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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陵崩 作者:樓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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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陵崩 作者:楼非
明珞的死,一时脑袋变得混乱,涌现了无数个解释和理由,却又统统说不出口,只得抿着唇,手牢牢地握陈璞。
见他沉默了,陈璞便猜到了八、九分事实。
他又问: “他是把你当作杀父仇人?”依然是夜风拂来的寂寥,他苦笑了一下, “还是已经不是当作了?”
“璞儿……”淮钧艰难地开口,没料到才一出声,陈璞就停住了步伐,他满脑子一片空白,唯有双手交握的湿热还是清晰的。
下一刻,他还未反应过来,陈璞就拥住他了,埋首在他的颈窝,低哑着说: “我不认识他爹,我也不会把你当作仇人。淮钧,要说你是狼心狗肺,我也不过是一颗良心空摆着,要是我有那么伟大,当日四皇子的事我就不会原谅你。”
过了一会,淮钧才反应过来。他呆呆地问了一句: “你不怪我?”
颈窝处传来一声低笑,陈璞自嘲地说: “当我自私,我不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怪你。”他又想起刚才淮钧只身护着他,只得颤抖着唇说: “下次不要再护我,要是你出事了,我又该如何办?”
“我不能让你受伤。”淮钧坚定地说。
“我也不能让你受伤。”陈璞微微放开握住淮钧的手,五指叉进淮钧的指缝中,十指紧扣,低喃道: “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嗯。”淮钧欣喜地说: “一辈子。”
淮钧心里想,虽然横遭那几个拳头,可倒算值得了。
陈璞心里想,他不知道一辈子容不容易过,可是现在他只有一个确切的心愿,就是与淮钧好好的过一辈子。
二人放开了怀抱,十指紧扣地走着。临近皇城,忽见一个小摊子摆在左侧的榕树下,距离他们十来步左右。
陈璞好奇地看了一眼,就与摊主黑夜中依然灼热的目光对上了。淮钧顺着陈璞的视线看去,戒备的挡住他们的视线,加快了脚步。
“两位公子,算命吗?”摊主看来年纪不大,声音却异常沙哑: “这几晚天色好,正是夜观星象的好时机,两位公子有缘路经此地,不如过来算一命。”
淮钧的步伐更加快,担心这摊主是故意在这里埋伏他们。
“飞龙在天。”寂静的夜里,摊主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向来只替有缘人算命,公子,你当真不算?”他火热的目光落到淮钧上,似乎看穿了他的忧虑, “公子愿意听的话,站在这里也可以。”
一句飞龙在天,使得淮钧的步伐慢了下来,此时更是停在原地,抿着唇看着他。
摊主紧盯着淮钧,道: “请公子说一个字。”
淮钧对上摊主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 “龙。”
摊主的双眼好像多了一丝光芒,但是不到一刻又暗了起来,随即叹了一口气,轻摇着头。
一见他摇头,淮钧就拉住陈璞走了。
没走几步,摊主又说: “另一位公子,你我既然有缘,你也说一个字吧。”
陈璞脑海里涌现了一个字,步伐戛然而止,应道: “寻。”
听罢,显然摊主又有些失望,双目也愈发暗淡,先不论他算出来的,这一个寻字和一个龙字,倒是应了他的处境。
过了一会,二人正想离开时,摊主才说: “公子,你要寻的人都寻到了。你们二人有宿世缘份,离是离不开的,切记好好珍惜。”
又说: “须知前是崖,岸在回头处,叶若无轻重,苦尽终甘来。”
淮钧一听,愣了一愣,知道此句是给他的,忍不住骂道: “胡说八道,璞儿,我们走。”
陈璞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淮钧拉着回到宫中了。
回到昭和殿后,陈璞一边替淮钧上药,一边说: “不知那算命人是什么意思呢?”
