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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有禾事 作者:菠萝个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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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有禾事 作者:菠萝个蜜
禾后寒点了点头道:“早听闻小丘仙一派擅轻功,想必常姑娘也是个中好手。我依姑娘意思,但请姑娘在后面跟住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珠一动不动,神色无比认真。
常思粉绿色的肩袖流苏又开始抖了,不过禾后寒只做未觉,神色平和自然。
但在常思眼中,端是无比的淡漠冷酷。
禾后寒早已把手收了回来,看着前边那夫妇俩已然上马,作势欲走。
常思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了禾后寒的衣摆下沿。禾后寒本来就是想吓唬吓唬她,此时见她服软,一只细白小手抓着他衣摆颤抖不已,神色羞愤至极,只觉心中一软,微微伏了身子,就揽过了常思的腰,轻轻往上一提,放到了马鞍前边。
常思正气得头晕眼花,只觉眼前一闪,就坐在了禾后寒身前。自小学医叫她比常人更加耳聪目明,嗅觉也极为灵敏,此时只听得身后男子悠长缓和的呼吸声,还能闻到他衣服上若有若无的皂荚味,又见禾后寒握过缰绳的手指修长干净,心中突然想起师姐骂人时的话:衣冠禽兽。
禾后寒不知道身前这姑娘所思所想,只觉她的身量和崇渊差不多。但崇渊的背脊永远是笔直的,哪怕疲惫时靠在他怀中休憩,也不会有一丝软化。不过同样是弃车换马的情况,同样是他带着人骑马,这如同圆圈一样的历史感一瞬间叫他晃了晃神。
丞相有何思(下)
赤霞山脉绵延数百公里,横穿两州,虽山路崎岖,但却是直线连接宛滨两州的唯一山脉。这是禾后寒选择这条山路的原因。
临近晌午的时候,禾后寒已经看到了赤霞山脉。这条山脉被命名为赤霞的原因并不是在这上面能看到火红的晚霞,而是这条山脉遍布红砂岩,在落日余晖下远远望去宛若成片成片的火烧云,十分动人心魄,另一个原因则是此山脉乃舜朝最高的山脉,攀到山顶上去,就会颇有些在云端赏霞的感觉。
禾后寒看到那标志性的火红砂岩时就勒住了马,与此同时,前方的二人也开始勒马,禾后寒心中暗惊,这夫妇二人一路只顾自前行并不回头,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好似都在他们眼中一样。
禾后寒并不是疲惫了才停下来,这一路上都由那寡言的夫妇二人领路,他只消紧跟其后便可,省心得很。行程的强度同他护送崇渊去通州时的急迫和紧张相比,可谓天上地下。他停下来是因为前面坐着的常思。他估摸着这小姑娘快到极限了。从饥饿程度上来说。
常思这一路上很安静,什么也不说,这让禾后寒有点意外。禾后寒以为她至少还会哭闹不休一阵,不想她学聪明了,看明白了这一伙人禾后寒是头儿,落在他手上就没她使脾气的地儿。这么看来这姑娘确实聪慧。不过,禾后寒想着,也或许是有点倔脾气。但不论她是因为聪明学乖了,还是倔强使然,禾后寒都觉得这对常思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至少在以后的行程中他会省去不少麻烦。
这么一想,禾后寒先下了马,扬声道:“二位前辈,日头正中,我等且歇息歇息,吃些东西吧。“说罢向上抬手,扶住常思胳膊,示意她下马。
常思脸色泛白,嘴唇也干了,半日功夫就显得憔悴了不少。
禾后寒瞅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纸袋,递给一边的常思,这姑娘头也不抬,直直地站在那儿。禾后寒一愣,心想这姑娘莫不是饿傻了?转眼又发现常思喉咙微不可察地滚了滚,心下了然,就将纸袋挂到了马背上,转身道:“常姑娘且在此地歇息,我去寻些水来。”
纸包里裹了几个豆沙包,是禾后寒早晨特地买的。
早在临行之前,江盛便特意向禾后寒提了些常思爱吃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这豆沙包。
