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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红楼之林哥哥来自外星 作者:捕快A

    正文 第3节

    红楼之林哥哥来自外星 作者:捕快A

    第3节

    皇帝心里想的是,诗词虽是小物,但有句话说得好,“诗以言志”,以小见大,诗是能窥见一个人的心胸抱负的,正好借着南巡之机结好江南儒林之心,其中的优异者将会脱颖而出,成为其中某一位皇子的侍读。又或者,就将选择权交与皇子们如何?让他们自由选择自己的伴读,岂不两妙?

    子弟们想的是,相较科考取仕的按部就班,这算是一条捷径了。

    而在座的皇子们,也在暗暗地相看子弟们,诗做得好不好在其次,关键是看门第和实干能力,要知道,皇子的侍读将来多半是将来的心腹,登基后会是倚仗的重臣,办事能力当然是第一位的,若是有好的出身和人脉就更能为己所用了。

    尽管目的不同,但是,众人的情绪倒是被这一场别开生面的选才调动了起来,太子率先笑对皇帝说:“父皇,儿臣有个提议,既然是风雅取乐,就不局限于诗词,或者咱们也学那酒宴上的玩意儿,或联句,或射覆,或者击鼓传书,传到谁手里谁就即兴赋诗一首,如何?”

    皇帝同意了,于是太子便很自得意满地说了一通规则。

    “卡哇伊”听完了,在里面嚷嚷着说:“哇哦,诗词啊,还有联句啊,联句还能抢答呢,击鼓传书即兴做诗啊……主人,这些都是你的长项哟,不枉我每天晚上往你脑子里灌那些‘之乎者也’‘风花雪月’进去!快快快,我还可以给你开启‘霸气侧漏,横扫一切挡道的牛鬼蛇神’模式,然后,嘿嘿嘿,对面的皇子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要不要这么猥琐!

    还有,开玩笑!什么“霸气侧漏”模式!出来的时候爹爹还专门叮嘱了的,要我尽量“泯然众人矣”,怎么还能自己跳出来吸引眼球呢?

    林煜这一回毫不留情地命令她缩回去,再不许随便跑出来,否则真的要做断电绝粮处理。

    “卡哇伊”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临走前幽幽地问了一句:“没有我的世界,主人,你不要太想念我哦。”

    林煜很诚实地回答她说:“没有你,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简直是,太完美了!”

    “卡哇伊”捂脸泪奔而去。

    于是,林煜只是按部就班地做了一两首应制诗词而已,语调平平,未见优长,不像别的子弟都是绞尽脑汁,刻意雕琢,至于联句射覆乃至击鼓传花之类的把戏儿,林煜亦是轮到他就做,没轮到绝不去争抢和刻意表现自己。

    但是,快结束时每人各赋诗词一首的时候,旁边的小皇子忽然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点好奇和探询,因为和别人的兴奋慌乱相比,林煜简直就像老僧入定般无欲无求。

    皇帝看了太子皇子们的选择结果,心下有些诧异:太子择定的是扬州巡抚家的公子,居然不是如海之子林煜?想当年如海在前科的科考中大放异彩,尤其是诗词文采上更是常人所不及,当年连先帝爷都夸奖不已。所以,皇帝才揣摩着他的独子林煜必定也是得他真传,在这方面造诣不凡,有心栽培其为太子之近臣,没想到太子没相中林煜,倒是最小的皇子小九写的是他的名字!

    小九嘛,倒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是,他年纪既幼,生母又早亡,现在虽然寄在庄贵妃名下,却是个多病多灾的身体,将来也只好做个闲散王爷罢了。如海之子若是做小九的伴读,也不是不好,只是,未免有些埋没大志吧。皇帝沉吟着,忽然招了招手,将掌事的大太监唤了来耳语两句,大太监便尖着嗓子说:“哪一位是林煜?就是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的公子?”

    林煜连忙起身行礼。

    皇帝细细地看了他一番,微微一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等到宴会结束,那太监忽又跑到林煜身边,对他耳语说道:“林公子请留步。皇上还有话要和您说呢。”

    林煜不禁心里纳罕,这么多人呢,自己也是按着父亲说得那般尽量藏拙,怎么皇帝还单单就把自己给挑出来了呢?想着要见皇帝又要行那三拜九叩之礼,林煜的心里不禁有些烦躁,这个落后的封建王朝,老是跪来跪去的太烦人了。

    稍后,林煜被太监引往一处大殿,皇帝正在此处燕坐,受了林煜的跪拜之礼后说:“平身。你是朕的故人之子,不须多礼。”

    林煜只好和他没话找话,说:“万岁爷与家父是故交?”