淮钧笑了一声: “江湖术士的话,你别记在心中。”
同一个夜晚,诺煦从宫外摸黑回来,也在皇城外遇上了那个 “江湖术士”,而摊主终于在这夜见到第三个人,又是同一句话: “请公子说一个字。”
诺煦答道: “龙。”
只见那摊主本来灼热的目光又黯淡下来,又是轻摇着头,可是诺煦却不以为然,只是耐性地等着他所算到的。
最后等到一句诗文的他笑逐颜开,心情绝佳地回宫了。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
☆、第五十章(上)
? 天将破晓,彻夜未眠的一个人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睛被两个黑影围着,使得双目看来无神,整个人有些憔悴。
他从面盆里掬起一把清凉的水,泼到脸上,渗人的凉意使他顿时再清醒了几分。揉了揉眼睛,彷佛要挤出眼里的困倦,几下之后,放开了手,睁开的眼睛竟真的多了几分明亮似的。
他披上湛蓝的外衣,整理好装束,挺起胸膛过去翠微宫。
昏迷了大半个月的圣上昨夜清醒过来,没料到圣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是下密旨让他今早过去,使他惴惴不安了一个晚上,又猜测着圣上见他的原因,只是无论什么事都好,圣意不能违,他只得硬着头皮进宫。
经过园林,走过几条回廊,来到皇宫的正中。
此时墨云透现出光,天色渐亮,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云中穿梭而过。他晃了晃头,以为没睡一觉,竟出现了幻觉。
“范公子,你来了。”
李公公微尖的声音袭入范绍谦耳内,使他顿时回过神来,加紧脚步踏入这个他曾经以为不会再来的地方。
李公公领着范绍谦进入寝宫,里面仍旧金碧辉煌,天花及柱头上仍然是华贵的彩绘,金龙活灵活现,彷佛要跳跃而出。
这些彩绘曾经是晚晚追赶着他的晚魇,十三年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过那个恶梦。
他来到龙床前,只见圣上脸色苍白,双颊微陷,当年的英气丝毫不见。圣上盖着一件又厚又重的被褥,但却依然浑身颤抖,而他不过身披一件薄衣,两相对比之下,他知道圣上确是病得不轻。
他脑海里又闪现了旧日圣上威风凛凛的模样,忽然又与当日那个憔悴落寞的脸容交错起来,那件事怕是一辈子都不能放下的,可是这些年来见的事情多了,范绍谦或多或少理解到圣上这些年来所执着的。
范绍谦除除跪在地上,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宫中响起: “小人参见圣上。”
这一声,使本来还闭着眼睛歇息的圣上艰难地睁开眼,当看见范绍谦后,他心里就舒了一口气。
见圣上醒了,守在一旁的李公公连忙扶他坐起来,又拿来一件大袄披在他的身上,等到坐好了,圣上才微笑着开口: “绍谦,你终于来了。”
“小人来迟了。”
“不迟。”圣上咳了一下,再说: “你快起来,让朕看看你。”
跟了圣上几十年的李公公立刻拿来一张凳,让范绍谦坐下
圣上凝视着褪去少年的青涩,如今变得成熟的范绍谦,不由来想起当日与他饮酒放歌的人,便叹了一口气,道: “你长得愈来愈像你爹。”
范绍谦愣了愣,预料了那么多个可能性,却没料到圣上竟与他闲话家常。提到他早逝的父亲,他心里不禁有些戚然,便默不作声地听圣上说着那些他不知道的往事。
“讲才华,你爹不比阿维差,可是他那个人就是爱玩,不愿意定下来,范伯伯要他做官,他打死都不愿意,所以我跟他最投契……”圣上恍恍惚惚地说起往事,挂在脸上多年的威严和凌厉随之卸了下来,连自称都不再用 “朕”了。
一旁的李公公听着听着,不禁悲从中来。
这些年来他看着圣上头发愈来愈白,龙体愈来愈差,整个人失去了光采,如今说到往事,混浊的双眼多了一份光采,整个人才精神起来,他知道那些往事对圣上有多重要。
“……当年马贼猖厥,我不该让他去扬州……”圣上突然回过神来: “这些年来,朕做过很多错事,绍谦,是朕害了你。”