本来禾后寒是打算尽量照顾这姑娘的,谁料常思那性情如此麻烦,这才叫禾后寒弄了这么一出儿归拢归拢她。他毕竟做了两年的地方官,这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把戏是手到擒来。
赤霞山脉颇为奇特,表面看起来是荒山乱石了无生机,实际上是既多岩石,也多山水。只要人随便搬开几块红砂岩就能在地表找到干净的水流。
禾后寒灌满一水囊山水回到马边的时候,正好看见常思把纸包挂了回去,禾后寒知道她必然是在心急如焚下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几个豆沙包,此刻喉咙一定是哽得难受。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常思近前,从包裹里掏出个精致的小陶罐,从水囊里接了些水出来,又摸出回来路上随手摘的几枚青果捏出几滴汁液滴了进去。
这青果并不多见,是只能生在红砂岩上的奇异株种。其用途广泛,在京城,一斤这种果子就能卖到十两银子,十足的珍贵货。常思依然不说话也不抬头,直到禾后寒把那陶罐递到她眼前,才抬头快速地扫了眼禾后寒。
那眼神叫禾后寒楞了一下。禾后寒见过许多人的眼神,有深不见底如崇渊的,有亲切直率如禾凝凝的,有朴实憨厚如祁县百姓的,也有复杂得令人费解如江盛的。
但禾后寒惟独没见过常思这种眼神,禾后寒甚至难以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它。不过这念头很快就过去了,他看着常思咕嘟咕嘟地喝光了陶罐里的水,才道:“此行艰辛,常姑娘一女儿家能与我等同行实在不易。这一路上难免有地方得罪姑娘,我只愿常姑娘不要记在心里。”
这是窝心的话,也是禾后寒的再接再厉巩固之举。果不其然,常思眼圈眼见着又要变红,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可又发不出来脾气,这正是禾后寒理想中的情况。
禾后寒在心中感叹,恐怕这姑娘长这么大,还没碰到个跟她叫板的人,也没挨过一顿饿,一顿打。这不,饿一上午就被人收拾了。
解决了这一路上潜在的最大的麻烦,禾后寒只觉心情爽快,不作他想,只愿快些到达滨州。
行至赤霞山脉尾段的时候,惊流门的那对夫妻接到了江盛的飞鸽传书,这叫禾后寒觉得非常奇妙。当初他与崇渊一路急行,全靠各地密探大量的幕后工作才能掌握朝廷的信息。不料今日却发现江湖上还有这等方便的传信方式,不知这飞鸽是如何寻得他们的具体位置的。难不成同那榴髓玉牌一样的道理?但区区几只飞鸽又哪来这么大本事?禾后寒百思不得其解,顾虑着这种算是门派秘密的事直问有些不妥,转念又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惊流门的人,就问了那夫妇,得到的答案十分的理所当然,那夫妇中的女人正是惊流门的训鸽人,家中代代相传的训鸽技艺,其中奥秘自然不是禾后寒所能理解的。
言归正传,江盛这封信件带来的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不出禾后寒所料,七巧教派出了一批精锐教徒前去突袭,这其中还包括了不少死士。据江盛言,七巧教狡猾多疑,恐其有诈,他们在并不知晓有暗路在伺机而动的情况下,也派出了超出他预计的教徒数量来袭。这使得少数七巧教教徒逃了出去。
但即便这样,此举已大大挫伤七巧教元气。然而,正道明路也是损失不小,七巧教在他们前行的路上埋放了炸药,一等他们经过就引爆,好在他们事先就想到七巧教有可能用这招,因而队伍线拉得很长,这才没有全军覆灭。又因为江盛带领的暗路这些人皆是百里挑一的江湖高手,及时提供了强有力的援助,这才取得了上风。若不是正道有这两个准备,恐怕现在局势会完全逆转。
禾后寒知道江盛那边此时必定是焦头烂额,他们行至中途,经此一战,伤员的问题将变得非常棘手。
但总体而言,这一切还在按照计划发展。
禾后寒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四月初,白天的时间开始拉长。青色的黯淡的天光里融着火红的砂岩,一望而去天地间只余这两种色彩,肃穆凝重,有种叫人心生惶惑的力量。
禾后寒吁了口气,勒马停下道:“终于到滨州了。”
