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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1986: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正文 第7节

    1986:阿富汗往事 作者:江亭

    第7节

    “我们收到了总书记的指示,大部队准备后撤了。”总书记指的是戈尔巴乔夫,“当然不是大规模马上撤回苏联。但为了降低军事行动的频率,我们会分批次调动北上,从喀布尔沿途过巴格兰一路往后撤。这件事现在全军知道的人不超过二十个,赫瓦贾先生,你恐怕是阿富汗人里第一个知道的。我就不用多说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吧?”

    赫瓦贾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戈尔巴乔夫这么顶不住压力。巴格兰再往北很快就是苏联边境,这个指示基本上和撤军没有什么差别了。他说,“看来,苏联朋友们最近是真的不太好过啊。这件事我会保密的,你放心。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想先问问先生对于全国和解计划怎么看?”

    (全国和解计划:纳吉布拉上台后提出“全国和解计划”,并在1986年9月成立全国和解委员会,旨在协调政府军与游击队之间的矛盾,促成双方谈判协商,最终达到停火的目的。)

    赫瓦贾挑眉,“这是总书记最重要的政举,我当然全力支持。”

    “不,我的意思是你认为全国和解计划能起作用吗?”

    赫瓦贾明白他的意思了。纳吉布拉不是一个甘心活在克格勃影子底下的傀儡,他要的是真正掌权管理阿富汗。这份野心可以在全国和解计划上体现,但是苏联保守派并不会喜欢他这份野心,他们怕纳吉布拉真的会促成政府军和游击队的和解甚至是合作,那到时候局势会对苏联非常不利。

    “和解计划是一份好的初衷,能不能起作用我也不清楚。”赫瓦贾说,“我说这个话不是敷衍将军,我自幼出生在这片土地上,我的家族失去贵族头衔艰难求存转变为一方军阀,这个过程我比您更了解阿富汗圣战分子大小派系的真正内幕。这不是一个和解计划能理清楚的,将军,政府现在面对不仅是零散狡诈的敌人,我们的局面并不比您容易。”

    万涅奇卡姑且被他说服了,“我们并不关心这个,我关心的是和解计划能做到什么程度。”

    赫瓦贾皱了皱眉。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您不妨直说需要我来做什么。如果是想要我介入和解委员会,这件事情恐怕不容易。”

    “如果让你成为khad真正的主人呢?”万涅奇卡说。

    赫瓦贾眯起了眼睛,心里敲响了警钟。

    万涅奇卡说,“和解计划是总书记默许的。这一点我们可以理解,情势所逼不得不做出一点表示来。但是最近阿富汗政府军的规模长速也太快了,照这个模式,我们不得不担心后撤的这条路是不是安全。”

    赫瓦贾心中一震。万涅奇卡是在暗示纳吉布拉私下招募亲兵吗?和解计划提出后,军队招募的难度的确有所缓和,一些平民在这个计划中看到停火的希望,所以加入军队,但这不能证明纳吉布拉是在招募亲兵。赫瓦贾可以理解苏联人恐惧阿富汗军队的壮大,如果真有其事,不怪苏联要做后备方案。

    “赫瓦贾先生,khad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颓靡过。它曾经也是威赫国内的恐怖组织,几乎能做到无孔不入。可如今,克格勃对它很失望。我们需要khad来保证后撤的这条路安全无虞,这件事情关乎苏联四十万驻阿富汗的将士,请你考虑考虑。”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要利用khad阻止和解计划的实施。

    赫瓦贾直接说,“我恐怕没办法这么做。”

    万涅奇卡似乎早有预料,他惋惜似的叹了口气,恶劣道,“那我们换一种方式。你想要的那个军事要犯,叫阿卡季对吧?在暴乱中扣押苏联人质威胁军方的叛国贼,这样的人你居然花大价钱上下打点是为什么呢?”

    赫瓦贾脸色变得冷淡厌恶,“您想做什么?”

    “我们做一笔小交易,你不会亏本的。”

    万涅奇卡嚣张的态度让赫瓦贾心情很不好。送走人之后他回到书房打了几个电话,秘书进来给他送茶水,他一个分神没注意把茶杯碰掉在地上,上好的瓷杯摔了个粉碎。秘书战战兢兢,他却摆摆手说,“纳吉布拉在招募亲兵吗?我怎么不知道?”

    秘书怔了怔,说,“总书记恐怕也有自己的考虑。局长真的要淌这趟浑水吗?”

    “你以为我愿意吗?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赫瓦贾冷冷道,“全国和解计划是戈尔巴乔夫默许的事情,他们内讧我可一点也不感兴趣。”

    秘书立即领悟,苏联内部恐怕也不是意见统一团结一致的。改革派突破压力决定后撤,可保守派仍然不想放弃对阿富汗的控制。万涅奇卡代表的就是保守派,全国和解委员会的效应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纳吉布拉变得不可信了,他们自然想出另找一人代替的主意来。

    赫瓦贾这时候才明白他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如果他再狠心一点早一个星期把阿卡季接回来,就不会落到这么被动的地步。他不担心全国和解计划,他比纳吉布拉清楚,圣战分子没那么好糊弄。这个计划最后一定会付诸东流。但他担心日渐扩大的政府亲兵,纳吉布拉想重掌实权,招募亲兵这一条路成功了会是康庄大道,稍不谨慎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秘书问,“那局长,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再等等,”多年蛰伏,赫瓦贾最不缺耐心,“我需要想想这件事。”

    最后一天尤拉终于来了,把一张皱皱巴巴的支票掏出来给阿卡季,“钱,药什么时候能到?”

    阿卡季打开一看,还真是参谋长亲笔签名,他吹了一声口哨,对这只小白兔有点刮目相看,“来,坐,跟我说说怎么弄到的?”

    尤拉坐下来,想了一下,说,“我找几个采访过他的记者先了解了一下这个人,然后花了两天去和他的秘书勤务兵聊。再然后我忽悠了几个国际志愿者去参谋部门前静坐抗议又是两天,最后一天我扮成志愿者代表带一个美国记者去采访,顺便要求拨款。”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二十分钟,他就签了支票。”

    阿卡季简直目瞪口呆,“看不出来,有点本事嘛,你不怕他认出你来啊?”

    “化了妆去的。”尤拉叹了一声,“不去不知道,他们其实有钱,他秘书喝醉了亲口跟我说的,这点钱根本是沧海一粟,不够他们找女人的。可能我要的的确不多吧对他们来说,所以他签的很干脆。打发乞丐一样就把我们轰走了。”

    “啧啧,看来奥列格养着你确实不是白养,关键时刻还是能发挥一点作用的。干你们那一行的这么能忽悠人,不错不错。”阿卡季赞赏道,“你放心,三天之内,药一定到。”

    尤拉点头,“谢谢你啊。”

    阿卡季回头看看护工不在,压低声音说,“有没有烟?”

    尤拉悄悄掏出一根给他,点上,“你还敢抽烟啊?”

    “馋死了,天天都想着它。”阿卡季舒坦地吐了一口烟丝,“我有什么不敢的啊,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反正也没多久,不如尽情开心地过。”

    尤拉心生愧疚,“回国之后,看看能不能争取从轻判刑吧。”他灵机一动,“我可以给你写自我陈诉的,这次你帮了我们要来这么多药,也算功劳吧?能当做自我辩护的一个例证吗?”