范绍谦默不作声,当年那些愤怒指责的话如今一句都说不出口,剩下记忆在脑海里冲撞着。
说痛呢,回来之后,他才发现早就不如印像中那么痛,也许是那段记忆的棱角在这些年来撞着撞着,终究是磨平了,只是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
忽然,一阵风拂来,圣上冷得直打哆嗦,苍白的唇都在抖着,他拉紧了身上的大袄,又令李公公拿来一件披风,替范绍谦披上。
范绍谦不冷,本来想拒绝,可是看着圣上整个人抖得厉害,便让李公公为他披上了。
“你在扬州过得好吗?”圣上问道。
“这么多年来有圣上为小人劳心,过得自是好。”范绍谦微微一笑,浅露出两个酒窝。
刚到扬州的时候,范绍谦人生路不熟,却是事事出乎意料地顺利,一直到四年后,他才知道原来圣上一直在背后帮他。那时他心里还记恨着圣上,再不愿意承受这些恩惠,决意断了与皇宫这边的联系。
不过圣上明里暗里帮助过他都是事实,所以这些年来,即使是官府的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在扬州也自然过得惬意。
“过得好就好。”圣上垂下眼帘,得到这个答案后,堆压在心里的其中一颗石头总算稍稍移开了,他又难过地说: “朕害了你一生,恐怕黄泉之下你爹娘是不会愿谅朕的。”
听罢,那些往事又倾涌到范绍谦脑里。
一生那么长,一个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害倒另一个人的一生?
事情要回溯到十三年前,范绍谦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当时所受的伤害,可是事情终究过了这么多年,此时回想起来,有些细节已经想不起了。
面前这一张龙床,天底下想爬上来的女子很多,偏偏身为男子的他也躺过。那一晚圣上神志恍恍惚惚的,却力气极大,将他狠狠压在床下。做的事情他不愿意再回想,只记得那巨大的痛楚还有圣上拚命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完事之后,范绍谦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上的彩绘,满目朱红好像他身下流淌的血,抽空了他满身力气。
第二天圣上心里觉得愧疚,一心补偿给范绍谦,就让他入主荣辉殿,又派了很多人过来服侍他。那一天范绍谦的理志都被抽空了,呆呆滞滞的,直到诺煦和莫回川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抽了他一巴掌后,他才清醒过来。
当时诺煦将他紧紧抱着,一声又一声说: “绍谦、别这样,我会想办法,我会替你想办法,你不要这个模样,我看着心痛,我心痛……”
一旁的莫回川紧咬着下唇,同时压抑着通红的眼睛里的泪水。
后来他在荣辉殿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那时候殿里的人明里巴结他,暗里却是极尽嘲讽,一些妃嫔又过来冷言冷语几句,顿时整个世界纷乱得只有他死去才会得到宁静似的。
不过他寻死未成,醒来再次见到诺煦。
当时诺煦整个人又瘦又憔悴,精神萎靡,看上去并不比他好多少。
他紧握着他的手,哽咽着说: “绍谦,答应我,不要再这样了,我一定替你想办法,你答应我,答应我。”
诺煦前脚走了,莫回川又赶过来。
他说: “绍谦,诺煦为了你跟圣上吵完再吵,你这样,我们都不好受。”又哀求道: “你别再做傻事,求你别再做傻事了。”
“让我走。”范绍谦微微张开那苍白乾涸的双唇,虚弱地说。
话音刚落,只见莫回川掩着双眼,默默地流着泪。
最后范绍谦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轻声说: “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再留下来我会死的。”
看着范绍谦沉思的模样,圣上知道他又想起当年的事了。
他愧疚地问: “你还怪朕吗?”
