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个世界
“你觉得,我不疼爱玉娃是吗?”谢绾觉得好笑。她为何要疼爱安义?
唐延支吾以对,“母亲,玉娃蕙质兰心……”何止蕙质兰心,还善解人意呢!
谢绾直视唐延,这就是她与秦王的好儿子。竟看不透安义惺惺作态?嗟叹之余,更加想念玉姝。若是她能在膝下承欢,就好了。
玉姝画好观音像,搁下笔长舒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已是日暮时分。
转回头,茯苓倚着墙壁睡的香甜,阿豹趴在她腿上,瞪着大圆眼,小嘴儿紧紧抿着不敢出声。模样逗趣又可爱。
玉姝莞尔一笑,朝它招招手,阿豹美得赶紧跳下来,扭着小屁股跑到玉姝脚边蹭来蹭去。玉姝弯腰把它捞进怀里的当儿,茯苓惊醒,人还迷糊着,摸摸空荡荡的膝头,尖叫一声,“哎呀,阿豹呢?”
“在我这儿。”玉姝笑道,“晌午没吃饭,饿了吧?”
这幅观音像必得一鼓作气画好,所以玉姝没用午饭。茯苓看玉姝画画,看了一会儿睡着了,错过了饭点儿。阿豹的食盆里有羊肉,想起来就去啃几口。不过小猫馋嘴,要是有鱼粥,准保还能吃上一碗。
茯苓忙站起身,“小娘子饿了吧?婢子这就去热饭。”看看窗外,“呀!都这时辰了?!”苦着脸,忙不迭的向玉姝赔罪,“婢子该死!”
玉姝单手娴熟的收拾画具,笑道:“你帮我照顾阿豹,该赏才是!”
茯苓心头一暖,“小娘子……”
“你去厨房先吃点垫垫,再备些热茶点心。我等阿娘回来一块用晚饭。”
“哎,婢子这就去。”茯苓领命出去。
玉姝收拾好画具,画布也干透了,卷起来用布帛包好,待去别院时交给秦王。阿豹尾巴翘的高高的,跟着玉姝前后左右忙活。
远远的,传来几声马鞭脆响。
过不多时,后院门大开大敞,欢声笑语骤然涌了进来。
“何止一万多人,要我说得有两万。山墙里外全是人,这才真叫人山人海呐。”张氏兴奋不已,大声说道。
“那讲坛高的,浮图大师就好像坐在云彩里呢!”金钏双目晶亮,雀跃着说。
玉姝从西厢出来,站在廊下问张氏,“阿娘,见到陆总镖头了吗?”
张氏面上一红,点点头,小声说道:“见着了。”
“陆总镖头可细心呢,给我们每人带了件莲蓬衣。要不然,在露天地坐着,还真冷呢!”银钏一本正经的称赞,倒叫张氏闹了个大红脸。
婢女们进到门里,便四散开,各自忙碌着。封石榴跟张氏手挽着手,眉开眼笑,打趣道:“陆总镖头还特意给兰芬带了个手炉呢。你看,兰芬到现在小脸儿还是红扑扑的。”
张氏羞的甩开封石榴的手,快走几步奔进正房。封石榴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在后院上空久久回荡。
这就是平淡的、甜蜜的,美满与幸福。
玉姝看着,笑着,欢喜着。
次日,莲花寺。
玉姝来在禅房,韩冰正背对着门口,欣赏墙上的达摩面壁图,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对上玉姝笑眼,唤一声,“谢小郎君。”为了此次邀约,韩冰不光沐浴更衣,就连胡子都修剪的格外齐整。
“拙翁。”玉姝来在韩冰身侧,与他共赏。
“此乃不言大师亲手所绘。
”
“果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玉姝并非戏谑调侃,而是由衷说道:“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拙翁颌首,“是啊,方才我真有种盘坐在达摩祖师身侧的错觉。不言大师这幅画,实乃绝世佳作。”
话音刚落,就听不言大师在门外笑道:“哈哈哈,能得拙翁夸赞,老衲荣幸之至。”
他与浮图大师库那勒王子,三人相携而至。
昨日,玉姝听张氏谈及浮图大师,已经知道他大致样貌,此时,看到浮图大师,便觉得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因是天竺人,浮图大师五官深邃,虽说年近七十,精神依然矍铄,面色红润,目露祥和安宁之色。
玉姝忙上前,双手合十,微微俯首,虔敬道:“浮图大师。”
库那勒王子用梵语向浮图大师介绍玉姝与韩冰。
浮图大师单手立掌,笑着对玉姝说了几句话,看他神情就知是赞赏。
果然,库那勒王子翻译道:“浮图大师也听说了谢小郎君直指僧人凡心一事,称赞谢小郎君对佛法领悟深刻。”
玉姝赧然一笑。
几人寒暄几句,便纷纷入座。斋饭自然是全素,白菜豆腐,清淡适口。
浮图大师人很随和,不住为玉姝和韩冰布菜,笑着问他们一些寻常琐事。桌上气氛慢慢融合,丝毫没有因语言不通,而有半点尴尬。
半碗饭落肚,浮图大师笑看玉姝,似乎在问她问题。
库那勒王子面带犹疑,小心翼翼的说:“浮图大师问谢小郎君右手里,握着什么?”说罢,偷眼观瞧玉姝神色。
哎,又不是小孩子,握块糖在手里,直到化了都舍不得吃!谢小郎君那是天生残疾呢。
不言大师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想替玉书回答,又深感唐突,便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吃饭。
这只右手,问的人多了。玉姝丝毫不以为意,“哦,我出生时就这样了,舒展不开。”还大方的伸出来在桌上亮摆亮摆。
谈禅时,韩冰就注意到了他的右手,琢磨着或许是胎里带的毛病。
玉姝这一说,坐实了他的想法。韩冰不禁同情的看向玉书。如谢小郎君这般有家世,有才学,要是四肢健全,皮肤再白一点,真就是举世无双了。
或许,太过完美终究不美,上天才会赐他一只舒展不开的右手。
浮图大师摇了摇头,含笑说了一长串。
“浮图大师说,谢小郎君的手里握着……”翻译到这儿,库那勒王子蹙了蹙眉,转而用天竺语同浮图大师确认一番。得到肯定的回答,才继续说道:“握着一个世界。”
一个世界?
玉姝小声重复一遍,思量片刻,大着胆子腼腆发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问完了,才觉得自己蠢钝。像浮图大师这样的高人,说话总是暗含深意的,就算为她解答,她也未必能领会其中奥妙。
拙翁和不言大师也都住了筷子,大为不解的看向浮图大师。
浮图大师笑而不语,示意玉姝再次伸出右手。
玉姝不明就里,但也依言照做。手伸出来,横亘在桌上。
浮图大师用指尖蘸了点杯中清水,滴一滴在玉姝右手。
白水温凉,霎时便渗入肉里,玉姝顿感双目澄明,似能洞彻天地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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