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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陵崩 作者:樓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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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陵崩 作者:楼非
“这古往今来都把这四字讲的太好,以致我们都想得太好,哪知道单凭一个爱字是没有用的?”
f轩沉默地看着淮钧,再搭不上话了,只是听着淮钧把一胸的愁绪倾吐而出,免得继续郁积在心中,加重病情。
“戏台上用半天演完了月月岁岁的事,那时候我与璞儿看那《西厢记》都以为相爱不难,但我们日日夜夜都过得如此难受,跟别谈那月月岁岁,这才明白了那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意思。”顿了顿,淮钧便忍受着心中的痛说:“所以愿,是因为这天下的有情人大多都免不了分离。”
“圣上,这只是误会而已。”f轩叹息了一下,无力地说。
倏然,淮钧放开抱在头上的手,漆黑的双目对上了f轩,问道:“我该不该放他走?”
于情于理,f轩都想说一句应该。就算让他们和好了,他日又有别的问题,他难以想象淮钧一直被陈璞影响,这个一国之君不应该如此容易受到影响。然而f轩不敢说,他说过他不会在干涉他们的感□□,他亦不想因而惹祸上身。
“放就对他好,不放就对我好。”这么说出来后,淮钧倒是突然理清所有似的,茅塞顿开,心里也就舒坦了一点,他喃喃道:“不放,还是不放好,这天下都是我的,既然他走到哪里都离不开我,不如不要放。反正日日夜夜过了,月月岁岁还远吗?我们说过山陵崩才与君绝,这山陵还没有崩,绝什么呢?”
淮钧一脸颓废夹杂着神经兮兮,看得f轩心寒了一下,慌忙说:“圣上,龙体要紧,你先休息、休息,奏折和别的事都先放到一边,等有精神了才处理。”
只见淮钧点点头,站起来,没有多说一句话,f轩见状,马上上前扶住站得不稳的他,再亲自把他送回寝殿。
等到他上床休息了,f轩那不安的心才镇定下来,然后叫来平日伺候淮钧的几个太监。一问,才知道淮钧这几天不断喝酒,昨夜还喝到了天亮,以致精神如此萎靡不振。
他交代了几句,又让他们请皇后娘娘和太医过来一趟,这才半是担心半是放心地离去,赶去天牢。?
☆、第七十四章(中)
? 天牢外只有两个侍卫守着,f轩与他们周旋了一下,就由其中一个侍卫拿着钥匙带他进去。进去了,里头潮湿腥腐的味道使他不适得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看了看四周,几乎每一个牢房都是空的,阴暗得很,偶然还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宫中的天牢他是第一次来的,毛骨悚然得他只想赶快离去,更不想再来第二次。
侍卫在最后的一个牢房停了下来,f轩在木栏的空隙中看到姚子余披头散发的坐在铺满干草的地上,闭上了眼睛,但紧抿的嘴唇却把不服气三个字刻了在脸上。
--不服气?到了这个田地还到他不服气吗?
f轩板着脸说:“开门。”
侍卫连忙把门打开,摆手道:“庆王,请。”
里头的姚子余倏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这阴暗中朝他走来的人。那一刻所有的阴霾都被拨开了,仿佛牢房里仅有的光线都集中在f轩身上,又明又亮,又有些刺眼,却使他欣喜地眨眨眼,恍如梦中,但他知道这是真实的。
他紧抿的唇松开了,双手撑一撑地,接着站了起来,嚷道:“王爷,你来救我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就伸出手使劲地把他又扯又拉的带走了。他稍稍有些愕然,下意识挣扎着,但倒也没有使出浑身的劲,一回过神来,就已经出了牢房。
外头的阳光猛烈得很,暂不适应的他只能使劲地闭上了眼睛,而他依然被人拉扯着走,摇摇晃晃的。过了半刻,他才勉强地半开眼,睁了再睁,才终于缓过来。然而当他在阳光下清晰地看着拉着他走的f轩的背影时,那聚集在f轩的光就消失在光亮广阔的天地间,连带他那刚萌生的感激欣喜都不见了,整个脑袋里只剩下昭和殿中与他同样受苦的人。
他猛然甩开f轩的手,说道:“王爷,我不能走,我要过去昭和殿。”
f轩握了握那突然空下来的手,一抹嘲笑随之跃上了他的唇畔,他背对着姚子余,问:“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过进去吗?你以为你过去又有什么用?”