    阿卡季忍俊不禁,“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

    “但是……”

    “没事。”阿卡季懒洋洋靠着,他的声音随风飘散,“如果以后你愿意记得我,记着名字就好了,其他的都忘了吧。”

    第三天上午,两辆大载重的铁皮卡车停在了军营后门。尤拉带着奥列格去组织卸货,满脸得意,“怎么样?我忽悠来的。”

    奥列格摸摸他的脑袋,“干得不错!”

    连安德烈脸上十年如一日的冷淡也褪去了,不少士兵自发出来搬东西,仓库堆得满满的,全部都是新鲜药品。阿卡季远远在帐篷口看着,面带笑意。

    护工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出来催促,“先生,我们要出发了。”

    阿卡季披着外套,收回了眼神,表情又变得懒懒的,“嗯,走吧。”

    车子等在前门,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绕过嬉闹的人群顺利上车。阿卡季无心路边风景,心情渐渐沉底,面对前方等待他的未知命运他显得很无力。

    赫瓦贾刚好结束会客,日光室里还残留着茶香,瘦长的落地玻璃窗被白色的丝质窗帘装饰着,赫瓦贾靠着窗柱背对他。阿卡季走上去,庭院里的绿绒蒿正迎风摇曳。阿卡季喜欢绿绒蒿,尤其是孔雀蓝那个品种,贵气奢华。赫瓦贾就专门找来雪山草甸种这个花,但养出来的花苞是一种婉转多情的烟紫色,像是有钱家的小姐窗台上用来掷情郎的花。

    那时候赫瓦贾还没有现在那么忙,他会自己种花、做木工、贴瓷砖、修庭院。他种花,阿卡季在旁边玩,开花之后阿卡季每天早上摘一小束放在他枕头边上等他起床。他们在这片花丛里画过一副相,虽然完全可以用照相来代替了,但是赫瓦贾喜欢绘画的质感,他找了个一个画师挑了一个晴朗温和的下午,搬两张椅子在庭院前,一动不动坐了三个小时。那幅画当然不可能正大光明挂在墙上,阿卡季却觉得十分满足。

    阿卡季来不及感慨物是人非,只听赫瓦贾说,“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这些花。三个月就要换一次草甸,要不然它们很快就会枯萎。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它们。”

    阿卡季恹恹的,没什么兴趣,懒得说话。

    赫瓦贾签过他的手,离开了日光室回到卧房。卧房装修过,添加了一些医疗辅助设施的细节。阿卡季看着惊悚,赫瓦贾不会是想在这里把他解剖了吧?

    “不用担心,我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休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在这里比在别的地方都要安全。”赫瓦贾说,“我会给你安排心脏手术,联系了一位德国医生,效果好的话说不定你能见到自己白发苍苍的样子。”

    阿卡季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放在天花板上,“不用了,我也不想活那么长。”

    赫瓦贾不接他的话,“再睡一会儿吧。”他打算关门离开。

    阿卡季叫住他,“赫瓦贾,你又搞了什么鬼?”

    赫瓦贾停了停。阿卡季说,“我是苏联的军事要犯,你怎么把我弄出来的?你不怕别人知道我住在这里,跟你有关系?”

    赫瓦贾知道他不得到解释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说,“花一点钱的事情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你想出门散步,大可以大大方方去,不用怕,没有人会为难你。这一次你享受充分的自由。”

    阿卡季的表情更加阴森,“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很难的事情,阿卡季,对了,”赫瓦贾掏了一张公民证出来,“这是你的阿富汗公民证,你如果出去记得带这个,你现在是阿富汗人,我想你大概不太想改名字,所以名字还是填的阿卡季,后面冠的是我的姓,我很抱歉,你不能有个苏联人的姓氏,这是我没办法的事情。”

    阿卡季从床上猛地扑上来掐他的脖子,“你没有权利这样!我死了也是苏联人!”

    赫瓦贾抱着他,不顾他张牙舞爪地挣扎把他按在床上,摁着他的嘴唇,“冷静一点,以后你就会习惯了。”他在阿卡季耳边低语,“为了让你享受充分的自由,你现在没有苏联身份了,亲爱的,苏联人阿卡季已经不存在了,你的档案身份以及所有生前的资料全部都会被销毁,现在,只有一个叫阿卡季 · 穆尔岑的阿富汗人。”

    阿卡季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他茫然地睁着眼睛,泪水徒劳地从他的眼角滑出来。赫瓦贾把他搂在怀里,“我会照顾你,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亲爱的,为了你好并且能够活下去,我知道你一开始很难接受,但是你会喜欢这里的。阿富汗是个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

    阿卡季双眼的焦点慢慢凝聚在他的瞳孔上,他用陌生的目光看着那对瞳孔里的自己,说,“我恨你。”

    第25章

    尤拉发现阿卡季不见之后有点情绪。

    “怎么突然就送走了呢?连说都没有说一声,至少也应该通知你一下啊!”

    奥列格隐约察觉其中蹊跷,“我去问问,不要急。”他多方打听,也没有什线索,有人警告他这件事不要再问了,追究下去涉及国家机密。他心里大概就有了底。但他不担心,阿卡季已经习惯被命运揍得鼻青脸肿,上帝有本事就一刀捅死他,要不然他什么都受得住。

    尤拉却依依不舍,“以后我还能见到他吗?”

    “你怎么那么喜欢他?”奥列格问。

    尤拉叹了一口气,“我是第一次见到长得那么漂亮心地也好的人。”

    奥列格并不意外。尤拉不是和谁都这么亲近,也不会随便亲近人。他喜欢有趣的、特别是身上有故事的人。阿卡季非常符合这条标准——神秘,而且还带有一点忧郁的悲剧气质。但这样的气质很容易对身边人产生负面影响。尤拉似乎没有受到大碍。事实上他到阿富汗已经四个多月了,状态仍然很好。他的精神像山岗处一片云,即使战火的黑烟缭绕,仍然保持干净轻柔。

    在这一点上奥列格对他刮目相看。尤拉比很多战场上的士兵更加受得住打击,他惊人的坚定忍耐,又长留着天生的悲天悯人,所以圆融灵通,不执着也不放弃,宽恕得了众生,也放得过自己。命运很少束缚他,更多地展现出保护的姿态。所以他在这片泥泞的土地里好好地存活了下来,而且愈发成长出饱满而茁壮的姿态。

    奥列格这边的消息还不算太坏,军队后撤的调动命令下来之后,奥列格作为第一批调任的军官,他原来的连队并入苏联驻巴格兰步兵营,奥列格暂时调任为营长。军队将会在年底之前完成后撤搬迁的全部程序。

    “远倒不是很远,”副连长很担忧,“我就是担心安全问题。”

    奥列格看着地图,“再晚一点会更危险。”

    副连长叹了一口气。喀布尔到巴格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著名的萨朗公路。这条路盘山而行,翻越海拔三千米的兴都库什山脉,地势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它也是从后方押运武器辎重以及食物补给的唯一通道,可谓咽喉要塞。1979年苏联军队从此入侵阿富汗,为控制这条兵家必争之路每年投入大量的钱和人命。其中一段萨朗隧道有死亡之路的恶名,埋葬在那里的士兵不计其数。

    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天气一冷山中就会下雪,山路会格外难行,积雪深重时常发生雪崩,那地方要是被埋起来了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就是苏军急于后撤的原因,在冬天来临之前撤到巴格兰是减少伤亡的最好办法。

    “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尤拉问。

    奥列格亲亲他的嘴巴,“有一些文书工作要做,帮忙登记造册结算清点,你跟着后勤那边去吧,估计容易上手一些。”

    尤拉去了后勤,管档案的是升职仪式当天和他搭话的那个军官谢尔盖。他正埋首在繁琐凌乱的档案里奋战,脸色十分苦。

    “嘿,”尤拉背着手上去打招呼,“额,奥列格让我来帮忙。”

    谢尔盖很惊喜,“尤拉,你不是记者吗?”

