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正文 第8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8节
“多奇怪啊,我从来没有过孩子,但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女儿,这应该就像是光明神把人类当成是他的孩子一样吧?当然了,我没有光明神那么□□,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选择了诺德王国,你就是诺德王国的人,我不会强迫你回到纳格兰,也不会用我对待一般北地人的方式对待你——”侯赛因摩挲着手中的那颗蓝宝石,“相信我,如果你是被拍卖的那个,奴隶市场可一点都不好玩。”
“你的体内除了我给你的能力,还有几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灵魂碎片,我想可能就是这些该死的灵魂碎片,经过漫长的排斥作用之后,让我没办法再控制你了。我不知道那群北地蛮子在搞些什么鬼,但既然你无法为我所用,我就要尽快除掉你,不让你落入任何人手中。”赫卡特进入房间以来,侯赛因第一次与她对视了,他能够用来控制她的魔法已经消失,但那双绿眼睛仍旧是她心底的梦魇。
冰块在一点点地向内部蔓延,赫卡特却反而觉得释然了。
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是谁。
第二十二章 剑与盾
赫卡特觉得自己早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是自己天生如此,还是说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侯赛因从她的脑子里剔走了一部分人性,让她对死亡的感受淡漠到了微不可察。
或者说对一切的感受都是如此。
前一秒还在并肩战斗的战友下一秒死于敌人刀下的时候,她的视线只有短短一瞬的停留,再度挥刀时心中也没有愤怒——想的还是完成任务和赢取胜利,仅此而已。
赫卡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缺乏的不是为人处世的经验,而是感知情感的能力。
在旁人表现出快乐的时候跟着大笑,在旁人表现出悲伤的时候跟着哭泣,赫卡特时常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匹混进了狼群的羊羔,在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之下怯怯地观察着四周,努力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因为这是生存下去唯一的方法。
赫卡特心中仅存的遗憾是,她还未来得及体验身为人类的感觉。
她十分羡慕那个真正的赫卡特。一个活人去羡慕一个死人,似乎很奇怪,但至少她曾经拥有过真正的亲人,有父亲母亲和姐姐,而她什么都没有,真正接纳了她的只有塞勒涅。
冰块顺着她的小腿向上攀登,赫卡特忽然觉得自己很开心,她什么都不用去想不了,不用担心自己究竟是属于诺德还是纳格兰,不用担心是否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就像她把自己埋在雪地中的时候,皮肤因为寒冷而隐隐刺痛,却可以放空头脑,把自己也想成一团没有生命的雪。
“陛下!城中的北地人正在发起暴动!”
就在冰块蔓延到腰间,赫卡特整个下半身都已经失去知觉的时候,门被猛然推开的声音和士兵的呼喊声让侯赛因停顿了动作。
虽然缺乏人类的感情,赫卡特的生存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在这个侯赛因无法分心让冰块继续蔓延的瞬间,她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将新月刃挥向了冰壁,砍出了一条长长的缺口。不光是无力修补,而是彻底无力支撑起这个魔法的效果,侯赛因用力地握住权杖试图补救却无济于事,冰块变得和寻常的冰一样脆弱,赫卡特轻松地用刀背一敲,就让自己恢复了自由。
侯赛因在这十几年里不知道为自己积攒了多少信仰之力,但无论信仰之力的储备再怎么多,他的体力也是有限的,这样瞬间用冰块制成囚笼准确地困住赫卡特,难度要比用冰刃攻击要大上不少,他自信于赫卡特一时半会儿挣脱不了,在自己无力支撑之前,就可以彻底地把她封在这冰中。
他还是小看了赫卡特,高估了自己,同时还没有料到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如果没有北地今夜的暴动,如果没有这个士兵的汇报打岔,自己可能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赫卡特心有余悸地用刀背敲掉了残留在腿上的冰渣,处理完毕时刚好抬起刀刃,在冲到了身边的士兵脖子上留下一道致命的血痕。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赫卡特想朝着侯赛因迈出一步,却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来到诺德也有了几个月,赫卡特跟着经验丰富的战友们和塞勒涅共同经受诺德的寒冷,原先她连在雪地中骑马都会冷得直打哆嗦,适应了之后则比许多土生土长的北地人还要耐寒抗冻。
这是她的体质给她带来的先天优势,可是普通的冰雪不比侯赛因这些带有攻击性的魔法,赫卡特的双腿刚才被冰封住那么一会儿,现在已经刺痛难忍,无力到站稳都很勉强。
就在赫卡特慌乱无措的时候,一支弩|箭擦着侯赛因的肩膀飞了过去,就在侯赛因因此而转移了注意力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走廊上跑去。
按理说塔楼内部也该有士兵站岗——准确来说现在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都躺在了地上,头上扎着弩|箭,抑或是脖子正汨汨地流着血。
而这个手持弩|弓,腰间佩着手斧,及时把赫卡特给救出来的人,赫卡特再熟悉不过了。
悠风镇的磨坊主瑞塔笑嘻嘻地踢开地上一把挡路的佩剑,回过头问赫卡特:“能走了吗?”