“我、我、我……”姚子余困窘地盯着地板,突然间一个念头掠过,使他满脸慌张地问:“你告诉我,是圣上放我还是你为我求情?”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你求情?”f轩瞥了一瞥自己空着的手,心中不是滋味。
姚子余稍稍松了口气,又说:“我与阿璞是清白的,要是圣上不相信,我可以解释,阿璞已经哑了,要是圣上再不相信他,他一定不好受。”
f轩紧握起自己的手,回过头来,语气极为尖锐:“你以为你这样做陈璞受的苦就与你无关吗?你们要是真为他着想就该离开他!像你,像宋乐玉,像望王,少了你们,他与圣上就不必生出这么多的波折!少了你们,他也总该知福!”
“你!你胡说八道!阿璞在受苦,我现在就带他走……”
f轩“哼”了一声,打断道:“就凭你一股蛮劲就想把他从皇宫带走吗?你看看你们一个两个,他身边的宋乐玉剩下半条人命,下半生残废;你就沦为阶下囚,险些没了命。为了他,真的值得吗?”
“你为何不问问庞湛值不值得?”姚子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背过他走了,一边不知顾忌地嚷道:“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你看看你们一个两个,又是什么个样子?就算只凭一股蛮劲,我也总要试一下带他走!这个皇宫怎么住得了人?”
分明是冷嘲热讽的话,往日盛气凌人的f轩却半点愤怒都没有,只有一根弦在心中绷断了,留下了满腔的怅然。庞湛,为了他丢了一条命到底值不值得?倘若那一年他遇见了姚子余,姚子余又是否愿意只靠一股蛮劲带他离开这不是人待的皇宫?
这个念头想不得的,不能再想了。
f轩回过神来就看到姚子余已经离他十多步远了,他脑袋一热,大喊道:“姚子余,你给我停下!”
姚子余的步伐戛然而止,狐疑地回头看着f轩,本以为又要被他一通乱骂,没想到f轩快步走了上来,凝视着他的双眼流露着一丝愁绪,看得他一阵心痛,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当初选择留在京城其实是为了眼前的人留的。
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直到姚子余尴尬的搔搔头,f轩才缓缓地张开嘴巴,一说话,又是那仗势不饶人的态度。
“两条路--现在就跟我回去王府,或者是过去昭和殿,如果你选择了后者,从今以后你与陈璞的生死都与我无关,我也乐得清静!”话音一落,f轩就伸出手把还愣呆着的姚子余拉走,压根儿就没有让他想的机会。
等到姚子余想个结论来了,正想反吼他一句--我们的生死不用你来管的时候,他只能张大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已经站在宫门外,宫门前的侍卫厉眼看着他,显然不打算让他有再次进去的机会。
他愤然地对f轩“呸”了声,再嚷道:“我总会想到办法!”接着就带着一腔怒气走了,留下f轩一个人独站在宫门前。
f轩一脸冷静,但是空空如也的手掌却是他难免想道--他选择了、他选择了。
姚子余只有一股蛮劲,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他靠着这股蛮劲跑到了范府,打算把事情告诉范绍谦,可是人却不在。他又往他们见面的香品楼跑去,掌柜却说范绍谦今天没有来。
他在大街上四处走,不死心地四处寻找这个唯一愿意帮助陈璞的人,只是到了夕阳西落,还是不见范绍谦的踪影。他疲累地站到了街角,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到哪里去。
倏然,一个老伯拿着一根缠了干稻草的竹竿走过,姚子余定睛一看,才看到上头插了一支冰糖葫芦,想来是今日卖剩下的。
他不假思索的喊了一声:“伯伯……”等到老伯回头看他,他才想起自己是身无分文的,只能困窘地搔着头。
幸好这老伯也是个好心人,他二话不说的拿下那剩下的冰糖葫芦,递给了姚子余,还一脸慈爱地说:“拿给家中的小孩吃吧。”
姚子余礼貌地答谢了一些,然后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脑海中就浮现了f轩倔强的样子。他本就孑然一身,周遭的人也谈不上是什么孩子,更遑论是爱吃这冰糖葫芦的。就只有那一副高傲的f轩喜欢这孩子的东西,说到底,他不就是一个嘴硬的孩子吗?