    “是啊。我现在是军营外协人员,蹭饭的。”尤拉坐下来,看他手里的资料,“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谢尔盖说,“左边柜子里面的是士兵们的档案,中间的是财产账册和财务表单,右边的柜子是战备记录、会议纪要、学习资料、宣传资料和一些零碎的其他东西。里面的房间是涉密材料。”

    尤拉瞠目结舌,“全都要带走吗?其他行政人员呢?”

    “他们在里面,涉密的材料一定是要全部带走的,或者保密销毁,大工程。”谢尔盖叹了一口气,“你来了正好可以帮我一把,我晕头转向的。”

    尤拉在凌乱的桌面上翻到了一本罗斯福传记。他拎起来,“你的吗?”

    谢尔盖赶紧把书抢回来藏到椅子的坐垫里面,“偷偷看的。”

    “也没说不能看啊。”尤拉笑他,“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奥列格的书柜还有《货币论》呢,就摆在外头随便人家看。你喜欢罗斯福?”

    谢尔盖索性坐在地上,“是在黑市上翻到的好奇就买回来了,我英文也不是特别好,借了本字典过来慢慢看的。不过很好看。”他把书掏出来,上面还有些细小的笔记,“写了他上任不过一百天怎么样逆转颓势,挽救美国,很厉害,伟大的人物。”

    “他的确是个人物。”尤拉咬着笔头低头随意翻了翻,“‘百日新政’的作用主要在于挽回信心。从前我的主编谈起他,说他是上帝派来拯救美国的。我们当时开玩笑,说胡佛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的恶魔,罗斯福是压箱底的救世主。”

    谢尔盖朗笑,“那也是雅典娜的压箱宝。”

    尤拉问,“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是啊,我来阿富汗的时候就是档案管理员了。”

    尤拉挺高兴的,“这本书好像挺有意思的,能借我看看吗?看完我还你。”

    “拿去吧。什么时候还都行。”

    晚上,尤拉就坐在床上看这本罗斯福传记。奥列格忙完了进来从背后抱着他亲,尤拉的书看不下去了,被奥列格弄得痒痒,他咯咯地笑。两人追逐着打闹了一会儿,有点动情。奥列格把灯关了,抱着他躺进被子里,圆融的空间里两人抱在一起,相互抚慰。

    尤拉把头放在奥列格的肩膀上轻轻喘气,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口滚动的蒸汽,从细长的壶鼻里经历漫长的积累,拼命膨胀,身体化成一团饱合的水分。

    奥列格把身体低了下去,他温暖的口腔包裹了上来。尤拉腰下一软,伸手去抱他的头。他在黑暗里触摸到一片粗糙短小的草棘,冷硬干燥的触感有些扎手,他哼了一声笑起来,眼角还略带湿气,“你以前的头发就是这个样子的,”他用力挺了挺腰,长吟一声,“嘤嗯……别……别那么用力……”

    奥列格低笑,用手指拨弄他私处的毛发,“你以前这个地方干净的很。”

    尤拉羞赧,拍他脑袋,“谁会注意这种地方!”

    奥列格的舌头勾着他的赘余的褶皱,嘴巴含着耻毛,弄得水淋淋的,“很漂亮,像不像沾了露水的灌木?”

    “不要问我!”尤拉撇开头不去看,他不能直视奥列格的眼睛,他怕他会控制不住高潮,“你快点!”

    奥列格满足了他,将他直接带上了巅峰。尤拉紧紧环着他,全身舒爽,眯着眼睛,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你的味道很好闻。”他张开双手抚摸奥列格的背。奥列格回抱他,躺在他身侧,亲亲他的脸,“早点睡。”

    尤拉往他下巴底下拱,精神的要命,撒娇,“到了巴格兰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我们这样每天打打杂也挺好的。”

    “估计不会打大仗了,除非有什么意外情况,因为很快就要撤军回国了”奥列格说。

    尤拉哼哧哼哧拱上来,亲他的额头,“上帝保佑,一切马上就好起来了。”

    外头的风开始变向了,入夜后属于遥远北方的寒意来到这片大地上。窗户吹得呼呼直响,窗栓打在横栏上啪嗒啪嗒,十分清脆。奥列格下床把窗栓吊了起来,声音戛然而止,他回到床上,尤拉已经睡着了。他把人搂进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个晚上他们还是没有睡好,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外面有人惊呼一声,奔驰的脚步从门外响起来,奥列格猛地一睁眼,尤拉在他怀里不安地蹭动。他下床感觉到寒意,披了件衣服打开门问,“吵什么吵?”

    一个女兵头发都没梳好,停在楼梯拐角处说,“卡捷琳生了!”说着飞快地往楼下跑,就听到楼下一声惊叫,那粗犷嘹亮的声音正是饭堂掌勺。

    奥列格一挑眉,回房去换鞋。尤拉这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什么事?”

    奥列格笑起来,“卡捷琳生了,我们要迎来一个新的生命了。”

    尤拉来精神了,扒拉件毛衣套上也跟他走,“去看看!”

    这是卡捷琳在阿富汗生的第二个孩子了,他们夫妇随军多年,在这个军事基地里很受尊敬。奥列格喜欢这对夫妇,他们总是精神饱满,笑容开朗,仿佛天生就是那样乐观。卡捷琳的嗓门虽然大,但声音好听,听说她当年想去学唱歌剧,却因为没有钱上学不得不做了厨娘,可能上帝也想弥补她不得志的人生,她在厨房里招人喜欢,很快就有了一个对她十分爱怜的丈夫。夫妻俩多年和睦,生活美满。

    奥列格和尤拉赶到了产房门口,外面围着一圈人。几个女兵端着热水盆进去,里面传来卡捷琳尖锐的叫声。尤拉听得心惊。一个女护士匆匆忙忙端着血水的盆子走出来,神经质地嘟喃,“年纪这么大还生什么呀。”

    奥列格抓着女护士问,“情况怎么样·”

    “产妇年纪有些大了,使不上力气。胎儿的位置也不太对,我们正在努力调整胎儿的位置,如果不能够正常体位产出的话,可能会危及产妇的安全。”护士抹了一把鼻子,她手上血腥味浓重,沾满了血迹。

    奥列格只听懂了“会危及产妇的安全”这几个字,他皱了皱眉头,“她生过这么多次孩子了怎么还会危险呢?”

