说可以撒野,你瞅大家开心的。说起来,这回还得谢谢五姑娘。虽说我瞅她着实不起眼,只是王爷喜欢呀,我从小跟着他,难得见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心里正高兴着,结果你又跟我说一大堆坎坷呀折腾呀,你说我这心里能痛快不?”

    许茂豫哈哈大笑,说:“如此说来,确实是我的错,你便当我没有说过好了。”

    有德瞪他一眼说:“茂公,你真不地道,不跟你扯了。”仍然拨转马头,凑近车厢去偷听。

    车厢里,晋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戴冠。你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若真是要对你用瓜田李下这招,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找一帮闲汉,京城里四处叫嚷一下,不就成了?这一招还是你教我的呢。”

    第四十四章 匪阳不曦

    说句实话,阮碧还有点无所适从。

    虽然一直知道他有意于自己,但毕竟只是见过几回面,还常常有外人在场,说过的话加起来没超过五十句。刚刚还互相发火过,忽然之间,变成坐在一起说话,这起承转合如同过山车,饶是她心理素质过人,饶是应变一流,也适应不了。想了想,说:“就算这招是我教你的,那砸马车打下人是谁教的?”

    晋王说:“你放心好了,我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下手知道分寸,看着是流血了,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至于马车,我早准备好一辆新的赔你。”

    阮碧诧异地看他,说:“你怎么知道……”

    话没有说完,但晋王听懂了,眉间掠过一丝笑意,说:“是的,我知道,你收下菊花我就知道了。或者更早,有德问你的时候,你没有答,我就知道了一些。你一直在躲着我,倘若真是不喜欢,一定会跟有德明说的……我后来想也许你在顾虑自己的出身。”

    有德追问,那还是在惠文长公府的事情,难道不是有德鲁莽的个人行为?阮碧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吞吞吐吐地问:“那回在马场,有德追着我问,是……你……指使的……”

    晋王蓦然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笑的十分优雅,半晌,才低声说:“我怎么会这么无聊……”顿了顿,坚定地说,“没有。”

    只是这声“没有”,阮碧还敢相信吗?

    她不回信,封死侧门,逼着他表态。却没有想到他砸马车发怒火,何尝不是在逼她表态?

    晋王看她眼神直楞楞,颇有几分被吓坏的样子,心里乐了。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一会儿,她忽然脑袋耷拉了。

    “怎么了?”

    “没什么。”阮碧此刻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了,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很有水平,没想到人家早看明白了。

    马车又猛然向前冲了一下,她是端直坐着的,不象晋王是倚着锦榻坐着,猝不及防之下,往后一仰,撞在车壁上,“哎唷”了一声。这回撞的比较重,顿时眼眶就湿了。

    晋王扶住她,看她眼泪涟涟的样子,不悦地伸腿踢踢车壁,低声问:“南丰,你又搞什么鬼?”

    南丰暗暗叫苦,说:“王……五姑娘,这回真的是道路不平呀。”

    阮碧摸到后脑勺明显肿起的一块,哀叹一声。“我这一趟门出的,真是多灾多难,灾星之名稳坐了。”

    “胡说八道。”

    阮碧埋怨地说:“我哪里胡说了?你砸我马车打我下人,以后母亲和祖母还敢准我出门吗?”

    “你别担心,反正你也不去哪里,若是长公主或紫英真人派马车过来接,又或者去宫里,你母亲和祖母不会不准的。”

    阮碧白他一眼,忿忿地说:“就知道以势压人。”

    晋王淡淡地说:“势者,因利而制权也,有何不可?”

    果然是将帅,出口便是兵法。

    兵者,诡道也。阮碧暗想,在一个擅长诡道的兵家面前,自己这个职场精英的胜算是多少呢?忽听晋王说:“说起来,我到如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问我三叔不就知道了?”

    “你的名字如何能从别人嘴里知道?自然要亲自问你。”

    阮碧转眸看他。

    他还是倚着锦榻坐着,一只手支着窗子,头微微偏着,看着自己,眼神温和。

    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是不轻易说出去的,甚至有些男子结婚数载后,还不知道自家老婆的名字。但阮碧本来只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大大方方地说:“我叫阮碧。”

    晋王看看她身着的青色素绫襦裙,又看看她纯净如春水的双眸,说:“碧,石之青美,这字确实合适你。”顿了顿又说,“我单字一个晞,草字匪阳。”

    柴晞?柴匪阳。阮碧在心里默念一遍,问:“可是匪阳不晞?”