于是他脑袋“当”了一下,这才将f轩下午的话明白过来。倘若他回去庆王府,他与陈璞的生死f轩都不会置之不理。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他口硬心软,你还不明白吗?有你这么辜负人的吗?
下一刻,他就不顾自己疲累极了的身体,重新提起了步伐跑回庆王府。
话说过来,姚子余用了半天找寻的范绍谦不在别处,正是在他找过的香品楼里。原来这一天范绍谦与诺煦约了见面,香品楼里有一间诺煦包下的房,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过来见诺煦的人,楼中上下一律都会对外说这人没有来。
所以姚子余见不到范绍谦,范绍谦也不知道姚子余找过他。
当时诺煦在房中预备了一桌美茶佳肴,除了范绍谦,莫回川也列于席上。三人一句搭一杯的聊着天,茶过三巡后,诺煦才正色地说:“绍谦,圣上三天不上朝,朝中的事可耽搁不得。”
范绍谦微微一笑,婉转地说:“说好了今天不谈政事。”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谈的?”诺煦挑眉问道,莫回川在一边附和点头。
“就你事事附和他。”范绍谦轻斥道。
莫回川耸耸肩,坐到了两人之间他也多了一点轻松,他笑着问:“到我不点头吗?”
要说莫回川事事认同诺煦的话,那么诺煦对范绍谦也是从不摇头的。接着就那么一句“诺煦,我们现在不谈政事”,堂堂的望王爷就闭上嘴来了。
再喝了两杯,诺煦忽然压低声音,问:“你知道圣上为何不上朝吗?”范绍谦皱起眉,正想打断这个话题,就听诺煦继续说:“璞儿出事了。”
就这五个字便令范绍谦脸色骤变,他佯装不紧张,但是稍快的语速还是透露了他的情绪,“什么事?”
诺煦就靠近范绍谦的耳边,把他从宫中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出,与f轩得知的都几乎一样,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一晚甚至是那一天陈璞是如何对淮钧完全失望了。
听完整件事后,范绍谦只想马上进宫看看陈璞也好,带他走也好,他知道陈璞肯定难受极了,他就不愿意再想什么周全的方法,本来要陈璞脱离皇宫就没有什么周全的方法!
把范绍谦的脸色看在眼里的诺煦绝的心中还不舒服,他问道:“你很在意璞儿,绍谦,你喜欢他。”
“诺煦,你想多了,我对璞儿没有男女之情。”范绍谦皱着眉头说。
诺煦呷了一口茶,说:“璞儿对你也不会有男女之情。”
见势头不对,莫回川抹抹嘴,从席间站了起来,一脸的轻松也变回正经八百的神情,他提醒诺煦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嗯。”诺煦应了一声,然后也动身起来,只是临离去前他还是跟范绍谦说道:“虽说今天不谈政事,只是这件事还是该知会你一声。我知道有人扣押了捐到鹿邑的款项,但是他们扣押得了拿一大笔的钱,总不能扣押粮食吧?绍谦,这不是朝堂的事,是百姓的事,请你高抬贵手。“他弯身靠近范绍谦的耳边,低声说:“璞儿的事,就当是给你一个人情吧。”
范绍谦握上了诺煦放在桌上的手,皱眉道:“不要动璞儿的主意。”
“绍谦,诺煦没有……”莫回川在一旁着急地说,却被诺煦亲自打断了。
“或许璞儿与子余之间是清白的,但我没有陷害他们。”诺煦抽出他的手,心安理得地说:“璞儿与圣上之间的事,也不是我一手造成的。”说罢,他就带着莫回川离开了。
范绍谦走到窗前,半推开了窗,看着诺煦和莫回川从香品楼的门走出。那是诺煦也心有意会的抬头一看,带着微笑对他颔首。?