怪还是不怪,范绍谦都说不出口,便低下头,默默地看着地板。
此时,静谧的寝宫传来几声咳声,范绍谦猛然抬头,只见圣上拿着一块丝帕,掩着口,未几,丝帕就在不断的咳声中被染上了一大片暗红色。
好不容易,咳嗽声停住了,圣上的面色更加惨白,手上沾了血。
李公公连忙拿来一块乾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把圣上的手拭净。
圣上苦笑了一下: “你是应该怪朕的,幸好你愿意过来。”
看着明明只有五十来岁,却满头白发的圣上,范绍谦叹了一口气,道: “圣上让小人进宫,若有什么事吩咐小人,小人定当尽力而为。”
“你像你爹一样聪明。”圣上压低嗓子,低声说: “朕年事已高,此劫早晚会到,只是有一件事要交给你,才能放心。”
语罢,他打了一个眼色给李公公,李公公连忙打开旁边的木柜,拿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两道圣旨和一个紫檀木盒,又说: “此事朕只能附给你。”
李公公将手上的东西递给范绍谦,吓得范绍谦皱一皱眉,不知所措地看着圣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圣上说: “新君就在圣旨里面,绍谦,朕知道这件事难为你,可是朕只能信你了。”
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一个重担,范绍谦明白圣上的忧虑,可是他依然不敢接过来。
他皱了皱眉,说: “圣上,小人……”
圣上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拿着,这是朕的旨意。”
于是范绍谦不从也得从,就将李公公手上的圣旨接了过来。
当圣旨落到他的手上后,便有几个问题浮现到他的脑海里。
既然早就立了太子,新君理应是淮钧,何以圣上要将圣旨付给他?而圣旨为何又有两道?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圣上说: “绍谦,你打开看看。”
范绍谦得令后立刻打开圣旨,第一道使他的眉皱得更深,随即打开第二道,紧皱的眉才舒展过去。
“绍谦,朕恐怕熬不过今晚了。”话一出口,立刻吓坏了李公公及范绍谦,但是圣上的脸上却多了一抹笑容, “待朕去了,十天后,你就将圣旨开了。传国玉玺放在你手上,他们都要听从你的。”
“小人遵旨。”范绍谦低声应道。
“朕懂得你与煦儿的交情,所以朕只能相信你了。”圣上猛然又咳了几声, “你退下吧。”
“小人退下了。”说罢,范绍谦就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离开。
忽然,犹豫已久的圣上启口道: “绍谦,那一年是朕不好,对不起。”
他这一辈子做过很多错事,那些事像又厚又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里,使得他喘不过气来,也使得他错事愈做愈多。现在差那鬼门关一步,他突然醒悟过来。这一句对不起,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范绍谦呆住在原地,就算圣上做了千件万件错事,可是这天底下都没有人敢将这错字加诸到圣上身上。但如今圣上竟然给他一句对不起,一时间他百感交杂,十三年前那道伤口终于真正结起疤来。
他回头说: “圣上,一切都过去了。”说罢,就微微欠身走了。
“过去了”三个字使圣上想起过去的事,一幕幕在脑里闪现而过,最后他闭上眼睛,定格在香品楼里,四个人举起酒杯,相饮而醉。
范绍谦推开殿门,本以为天已大亮,没料得上空尽是乌云。他心里想,风雨欲来,谁又可以不被打得一身湿?
他迈开步伐离去,身后传来李公公响彻云霄的声音: “宣望王!”
?
☆、第五十章(下)
? 此时诺煦刚刚从朝会回来,虽然圣上昨晚就醒了,可是翠微宫传来的消息却是圣上仍然很虚弱,他派人悄悄问过太医,这一次真的时日无多了。
他按着隐隐作痛的双额,有些闷闷不安。
忽然一个太监进来,让诺煦现在就过去翠微宫一趟。听罢,诺煦便急步离开上阳殿,愈走愈快,深怕慢了一步就为时已晚。
他心里愈发慌张急躁,也不知道慌什么,急什么。
经过园林的时候,诺煦恰巧碰上范绍谦,二人立刻止住脚步,对看了一眼,诺煦又将视线移到他手上的包袱。
“你要走了?”诺煦问道。
“嗯。”范绍谦握紧包袱,觉得这包袱有千斤百斤重。
诺煦又连忙问: “你见过父皇了?”