    皇帝不动声色地再次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林煜的相貌,颔首道:“嗯。当年你父亲也可以算是朕的侍读。”

    林煜微微吃了一惊,怎么从来没听父亲提及此事?

    皇帝的目光穿透林煜与林如海有几分神似的脸,面上浮起一丝惆怅之色,叹息说:“是啊,见到你,就叫朕想起了昔日和你父亲如海贤弟的一些故往之事,忆那时青春年少,现在居然都到了不惑之年。”

    林煜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很微妙。

    皇帝忽又笑道:“所以,朕也有心叫你做太子的侍读,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煜微微蹙眉,道:“草民不敢攀龙附凤,而且,据草民记得,太子似乎并无此意。”

    皇帝尴尬地咳嗽一声,说:“太子那边呢,朕说服他好了,只要你愿意就成。”

    林煜微一摇头,说:“谢陛下美意,草民岂敢强太子之所愿?”

    皇帝无奈地说:“太子虽然没择中你,但是,九皇子却择中你了。那你就做小九的侍读吧。”

    林煜呆了呆,九皇子?就是坐在自己邻桌的小皇子?

    皇帝既然已经开了金口,一言九鼎,林煜当九皇子侍读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和林如海当初为儿子谋划的大相径庭。

    说老实话,林煜的心里对当九皇子侍读并没有什么抵触,在他看来,参加科考当翰林熬资历走仕途是一条途径,给皇子当侍读直接做近臣也是一条途径,后者更容易飞黄腾达,当然,其中也隐含着风险,但是,人生总存在选择,相较傲气凌人的太子,林煜宁可选择看起来有些落落寡欢的九皇子。

    只是,这事儿整个地叫林煜有些看不明白,还有皇上说起往事时脸上悠长而略带惆怅的表情,似乎都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气息。

    第二天,圣旨就传到了林府,林家的嫡出长子林煜因为才华出众,深得圣心,被择为九皇子之侍读,此次将随圣驾一并南巡和返京云云,贾敏听了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煜儿到底给她长脸,一下子就成为九殿下身边的侍读,实在是令门楣增光的荣耀事,忧的是煜儿年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贯身子骨儿又不甚康健,这一去,远离父母,饮食起居上无母亲精心照管,官途世路上无父亲点拨启发,万一有个什么,岂不叫人挂念?

    随后,传旨的太监又笑容满面地说,圣上还有口谕,仔细一听,说的是圣上念及林煜初次离家,为减其父母顾盼忧思,令其两人亦来行宫同住,正好圣上亦有事与巡盐御史林海谘商,而林夫人贾敏身为三品诰命夫人,亦可相陪随行的皇后宫妃等人,其中,林夫人的嫡亲侄女儿贾才人亦在随扈之列,可去一见。

    贾敏忙令仆从给传旨太监塞了个装着十两金子的荷包,又留他喝茶,太监捏了捏荷包,心满意足地说:“谢夫人赐茶,不过,咱家在别处还有事情,不敢耽搁,改日再来领夫人的好茶。夫人也该拾掇拾掇,等会儿就和林大人一起去行宫吧,就下榻在林公子住的‘梅香轩’,一应都是齐全的。”

    那太监走了之后,贾敏便忙忙地去令人收捡几身衣物,又去女儿黛玉的屋里看了看,叮嘱了又叮嘱丫鬟婆子们要好生照应着,这一次陪同圣驾去行宫居住恐怕不能带她同去了,毕竟儿子不二日就要远行。

    说完,贾敏又忙忙地转了出来,先回了自己的卧房,按着品级大妆了起来,贾敏一边检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妥不妥当,一边问身边的陪房:“老爷那边呢?官服穿好没有?差不多该出发了。唉,煜儿这一去,以后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只怕是要隔个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面,叫我这当娘的……唉……”

    贾敏的陪房不住口地安慰她,说:“太太不要担心!依奴才看,小大爷去的是京城,又不是什么边塞,哪里会难见面了?而且,太太的娘家就在京城,想大爷了,就带着小姐一起去京城住上几个月,又有何难?再者,老爷放了这么久的外任,功绩官声都好,这次大爷在皇上跟前露了脸,又跟着九殿下办事,等以后出人头地了,在皇上面前提上一提。又或者,咱们贾府那边不是还有一位贾才人吗?要是什么时候得了宠,给皇上吹吹枕头风,说不得皇上就把老爷调回去当京官呢!那可就又一家团圆了,连带着太太还能回去京城,给老太君尽尽孝心呢!”