    护士不耐烦道,“孩子又不是生的越多就越安全的。产妇的自身条件和孩子的情况也不会每次都一样,肯定就会有风险,她这么大年纪了早就不是适合生孩子的年纪了。”

    “抱歉”尤拉插了话进来,笑笑,“这里难得有一件好事情可以庆祝,所以我们都想早点见到那个孩子。我们这些男人不懂所以瞎担心,辛苦你了。”

    护士撇撇嘴,“等着吧,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

    奥列格还想问,尤拉把他拉住了,低声说,“先别问了,让她进去干活。我们在外面等就好了。你冷不冷,我去拿件外套给你?”

    奥列格点头。尤拉回房间把外套拿出来给他披上,大家坐在食堂的楼梯上等待着小婴儿的降生。入秋的夜晚寒风飒沓,穹幕纯澈,星河挂在遥远的山头。这一群星辰的旅行将足迹踏过山川,在稀薄的云翳处大约停留歇息一会儿,尔后向着宇宙的无极飞去。

    大地孤寂,飞鸟不鸣,奔袭的夜色空旷无声。尤拉将头靠在奥列格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夜色的沉默和产妇的嘶叫仿佛都从旷野之外传来,他打了一个盹儿,精神暂时离开了这片戈壁。直到炸开的一声婴啼犹如初日旷世而出,他猛地惊醒,叫了一声,“生了!”

    一个新的生命,在又一个日月轮回最微秒的开端诞生。

    预示着新的希望已经降临人间。

    第26章

    6日晚上,部队离开喀布尔,往巴格兰走。这支队伍包括两架直升机、五两装甲输送车、三辆坦克、五两步兵战车和两辆维修车;一共121人,97名男性士兵,11名女兵,三名外协人员。

    天气已经和来时大有不同,空气干冷生硬,风像刀片似的刮脸,士兵们说这是西伯利亚吹来的北风。这些游子把北风当作自己的朋友和亲人。他们讲了一个著名的笑话——游击队不怕苏联的枪炮飞机,最怕的是西伯利亚冷风。冬天一来要冻死很多人。苏阿战争近十年,战死的阿富汗人不及北风冻死的人多。

    直升机的声音螺旋桨声盘旋在头顶忽远忽近。输送车里像个闷罐似的,充斥着干燥的犹如动物粪便一样的臊味,只有一道通风管,外面有风的时候里面的声响也很大,那是一种拉长的尖锐的声音,士兵们管它叫塞壬的歌喉。即使这样有人还是能够偷空休息。按理来说是不能睡觉的,于是有人发明了一种睁开眼睛睡觉的方法,他们能目光呆滞如木偶一般站在原地三四个小时,仿佛神智被人偷走了一样,哪怕路途再颠簸,他们也能“睡得”十分安宁。

    尤拉收起笔记本,揉揉干涩疲劳的眼帘。他觉得冷,带来的毛衣显然不够厚,脚在靴子里冻得僵硬,一点知觉都没有。坐的时间太长了,他只要稍稍移动大腿,麻痹的感觉立刻传来,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肢解他的腿。他打了个喷嚏,头有点晕。

    士兵们很沉默,刚开车的时候他们因为服药的缘故精神很亢奋,唱歌说笑嬉闹不停,但没过两个小时脸上的表情退化成一种高潮后的颓靡空虚,有些人眼睑深陷,瞳色浑浊,目光空洞无物。副驾驶员叹息道,他们的身体耐药性越来越强,神经类的药物被滥用得已经开始失效。

    北风吹不醒一心沉眠的人。可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劳作。广阔的戈壁滩上拾荒者们的身影遍布,因为害怕游击队或者士兵的捕杀,他们手里的提灯光线极其荏弱微渺,甚至不及星光灵透。这些斑斓的虫光缓缓向着远处的浅灰色的山脚聚集,覆盖在山前的云翳被照得莹润温和,透过这层薄纱,兴都库什山脉巍峨的身形缓缓显出。

    尤拉透过观察镜向外看,崇山峻岭的顶峰只有一点被星光照透的雪色,仿佛清真寺头顶冷烁的针芒。天空从它的身后铺过来,只能在延绵的山岭之间见到一点晨曦的微光。车子开始上行,驾驶员敲了敲车舱,叫道,“我们要到了!”

    尤拉喝了一口酒,觉得身体稍微暖和一点,他看了看温度表,地面温度只有十度。登山后温度会越来越低,要是睡过去了肯定会冻生病。

    士兵们挣扎着打起精神来。车子停下,奥列格从前面跑过来,“尤拉,出来。”

    他跳下车子跟上去,奥列格给他一点热的煮豆子和面包,“吃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就上山。”

    尤拉擤了擤鼻子,把面包塞到嘴里,囫囵吞了,“翻过这座山要多长时间?”

    风声呼啸,他几乎要用喊的。副连长在旁边看地图,解释道,“山路全程大约540公里,按照50公里的时速,我们估计要走一天。最好的情况是今天晚上我们能翻过去,不要停,如果有其他情况就不好说了,现在不知道山上什么天气,我们最好祈祷不要下雨下雪。”

    “山上有多少度?”

    “隧道附近估计最低,肯定会在零度以下。”

    尤拉打了个寒战,望着奥列格,“你还有没有衣服?我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我怕感冒。”

    奥列格脱了身上的军大衣套在他肩膀上,“忘了给你带一件,走的时候太急了。”

    尤拉像是直接被塞进了温室,他搓了搓鼻头傻笑,“晚上实在是太冷了,我不敢睡觉,怕睡醒来就会生病。还好车厢里人多,挤在一起还能熬一熬。”

    “身体素质太差了,该让你跟着他们每天去晨练的。”奥列格勾勾他的耳朵。

    尤拉瞋他,“我好歹也跑了那么多年记者,不差的。”

    奥列格低头亲掉他嘴边的面包渣,“好好好,你不差。”

    副连长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将视线放在远方的风景上,嘟囔,“他们什么时候到?”

    尤拉问,“他们是谁?”

    “物资运送车队。我们要顺便护送他们过去。”奥列格说,“这条山路现在是我们控制着,每天都会有来往马扎尔沙里夫到首都的辎重运载车队。他们熟悉山路而且经验丰富,我们的司机比不上。带着他们不会是坏事。现在几点?”

    “六点。”副连长说,“天亮了。”

    尤拉把最后一口煮豆子吃了下去,胃部腾起融融的暖意。山的那头太阳同时升起,天色通透,尤拉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兴都库什远比他想象中要美丽,它起于一道削瘦的远峰,线条苍劲,浑身是冷清的鹅白,薄雪泛着稀薄的玉色覆盖了它原来的皮肤,使它呈现出一种肃净的端庄神圣,仿佛神女莅临,不容侵犯。

    “你没和我说过她这么漂亮。”尤拉勾着奥列格的手指头,用了女性称呼。

    奥列格把他冰凉的手放在掌心里,“美丽的东西总是危险。她是阿富汗东部最大的山脉,海拔最高三千多米,终年一半覆雪,是阿富汗人心中永恒的标志。在79年之前,没有人敢在那上面开隧道,阿富汗人不愿意动她。萨朗隧道是兴都库什第一条隧道,我们开的,为了打通那条隧道我们献祭了将近两百多个年轻男人的生命,才终于窥见了她内部。”

    尤拉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起,他吸了一口冷气,“那说明她不是仅仅看起来神圣。”

    铅色的山道上一行奔行的动物由远及近,尤拉眯起眼睛来才发现那不是动物,是三辆长卡车。副连长叼着面包兴奋道,“他们到了!”