却听坐于马前的常思过了半天才从鼻子里发出个微弱的音,像江南淅淅沥沥的雨中偶来的风,又像夜里不知哪里的悉悉索索,这个鼻音的宛转含蓄生生叫禾后寒愣了一愣。但他不欲做过多理会,他现在心中想的是着远在通州连谷山的皇帝――一心为公。
这半个月来他们一行几乎都在大山里行走,极少经过城镇,自然无法经过密探得到消息。禾后寒已经有十天时间没有崇渊的丝毫消息了,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叫他有些迷惑,他理智上非常明白,崇渊和他师父在一起是绝对不会出现意外的。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保住舜朝的皇帝,禾后寒也会说是他师父。因而这种不该出现的不安,实在叫禾后寒有些介怀。他甚至不知道他在担忧些什么。
再过些年,再过些年罢,总有那么一天,在那么一个微妙的时刻,禾后寒会刹那醒悟,常思那种他形容不出的眼神就叫情窦初开,而这种不安,包括什么焦虑担忧,通常被人们称为挂念。
丞相有何难(上)
事情远比禾后寒所想的难办。
他低估了望海崖的地形优势。
虽然江盛在之前就曾与他说过望海崖地形极为特殊。但在没见到这儿之前,没能亲眼看见之前――他总以为再易守难攻的地方也是有薄弱之处的。但现今看来,禾后寒只觉无计可施。
滨州成长条带状,整个东面临海,西面毗邻闵州,闵州多山,因而此地的气候常年稳定,既不似京城那般干热,也不似江南通州立夏过后那般酷热难耐,而是让人遍体通透的舒适。但又因滨州地势较低,形成了大片盐碱地,植被动物种类稀少,使得此地远不及江南京城那般繁荣富裕。滨州的总人口也是各州中最少的一个,其中一半都是渔民,这可以说是滨州的一大特色。
言归正传,禾后寒现在正因这滨州的当地特点而焦虑。
在这样一个一目了然人口稀少的州郡,要想把他们四个格格不入的外地人藏起来,还要攻克七巧教的机关巧弩,其可行程度几乎为零。禾后寒看得清楚却无能为力,在望海崖那样一个几乎除了渔民就没有别的生物的地方打七巧教的坏主意,就好似一只鲜艳的虫子明目张胆地在人的眼皮子底下乱飞,且等着被人一掌拍死罢。
禾后寒一行人此时正隐蔽在滨州大镇石斗外围的小树林里,一筹莫展。
在来滨州的路上,禾后寒想了很多。从伪装隐藏琢磨到机关的类型,他甚至考虑若隐蔽到野外的种种琐事,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滨州的地貌竟然如此特别,这叫他之前的一切设想都做了无用功。
“望海崖周边地势一览无余,只有大海和沙滩灰岩。”沉默半晌,还是禾后寒先开口说了一句。他刚刚独自一人潜到七巧教周围探查的时候天际还略带微光,此时却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
钟泰夫妇原是想同他一起去巡查,但禾后寒谨慎至极,生怕打草惊蛇,人多惹人眼目,便只身一人去看了,这时他便负责其解说来。
常思拧起两条细细的眉毛,犹疑地问道:“难不成一点办法都没有?”
钟泰夫妇虽一言不发,看起来倒还不算绝望。
禾后寒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了。”
这时却听钟泰夫妇中的汉子――钟子开口道:“不然,属下以为尚有一丝机会。”
此话一出,禾后寒与常思的眼神登时转向他,只听钟子又道:“季堂主可否详细说说望海崖地形?”
禾后寒点了点头,道:“望海崖地处高坡,整体多为灰色岩石,约有三分之一个崖体探出海面。”
钟子皱眉思索片刻,又问:“可是灰疏质岩?”
禾后寒想了想,回道:“我并未靠近,因而无法确定。不过,离远看去,望海崖颜色分布并不均匀,有些地方灰色极浅,有些部分又有些发黑。我想该不是花岗岩。”
钟子立刻大喜道:“堂主所言不假,既是如此,属下便有八成把握猜测望海崖整体该是由轻疏岩构成――这类岩质多易在海边形成。”
禾后寒一看,心中明白钟子是有了办法,只等着钟子继续说。
果不其然,只听钟子又道:“轻疏岩质层多空隙,表面凹凸不平,因而颜色不一。其质地疏而脆,若要形成规模并不容易,多半累积厚度稍稍超过临界,便不堪重负而坍塌。像望海崖这样巨大得能让七巧教建教的更是十分少见,因而属下估计其探出海面的部分必有大量窟洞。”
禾后寒霎时明白了钟子的意思,问道:“窟洞……你的意思是,我等可以躲在这些窟洞里?”