范绍谦的眼神有些不自然,想了想,他又坦然地点头应了声: “嗯。”
“他有为难你吗?”
看着诺煦关切的神情,范绍谦的心就被手上的包袱堵得有些忧闷。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诺煦怕他又受到委屈,只好再问: “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范绍谦抿紧着唇,心里想,圣上附给他的事情,他们早晚会知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懂得包袱里的圣旨及传国玉玺都是诺煦想要的,也知道只有给了诺煦,才能解得到诺煦一直背负着的重担,可这是圣上付给他的,他怎可能做个不忠之徒?
他心酸地想,为什么偏偏付给他呢?一边是圣上,一边是他最重要的人,怎样抉择都不对。
然而想及圣旨的内容,他又只得认命地拿紧包袱,或许他的确是最适合付的人。
他知道诺煦是过去见圣上,想了再想,便张开乾涸的唇瓣说: “诺煦,那年的事都过去了,你跟圣上好好聊一会。”他顿了顿,下一句很是意味深长: “毕竟是一场父子。”
诺煦的心□□了一下,有一刻忘了呼吸,剩下范绍谦那句 “一场父子”在耳内不断放大。等到他回过神来,空气彷佛激烈地涌进胸肺,使得他的心脏跳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那又慌又急的情绪再次涌上来。
他闷闷地应了声: “我知道了。”便别过范绍谦,赶往翠微宫。
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又想到范绍谦背着的包袱,便戛然停住了,转身一看,只见范绍谦急匆匆地走着。他好像约略猜到包袱里的东西,可是终究没有细想下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不愿意逼迫范绍谦做任何事。
他赶到圣上的寝宫,只见圣上半卧在龙床上,手执着丝帕不断地咳嗽着,而丝帕上有一大块和点点滴滴的暗红色。
忽然 “一场父子”这四个字又倾袭到他的脑海里,他这才想起打从圣上昏迷以来,他一次都没有过来看过他,因为他心里是恨他的,就算他明知道圣上那么的疼爱他,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恨他。
恨他对范绍谦做的一切,恨他害倒他一家,恨他当年一手掐上他幼嫩的颈项,要他日后那么狼狈地知道真相,往后这些年活得那么的沉重、压抑。
他想,若然不是圣上召他过来,或许直到圣上崩天,他都不会过来看他一眼。
等到圣上的咳声止住了,诺煦也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儿臣参见父皇。”诺煦弯下腰身,逼迫自己锐利起双目,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示弱。
而圣上却少了往日的凌厉,一见到诺煦,老迈的脸就露出一个笑容: “煦儿,你来了。”
圣上溺爱地看着诺煦紧闭着唇,不愿说话的样子,那个人好像活灵活现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笑了笑,心想,这个儿子的脾气跟他父亲一样倔强。
忽地,他又痛咳起来,胸口随着猛烈的咳嗽震荡着,他一手拿着丝帕掩着口,另一手按着胸口,试图减低痛楚。
诺煦看着圣上起伏激烈的胸膛,那一声声咳嗽又像要震穿诺煦的耳膜似的,便抽空了诺煦的理智,使他下意识地坐到圣上的旁边,抚着他的背让他舒服一些,又拿来自己的丝帕换下他手中那一条。
“父皇,小心身体。”诺煦的语气十分不自然,话里的关心却掩盖不住。
圣上那颗空虚了很久的心,因这句话而满了一点。
他想起诺煦刚被送进宫里,天真灿烂的笑容;想起他握着诺煦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他的名字;想起年幼的诺煦坐在他的膝上,一句又一句地喊着父皇,而他把诺煦抱得极紧,生怕失去他似的。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他唯一得到的补偿就是诺煦,可是他害了最爱的人后,终究还是伤害了诺煦,也使得他们父子之间愈来愈疏离。
他盯着诺煦那双漂亮的单凤眼,叹息了一下,问道: “煦儿,你想知道你爹的事吗?”