    带队的辎重车停在面前,下来一个带厚毡帽的男人,他的胡渣上冻得凝起冰粒,粗糙起皱的皮肤皴裂得厉害,不少细小的伤口泛红,使他的脸看起来像被啃噬过的老树皮。他呼着一口热气跳下车,对奥列格出示军官证,并且行了个军礼,“您好同志。”

    奥列格和他握了握手,“你好。山上很冷吧?”

    男人点点头,“你们挑的不是时候,山上小雨夹雪,道路不太好走。我的建议是等到中午看看能不能停雨,温度升一点晒一晒地面再走,要不然这时候道路都是湿的,容易打滑,山道狭窄险峻,很容易一车翻下去尸骨不存。”

    副团长有些失望,“奥列格,不能拖太久,交接时间规定了是要在明天晚上之前的。如果迟到要挨批的。”

    “先等等。”奥列格按着他的肩膀,“要是翻了一车人下去准时交接也没有用。”

    然而到了中午,太阳也没有露脸,小雨不歇,丝毫看不到任何停的迹象。奥列格皱了皱眉,说,“这个天气能走吗?”

    厚毡帽说,“走当然是可以走,什么天气都可以走。算了,看来这阵雨暂时不会停了,走吧。”

    奥列格点头,吩咐副连长,“走吧,再拖了更不好,尽量少走夜路。”他拉起尤拉,“你跟我一起,安全一点。”

    尤拉笨拙地爬上了战车,把自己塞进了那个看起来并不是很宽敞的铁盒里。里头的空气非常不好,光线夭暗,仿佛一下子到了晚上。他的腰差点磕了一下旁边的操作盘,脚下因为看不清楚差点跌了一跤。奥列格在下面接着他,两只大手拖着他的屁股牢牢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尤拉在昏昧的光线里看他,为自己的笨拙感到一点羞涩,“这个东西为什么设计成这样?”

    奥列格给他找了一顶备用的头盔以及一副防弹背心,那顶头盔很重,尤拉顶着没一会儿就觉得脖子酸,防弹背心压得肩膀垮下来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只能先委屈一下,你要知道我踢走了一个装甲兵给你腾位置,要是等会儿那个装甲兵死在路上那他就是代你去死的。”

    尤拉哽了哽,“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给叶罗赫维茨太太让座,那是他的荣幸。”奥列格理所当然地说。

    尤拉脸一红,把头撇过去不理他了。

    bp2的内舱其实已经很宽敞了,除了前舱稍微憋屈夹在细道之中,后舱的管线并不多,主要设备也比较整齐集中,舱侧左右各有三个射孔和观察镜,看上去格局还是很舒服的。

    直升机从头顶掠了过去。车子边走边停,似乎格外小心。等直升机占领制高点后车队才过,这样的走法何止走10个小时,恐怕20个小时都走不完。车舱里的时间很慢,尤拉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但即使打盹也会被忽如其来的颠簸震醒。到后来他的神智很疲倦了,歪着头在座位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荒原的一角,大地的纹路犹如掌心的褶线从脚底压过来,他和奥列格往前奔跑,躲避扑来的线条。远处有一棵树,那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种树,树干是一种浓痰似的灰绿色。树枝光滑,上面有一个个凸起的疖子,很大,刚好一个掌心能包下。叶子很大很硬,上面铺了一层灰。树顶一片白色的小花,花心是温暖的蛋黄色。

    奥列格爬了上去,他跟在后面。在主干的第一个分叉口,中间形成一个下凹的摇篮状的树床,他们躺了进去,一抬头,一朵白色的小花正掉在他的胸口。然后起风了,落英缤纷,瘴气般的香气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那是一种温暖的湿润的类似生命的幻觉。

    他的灵魂以上帝的视角俯视,一棵树站在辽阔萧疏的平原中心,他和奥列格被埋葬充满白色花朵的树床里。

    阿卡季吃完早餐,管家进来通报,“阿卡季先生,医生到了。”

    阿卡季擦了把嘴巴打了个轻轻的饱嗝,“请进。”

    医生是来给他做身体检查的。管家把人带进房间,自觉退到角落。阿卡季乖乖坐在床上,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赫瓦贾的长袖衬衫,医生将衬衫扣子解开,见到他白皙的皮肤上新的痕迹,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阿卡季回以单纯可爱的微笑,他抬起一只赤裸的脚,轻轻搭在医生的腰上,说,“都说德国出美男,看来是真的。医生你很英俊。”

    医生吓得一头冷汗,他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先生,手术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手术失败您可能会失去生命。请您考虑好。”

    “那你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不做手术,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但不会超过五年。”

    阿卡季点头,“那做吧。”

    医生说,“好的。手术想要安排在什么时候?”

    “我随便,听赫瓦贾安排吧。”

    医生离开了。管家的脸色很不好,阿卡季经过他身边嗤笑了一声,轻轻掠过去了。他走到花园里晒太阳,现在整座宅邸只有他一个人,他很自由。

    赫瓦贾难得言而有信,真的不约束他的行动。他很闲,没有任何事情做,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吃个早午饭,然后出去逛街,花赫瓦贾的钱买一些没有用处的东西回来、喝下午茶、看电影、听音乐会,甚至去小酒吧泡吧都没有人阻止他。总的来说和有钱人家的情妇没有太大的区别。赫瓦贾这次是真的要把他当女人养。

    甚至赫瓦贾自己都很入角色,他很忙,不是每天晚上都回来,有时候凌晨半夜阿卡季会因为楼下的脚步声醒来,他在楼梯转角看到赫瓦贾西装都不脱倒在沙发上睡觉,一脸疲惫。第二天早上他很早就消失,阿卡季偶尔问起来一句,管家说局长现在很忙。

    有天早上阿卡季终于有兴趣翻翻报纸,他在内页一个角落看到一张赫瓦贾出席全国和解委员会大会的照片。他把那张报纸留了下来,放在枕头边上。

    “你最近在做什么?”阿卡季问。

    赫瓦贾把他搂过来亲了亲嘴角,“很多事情。你没兴趣知道的。”

    阿卡季抱臂,“那什么是我应该感兴趣的?”

    赫瓦贾笑着看他的眼睛,“你说呢?”

    阿卡季从他眼睛里看到欲望,他把手搭在赫瓦贾胸口,勾着眼睛看他,一颗颗解扣子,抚摸他的胸膛。赫瓦贾把他抱起来扔到床上。两人厮混到大半夜,赫瓦贾沉沉睡去。阿卡季却精神得很,他翻身下床,他走到旁边书房大大方方打开门,把赫瓦贾扔在桌上的公文包打开来,取出文件,一张张纸仔仔细细看。

    快清晨的时候赫瓦贾才推开书房的门,他还赤裸着上半身,一点无所谓深秋的寒冷。阿卡季把他的桌子弄得一团糟,文件撒的到处都是,他也毫不在意,“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第27章

    “看出什么来了?”