    贾敏一听,倒还真是这个道理,赞了一声“好”,正好开口合计这个事情,却不料林如海黑着脸进来,呵斥说:“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你知道什么世路上的事情,张嘴就胡说,还撺掇太太胡为!”

    贾敏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从林煜昨日被传召去行宫之后老爷就有些心神不宁的,先头太监来传旨的时候更是脸阴得能滴下水来,这会儿又拿着她的陪房撒气,老爷到底是怎么了?

    贾敏打叠起百般的温柔小心来,亲自给他奉茶,又伺候他换官服,窥探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可是不喜欢煜儿去给九殿下当侍读?是不是因着煜儿不能继续科举的缘故?”

    贾敏心里不太明白,老爷是前科探花,说起来是极其荣耀有面子的事情,要是林煜也能蟾宫折桂,当然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不过,面子到底不如里子好,给皇子当侍读,即便是那些已经考了状元摘了桂冠的人也是恨不能打破头去争抢的,九殿下虽然不及太子的位分,但是,听说几位皇子之中,就属九殿下长得最好,因为幼年丧母,皇帝垂怜,令现今执掌凤印的庄贵妃亲自抚育,也算是皇子中得圣心的一位尊贵之主,将来定是要封亲王的,林煜跟了他去,也算是好前程了。只是不明白,明明是极好的事情,老爷为何不喜欢呢?

    林如海没回答她的问题,却说:“做京官有什么好?官儿当得小了,天天对着人家俯首帖耳,累得慌,官儿当得大了,又怕树大招风,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人家参了,一家子都倒霉的事儿我可见得多了。我是宁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图个逍遥自在!所以,煜儿有煜儿的前程,我有我的打算,你别因为煜儿在京城,就撺掇着我也去京城,也别想着东找人西拉关系设法给我调回京城。你一个妇道人家要贞静安份,‘夫唱妇随’,可知道?”

    贾敏不说话了,心里却不是没有怨言的,哪一个女人不指望夫荣妻贵?现在的日子当然是过得,但是,老爷就是“百尺竿头”却不肯“进”那“一步”。明明皇帝几次招他进京为官,他就是找出各种理由来推拒不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贾敏并不图夫君飞黄横达,但是,夫君回京为官的话,就能和阔别许久的家里人团聚了,别人犹可,那白发苍苍的老母却叫她如何不思念?

    可是,老爷的心思比海深,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猜得透?也容不得她多说什么。

    于是,贾敏本来兴冲冲的心情被迎头浇了一勺凉水,无精打采了起来。坐着车到了行宫,在内侍的指引下到了林煜歇息的“梅香轩”,见到儿子,才打起了精神,毕竟儿子这一去,要许久才能再见上一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我解释一下,本文修改很多,但是也保留了很多,所以,前面有新加入的内容,而12、13章则是大家看过的内容,抱歉,只有请大家倒回去看了。

    上次断更的位置是贾敏在行宫中连续撞见如海和皇帝、太子与贾元春的奸情,最后被太子捂死的情节,被读者抨击很多,所以,这里,我对全文进行了非常艰苦的大修改。修改后贾敏暂时不会死,林如海一家人将回到京城,和贾府毗邻而居,全文主线正式开始。

    ☆、第 14 章

    一会儿,又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是圣上已经在园内的水榭之上设下晚宴,请林大人、林夫人和林公子前去赴宴。

    到了花园,林夫人贾敏和其他的几位诰命夫人被引往宫妃们所在的内堂赴宴,林如海和林煜则去的水榭。

    今日的晚宴比之那一日的正式得多,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细乐喧喧。

    林煜被安排坐在九皇子的座位旁边,九皇子徒奕瑞还是跟那天一样几乎没有表情,全程没有对林煜说过一句话,叫林煜实在觉得此人着实有些古怪,心想,他既然不中意我又何必选我?要知道他大笔一挥,我就要跟着他去京城当侍读,一去就是几年,这不等于是随意拿别人的前程开玩笑吗?

    正作此想的时候,“叮咚”一声,该死的“卡哇伊”又跑了出来,先是大摇其头,跟着又煞有其事地说:“主人,这个小正太不是不中意你,他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其实,我刚才用纳米情绪感测器对他进行了情感测试,输入你的参数进去的时候,他的好奇兴奋指数远远高过一般值。还有,我测试出他有些情感缺失,也许和他幼年丧母的经历有关,这种孩子极度敏感极度渴盼他人的关心却也极度害怕失去,所以,常常会用冷漠来伪装自己。嘿嘿嘿,换句话说,别看他现在端着架子,其实,内心是暗潮汹涌哟,主人,快把这俊俏的小正太拿下……”

    林煜呵斥她说:“你又来胡说八道了,快回去!”