☆、第七十四章(下)
? 从以前到现在诺煦对淮钧二人的事都是理直气壮的,两个人之间的不坚持,由相知相爱到相负相恨,怨得再多的人到头来还不是只能怨自己?打从知道陈璞与姚子余被“捉奸在床”后,诺煦就断定陈璞与淮钧已经走到最后了。相爱的人最好一直相爱下去,只是如何相爱下去,别说他们不懂,所有人都不懂。
诺煦只知道这相爱的一回事啊,一小步错了,就要步步小心;一大步错了,就注定了步步都错。他别有深意的再看了楼上半掩的窗一眼,就与莫回川并肩离开了。
他坦诚没有陷害陈璞与姚子余,陷害他们的也的确不是他。
淮钧醒来时,董靖正坐在一边,一看他醒了,就上前扶起他,轻言细语地问:“圣上,你的头还痛吗?”
睡了一觉,淮钧因酒醉而来的头疼已经缓过来了,全身的知觉也从迟钝中灵敏回来,所以董靖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寒心,然后不自然地收起来了。
董靖正感愕然,就听淮钧说:“皇后,你先回宫吧。”
“圣上,让妾身照顾你吧。”董靖悄然地收起自己的手,语气依旧温婉,但一张花貌黯然淡白下去了。
“皇后,朕想一个人休息,你先回去吧。”
董靖也不再多言语,下一刻她就站起来,动身离去了。只是临到门前,她突然转过身来,对淮钧行了一个礼,说:“妾身退下了,请圣上好好休息。”顿了顿,她就走出寝殿,离开翠微宫。
一回到凤仪宫,她就瘫软地坐在榻上,浑身使不上劲,仿佛那全身的力气都被淮钧那赶人的两句话抽干了。他知道了,她也知道了,淮钧不让她干涉昭和殿的事,但现在昭和殿的事与她脱不了关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启口对旁边一宫婢说:“你们想为本宫争得什么?与其争得这个田地,还不如不争,你们还不明白吗?”
宫婢跪在地上,一脸悔恨,“娘娘,奴婢知罪了。”
“罢了,怪不得你,都退下吧。”说罢,董靖就合上了眼睛,任由思绪散漫开去,而一口气挤压在她的胸口,使她越来越难受。
董靖离开之后,淮钧也从床上起来了。稍微梳洗了一番,他就过去书殿批阅奏折了。然而他把奏折拿上手了,心思却完全投入不了。
他的视线分明是盯在奏折上的密密麻麻的字,那些字述说着鹿邑灾情的急切,多少人在这个灾难中挨饥忍饿,颠沛流离,可是他这一刻却生不出一点儿的同情心。那远处的灾难比起他与陈璞的一波三折,远处的苦又如何覆盖得上这近处的痛?如今他寝食难安,只靠一点酒麻醉自己,又有谁来解慰他?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将所有悲天悯人都给了自己。
他甩一甩头,尝试把精神集中回奏折上。鹿邑的事不能再怠慢了,陈璞也不能在想了,他执起笔,在奏折上写了一行字,准了户部的拨款。他写字的手是抖的,他用了全副精力来控制自己集中下去。
把鹿邑的奏折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份关于匈国的。与匈国议和的细项都议好了,他定睛看了一遍,却全都没有看进眼里。他忽然想到了董靖刚才白着脸退去的模样,昨夜南起就把调查的结果告诉他了,是凤仪宫的人做的好事,可是他已无力怪责别的人,他用了全副心神来怪罪自己。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会如先帝一样,到头来都是一样的,他既伤害了陈璞,又辜负了董靖。
他在奏折上又写了一行字,准了这些细项。再批了几份,他就坐不下去了,决定到外面喘喘气。
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他忽然有了摆脱这些人的想法。从前他总是羡慕先帝被一群人簇拥而来的风光,但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最想陪伴在他身旁的人都不在。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安福殿。他停了停,后头的人也跟着停下,一个公公说:“圣上,这是李公公的住处。”
“朕知道,开门吧。”等门开了,淮钧又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他丢下众人径自走进了安福殿,一进去,就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惬意地晃着,但是这样孤单的一个身影,看来看去,都有几分落寞。
“李公公。”他轻喊了一声,浅眠的老公公旋即醒来了。
李公公慌忙从摇椅上下来,敬礼道:“老奴参见圣上!”