    阿卡季放下手里的文件,“没有。”

    赫瓦贾对他勾勾手指,指指自己的嘴唇,“过来,我告诉你。”

    阿卡季背着手磨磨蹭蹭挪了过去,踮起脚在他嘴巴上轻轻碰了一下。赫瓦贾对他刻意的装乖很满意,摸摸他的头,把桌子收拾好,“其实你没有必要知道,因为这件事我没打算让你参与。不过说来听听也无妨。和解委员会目前正在计划组织政府和游击队的谈判,有大量的资料要准备,所以很忙。我说服了纳吉布拉由khad负责全国和解计划的统筹工作,所以现在我非常忙。”

    阿卡季坐在他怀里,指着最上面一份文件,“khad正在大量裁员,这也是你的计划?为什么?”

    “机构臃肿,人员积余会导致组织的效率降低,严重影响到了khad的运转模式。”赫瓦贾说,“纳吉布拉现在埋头于和解计划里,没有时间管他的情报工作了,我必须要对他负责,保证khad的正常运作。”

    “所以要一次裁掉五千人那么多?”

    “不算多。khad供职八万多人,这对于一个国家机构来说是不正常的数字。我只裁掉了总数的百分之六,这不算什么。”

    阿卡季冷笑,“你在唬我玩儿?khad下辖不仅是情报局,还有武装部队、城市警察、民兵和城防。八万人里做情报的只有不到五分之一,你现在裁了五千,把情报局三分之一都砍了,纳吉布拉不是忙疯了,是要下台了吧?要不然他会让你这样裁他的人?唔——”

    赫瓦贾没让他说完就吻在他唇上,大肆掠夺了一番。阿卡季瞪着眼睛生机勃勃看着他,赫瓦贾的表情变得十分柔软,他像逗弄自己饲养的狮子一样挠了挠阿卡季的耳根,“好了,你知道了这件事就可以了。剩下的不需要知道了。听话,这是为了你好。”

    阿卡季撇撇嘴,他没打算管,“随便你。”

    赫瓦贾把他带出了书房,“你现在只要准备好做手术,其他的不要想。”他洗了个澡然后穿衣服准备出门,阿卡季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出神。赫瓦贾上去打他的屁股,拍的啪啪响,阿卡季差点跳起来和他拼命。赫瓦贾笑起来,把他按好,“今晚我不回来了,你自己睡吧。”

    阿卡季用凶狠的目光看他。赫瓦贾知道他不喜欢被打屁股,但这顿教训是一定要给的,他用手包住阿卡季胯下的器官,“别让我再听到你勾引其他男人的事情,或者你和另外一些人的亲密举动。亲爱的,欠操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们去游戏室好好玩儿,我保证让你满意。”

    阿卡季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滚!”

    尤拉从噩梦中醒来,战车仍然在平缓地行驶。奥列格坐在他旁边,头搭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尤拉没敢动,他用下巴轻轻磨蹭奥列格的脑袋,把自己脑袋磕在上面,望着透视镜出神。

    山壁上积雪很深,嶙峋的枯桠栉比鳞次,这些干枝僵硬黑黢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站着,也可能是山神将牺牲的亡灵遗体立在了这里。山道趋窄,车队的行动变得更加缓慢,一次只能容一辆车过去,地面上倾轧的痕迹错综复杂,一道道分不清新旧。尤拉无聊地数着那地上的纹路玩儿,回想着刚才的梦。

    他虽然不是纯粹的唯物论者,倒也对唯心主义了解不多。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本来出生在一个主义至上的国家和年代,然而事实是每个人对于主义其实不求甚解。甚至是本来应该了解这些事情的人最终都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了解。但撇开主义不谈,只谈实际生活,却又好像无所寄托。

    至于梦境,说是噩梦,其实只是一场孤独的真正的葬礼,甚至他可以从同葬的仪式里感觉到幸福和安全。尤拉浪漫地想,冬天已经如此荒疏,同葬好像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仪式那么美,应该可以死而无憾了。

    奥列格低声咳了一句,眼睫挣动,“什么时候了?”

    尤拉握着他的手,低声说,“走了三个小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

    “嗯。”尤拉摸摸他眼下的乌青,“开了一晚上的车,再睡一会儿吧。”

    奥列格亲亲他的眉脚,“可以了,在你身边睡得好一些。”他看了看观察镜,“我看看走到哪里了。”说完他重新回到主控制位,重新投入工作。尤拉抬头看到他的背影,心酸却也欣慰。他稍微振作精神,回到自己的位置。

    太阳的地面角度渐渐变小,雨也稍停了。车行速度加快一阵,猛然停了下来。奥列格换了耳机频道,说,“前面敏感路段,工程兵准备排雷吧。直升机先上。”他从主控制下来,带了头盔和防护镜,从后舱门爬出,尤拉在下面拍拍他的腿,“小心点。”奥列格点头,“呆在里面别出来,很快就回来了。”

    他刚出去外头就开始炸了,尤拉有一段时间没听轰炸声了,这样密集的轰炸重新回到耳朵里使他有点发愣。他眨眨眼问副驾驶,“为什么要炸?”

    副驾驶笑,“不是在轰炸,只是扫射而已,扫到雷了。在这个地方炸,等会让引起山体崩塌我们都要没命的。”

    尤拉吐吐舌头,“哦,排雷啊?不危险吧?”

    副驾驶说,“说不好,平地上也就算了怕他们那些丧心病狂的圣战分子在山壁上埋雷,那就不好了。”

    “那也不会接触到就不会炸吧?”

    副驾驶只能耐心地给这只菜鸟解释,“地雷不是一个个单体的,可能是地面一个引雷,串联或者并联一串,你碰到一个,炸一片。山壁上埋雷属于串联部位的一部分,爆破力大可能会引起雪崩或者山体崩塌,有时候游击队会干这样的蠢事。现在不好说,因为山上有电台和通讯设备,他们怕会破坏掉通讯线路,到时候他们也很难办。”

    尤拉点点头,腼腆道,“谢谢。”

    副驾驶吹了声口哨,眨眨眼,开朗道,“放心吧,奥列格经验老道,在这方面他也算是行家了。”

    果然外面扫了二十分钟奥列格回来了,喘着粗气,“行了,工程兵牵着狗往前走吧,应该没有大问题了。等会儿车再过,直升机去下一个点。”他们这样顺利过了第一个雷区。

    接下来的路按部就班还算顺利,晚上八点多车队终于走到了隧道口。萨朗隧道全长16公里,60年代其实就已经动工了,但是由于技术难度较大,最终建成通车是在苏军的主持下完成的。它横穿兴都库什山脉,是首都喀布尔前往阿富汗北部的必经之路,目前内部已经具有完善的通风、排水和防爆系统,苏联人在对隧道的抗震维护工作上十分谨慎,就是怕哪天游击队狗急跳墙要把隧道炸了。

    尤拉在奥列格的允许下爬出舱门拍了两张照片。隧道口是一个狭窄的等边梯形,上头的基建土方还十分粗糙,顶头的开口很宽,依靠两边承压,高度不超过三米,刚刚好足够一辆载重卡车经过。坦克的炮口抬高了一点都过不去。奥列格解释修这条隧道花了不少钱,空运了一打苏联的建筑工程师过来这里勘探,最后钱不够了,来不及完善它的外观,只能像个原始山洞一样放着,连块名字的石刻雕塑都没有立。

    穿越狭长的隧道,出口处变得十分宽敞明朗,奥列格明显松了一口气,望着前方的路心里有了一点踏实的感觉。尤拉见他神色明显变得轻快了,也高兴起来了。他们在出口换了驾驶,奥列格下来吃了点东西。

    “前面还有多少公里?”