    “卡哇伊”委委屈屈地申辩说:“伦家才没有胡说八道呢,伦家是有根有据有科学道理的好不好?”见主人脸色严峻,加之昨日的威胁,她不敢顶风作案,只好缩了回去。

    横竖无事,林煜便留心观察着他,发现此人虽然表面冷漠,行为刻板,实则并不难相处,只要自己主动一些。而林煜的本性就是个热情健谈的青年,很会调动别人的情绪,一场宴席的交谈下来,九皇子徒奕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点犹豫和渴盼,就好像是被扔了骨头的小狗一样既受到诱惑又胆怯着不敢靠近,眸子里燃起的那一点光亮叫林煜不禁有些怜悯,所谓的天家子弟,其实也未必有多少幸福可言,比如这个小孩,看起来就好像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似地。

    宴席行至尾声,皇帝离席,不知道去哪里更衣或是燕息去了,偏巧此时外面放起了烟火,众人纷纷离开座位,或者仰头观看绚烂的烟火,或者携三两谈得来的好友一起饮茶,或者去园中散步,不一而足。

    林煜拉着九皇子徒奕瑞找到负责放烟火的小内侍,去要几个大烟火,说是要自己放着玩儿。徒奕瑞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兴奋得小脸都涨红了,使劲地点头。

    那内侍忙阻拦说:“九殿下,放炮仗不好玩,要是不小心炸着您了,或是在您脸上身上蹦上火星子了,叫皇上知道了的话,那奴才们脖子上这颗脑袋可就悬了,您就行行好,叫奴才们来干这放炮仗的粗活吧。”

    林煜说:“怕什么!有我在,绝对溅不着一点火星子在殿下身上。快拿来!”

    徒奕瑞板着小脸说:“听见没有?好哇,狗奴才你只怕我父皇,竟把我视作无物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这一颗只是有点悬的脑袋马上就非常悬!”

    说得林煜都笑了,九皇子也不是很无趣的人嘛,这话说得还是很冷很有水平的!

    内侍只好拿了几个炮仗给徒奕瑞,徒奕瑞拉住林煜的手,眼神极其热切地说:“我们去那边放,这些奴才老是跟着,烦死了!”

    徒奕瑞拉着林煜的手往远处飞奔,后面跟着几个内侍一叠声地喊:“殿下!九殿下!别跑那么快啊,天黑,小心绊着!”

    林煜和徒奕瑞玩得很开心。

    奔跑中,林煜似乎听到徒奕瑞的笑声,可惜太小声了,不能辨识,便回头去看他,迷茫夜色中看到亮晶晶的汗珠顺着他发热的小脸滑下,唇角勾出浅浅的笑,眼睛璀璨如天上的星辰。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这边,林如海亦要离座,此时一个内侍不甚将一盏杏仁茶泼洒在他身上,只见那稠嘟嘟的黄色液体涂满了彩绣辉煌的锦鸡补服,吓得内侍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赔罪,旁边的一位执事大内监疾言厉色骂了惹祸的内侍一顿,令他下去领责罚,又赔笑对林如海说:“林大人,行宫中备有各种品阶的官服,何不随我去换一身干净的下来?”

    林如海大概猜到了,只是心里冷笑:他大张旗鼓而来,必是有什么话要与我私下说,此计不成,就会再出其他的计。与其没完没了地纠缠,不如这就去说个清楚罢。

    林如海随着那大内监到了一处水榭之上,更了衣出来,没多久,鼻尖嗅到一股久违的沉沉香气。

    四目对视,思绪飞扬。

    林如海遏住岩浆般翻滚的思绪,俯身跪倒,清朗的声音似乎没有掺杂一丝情绪:“微臣叩见圣上。”

    徒昊辰连忙要搀扶,却被他避开,说:“更深露重,圣上这一日劳碌,该早些歇息龙体,微臣这便告退了吧!”

    徒昊辰一脸苦痛地说:“如海,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一别二十多年,你还在怨我?”

    林如海说:“微臣岂敢对圣上挟有私怨?圣上日理万机,夜夜操劳,臣惟愿圣上龙体康健,万福金安,方是我等臣工之福,社稷之福。”

    徒昊辰苦笑:“如海,你就别讥讽我了。我……一直想……”

    林如海截断了他的话:“如今多说无益,何必再提。圣上居庙堂之上,臣则处江湖之远,就此两忘了罢。”

    徒昊辰向前一步,目光幽黑暗沉,语气恳切:“如海,我也恨不能和你相忘于江湖,好过相思相望不相见,怨天怨地怨神怨鬼。可是,我是真的丢不下,也许是人越到老了就越是记着念着年轻时候的事情。如海,你不知道,我真的是……睡里梦里都是你……忘不了你……”

    林如海默然注视着他,虽然面无波澜,心底的坚冰却有所松动。他开口了,口气很淡,却带着一丝惆怅:“算了吧,别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今提起,徒然令人惆怅。不管记着念着还是怎么着,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再说,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闹得人尽皆知地,可叫儿女们怎么想呢?叫他们都面目无光啊!”