“好多了。”赫卡特拍了拍大腿,“我的恢复速度比别人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悠风镇是下属溪叶城的呀。”瑞塔朝赫卡特眨了眨眼睛,“之前你和陛下离开了悠风镇,我还是通知了大家战乱的消息,虽然要逃离悠风镇的人不多,想来参军的人倒是不少,所以我就跟着镇子里的几个人一起来了猎鹰军团。”
“可是猎鹰军团不是……”
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关在纳格兰的战俘营里。
“你不知道吗?你们带着风刃军团的残部刚来这里的第一天,陛下就让劳伦斯团长挑出了一部分士兵,全部假装成普通的居民分散在城中,如果溪叶城被攻破,我们就在当晚动手,在此之前,务必不要露出破绽。”眼前就是塔楼的大门,瑞塔给手中的弩|弓上了弦,“殿下,出去之后我要去和我的同伴汇合,你……”
“不用管我!”赫卡特已经握着新月刃,跃入了敌人最密集的包围圈中,“我能搞定!”
的确,赫卡特向往人类的情感,因为她缺乏这些,她身上真正属于人类的部分很少,但是她更加迷恋不用思考,凭着本能去战斗的感觉。
赫卡特的加入让战况变得比刚才还要一边倒了,而且加入了混战的不止是赫卡特一个,整个溪叶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别说那些塞勒涅事先埋伏好的士兵,就连普通人都拿起了武器或者能当做武器的任何东西,勇敢地冲锋在前。
所以塞勒涅会说,让这个国家生存下去的不是王室,而是这些始终愿意为了这片荒凉的土地献上生命的北地人。
赫卡特在混战中偶然抬起头时,看见的是一个纳格兰的士兵,扔下长剑假装投降让瑞塔放下弩|弓之后,抽出了暗藏的短刀。
她眼中的世界似乎被拨慢了时间的齿轮,那个士兵好像十分吃力地将短刀抽出刀鞘,刀尖像是被生长中的藤蔓推向瑞塔的胸膛,除了他们以外的一切更是迟滞到近乎停止。赫卡特拼命地往那个方向跑去,但她跑得越快,刀尖靠近的速度就越快,当新月刃足以触到士兵的身体时,瑞塔胸前已经是一片鲜红。
短刀的刀刃准确地洞穿了她的心脏。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嗡地轰鸣着,刚才放慢到极限的世界现在加快到了极限,赫卡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冲向大脑,头皮隐隐地发麻,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而她清楚这种情绪肯定不是恐惧。
她从愤怒的杀戮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溪叶城的人民已经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伯克不见了,而且是当着好几个人的面,他捏碎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整个人就忽然消失……”看见赫卡特的眼神,那个北地人有些惶恐地补充道,“我没有胡扯,殿下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向另外几个人求证。”
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过伯克和侯赛因,所以把用魔法逃跑的侯赛因当成了伯克。
“我没有在怀疑你。”赫卡特无力地朝她摆摆手,她觉得自己身体里能盛放感情的容器大概就只有那么小,现在因为瑞塔装满了悲痛和愤怒,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我要先走了,你们好好庆祝吧。”
瑞塔应该会和那些在这个夜晚中丧生的士兵和人民一样,长眠于棺木之中。
赫卡特觉得自己没办法去管这些,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希望赶快能走到城门外,逃离今晚的一切,让它变成一场梦境——或者至少变成回忆吧。
她走出城门的时候,塞勒涅就站在雪地里,沐浴着晨曦的微光,还没有长回到原来长度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北地人,等待着她贪玩晚归的妹妹。想必她已经看见了溪叶城的城墙上再度升起的诺德王国旗帜,也早就料想到了这次胜利,脸上带着一点含蓄的笑,朝着正向她走来的赫卡特张开双臂。