    “不多了,大概两百公里左右就下山了。”

    “那明天中午之前估计就能到。”

    “嗯,下了山就快了。”奥列格把嘴边的面包渣子擦了,同一张手帕就去抹尤拉的嘴角,尤拉也不嫌弃,凑过来做了个可爱的表情。奥列格刮刮他的鼻子,“干什么?这么爱撒娇了现在。”

    尤拉撇撇嘴,心想不撒娇你又嫌别扭,跟你撒娇你还不乐意了。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小雪这时候开始化了,道路上的水腻腻的,车子打滑不好走,尽量减缓速度之后,奥列格在考虑是不是要让人下去清理一下山路。但是这深更半夜外面没有照明山风又大,基于安全问题奥列格不敢让人下去,这样踟蹰之间,前面一辆维护车滑了下去。

    “我刹不住车——”司机惊恐地大喊,“我真的刹不住车,救——”

    后面一个字没有说出来,他方向盘打拐车子撞在山壁上熄火了。奥列格气得爬出舱口去看,“怎么回事?”

    后面的车不敢动了,两名工程兵下来去查看,电筒照得地面发白,其他的地方都黑了下去,奥列格没来由心里一阵紧张。然后像是呼应这股紧张似的,一个工程兵站起来,拿起对讲机那一瞬间,一声枪鸣破风而出,子弹精准地贯穿了工程兵的脖子。奥列格只敢看他的侧颈射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他似乎下意识抬手想捂一下脖子,眼神向下,但没来得及,啪一声倒了下去。

    奥列格抬起手对着血迹射出的反方向就是一枪。

    另一个工程兵吓得趴在地上,抹了满手的黏腻液体,他大喊:“别开枪!撒了油!路上都是油!”

    但是自己人不开枪,敌人却肯定是要开枪的。暴雨般的子弹落在了地面上,哗一下整条山路烧了起来,那个工程兵没来得及爬开一步大火立刻从他身上烧了过去。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滚在一片火海里。很快他就烧成了一具焦尸。

    尤拉吓得把指甲戳进了肉里,疼得龇牙咧嘴,饶是这样他没把眼镜从观察镜里移开半寸。前方顺风烧出一条长长的火道,窜起足有一米高的火焰烧得通天黑地,山道瞬间被点亮了,蓬勃通红的火苗血口大开,映出道旁密密麻麻黑瘦的枝桠,那招摇的鬼影在火焰上搔首弄姿,要说是地狱景象毫不夸张。

    直升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往山壁上扫射起来,奥列格缩回了战车里,脸色青黑,破口大骂:“操他妈的婊子养的孬货!“他拉开对讲机,咆哮,“灭火弹呢!有多少放多少,先把火灭了!”

    灭火弹的烟雾很大,砸下来就像砌了一道粉墙,风又大,灭火的效果并不是特别的理想。这时候副连长在对讲机里请示,“奥列格,轰炸的话可能会雪崩,怎么办?让步兵上山吗?”

    但这会儿已经没办法了,只能让步兵上山。奥列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游击队的枪虽然是老式步枪,但是射程远,苏军的ak火力倒是大,射程只有400米,在这样的地形下,短距离的射程非常吃亏。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在确切的什么地方。奥列格下命令,由直升机掩护,坦克开道,尽快过去。

    步兵在直升机的扫射掩护下上山了。风把干粉烟雾吹开,烧得焦黑的土地仍然留着火星,副连长接线进来说,“灭火弹不太够,奥列格,这边是顺风向,大晚上的山风这么大,火势扑不下去的。”

    奥列格沉默。他心里其实是在害怕,他下了主控制座从后舱爬出去看,身后不远处黑漆漆的隧道还能望见出口。他稳定了一下神智,在心里快速列出几种方案。这个时候前方道路走不了,只能往后退,但他估计后退并不能解决问题,后面一定还有敌人,一旦躲进隧道就如瓮中之鳖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伸向几千米的山下,山路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长长的车队如困兽群被堵在这一段上。再不主动一点,恐怕会全军覆没。

    最终他坚定的目光落在了山壁上,回到主控室,他拿起对讲机,沉声,道,“t26请注意,听我的命令,炸山。”

    第28章

    t26坦克的炮门转向了山壁。直升机从上俯视,dt机枪猛烈的火力立刻荡遍了山林,赤焰燃烧的山道呈现出太阳内部黑子爆炸的场面来,疯狂的射击将山壁向后推。

    奥列格沉着气,一动不动坐在主控制位。他捏着操控感的手用力过度,青筋突起,副驾驶看看他,接过对讲机,“开炮。”山壁切开一个三角形状的豁口来,坦克炮投了出去,脆弱的泥石在轰隆的巨响中坍塌了。

    整条山路都在震动,尤拉坐在位置上,非常仔细地体会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全过程。剧烈地震动让他害怕炮击会把路震垮。他牢牢握着把手,嘴唇有点发白。与他比起来奥列格镇定很多,t26的火力他很清楚,对待牢固的堡垒工事火力可能有点不足了,但是这样松松垮垮的山体还不算太难。他回头看了看尤拉,对他安抚地笑笑,做了个口型。

    尤拉收到他的“不怕”,面色勉强镇定。外头坦克炸开了山体,铁蹄从垮掉的山壁上碾压了过去,这时候它就显示出了轻型坦克机动性强的优势来了。

    奥列格稍微舒展眉头,说,“继续。不要急,火力不要太集中,免得炸垮了把自己埋进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侧飞来一枚火箭炮,正砸在第一辆上山的坦克身侧,炮门哐当一声连同舱顶盖直接被掀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前滚翻生插进了前面不远的雪地里。副驾驶瞠目啧舌,“操他妈的这帮人有备而来啊!”

    奥列格面带杀意,暴喝,“战车排开,给我他妈的把这群土匪清干净了!”

    两架直升机终于返回,左右开道,紧密的扫射从剖开的山道两旁铺了过去,弹雨形成的保护终于让坦克顺利往前。步兵战车听令排开,装甲兵开始装弹发射。尤拉在椅子里一颠一颠儿地,发炮的战车内舱震动很大,他的屁股再不能安静和座椅贴合了,然而座椅上没有安全带,他爬下了椅子,将自己用安全绳绑在扶手上,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

    前方坦克遭到的火力降低,开道的速度开始快起来,奥列格却依然皱着眉头。副连长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焦急,“风小一点了,放发烟罐吧,摆脱这一段路,雪地里不好走,直升机也坚持不了那么久。回到山路上再说。”

    奥列格点点头,“放。”

    尤拉悄悄问副驾驶,“发烟罐是什么?”