    徒昊辰的声音却激越了起来:“以前是为了给母妃争气,为了皇位,为了社稷,不得不放弃,现在,又要为了儿女,为了面子……可是,如海,难道我们的一辈子就这样白白地错过吗?说起来好笑,我身为皇帝富有四海,却独独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爱相守!”

    林如海沉默了一会儿,冷笑着说:“那你想怎么样?‘牛不喝水强按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要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要么就‘相忘于江湖,从此,两不相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在二十年多前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却又跑来说这些话,不觉得太晚了吗?”言下之意,你这就是耍无赖的无耻行径!

    徒昊辰说:“今生我们不能相守,难道就非要这么决裂吗?你刚才也说了,我们都是年近半百,有儿有女的人了,但凡以前有什么心思,而今都归于虚无。如海,回京城来吧,为了避我你已经漂泊了半生,难道打算一辈子都客居异乡,叶落亦不能归根吗?我给你保证,我绝不强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再者,我也劳碌了大半辈子,累了,乏了,也许将禅位于太子,以后闲了,你也在京城,闲下来的时候和我们一起下下棋,钓钓鱼,聊聊闲话,逗逗孙儿们,岂不好?”

    林如海警惕地看着徒昊辰,说:“臣觉得江南之地气候宜人,风物秀丽,倒是宁可长居于此,有拂圣上美意了。”

    徒昊辰摇摇头,言真意切地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肯定是愿意返京的,只是一心想要远着我,不得不如此罢了。可是,我见过你儿子林煜了,真是个好孩子,光风霁月,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只怕要在京城长久待下了。你若不返京,难道此后要一直骨肉分离吗?如海,我也惟愿你一辈子安好和美,子孙绕膝啊。”

    林如海微有动容,眸光闪闪,带着犹豫和狐疑。

    徒昊辰趁势便说:“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我可有强迫或为难过你?我是想你回来,可是,无数次拟定了擢你入京的御旨,最后想想还是忍住了,我从来都是敬你,重你,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只能望断天涯路了。”

    林如海蹙眉不语,徒昊辰知他心意已动摇,便不再继续劝说,而是侧头望向那边不时有烟火划过的天空,带着怀念的语气悠悠地说:“如海,你看。记得以前我们也一起放过炮仗啊,以后,我们就带着孙儿们一起放炮仗吧……”

    良善无害的面孔完美无瑕,终于打动了林如海。

    ☆、第 15 章

    这边,贾敏和几位诰命一起相陪着太后和潢贵妃殷殷勤勤地叙话,太后开始还兴致颇高,说了好些先帝爷在日的一些故事儿,又论及京中的一些趣事。

    太后笑道:“听闻林夫人的娘家侄儿中有个叫宝玉的,落草时嘴里还衔着一块玉,而且,他这玉还和别个不同,上面还刻了字的,什么‘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想来将来是个有大造化的。”

    贾敏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嫂生了贾元春和贾珠之后,又生一次子,此子甚是奇特,呱呱坠地之时嘴里衔着一块美玉,雀卵般大小,上面正反都有花纹,还刻着这么两句话,老太太喜欢得跟什么似地,只说这孩子是受了老天爷的眷顾才有这大吉大利之兆,将来必定是个有大造化大出息的,直接就取名为“宝玉”,和贾琏贾珠都不同。又生恐孩子小时夭折,老太太还叫人将宝玉的名字贴往市井的大街小巷,叫人喊去,意思是好养活,于是这贾府的小公子天生异相的事情便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人皆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名头居然传到了宫里,连太后都知道了。不仅知道,而且知之甚详,连那玉上刻的是哪两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太后笑得慈祥,贾敏可不认为太后是真心那么想,多半存了不虞甚至猜忌忌惮之心。什么仙寿恒昌,什么人才能是仙寿呢,唯有皇帝呀,皇帝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主儿,纵然贾府是国公府,门第高于一般人家,可是,这样抬高一个二房次子,与皇帝争辉,岂不等于是明说有谋反之心?真是愚不可及!