“平身。”淮钧坐到摇椅旁边的木椅上,先是环视殿里的环境,昏昏暗暗的,阳光似乎射不进来,使人更觉郁闷。
“圣上,公事再繁重,也请顾着龙体。”李公公忧心地看着面前形容颓废的淮钧,没想到只是一段时间,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就成了这般憔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李公公有心了,请坐吧。”说罢,淮钧就把视线放回在阴暗的屋梁的一角,脑袋沉沉的,却又好像空白一片,或者是什么都想不到,或者是想的太多了。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回过头来看向李公公,只见李公公依然僵硬地伫立着。
“坐吧。”淮钧再说,“朕不想说第三遍。”
听罢,李公公连忙坐到另一张木椅,恭谨地说“谢圣上。”
话音一落,殿里再次陷入一片静谧。淮钧这趟过来本来就突兀非常,李公公又不敢问他为何而来,只能等他开口。
但他一开口,倒使李公公更措手不及了。
“你给朕说说父皇和母后、”淮钧顿了顿,说:“还有那个陈逸云的事吧。”
”圣上!“李公公从那张刚坐暖的木椅上起来,“霍”的一声直直的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奴才不敢妄言。”
淮钧已经查出了陈逸云,看来淮钧此趟过来就是要从他的口中知道更多。一旦淮钧知道更多了,又该如何保住诺煦?
“朕今日过来不是为了望王,你尽管说,你坐下来说。”
李公公犹豫再三才坐回椅上,但是他低垂着头,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淮钧料到他这个反应,直接问道:“父皇对母后好吗?”
“好。”李公公察看这淮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先帝一直十分敬爱纭娘娘。”
“既然如此,为何父皇要把母后赶出皇宫,又要赐母后毒酒?”淮钧问得心平气和,没有往日的愤恨,那是因为此刻的他已经没了力气再发作脾气了。
“圣上,纭娘娘不做皇后,到永宁寺是她自己的主意,也是她请先帝赐她一杯毒酒的。”李公公苦笑道,也预料到淮钧不可能相信他这番言论。
“谁会求死?李公公,谁会求死?不要用这种话来糊弄朕。”
“奴才不敢。”
“你不敢。”淮钧轻笑了一声,说:“那你说,母后为何要求死?”
“皇宫昏暗,纭娘娘不求自己明哲保身,只想保住圣上的名声。”李公公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瞥了淮钧阴暗的脸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来。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想到过去的种种纷纷,他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边的黑暗。过去陈璞拉得起他,现在无人拉他。
过了一会,他又问:“父皇心中有母后吗?”
李公公思量了一下,才答道:“先帝只立过一个皇后。”
言下之意,谁都听得明白。淮钧不是未曾想过,只是今日由别的人口中听来,倒是别样滋味。
又静默了好一会儿,淮钧才从沉甸甸的脑海中捞出另一个问题:“父皇心里也有陈逸云,对不对,那么当初为何不与他在一起?”