    副驾驶说,“烟雾弹,用来避敌的一种东西。你看着就明白了。”

    山林腾起厚厚的烟瘴,一时间遮天蔽日。能见度随着弥漫的灰烟降低,视线越不过五米之外。敌方的火力骤减,战车掩护着运输车绕道山林直下往山路上拐。一辆运输车中途被炸掉了一个轮胎,车队不敢稍微停滞,只能由战车挂钩拖着走,前方坦克小心翼翼,这才绕过了火道,得以望见前方冷清的山路。

    这段路并不好走,车子颠得尤拉五脏六腑仿佛都换了位置,他忍着胃部的不适和干呕的欲望,咬紧牙关缩在角落里,头昏眼花,他挎着的相机硌得他腰疼。他屈起手摸到镜头盖想相机收回去,一个细小的颠簸让镜头盖扯了下来掉在地上。他无奈地爬过去把镜头盖摸过来,左手刚撑到地上,战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整个侧翻了起来!相机从他手里直接抛了出去哐一声砸在车身铁板摔在了地面。

    尤拉只觉得肾上腺素一瞬间冲到了脑部,心脏停了两秒,他的身体被安全绳拴着沿四分之一圆弧抛了出去,背部狠狠甩在舱门上,舱门拍得脆响,他疼得直冒生理性泪水,手还下意识往相机上伸。他觉得自己的肚子疼,力道过大的钝击震得内脏疼得厉害。他捂着肚子蜷缩,咬着嘴唇疼得颤抖,脑袋嗡嗡地响。

    “尤拉!”奥列格艰难地从位置上爬下来,战车侧翻倒地,刚才那一记剧烈地轰炸导致他的头磕在操作杆上,血从眉脚流了下来。他稳定了视线爬下座位,把尤拉身上的安全绳解开,拖着他回到座位上。尤拉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他真的太疼了,捂着肚子哆嗦。

    副驾驶爬出舱门去检查,“奥列格,我们触雷了!要他们往里面再绕!这里是雷区!要不然还会炸!”他拿起对讲机就吼,“t26侧行!侧行!雷区!这里是雷区!”

    前面的维修车还返回来拖车,前轮才往前走了两米不到,地雷炸开了一片,整辆车翻着滚下了山壁,只听到车身摔在山壁上那一击,掉下去后连声音都没有了。副驾驶亲眼看着吓得脸色有点白,断后的车子只剩下他们着一辆了,“奥列格,过不去了!”

    然而后面是他们来时的路,敌人紧逼,根本不可能回头。副连长对讲机里吼,“奥列格你还在后面干什么!你还想拖车吗!换车!到我这里来!”

    奥列格脑袋一空,副驾驶爬下位置,拉着几个工程兵往外舱门爬,“奥列格,走,换车,我们是最后一辆了,过不去了。快走!”

    奥列格扶着尤拉往外舱门走,副驾驶和工程兵先爬了出去。他将尤拉先放在梯子上,抱着他身后,“宝贝,乖,忍一忍,我们先出去。”尤拉咬唇点点头,他手上没什么力气,还是努力把脚往梯子上搭,两步梯子他勉强登了上去,另一只手扒到舱门口,奥列格拖着他的屁股往上推,就听到副连长迎风大喝,“趴下——”

    尤拉甚至没看清楚,他本能低头的一瞬间强烈的火药味插入鼻腔,焦热的气流将他的头发灼伤了。他低低发出一声呻吟,来不及喘上来一口气巨大的冲击力撞在战车上猛地把车身推了出去!他的手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本能地一软,身体掉回了车厢,重重摔回了奥列格的怀里。

    奥列格跟着他一起摔了回去,关键时刻好歹抱住了他的腰。尤拉摔在他身体上面,他摔在椅子背上。车子也不知道被推出了多远,内部是半斜立的,他刚想爬起来,只感觉到后半部分车子往后掉,他冷汗出了一身,一动也不敢动。尤拉这时候回过神来,与他双目相对,立即心领神会,“车子在往下掉。”

    奥列格勉强微笑,亲亲他的额头,“乖,没事,我们爬上去就好了。”

    尤拉指尖发抖。奥列格把安全绳摸过来,拴在两人腰上连在一起,抱起尤拉摸摸他的头发,说,“宝贝,不怕,我在这里,听话,我们爬上去。”他伏在地上往前面爬,尤拉紧随其后。

    他们相当于徒手在光滑的平面上向上爬,没有任何借力的物体。奥列格只有将身体移到了一侧墙壁,扶着墙面的挂钩一把把登了上去。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明显感觉到每向上一点,车子都在往下倾斜。他回头看尤拉,尤拉抓着一个挂钩,白着脸微笑,“没事,我可以的。”

    奥列格的身手无需质疑,他终于靠近舱门看到了外头的雪,回头伸了一把手,“来,上去,把手给我。”

    尤拉把手给了他,奥列格拉着他的手扶在梯子上,自己往后挪,“乖,抓紧,脚放在这里,对,用力,登上去。”

    车子摇摇欲坠,尤拉往下踩,车子咵一声滑出去一截,他吓得腿反射性往回收,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但他所幸没回头,因为奥列格差点直接掉了下去,车子已经倾斜过大,他双腿毫无借力的地方几乎悬空,只靠一只手抓着扶手,另外一只手还要拖着尤拉的胯部,“没事,来,再上去一个。”

    尤拉这时候才回头看,咬牙,“你不准掉下去。”

    奥列格目光坚定,“遵命,先生。”

    尤拉咬了咬牙,往上又登了两步,头探了出去终于看到了他们恐怖的处境——战车卡在了山口一块石头上,车轮前带被石块卡住了,才没有使车子完全衰落山崖,但它的后半边已经落在了垂直的山壁上。尤拉手脚并用爬下战车,回头拉安全带,“你上来!快点!”

    奥列格的手伸到了把手上,勉强稳住身体,脚刚踩到把手上车带磕了下去整个车身完全打直了。奥列格只来得及两手巴着舱门,下半身完全悬空,他感觉到腰上的绳子猛地收紧,尤拉丝毫不敢放手,喘着气,“我拖你上来,没事的,我力气大。”

    奥列格回头俯视倒掉的内舱,心有戚戚。尤拉没有力气把他拖上去,他可以自己撑一下翻身跳上去,但是他担心撑的那一下用力车子会真的要掉下去,到时候如果他不幸着地不对,安全绳还会拖着尤拉一起下去,“就你那点力气?算了吧,你把绳子解了,我自己撑一下看能不能跳上来。”

    “不。”

    “解开!”

    尤拉眼眶红了,哽咽,眼泪流了下来。他沉默地看着腰上连接两人的绳子,轻轻地说,“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奥列格觉得那仿佛像一根针一样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尖锐的疼痛几乎要让他发疯。可他两只手臂已经酸了,快没力气了,他叹息了一声,“我也不想。”

    尤拉拽着绳子,“你跳吧,如果来不及,我就和你一起下去。我不后悔。”

    奥列格闭了闭眼,点点头,“好。”

    尤拉屏息,他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平静,从心底里他觉得两个结局都是好的,同生共死总比黄泉分隔好。他听到一声轻轻的金属被按压的声音,眼前的画面缓慢播放,奥列格的手离开了舱门身体一跃而出,从门口整个跳了起来,车子并没有任何动静,奥列格的脚踩在了车尾搬上,他的身体像弹簧一样登起来,稳稳落在尤拉面前坚实的土地上。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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