    “确实是取自诗经的《湛露》,却不是这个意思,晞是东方未晞(破晓)的意思,匪通斐字。”

    匪(斐)阳,那就是五色交错的阳光。阮碧仔细咂味一下,开玩笑地说:“好字,就是不合适你。你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倒象是阴天。”

    话音刚落,忽听车厢外,有德压低声音说:“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板着脸、倒象阴天,我们王……最是开朗了,比大晴天还晴朗。”

    阮碧只觉得满头黑雾,羞恼地看晋王一眼。

    晋王也黑了脸,低声说:“罗有德,等会儿回王府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有德低声说:“这个……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要事禀报?”

    有德忽然提高声音说:“禀报五姑娘,前面再有一里就是玉虚观了。”

    这么快?晋王脑海里一念闪过。

    阮碧也是怔了怔。

    又听有德说:“禀报五姑娘,方才是一里,这会儿已经到了。”

    南丰一声长“吁”,攥紧缰绳,马车往前移动几步,停了下来。

    马车里,两人互相看了看,神情虽平静,心底却都有点依依不舍。

    晋王想了想,说:“你若有事,叫你三叔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阮碧点点头,说:“那我下车了。”

    晋王着实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微微颔首,说:“去吧。”

    阮碧戴上帷帽,揭起帘子,跳下马车。

    秀芝和刘嬷嬷乘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秀芝从马车跳下来,奔到近处,胆怯地看了有德一眼,凑到阮碧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姑娘,你……”

    阮碧按着她的手,不让她问下去。

    这时刘嬷嬷和三个下人也过来了,阮碧带着他们,客气地跟许茂豫道谢:“多谢许先生相助,改日禀过家亲之后再上门道谢。”

    许茂豫笑呵呵地说:“五姑娘不必客气,原本就是来接我拙荆,捎带姑娘只是举手之劳。”

    正说话,两个丫鬟两个嬷嬷扶着一顶小轿从玉虚观里下来,停在许茂豫身边,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体态微丰相貌平常的女子出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问许茂豫:“老爷,这位姑娘是谁?”

    没想到许茂豫的夫人真的在玉虚观里进香,没想到戏份全做足了。那么即使阮府三个下人心存疑窦,只要他们没有见到晋王,也只能是怀疑了。阮碧心里五味杂陈,转眸偷偷地看了马车一眼。以他地位,要想得到自己,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巧取豪夺即可。可是他没有,他细心地安排了一切,只让她不用担心因为瓜田李下之嫌而被迫跟了他。如果说之前,阮碧还因为他太有权谋心犯嘀咕,这一刻真的感动了。

    许茂豫说:“夫人,这位是京西阮府的五姑娘,路上马车坏了,我正好路过,带她过来。”

    许夫人惊讶地说:“原来这位就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呀,久仰大名。”

    “许夫人客气了。”阮碧向她行礼。

    许夫人扶起她,说:“五姑娘不必客气,你定是因为紫英真人病着,所以来探望的吧?”

    原来紫英真人也真的病了,阮碧怔了怔,果然是战场统帅,每个细节都是挑不出错的。“是,我是来看望师傅的。”

    许茂豫说:“天色不早了,夫人,咱们还是赶紧起程回家吧。”

    许夫人点点头,终于看到那些侍卫了,诧异地说:“怎么还让有德余庆他们来接我呀?”

    看来她并不清楚内幕,阮碧深怕她说出其他惹人疑心的话,赶紧向许茂豫告辞:“许先生,小女子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许茂豫作揖还礼说:“五姑娘慢走。”

    阮碧带着几个下人走到出租软轿的地方,问车夫和两名护院说:“你们可知道咱们府在这里的田庄位置?”

    车夫躬着腰说:“五姑娘,小老儿来过几次。”

    “那今晚你们去田庄里歇息吧。”

    “是。”两名护院和车夫齐声应道,脚步却不动,神情也是极为不安。

    阮碧看他们的脸都已经收拾过了,伤口并不明白,看来晋王所言非虚,他的手下确实训练有素。想了想,仍叫秀芝掏出一千文给他们,说:“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郎中,看看伤的重不重。”

    “多谢五姑娘。”柱子接过钱,犹豫一会儿,忐忑不安地说,“五姑娘,咱们家的马车被砸烂了,这事该怎么说?”

    阮碧知道马车砸烂了,首先受责骂的必定是这三名下人,特别是车夫,想起方才晋王说送她全新一辆,居然忘记了问。转头看晋王府的队伍,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她想了想,倒是编出一个理由,但是自己说出来,以后容易成为把柄,正犹豫,听刘嬷嬷说:“今日这事着实是冤得很,但是若是告诉大夫人,她未必相信错不在我们,不如就说是马得了失心疯,冲进麦田里,撞坏了马车,如何?”