厚厚的城墙阻隔了北地人狂欢的碰杯声与歌舞声,赫卡特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她如此热切地希望,塞勒涅能上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一句“没事的”。
哪怕她知道并不是真的没事。
赫卡特跌跌撞撞地走着,在距离塞勒涅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她虚脱般地跪坐在了雪地中。
“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我依旧是兵器,闲置不用就会尘封生锈,但如果有了使用者,就会恪守身为兵器的职责,帮助主人取得胜利。只是我不再是帮助纳格兰攻击他国的剑,我是守护诺德的盾。”
她银白的盔甲上还残留着血迹,修长的手指在积雪的簇拥下微微发红。赫卡特就这样低垂着头,跪在塞勒涅面前,好像等待着宣判或是垂怜,塞勒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赫卡特反应过来自己在流泪,是因为带着她体温的泪水滴落在地上,留下几个小到难以看清的凹痕。
诺德王国这一年漫长的冬天在纳格兰的铁骑靠近覆霜城的时候结束了,春天在仍旧凛冽的风中来得悄无声息,塞勒涅脚边还未退却的积雪之中,挣扎出了一片嫩绿的幼苗。
“赫卡特,赫卡特。”塞勒涅连着叫了两声,“我们回家吧。”
赫卡特抬起头看着她,如同虔诚的信徒看着光明神。
第二十三章 命运
北地晴朗的时候,天空很高。塞勒涅曾经陪着父亲一同去打猎,在无人的旷野上勒住马缰,抬起手中的硬弓,朝着不可触及的天空射出一箭,看着箭羽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野中,过一会儿也许能听见它扎在树干上或是落在雪地上的细微声响,也许就再也寻不到它了。
塞勒涅始终相信,在这片人类无法去探寻的天空之后,一定什么都没有。
没有神明,没有全知全能通晓人间一切的光明神。否则为什么她日日夜夜虔诚地祈祷,母亲、父亲、妹妹,所有的亲人都还是离她而去了。
她就和赫卡特一样孤独,就像在这旷野中,两匹同样失去了狼群的孤狼忽然相遇,于是结伴而行,去寻找一个能遮挡风雪的洞穴。
哪怕是一棵将要倒下的树,那不受风吹雨打的树洞也称得上是一个家了。
让塞勒涅感到欣慰的是,赫卡特似乎在一点点地接近于人类。她和侯赛因期望培养出的那个战争兵器不同,也和塞勒涅记忆中妹妹应有的性格不同,但她确实有了点正常人的样子,虽然身体还是像以前一样排斥神术,但这不影响她慢慢地融入到人类中。
如果不是有这场战争的话,塞勒涅不知道她能不能这么快遇见让她有这样本质性改变的契机,但在这个契机来临之后,战争成了赫卡特的绊脚石。
赫卡特渴望拥有人性,但战场往往是最泯灭人性的地方。
好在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算意识到了,她也会带着她的新月刃和雪狼小银冲锋在前的——现在的赫卡特已经很像是一个诺德王国的王室成员了。‘
覆霜城倚靠着雪山而建,本来就难以攻下,驻守此地的又是诺德最为精锐的近卫军团,对他们的战斗力,塞勒涅是最有自信的。
但同时,塞勒涅也看得出来纳格兰帝国为这场战争做了很久的准备,魔法师没有了之前用人海战术来攻城的条件,但不依靠大量信仰之力和人数来战斗的魔法师很快就加入到了纳格兰的正规军当中。在几次接触之后,塞勒涅清楚他们肯定经受过专门的训练,不像在战场上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神官,这些魔法师大都能很好地应付近身作战。
这些魔法师军队顶多算是天平上又一枚让局势发生偏转的砝码,对于诺德王国来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威尔顿圣教国。
这个国家由光明教会的教皇来统治,教皇又自称是仁慈的光明神在下界的代言人,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打着威尔顿的旗帜来派出援兵,但明眼人不用细看也明白,纳格兰怎么会有如此大批量的高级神官和圣骑士?