    若是只有贾敏和太后两人在场,贾敏肯定是“噗通”一声跪下,涕泗交流地恳请太后饶恕自己娘家愚昧无知的罪过,可是,此时有别的诰命夫人在场,太后又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贾敏也便不好请罪,只得面带尴尬惶恐之色地巧言解释:“太后谬赞了。据臣妾所知,我那侄儿是个顽劣的,小时抓周他抓的胭脂水粉,被我二哥当面怒骂:‘将来不过酒色之徒耳!’及到大些了会说话了,就爱和家里的姊妹并丫鬟女孩儿家厮混,被他父亲责打时嘴里还喊着姐姐妹妹的名字,当时有人问他,‘挨打的时候叫姐姐妹妹的名字,难道你不觉得羞愧吗?’他倒是一点不脸红地回答:‘叫着姐姐妹妹的名字,即便是挨打也不觉得疼了,似有奇效。’所以,这孩子确实有些奇处,只是这奇处,倒是反而叫父母担忧操心罢了。我二哥跟我私下说,将来也不希冀次子光耀门楣,惟愿他别太出格儿给家里招祸便要念佛了。至于那玉不玉的玩意儿,想来也没甚要紧的,这天底下,名不符实的事情多着呢!”

    太后抿嘴一笑,道:“林夫人这般贬损自己侄儿,倒是过谦了。”

    又说了几句话,太后乏了,正好外面的宴席也告一段落,开始放起了烟火,太后便扶着一个女官的手,要去更衣,忽又想起,对贾敏说:“说起来,这次贾才人也随扈来了的,你们姑侄想是多年离别,今儿能在这里一见,想是老天爷也可怜见儿的。”

    贾敏忙磕头谢恩:“谢太后恩典!”

    随后,贾敏被引往贾才人处。

    逋一见面,贾元春就满面珠泪地扑入贾敏怀里,道:“姑母!”

    贾敏比贾元春年长十岁,在家时虽然并不怎么怜爱这个侄女儿,不过离别多年,又怜及她一人在宫里苦苦煎熬,至今才只是个才人,倒是百般安抚了一番,见贾元春渐渐地止了啼哭,才拉着她的手说:“我在扬州,这些年自己府中的事也甚多,倒是无暇过问京中娘家的事情。只是,刚才太后与我说了些话,甚是凶险,不得不说与你们知道。”

    贾敏将先头太后的话说了一通,又说:“我今儿倒是胡说一通蒙混了过去,太后心地慈爱宽厚,倒是丢开了,可是,不能不防着以后,你回去之后若能见着老太太和你母亲,千万叮嘱她们以后行事不可再如此张扬,以免无心惹祸,还祸及全家。”

    贾元春恍然大悟般地说:“怪道我进宫几年只得那一次侍寝,皇上对我不闻不问,原来毛病就出在这里!要是按着那般揣测的话,宝玉有异心,我也难免落个在宫里为他助纣为虐的内应的名儿,难怪皇上不近我的身,原来是为了防着我!”

    贾敏想了想,说:“你想得也有道理。”

    贾元春忙拉着贾敏的胳膊,说:“如今姑母不在京中,那边府里竟然是一派糊涂!老太太一向精明,奈何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想不到,若是姑母能随着姑父返京为官,经常提点着他们,想来也就不会出这等蠢不可及的事情了!”

    贾敏叹息着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日夜都望着回京呢,只是……唉,且不说这个了罢。”

    见天色已晚,贾敏便说:“闹了一天,你也乏了,我这便走了。”

    贾元春问姑母住哪里,贾敏说:“我儿林煜已被选为九皇子殿下的侍读,如今也在行宫里住着,我和你姑父今儿就和他住一处。”

    贾元春便恭喜姑表弟林煜得蒙皇上青睐,又说:“我送姑母过去吧,正好出去消消食,也看看烟火。”

    贾敏和贾元春相携着出来,怕撞见皇子们,便专从偏僻小道上走,走到一处假山附近,忽听得有男子调笑之声,两人急身欲躲,里面的人却出来了,身着明黄色四爪龙袍,竟然是太子殿下,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贾敏恍惚觉出点什么,以前曾听闻男子之间有“龙阳之兴”的说法,难道太子就是……那我家煜儿一表人才,去了宫里,万一被他看见了起了那等心思可怎么办?