钟子道:“正是。”
禾后寒想了想,眼神落到常思身上,神色放得很缓和,看起来真诚得紧。常思楞了楞,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紧张。
只听禾后寒道:“常姑娘一路辛苦了。明日我与钟泰夫妇便打算隐蔽到望海崖去,其艰苦和危险都不可与先前的行程同日而语。常姑娘乃小丘仙药仙堂下任堂主,又是姑娘家,身娇体贵,随我等同行至此已是不易。江门主将常姑娘托付与我,我不敢叫常姑娘再置身于险境之中。”
常思脸色一变,禾后寒的意思是要她留在这里,常思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禾后寒要将她扔在这里,禾后寒要将她自己留在这里。这个念头叫她心脏乍的抽紧起来,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禾后寒观察着常思的脸色,看她神情有变,只道这小姑娘恐怕是不服气,心中有些懒得理会,却又不得不解释道:“此处已是七巧教地界,我等不可贸然出现,常姑娘却可以代我等置备一些必需品。况,常姑娘乃医者,我等若受伤还要请姑娘救治,因而常姑娘要待在安全的地方,以提供后援。”
这话倒是真的,禾后寒目光放得极为体贴温柔,叫江盛见了恐怕就要晕头转向心醉神迷了。不过,这皆是刻意而为。禾后寒接人待物,为人处世皆很有一套,可以说十分的有眼色。按理说这样的人于情事一道该是十分透彻的,可惜禾后寒长到这个岁数还从未动过情,自己尚混沌着,又上哪里猜得别人这种心思。况现今他身负重任,这儿女情长更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常思眼圈慢慢又起了红,纵使明白这些道理,她仍觉得委屈。
常思这姑娘相貌标志身材曼妙,是一个颇具富态的小美人,且身份高贵,更难得的是,她还不是个没脑子的花瓶,而是真正身怀绝技的。这样有才有貌的姑娘,从小就是被异性捧大的,她要是对哪个男性表示一点好感,那人都会乐得找不着北,恨不得把她供到天上去,她使点小性子,自会有人去讨好她。她与禾后寒成长的环境正好相反,追求她的异性太多,她反而没机会与一个深入交往,见得太多,她只觉得天下男人都一个样皆配不得她。
常思在过去许多年,眼中只有江盛这么一个青梅竹马,这也是因为江盛确实出色,相貌英俊又武功盖世,兼之对她还十分照顾,同那些只知讨好她的男人不同。
常思一直觉得这样的男人才能做她的情郎。
可是,现在她遇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斯斯文文清俊得很,大部分时候都不动声色叫她心怀忐忑,偶尔温柔地笑一笑却叫她欢喜得心疼。这个人在江湖上名不见经转,对她也没一点宠溺,这个人――与江盛几乎是两个对立面,可她喜欢他,喜欢得发不出一丝脾气,喜欢到委屈。
半个月孤男寡女共乘一骑,耳鬓厮磨,也只有禾后寒这种心思压根儿不在这上面的人才会毫无感觉吧。常思正是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这样漫长相依的旅程,对方又是那般人物,几乎是不可避免地要动情。
禾后寒回到房间考虑明日需准备的物事时,常思正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辗转反侧着。可那注定无法叫禾后寒知晓,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心神去考虑别的什么,事实上,就算他发觉,估计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也只会做不知。
常思这段感情注定只有付出,难以得到回报。
夜,戌时。
石斗镇外小树林。
常思把一个大包裹递给禾后寒,道:“我说自己是来找亲戚的,下榻在镇西宝珠客栈,这些是你交待我要买的东西。”
禾后寒点了点头道:“出来时有无碰到别人?”