    把罪推到马身上,属于意外,三名下人自然乐意,都看着阮碧。

    阮碧不好吱声,看了一眼刘嬷嬷,她识趣地说:“就这么说定了吧,这事由我来作主,若有后患,我一力承担。”

    她如此一说,三名下人放心了,骑上马往田庄去。

    阮碧则坐上软轿,到山门下轿后,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晋王府的一列队伍已经走的无影无踪,而天边方才还是层层堆积的黑云也不知道何时散了。

    第四十五章 各有各路

    到紫英真人所住的扶疏精舍,她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见阮碧进来,微微吃惊,说:“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派人送信过来,说你病了吗?”阮碧边说边仔细打量紫英真人,她略显憔悴,眉间一丝病色,精神倒还好,看来病的不重。

    “咳咳。”紫英真人掩着嘴巴咳了几声说,“又胡说八道了,我几时送信给你?”

    阮碧笑呵呵地说:“只因我听说你病了,想来看你,又怕母亲不准,便叫人送了封信到府上,你可千万别给我说破了。”

    “一肚子心眼。”紫英真人白她一眼,倒也相信了她的话。她早就知道大夫人不喜欢她,否则她一个名门闺秀,何必拜到自己门下寻求庇护。

    “病的可严重不?”

    紫英真人摇摇头说:“无啥大碍,只是受点风寒,不时咳嗽,过两日便会好的。”

    阮碧又笑着说:“还好,我侍疾可不拿手。”

    “凡是正经事儿,我瞅你都不拿手,肚子里装的全是歪门邪道。”紫英真人与她熟悉了,少不得揶揄她几句。

    阮碧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说:“知我者莫若师傅也。”

    “少来了。”紫英真人说:“你且说说上回进宫跟皇后说了什么?我瞧她很是满意,还叫我下回再带你进去。”

    “只将我母亲调教姨娘的手段说了一二,皇后天资聪颖,一点即通。”阮碧少不得奉承一句,暗示皇后能力手段足够,不需要自己这个帮手。

    紫英真人也没有这么容易糊弄,点着头说:“也好,以后便多说点给她听,只是也别忘记你与我的约定,马上就中秋节,中秋节过后就是太后的千秋圣寿。”

    阮碧暗暗叫苦,但还得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说:“放心好了,真人。”顿了顿,犹豫着问,“真人,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紫英真人知道她对皇宫一向敬而远之,忽然主动问起太后,微微诧异,说:“你不是见过她吗?何需问我。”

    “只不过是两面之缘,哪及你与她相交数十载。”回想起两次见面,她都是温和可亲,特别是上回,还在慈宁宫打枣子赐给大家。阮碧就知道她非一般人,本来一般人也好,二般人也好,与她是不相干的,但是如今不同于往日了。

    紫英真人想了想,说:“她原本不过是个妃子,生下三皇子、六皇子,一个成了皇帝,一个成了大败北戎的战神,你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碧大感头疼,看来自己走上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又扯了几句闲话,看暮色四合,阮碧仍回洗尘山居住下。第二天,紫英真人大好,阮碧便向她告辞,并让玉虚观派了马车,不想到山下,却见柱子三人傻楞楞地站着,旁边站着昨日砸马车的络腮胡子以及两个手下,他们的身后是一辆青幔马车。

    络腮胡子脸容端肃,全无昨日的嘻皮笑脸,见到阮碧,恭恭敬敬地抱拳作揖,说:“小的无礼,昨日砸坏姑娘的车辆,打了姑娘的下人,小的主人已惩罚过小的,并赔上一辆新马车,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小的计较。”

    青幔马车是马车行制造的,除了看着比较新,与原来倒是一模一样,回到府里,若是不注意,也没有人知道是换了一辆新马车。只是现在巳时两刻,这个络腮胡子又不知道自己何时回去,难道一直在等着?想了想,说:“原本就是一场误会,你既然已经赔上新马车,算了吧。”

    “多谢姑娘,小的先行一步了。”络腮胡子说罢,走到一边,从拴马栓上解下缰绳,翻上马,又一抱拳,带着两名手下飞驰而去

    阮碧看看新马车,又看看柱子三人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朝刘嬷嬷使个眼色。

    刘嬷嬷会意地眨眨眼睛,对柱子三人说:“依我看,既然马车都赔回来了,咱们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如何?”

    既然是马得了失心疯,冲进麦田,摔坏马车,柱子等人回到府里,也会挨一顿骂。听到刘嬷嬷的话,自然乐意,纷纷说:“听刘妈妈的。”

    刘嬷嬷又看阮碧说:“姑娘,你看呢?”

    阮碧说:“我年幼不懂事,一切但听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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