    此时情态不及她多想,连忙和贾元春一起向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丝毫不觉得有何可羞愧的,随扈出来虽然带着个太子昭仪,偏生路上水土不服病了一路,太子是年轻男人精火旺盛,哪里忍得住。一个小太监而已,拿来泄泄火,就是父皇撞见也无非斥骂一声荒唐,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笑微微地说:“平身。”又窥着眼打量贾元春,心想:早就听闻父皇后宫佳丽多美貌,今日一见,果然风情万种。父皇如今在后宫上越发不肯用心,这个妃嫔年纪既轻,眉间一抹哀怨之色,怕是个不得宠的,若是……

    当着诰命夫人贾敏的面不好勾搭,太子便由她们去了,站在那里良久,若有所思。

    ☆、第 16 章

    皇帝次日带着一众臣工和皇子们视察了扬州的河工,并前往天宁寺祭拜,午后回到行宫,又命笔墨伺候,御笔题了不少匾额,赐与扬州的官吏,一时人人喜气洋洋于腮,不时有跪拜谢恩之声。

    下午,在萱春楼观戏,锣鼓喧天,众戏角纷纷上场,歌有裂帛之声,舞有天魔之态,一时热闹纷呈,叫皇帝并一众人等看得开怀。热闹之后则是几名乐师持着琵琶、扬琴、弦子和玉磬上台来,奏了一曲悠扬婉转的乐曲。

    四种乐器合奏,琵琶弹拨声声,嘈嘈切切;弦子摇曳低语,诉说哀怨情痴;扬琴丁咚韵律,回音叠嶂;玉磬声音铿锵,激越有力。

    一曲既了,众人犹在回味,皇帝含笑问:“众爱卿觉得如何?”

    众臣皆赞不绝口:“四器合奏,却丝毫不乱,反而是深得其韵,相得益彰,难得之极,不啻于仙乐!”

    皇帝面上浮现惆怅之色,道:“其实,这一首曲子的前半部分乃是朕年轻时与一位故人合作而成,当时不过偶尔同感,意会而发,便以弦子与扬琴合奏了前面的一段,后来事情多了,竟未谱完全曲。后来故人西去,再难相见,朕每思及,便独自奏这半曲,久而久之,竟然自然而然地把下半曲也谱出来了。”

    坐在一众官员之列的林如海心头微震。徒昊辰并不擅音律,仅仅会玉磬而已,并不会谱曲,当时的前半曲都是林如海主奏,带着他击奏而已,没想到他记得如此牢固,不仅如此,还无师自通地把后半截都接上了。

    于是,林如海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皇城在一片暮色苍茫中显得偌大、空旷、寂寥,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神情落寞,形容萧瑟,玉磬没有了扬琴的指引和合奏,奏出的声调杂乱无章,徒然令人越加烦躁和苦闷。

    那么说的话,他这二十年过得也并不好,光鲜的外表下是沧桑的眼和疲累的心。

    林如海觉得自己不该心软,可是,在要求再奏一遍的臣子的要求下,刚才的乐声再度响起,如泣如诉的乐声瞬时将林如海包围,其中,穿透力极强的玉磬的击打声像蜘蛛丝一般蔓延开来,缠绕住他的心。

    无意中抬头,林如海却发现正座上的徒昊辰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目光比蜘蛛丝还要哀怨而多情。

    终究是心软了,那一刹那。

    当夜,林如海携着夫人回了府。

    贾敏还记着昨夜里撞见太子的那一幕,心事重重,在林如海的询问之下将事情经过一说,又面露忧急之色,说:“现在倒是宁可不要煜儿去做皇子侍读的好,那位太子殿下那般好色,万一见我儿……”

    林如海打断她的话,说:“怎么把煜儿和那等没根没基的阉竖相提并论?煜儿是九殿下的侍读,和太子井水不犯河水,太子若是敢来招惹生事,就是九殿下也必不肯放过的。太子纵然好色,却不糊涂,什么人动得,什么人动不得,心里自有一杆秤,你无须杞人忧天。”

    贾敏暂时没话可答,少顷,还是长叹一声说:“可是,煜儿到底年幼,叫他孤单单一个人在那宫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林如海说:“你若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带着玉儿也去京城住着,正好往日我家那大宅子还未卖掉,离岳家也近,你还可经常过去相陪你的母亲和兄嫂侄儿女们,甚好。”

    贾敏却又不乐意了,自己带着女儿追去儿子身边,却只能隔三差五地见上一面,却将夫君一个人抛在扬州,那是十分之不妥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贾敏柔肠百回,一会儿就哭将起来了。

    林如海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最终一挥手说:“行了,别哭了!我去京城任职还不行吗?实在拗不过你们。”

    贾敏没注意到是“你们”而不是“你”,闻言惊喜地迎上去,问:“老爷,真的?”