常思摇头道:“你放心,我的轻功可与医术媲美。”
禾后寒心里只觉惊奇,心道这姑娘倒真得意,一句话夸了自己两遍。
殊不知,常思最想说的却是那句你放心。
他只道:“那便好,姑娘辛苦了。时候不早,未免人发现,常姑娘还是快回去罢。”
常思抬起头,月光下她的脸庞如玉盘般皎洁动人,她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半晌却只讷讷道:“你……万事小心。“
禾后寒只点头略作回应,转身时一袭黑衣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夜色,平滑得不见丁点起伏。
这让常思突然惶恐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好似眼睁睁地看着一件极为珍视的东西从她手心里倏忽地流走了一样,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再也看不见摸不着。
不过,这都是陷入感情的小女儿杞人忧天罢了。禾后寒的命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丞相有何难(下)
禾后寒此时正同钟泰夫妇一起快速轻悄地向望海崖靠近。
极广袤的深深天幕,万里无云,只天上一轮明月肆意铺洒光辉,使得灰色的岩石和沙滩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一般润泽动人,要被收进宝塔里妥善珍藏。
但禾后寒没心思感叹这般美景,月光太亮,地面上的一切都分毫毕现,这种天气对他们是十分不利的,美则美矣――却不合时宜。
钟泰夫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禾后寒正皱眉凝思,就听钟子开口道:“月色过亮,需从海底摸过去。”
禾后寒会水,但远算不上善水,更何况他要渡的是天下之水大海。事实上,昨天才是禾后寒人生第一次见到大海,他没有一丝把握自己能够闭气在海水里顺利前进十数丈。
钟子似乎看出禾后寒的顾虑,又道:“季堂主请放心,属下会紧随其后,堂主尽管向前游。”
禾后寒一听这话心中就有底了,钟子泰子这对夫妇皆是寡言之人,寡言之人通常不说大话,既然钟子敢这么说,禾后寒以为,他必然是有把握的。这么一想,禾后寒道:“那便有劳了。”
禾后寒翻了翻常思给她的包裹,找出一捆油纸,脱下衣服将其紧紧捆扎起来拴在背后,这时他身上只剩下一条亵裤,被夜里的海风一吹,整个人就变得有点湿冷。月光使海面变成了一匹无可比拟的铺敞于天地的银绸,随着生生不息无穷无尽的海浪波动着,起伏着。
禾后寒深深吸了口气,划进了海水。
几乎在同时,他就感到了肩头覆上了一只手,那手使了点力道,压着他把重心不断前移,直到整个身体几乎水平于海面。禾后寒并没有睁开眼睛,海水持续向上的浮力和视觉上的黑暗让他有些难耐,但他只能相信肩头的那只手。
钟子的速度比禾后寒想象中快得多,在他还还存着口气的时候,肩头那只手已经在推着他向上了。
禾后寒钻出海面,用手抹了把脸,这才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钟子手中握着一根赤色长棍,泰子已经开始用手里的黑钩子沿石崖向上攀,身形矫捷灵活,钩子和石壁之间只有细不可闻的几声轻擦,几下就不见了身影。
禾后寒喘了几口气,略作打量,心中便有了数。钟子泰子手里拿的都是可以在海中固定身形的器具,若非如此,他们不可能在水下潜伏那么久,海浪的推力和海水的浮力会把他们很快就拱出水面。
钟子把赤棍插进岩石的缝隙,一个反手就将自己甩了上去,他稳稳地站在棍子上面轻声道:“堂主请跟上,泰子已经在上面找到可容身的洞窟了。”
禾后寒抬头看了看,把油纸包换到身前,又将手中拿着的佩刀离刃拴在背后,用双手抓住那赤色长棍,左脚抬起蹬住岩壁,腰身弓起一用力就将自己整个身子捞出了海面。电光火石之间,他伸出一只手向上摸到了一处岩缝,这时他伸着手臂将自己悬挂在崖壁上。
钟子见禾后寒这个姿势并不轻松,连忙用脚尖一抬一压将赤棍勾出,往上面探了探,接着用力地将棍子嵌进石缝,再次翻身而上。
如此重复几次,钟子先到了泰子找到的洞窟,回身探出一只手拉住禾后寒。
洞窟很低矮,不足一人高。因而禾后寒只能爬进洞窟,但即便这个姿势非常不舒服,他还是舒了口气。只靠一根棍子从海里沿岩壁向上攀爬十几丈的距离,这绝不是个轻松的活儿,这需要要极高的轻功和灵活的身形,还要有不错的运气。
三个人挤在一个不大的洞窟里,显得有些逼仄,禾后寒在最外面,他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递到里边,道:“此时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我们子时上去。”
话音刚落,禾后寒突然感到脚踝缠上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
这让他浑身抑制不住地一抖,禾后寒全身都是咸冷的海水,冷不丁这一下,让他悚然一惊,条件反射的就想甩开脚上的东西,不过这时他极快的反应制止了他。首先,狭小的窟洞不适合让他做大幅度的动作,其次,禾后寒并没有感到一丝痛意――这热乎乎的东西显然并无恶意。
果不其然,只听蜷在最里边的泰子突然开口道:“季堂主请稍安勿躁,这是属下自小养大的玉线,天生喜火,蛇身常年温热,可助人迅速去除湿寒气。”
禾后寒惊叹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完这话,他又有了疑惑,便向泰子问道“既然此蛇喜火,它又是如何从海水里过来的?”