诺煦愣了一愣,曾经他爹娘是一个禁词,被圣上责罚的话还萦回在耳,没想到现在圣上愿意说了。
可是此时的他已经不愿意听,他才想摇头,就听到圣上低声诉说着那段他知道一点,又不全然知道的往事。
“你爹、朕、阿维与阿厚从小一起长大,你爹武功好,为人仗义,我们几个都听他的……”谈到往事,圣上浑身透现出一份光彩,李公公听着份外心酸。
说着说着,圣上双眼就湿润起来,他抬起满布青筋的手,抹了抹眼睛,往后的事不愿意再想,也不愿意再说下去,便说道: “你这双眼跟你娘如出一辙。”
一听,诺煦一双眼便冷起来,他又想起那时圣上看他的眼神,时而宠溺,充满爱意;时而瞪着他的眼睛,尽是仇恨。
圣上勉强坐起来,抬起手靠近诺煦,诺煦以为他又如童年般,要掐上自己的颈项,正想拍下他的手时,圣上只是把手掩着诺煦的双眼。
诺煦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到耳边传来隐忍的低泣声。
记忆之中,他的父皇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浑身透露着威严,何时见他如此悲伤地低泣过?他一时有些怔然,便任由圣上掩着他的双眼,将压抑了许多年的一腔愁绪在这熟悉的轮廓前发泄出来。
李公公看在眼内,很是难过,这么多年来诺煦过得痛苦,其实圣上也好不了多少。
过了一会,低泣声依然萦回在耳,诺煦愈听愈不舒服,也讲不出这不舒服的原因,便冷声说: “父皇,我不是我爹。”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手就退去了,他定睛看着圣上通红的眼睛,心里有些疙瘩,并不好受,下一刻便听圣上低声应了句: “朕知道。”
霎时间,二人又相对无言。
范绍谦那句 “父子一场”又涌进诺煦的脑内,突然间,他好像有些解释得到他心里不舒服的原因,又想起往日圣上那么的偏爱他,几个兄弟,好的东西总是第一个分给他,他不要的,才轮到永霆和淮钧来选。
所以当圣上恨得要将他掐死时,他才那么的难过,当日得知真相后,他才那么的悲愤,伤心。
如今圣上病重,他只剩下这个机会把他心里最渴望的问出口。
“父皇,你爱我爹,却又恨我娘……”他还是问了出口: “那么我呢?”
圣上红着双眼看着诺煦,那一刻,他看的不是诺煦他爹,也不是他娘,纯粹是由他养育长大的孩儿。也是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诺煦做的伤害有多大,愧疚便涌上心头,因为伤害了诺煦,也因为自己没有为他爹将他照顾好。
那一刻,他能够做的补偿,就是说出他最真心的那一句话: “煦儿,父皇一直最疼爱你。”
终于那些悲伤排山倒海地倾涌出来,诺煦垂下向来坚强的肩膀,微低着头,也不知道从何处起收拾自己的情绪。
从圣上掐上他颈项开始?从他得知真相开始?还是从这一刻开始?可是无论如何,这么多年了,这句话就算填补得了他心里空着的地方,却终究什么都改变不到。
那些悲愤、仇恨、压抑、难过都支撑着他的所作所为,此刻不能崩塌,往后也不能崩塌。
但这时面对着疼爱他的圣上,他愿意做一个孝子。
他抬起头来,握住圣上布满青筋的手,笑了一笑: “谢谢你,父皇。”
圣上反握诺煦的手,低声问道: “煦儿,你会恨朕吗?”