“圣上……”李公公犹豫地喊了一声,忽然半辈子以前的事倾山倒海地涌到了他的脑袋里,一张张肆意的笑脸和一张张流满眼泪的脸孔交替着,他就红了眼睛,黯然地说:“在不得、爱不得、恨不得,徒留……遗憾。”
不过是一句话,淮钧却突然好像跟着他们过了一生,一下子,眼眶也红了,他把连完全转头阴影中,沙哑着嗓子问:“何谓在不得?”
一句话从回忆之中挤到了李公公的脑袋里,他照着说:“道不同,不应为谋。“
”何谓爱不得?”
又是另外一句挤了进来,李公公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才说:“家室既立,各奔前程,不如相忘。”他又抹了一把泪,把余下的一句也说出来了,“恨不得,因为心中有他。”
殿里彻底静了下来,李公公想着往事,淮钧想着他与陈璞的事。他与陈璞并非在不得,也不是爱不得,但是到了今天这个田地,他也想要一句恨不得,只是他到现在都不敢过去昭和殿,不就是心知肚明--陈璞恨他吗?
他站了起来,打算离开,只是走之前再问道:“那么何谓遗憾?”
“生死相隔。”李公公也站起来,当对上淮钧悲伤的眼睛,与圣上如出一辙的眼睛时,他脑袋一热,就说:“先帝说过,要是从前想到了那死别的一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陈公子,恨着过一辈子,好歹陈公子去的时候,先帝能在他的身旁。”
这一番话使淮钧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挺直了腰板,离开了安福殿。?
☆、第七十五章(上)
? 昨夜下了一晚绵绵细雨,淮钧就是在这悉悉索索的雨声中进睡了,却睡得比前几晚都要安稳。一觉醒来,缠绕在他心中的一口闷气散去了三分,呼吸畅顺了,连带脸色也少了一分衰颓,仿佛昨夜的雨在洗涮大地时,同时也为他洗走了一点烦忧。
换上龙袍之后他就上朝了,连日来不见君皇的臣子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朝会上淮钧将拨款到鹿邑和与匈国议和的奏折批了下去,再议了几件事后就退朝了,只是把范绍谦叫到了翠微宫。
范绍谦到了翠微宫时,淮钧已经换下了朝服,坐在书殿等他。
“臣参见圣上。”范绍谦双手作揖,弯腰道。
“平身。”他又摆摆手,道:“宰辅,请坐。”
范绍谦坐下了,一双清冷的眼睛定在淮钧明显消瘦下来的脸颊上,突然心中一抖,忽然想起三年前陈璞负伤的模样,病恹恹的,瘦弱得很,恐怕现在的陈璞更是形容枯槁,心中的病比身体的病更使人愁。
想到此处,他稍稍皱一皱眉头,但很快就放松开了,一脸正色地等淮钧说话。
淮钧咳嗽了两声,再直接问道:“望王捐到鹿邑救灾的款项是宰辅扣起的?”见范绍谦点头了,他就赞扬地说:“办得好,望王的心思不难明白。”
“望王不忍心百姓受苦,才私下集结城中的富商捐款,以解燃眉之急。”范绍谦盘算了一下,于情,他还是要为诺煦说话。
“朕懂得,望王仁德,盛名之下自有应该做的事。”淮钧挑挑眉,再说:“可是有一件事朕不明白,既然宰辅把望王的捐款都扣下了,为何不干脆把他收集回来的粮食也扣起呢?”
听罢,范绍谦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神色自若地把早就预备好的措辞说出:“再拦的话恐怕就会招致民愤,误了圣上名声。”
“也好为望王博得美名?”淮钧反问道,却不怒反笑,“时移世易,就算望王捐了款都是为我朝树立德望,往日他美名在外,今日他依旧是百姓称颂的望王,也就是如此罢了,他爱做此事,何不让他做个痛快?”