泰子便道:“季堂主好思虑,玉线的确不会水,但属下还有一条银线与其相配,银线喜水,两蛇相生相克,却又相辅相成。”
说这话的时候,那条玉线已经绕着禾后寒的双腿游走了一遍,禾后寒估摸着这条蛇大约只有三指宽粗细,身子虽小不过本事却着实不可小觑。只这么一会儿,禾后寒就觉得浑身热乎了起来,最奇妙的是,他的裤子仍然潮湿,他的身体却由内而外的干爽起来。
那蛇游走了一圈就爬了下去,十分的通人性。
禾后寒跟着他师父青山,见过不少奇珍异宝,阅历是有的,这般奇妙的生物他也不是没见过,但少有能被人驯化至此的。泰子从头至尾也没做什么大动作,没说过什么,这玉线蛇却可以按照她的意愿行事,这般听话有灵性又不需约束的生物是十分罕见的,更何况还不是一条,而是一对。青山大师那只白毛鸟儿倒可与之想提并论,但那却是他行走多年万里挑一的。
禾后寒这时才体会到泰子先前在路上说的,代代相传的家族奥秘,的确不是他能理解的。
这时只听泰子又冷不丁说道:“堂主,银线回来了,属下肯定这窟洞底下还有更大的空间。”
丞相有何惧(上)
禾后寒并未立刻作答,而是思索了片刻。从某方面而言,禾后寒是十分信任钟泰夫妇的能力的,譬如此刻,泰子说这下面有更大的空间,禾后寒就相信有。
在这个基础上,禾后寒考虑的是:是按原计划继续向上攀岩,还是向下方探进。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向上爬毫无疑问他们会有一定收获,不论多少总会有些发现,但这显然要冒很大的风险。如果向下,很有可能会一无所获,但另一方面,在岩石窟洞中探察会相对安全些……幸运的话,如泰子所言,下面有一个较大的空间,这无疑会对他们日后的探察行动起到不可预知的积极作用。
如果考虑到稍为长远的意义,禾后寒以为向下探察较为合适。
这么想着,禾后寒便道:“既然如此,钟子试试能否从这里下去?”
钟子应道:“堂主请稍候。” 又道:“泰子你和我换一下位置。”
窟洞中光线不佳,禾后寒看不清钟子怎么动作的,只听梆梆梆梆梆五声硬物撞击的声音,泰子就往禾后寒这边又靠了靠,钟子俯□子,看起来力度非常大的向下一压,就传来哗啦哗啦一片碎石落地的响声。
钟子率先探身进去,他用棍子卡在那一人宽的洞口,整个人都吊了下去,这时只听得里边钟子用脚尖试碰着岩壁发出的声音,过了半晌,只听那棍子往边上一窜,钟子在下面手一撤,紧接着就传上来一声轻巧的落地声。禾后寒听得清楚,并不多问,只看着泰子也向里挪到那洞口,灵活地滑了下去。
禾后寒下来的时候,钟子已经在前面点起了火折子,火光在把周围的石壁照亮。这的确是个不小的地方,三个人可以直立并排且四周还稍有余地。
禾后寒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这种空洞想必在这崖体内不只一个罢。”
钟子看了泰子一眼,泰子应道:“且等银线回来方可确定。”
禾后寒点了点头,心中却已基本确定,看钟子的样子,想必也是和他想到了一处去,因而才向泰子求证。
这石洞内的石壁表面十分粗糙多孔,决非人工施为,且空气流通又十分清新,显然是因这崖体内外相通所致,若只有这么一个空洞,就不可能有如此流畅的通风。若这么大的窟洞是自然形成,这里边自然还会有其他或大或小的类似空洞。
就在禾后寒一行人等着银线回来的时候,禾后寒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让他霎时毛骨悚然。
这时他们在石洞内全都静悄悄地等着银线回来,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禾后寒看得十分清晰。
但,禾后寒确信无疑,他听到了一种,悉悉索索的,却又十分规律的声响,就好像有人在他们身边来回走动着。
钟泰夫妇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猛地抬头看向禾后寒,三人相视无言,只是脸色唰地都白了下来。这里不可能还有另外的人,若有,那也必定不是人。
禾后寒做了个手势,三人勉强镇定下心神,仔细听着。
禾后寒屏住呼吸,静静分辨着声响的来源,这一细听,却叫他冷汗涔涔。
那声音竟萦绕于四周,无所不在。
此时大概快到子时,在舜朝的道教理论中,此时代表的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刻,这么一联想,加上那诡异的声响,顿时叫禾后寒冷汗直流。
禾后寒并不是个信鬼神的,但他对未知之事总是怀着敬畏的,此时三人中以他为首,他不敢妄断,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禾后寒视野里闪过一丝银光,正是泰子养的银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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