李公公难过地听着这卑微的问句,悄悄地向诺煦打着眼色,希望他能够圆了圣上的心愿,让他好过一点。
结果诺煦没有看到李公公的眼色,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闭上了双眼,摇了摇头。
明明是一个人的答案,却像是得到了两个人的原谅,刹那间忘记所有恩怨情仇,剩下当日误打误撞,却让他怦然心动至今的一个吻。
也是那一个吻,使他一直以来,就算舍弃自己的孩子都要保存诺煦。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煦儿,父皇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他顿了顿,慈爱地看着诺煦: “宫外的生活很精彩,你会喜欢……父皇也知道你是治国之才,你要是选择留在朝堂的话,就好好辅助钧儿,他不会动你毫毛。”
这个结局他早就知道,也不意外,他轻声说: “父皇,我……”
话未完,就被圣上打断了, “往后的事朕不知道,只是现在,这件事,煦儿,你答应朕吧。”
诺煦点了点头,约略猜到圣上意思的他,便更加难过了。
圣上笑了笑,双目尽是宠溺。
现在就只有最后一件事,最后一句话要做了。他紧握着诺煦的手,眼神坚定: “煦儿,你要记得你爹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好人。”说罢,他便让诺煦退下了。
诺煦犹豫了一会,终究是敌不过圣上的旨意,只好默默地退去。
他才踏出寝殿,便听见里头传来咳嗽声,使他硬是移不起步伐离开,偏偏咳嗽声愈来愈猛烈,每一声都打击着诺煦的心,像是一根弦不断被拉扯,愈拉愈长,愈拉愈幼,终于断裂了。
他连忙转身回到寝殿,李公公一见他来了,便让了一个位置给他。他马上坐到龙床上,轻拍着圣上的背,等到圣上慢慢缓过来后,便听到他说: “父皇,你要好好的。”
这话听得圣上很窝心,他柔声道: “ 朕没事,煦儿,你回去吧。”
诺煦再看了圣上一眼,交代李公公好好照顾他后才惴惴不安地离开翠微宫。
他走了之后,李公公问道: “圣上,为何你不把当年的事说出来呢?望王天性善良,你说了,他会明白的。”
圣上微笑着,双眼柔和地看着远方,没有言语。
李公公叹了一口气, “老奴是怕圣上受委屈。”
“受委屈”三个字陌生又熟悉,打从他登基以来,谁敢让他有半点委屈呢,只是他登基以前,确实是受了很多委屈,那时候还是小太监的李公公天天都是这样说: “四皇子,奴才怕你受委屈。”
圣上仍旧看着远方,想着往事,却说了一句: “阿荣,没想到这辈子是你陪得我最久。”
李公公一听,眼都跟着红了,他知道圣上这辈子最想陪他一生一世的只有一个人,何以他们走着走着,结局倒成了这个模样?
圣上又说: “我去了之后,阿荣,你要替我看着几个儿子。”
言以至此,李公公苍老的双眼流下了两行泪,但口里仍然固执地说: “圣上,你会长命百岁。”
“当年的事、”圣上径自说: “既然过去了,就别让煦儿知道。”
李公公是不认同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圆了圣上每一个心愿,便顺应他的话,点头,猛然地点着头。
诺煦踏出翠微宫的时候正下着飨赣辏他低着头,迎着雨,急步地回去上阳殿,不敢让人看到他此刻又红又痛的眼睛。
此时莫回川正在前堂焦躁地等着诺煦,一见诺煦回来了,立刻迎上去,再见他头发湿了,脸上有水向下滑着,满身都是被雨水打过的痕迹,马上让宫婢端一碗姜茶过来。
宫婢走了之后,莫回川忽然被诺煦拥抱住,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哽咽着说: “父皇,对不起、对不起……”
莫回川呆若木鸡地看着甚少在他面前示弱的诺煦,又听到他恍恍惚惚地说: “我对不起那么多人,我应该对得起谁,我可以对得起谁?”
等到莫回川回过神来时,他的肩膀上已经是一片湿润。他紧紧回抱着诺煦,这一次,诺煦没有推开他,而是放任自己在莫回川面前发泄心里的悲痛。
雨下了一整天,天空灰鞯模每个人都有不好的预感。到了黄昏,太医在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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