塞勒涅注意到,在威尔顿的援兵到来之后,侯赛因立刻停止了魔法师的使用,取而代之站在前线的又是大批的神官,看来他暂时还没有能力忤逆一直以来需要讨好的威尔顿和光明教会,他也知道过早地暴露,只会被扎根生长多年的光明教会扼杀在萌芽中。
纳格兰一时攻不下覆霜城,诺德也一时等不到翻盘的机会,而在这座坚固的堡垒之中,塞勒涅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在她提出问题之前,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答案的人已经主动找来了。
“陛下。”雷蒙德语气与其说是在发出疑问,还不如说是在确认事实,“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先王的那本手稿?”
“我还从来都不知道父亲和蓬莱人有往来。”
“诺德一直和蓬莱人有往来,而且关系密切。”雷蒙德在书房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在他们的概念里,天空不是倒扣着的盖子,更不是光明神设下的禁制,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可以触及天空,甚至站在天空之上,成为神明。”
蓬莱人的商船第一次停靠在辛德雷大陆海岸线上的时候,诺德王国正是托因比当政,这位好战的君王正忙着带领北地人开疆拓土,按理说是对这些黑眼睛黑头发的外来种族没有任何兴趣——况且他们的目的明确,就是来卖东西的。
第一天先是辛德雷大陆人从未见过的丝绸、瓷器还有茶叶,第二天就变成了夜里能发光的珠子、贴在额前能安眠的纸条,第三天蓬莱商船前就挤满了人,等着看他们还能拿出什么东西。
先是铃铛,小小的一个,看上去没什么稀奇,可是轻轻一摇,任何野兽都会变得温驯起来,然后是一些类似的小玩意儿,都是看似寻常,其实暗藏玄机。
最后,领头的蓬莱人从船舱里拖着一个大盒子到岸上,从盒子里拿出一柄巨大的战斧,重重地往地上一敲,斧刃立刻就没入了地面,连带着那柄斧子,直直地立在地上。
“谁能把这斧子拔起来,斧子就卖给谁。”那蓬莱人笑眯眯地将双手拢在袖里,向围观的人群宣布。
整整半个月过去,仍旧没有人成功,托因比这才有了兴趣,前往了海边,当着所有蓬莱人的面,拔起了那柄战斧。托因比不仅买下了战斧,还请了那几位蓬莱人到诺德王国去,盛情款待,和他们成了私交甚密的好友。
于是蓬莱人就告诉了托因比一个辛德雷大陆上无人知晓的秘密。
只要你足够强大,凡人也能变成神明。
托因比是个远见的帝王,他问蓬莱人,要有多强大才能变成神明。
蓬莱人笑着摇摇头,告诉他就算在蓬莱,真能羽化登仙的也用两只手数得过来,托因比虽然是辛德雷的佼佼者,但离神的境界还差得远些。
听到这样的回答,托因比并没有生气。他很平静地询问蓬莱人:“如果是很多个我呢?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蓬莱人一边享用北地的蜂蜜酒,一边朝他束起四根手指:“依我看呐,要四十个。”
从托因比起,诺德有了一代代在最辉煌的时候早逝的君王。他们的灵魂被聚集起来,等待着一个容器,这个容器在接受了这些灵魂——接受了四十个“托因比”之后,将会升格为神明。
而赫卡特,就是他们等待着的容器。
“可是,侯赛因的实验打乱了整个计划。小时候的赫卡特无法承受太多的灵魂一下涌入身体,我们给她放入的第一片灵魂是不完整的,但这片碎片十分重要,那上面留下了蓬莱人教给我们的,控制一个神明的符咒。”雷蒙德小心地瞥了一眼塞勒涅的神情,“这片灵魂来自赫卡特殿下的母亲……”
“也就是我的母亲。”塞勒涅的声音反而没有了感情的起伏,“你现在是准备告诉我,诺德王国已经具备了一切创造神明的条件?”