言下之意,淮钧即已大权在握,压根儿就没有把诺煦做的事看在眼内。其实所有人包括诺煦都应该明白,在这太平盛世,任诺煦的名声被捧上了天,极其量还不是只有一个忠臣什么的名号。
范绍谦只好认道:”是微臣多事了,请圣上恕罪。“
“范宰辅,你是个聪明人,你这一拦一不拦岂是多事?”淮钧的话若有所指,但下一刻,他就把凌颜厉色都收起了,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一点,“户部的拨款与望王的捐款大抵今天下午就会运出京城,宰辅也不必担心了。”
“谢圣上。”
淮钧凝神看着范绍谦不变的脸色,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朕卧病了几天,政事都是由宰辅看着的。宰辅为朝政如此操心,那丁点儿的事情不必记在心上。”
“微臣能够当上宰辅都是承蒙先帝的恩宠,无奈才疏学浅,今后事事都会加倍小心注意,决不会再犯。”
“学识渊博的不少,都是科举出身,书念得都不少,不过他们都少了宰辅一个字。”他用手指敲打了书案几下,停下时才直言道:“范家世代尽忠,这忠字摆在前头,比什么都重要,别让自己你日后难做,让朕也难做。”
说到此处,纵然范绍谦真的是个才疏学浅之徒,也不会听不出淮钧对他的警告。淮钧把诺煦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他再不识相,都应该独善其身。那些他与诺煦的情义要是都能放在这忠字的后头,日子也会好过,只是孰重孰轻,又怎样分得清楚?
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想过踏入朝堂,后来离开皇宫在扬州落地生根,过新的生活,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诺煦和莫回川。如今归来,夹在这磨心的位置,万事都是身不由己。
虽如此想,他的神色却格外地坚定,确凿地把四个字吐出:“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你退下吧。”
淮钧下了逐客令,范绍谦也没有久留,但是他临到门前,忽然停住了。
“圣上……”他喊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却又不知应该如何说出。
问陈璞的状况呢,就怕他听到不喜欢;求见陈璞呢,就怕他疑心发作。想来想去,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免得打草惊蛇。
“还有什么事?”淮钧问道。
“没事。”范绍谦应了一句,不再多言,就抬起脚步走了。
他走了之后,淮钧就命身边的太监磨墨,起了一道圣旨,再盖下玉玺,这才把南起叫进来,让他带着人到望王府走一趟。
既然他爱做此事,何不让他做个痛快?
范绍谦离开翠微宫时,天空又下起了微微细雨,倒为这局促了几天的三伏天添了一丝阴凉。忽然想起明日就到立秋,气象既然变更,事情难道还要停滞不前吗?再过几天,等到中秋佳节,莫非又要昭和殿中的人暗自憔悴吗?
忠字前头,不是万事都能推后。
雨粉黏在他的发丝上,他就是带着这清凉解热的雨走到了昭和殿前,却躲在弯角处,看着门前的几个守卫,还有……
一个宫女撑着一把纸伞为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挡雨,而那些侍卫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范绍谦在定睛一看,竟是董靖。
细雨中,清晰地传来他们的话。
“皇后娘娘,请不要让小的难做,圣上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其中一个侍卫说。
“放肆!”那宫女立刻骂道:“就连皇后娘娘都不行吗?这小小的一个昭和殿……”那宫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被董靖出声制止了。
范绍谦看着这几个人,思前想后,都想不明白贵为皇后的董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昭和殿。蓦然,从前那些妃嫔过来对他冷言冷语的情景恍若浮现在眼前,甚至不用再看下去,他都能够断定董靖是来找陈璞麻烦的。
“本宫来了,就没想过要吃闭门羹。”董靖坚定的语气传到范绍谦的耳中,并不跋扈,也不嚣张,声音倒是悦耳,下一句更使他惊讶,“把门开了,你们现在就去禀告圣上也好,等圣上来了再禀告都好,本宫都不与你们计较,只是现在把门开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那宫婢又说:“还愣着干什么?要是让娘娘的凤体受寒了,看你们怎么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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