“是的。”雷蒙德继续说道,“侯赛因让她变得不受我们控制,但也让她的身体完善到了足以承受所有灵魂的进入,赫卡特殿下距离神明,仅有一步之遥了。”
言下之意两人都是清楚的,如果一个国家忽然拥有了一个尽心尽力的神明,哪怕它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能在绝境中求生。
“她现在变得不受控制了,但要在事成之后消灭掉一个无人信仰的微弱神,是很容易的,只需要陛下您的一道法令,让民众的力量来完成抹杀她的过程。”
“我可以保证她是忠于诺德王国的。”
“恕我无礼,陛下,您再怎么聪明,也无法确认一个怪物的内心所想。你也说过不能以人类的标准去揣测她。”
“雷蒙德!”塞勒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敬爱的老师,“她是我的继承人!你所效忠的王室!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所效忠的是您,女王陛下。诺德的王室现在仅剩下您一个人了。”
塞勒涅清楚雷蒙德所要表达的意思,唯独这一点,她是自己向雷蒙德和盘托出,也无法为现在的赫卡特辩护的。
“我记得神明是没有能力干涉人类的,尤其是涉及政权的问题。”
“那是大陆主神才会受到的限制,而赫卡特殿下是北地的守护神。她的职责之一,就是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北地人的诺德王国。”
“……这个计划既然是从托因比开始,在诺德王室中一代代传下来的,那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父亲去世之后,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塞勒涅嘶吼着质问雷蒙德,“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全都是这个计划的牺牲品,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赫卡特殿下不是牺牲品。”雷蒙德低下头,不敢面对塞勒涅的目光,“她会成为神明……”
“而她却只想当个普通人而已。”塞勒涅心里涌起一阵苦涩,“我一道法令、几句污蔑就能轻易抹杀的神……这和战争过后就被封存的兵器有什么区别?”
“陛下,她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走上这条路,现在她也是我们能获得胜利唯一的方法——”
“老师,你在逼我。”塞勒涅将颤抖的手用力按在了胸前,像是这样就能掐紧马上就要涌出喉咙的恶毒咒诅,“逼我在赫卡特和诺德王国之间做出选择,而我……而我是诺德的女王。”
罗伊当年被迫做出选择的时候,是否也像她这样痛苦?
如果用理智来思考,罗伊所面临的两个选项是在他心中地位同样重要的两个女儿,而塞勒涅此刻要在一个人和一个国家之间做选择,前者是其实与她毫无关系的继承人,后者是她的祖国,她即位的那天就宣誓要用生命来守护的地方。
她只能选择诺德王国。
“诺德的子民会记住您的英明抉择的,陛下。”
雷蒙德这么说的时候,塞勒涅脑子里其实只想了一件事。如果这场战争胜利之后,雷蒙德仍旧不肯相信赫卡特的忠诚,她也不会去签那道能抹杀掉赫卡特的法令。
塞勒涅决心一会儿见到赫卡特的时候要告诉她:“我会随时动用我身为□□者的权力来保护你。”
她肯定听不明白,肯定只会眨着那双蓝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塞勒涅。
第二十四章 四十分之一
现在的这个“赫卡特”,如果不是披着这一层身份,就只是一个危险的可疑分子,一个只能在战争年代发挥作用的战争兵器,除了塞勒涅之外,任何知道真相的人都不会放任这样一个人继续生活在覆霜城中,并且在塞勒涅去世后继承王位的。
大家喜欢的是记忆中的那个赫卡特,尊敬的是终于从敌国归来的王室成员赫卡特,而不是侯赛因造就的这个兵器。
塞勒涅在诧异于雷蒙德的“冷酷无情”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除了自己之外,整个覆霜城还有谁对现在的这个“赫卡特”怀有什么感情呢。
仪式自然是秘密进行,在场的人只有塞勒涅、赫卡特和雷蒙德。这完全由蓬莱人构筑的仪式完全没有光明神教那样的铺张和浮夸,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四方形桌子,上面放了一张轻飘飘却无法撕下来的符咒。
赫卡特刚在椅子上坐下,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而雷蒙德缓缓伸出手,按在了符咒上。
雷蒙德是不会使用神术的,更不会魔法之类的东西,但他似乎熟知这枚符咒的使用方法,很快地就有大片大片类似信仰之力的东西从符咒中涌出,顺着桌面蔓延,裹住了沉睡中的赫卡特。
“陛下。”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雷蒙德忽然回过身来,只是手还在按在写了蓬莱文字的那道黄色符咒上,“先祖要召见您,请把手放到这儿来。”
塞勒涅是迷迷糊糊地把手给放了上去之后,才意识到雷蒙德说了些什么。
先祖。她的先祖,那就是已经去世了的诺德王国君主。不是一个,而是四十个。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悬崖边上的湍急河流中,水流重重地打在脚踝上,带起一阵钝痛。塞勒涅小心地迈出一步,顺着河底的鹅卵石走到了岸上,就在她踩到坚实土地的瞬间,周围的场景全部消失了,短暂的扭曲之后,变成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室。
准确点说,是地下宫殿。高高的石柱和粗犷的雕纹完全是诺德王国的风格,但架在墙上用以照明的不是蜡烛也不是火炬,而是一颗颗圆形的石头——蓬莱人的夜明珠。
地宫的整个大厅也是圆形的,四十张椅子紧贴着墙壁,同样排列成一个规整的圆,而在最中央的,除了塞勒涅这个外来者之外,还有这里的主人,赫卡特。
她还是小孩子的样子,猫儿一样蜷起身子沉沉地睡着,与外界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让塞勒涅无法触碰到她,也无法唤醒她。
“塞勒涅?”
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忽然响起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别紧张,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事实上,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做好心理准备,别被吓到。”
他话音刚落,地宫内的夜明珠忽然全部熄灭了,但只是短短的片刻,它们重新亮起的时候,那四十张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准确来说,是四十张王座上。
从第七代到第四十七代,这些塞勒涅只在史书上见过的人,一股脑儿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只是他们都显得苍白且疲惫,了无生机。
这些灵魂实在已经等待太久了。
“塞勒涅——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某个人清了清嗓子,塞勒涅认出了他是托因比,“我们把你叫过来,是因为仪式上出了一个大问题。我相信你也发现了,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他属于……”
塞勒涅立刻反应过来是谁没有出现在这里。
“我的父亲罗伊。”塞勒涅轻声说道,“他也应该出现在这里,是吗?”
“是的。”托因比点点头,摩挲着王座扶手上的花纹,“几年前他去世的时候,就该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等待仪式的来临……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直到今天也没有。于是那个能容纳灵魂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而这么一点差距,足以阻隔凡人与神明。”
顺着他的目光,塞勒涅找到了他所指的那个“地方”,那就是那道透明的屏障圈出的空间,蜷缩其中的除了赫卡特,还有一个小小的光团。那想必就是母亲的灵魂了吧。塞勒涅跪坐在透明的墙壁旁,看着那温柔闪烁的光团,又抬起头看着托因比:“我父亲的灵魂没有来到这里,是不是就只有我能够填补上这个空缺?”
“现在的你还做不到,至少也要等上个十多年,或者说——至少也要等诺德王国在这场战争中生存下来。”托因比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涣散了,他好像又不再是一个亡魂,而是当年那个重逢在最前线的诺德君主,“你赢不了了,塞勒涅,我多年没有过问人间的事情,但这一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承认吧,孤狼输给成群的野狗并不丢人。”
“……那么,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塞勒涅知道自己再怎么被称为天才,与这位几乎是个传说的征服王托因比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本来赫卡特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可是现在缺少了一片灵魂。”
“去找塔利斯联盟。”
“塔利斯联盟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诺德。”
“可是塔利斯联盟想对付威尔顿圣教国。”托因比眯起了眼睛,“我很遗憾我活着的时候,大陆上还没有这样一个能撼动威尔顿圣教国地位的国家。”
“……放弃覆霜城?”
“你守不住覆霜城了。比起让你和赫卡特去送死,诺德更希望你们能活着。”托因比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诺德哪怕再多出三成的兵力,就可以抗衡现在的纳格兰,但哪怕诺德的士兵凭空多出一倍,也无法在威尔顿面前支撑多久。”
地宫里变得寂静无声,这些都曾经当政数多年的君王,除了托因比之外,好像都对诺德王国现如今的一切失去了兴趣,甚至都不关心它的生死存亡。
“灵魂也是会变得衰老的。”托因比叹了一口气,“他们看上去还是死时的样子,可是有的等了好几百年,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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