    林如海拧着眉毛背着手转身,不愿意面对她那张因为喜悦而被瞬间点亮的脸,实在是心里有些愧疚,便边走边说:“真想回京,怎么都会有办法的。我还有些公文要写,现在去书房,你先睡吧。”

    ※※※

    两日后,林煜随着圣驾返京。

    皇帝的南巡船队就停靠在专为此次接驾而新辟的一个御用码头边,一条接一条,绵延数公里,场面极为壮观。其中,皇帝所乘坐的龙船,又最为威风霸气。船头是一个张牙舞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黄色巨大龙头,口中含着一颗黄澄澄的精铜制成的龙珠。船舱面上,建有三层楼台,富丽堂皇,船舷两侧,龙旗招展,猎猎生风。

    林煜随九皇子坐了其中的一条大船,下榻的舱室就紧临着徒奕瑞的舱室。

    昨日玩耍过后,徒奕瑞和林煜熟悉了些,接下来的返程大约二十余日,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越发熟稔,可谓是言和意顺,两无参商。

    终于,到了京城。

    一众朝廷的文武百官早就在御用码头上列队等待,接驾的马车队列排列到数里之外,车夫俱是京城卫戍部队中精选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士兵来担任的。皇帝乘坐的龙辇乃是为八匹马的套车,两名驭手驾车,又有八名护卫环绕马车车身。前有十六名骑兵护导,后有十六名骑兵殿后,带着太后、太子并一众随扈妃嫔、皇子、官员们,在千万百姓的注视中浩浩荡荡往皇城而去。

    九皇子徒奕瑞住在皇子所的禧和殿,和妃嫔们住的内宫隔得很远,林煜亦随之住在禧和殿的偏殿之中。皇宫果然非寻常官宦人家可比,仅仅是一个禧和殿就极其开阔,亭台楼榭,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上绘制着金龙火凤,曼纱湘帘上缀着珍珠玛瑙,深得能将人的脚面陷进去的绣花地毯,就连走廊上的碧绿地砖都是雕琢着各色精妙花纹的,这穷奢极侈的景象令林煜震撼的同时也感觉到自己依傍上的九皇子应该是很受皇帝宠爱的,尽管是个没娘的孩子。

    安顿下来了之后,林煜接到外祖家——贾府那边递来的消息,说是听闻外孙来京为九殿下的侍读,老太君喜悦又欣慰,每天都在口中念上几遍,若是小林大爷这几日有空,盼来府一聚,好宽慰一下老人家的思念之情。

    ☆、第 17 章

    来传话的小太监不是祥和殿的,而是值守宫门的,也不知道贾府走的谁的关系托进来传话的,倒是口齿伶俐,说得清清楚楚。

    林煜想了想,对小太监说:“好,我知道了,劳外祖母和舅舅们惦记着。不过,麻烦你再给我传话给贾府那边,我现在是九殿下的侍读,是不能说走就走、随意拜访亲友和淹留不归的,须得和殿下商量,征得殿下的同意才可。”

    话虽然如此说,其实几十天的船上共处的时日下来,九皇子徒奕瑞对林煜十分信任,几乎是百依百顺,林煜要告个假,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是嘴上说一声的事儿,就是多呆几天也是无妨的。

    林煜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为了摔摆作弄一下那贾府的人,小爷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先排排日期吧。

    小太监一脸谦卑的笑,弓着背,微微抬头,连声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自当是请示九殿下后才好出宫门办事,林侍读果然是读书人,见事再明白不过了,不像我们这等下等奴才,挨了多少板子才能学乖。”

    林煜见他赖着不走,心下纳闷了一小会,随即大悟,这是等着赏钱呢,相当于去餐馆给侍应生的小费,可以给可以不给,但是,不给丢份啊。

    林煜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小太监,足有十两重,小太监一下子笑得脸上像撒了一层金粉似地,那叫一个灿烂,千恩万谢地走了。

    林煜身边不缺钱,临走时爹娘塞了一大卷银票,都是二百两一张的,足有几十张,估摸着有几千两,根本没机会用,而九皇子徒奕瑞呢,对人一贯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对得了他的心意的人比如林煜则是不加掩饰地喜欢,拿各种东西赏赐,就一个月的功夫,金玉如意都得了十多根了,更别说珍珠玛瑙这样的珠宝,简直多得能拿来当弹珠玩。惹得别的侍读子弟都十分眼红,只说是九皇子太得皇帝宠爱了,从他指缝里漏出来的金银珠宝都够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小太监一走,紧跟着又进来一个小太监,这一个林煜倒是认识,原是徒奕瑞身边的人,名叫小安子的,最是嘴巴甜会说话的。此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金嵌蓝宝石葫芦式的大食盒,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林侍读,这是皇上赏给九殿下吃的点心,殿下令奴婢给您送一半过来。”

    林煜脑子里的光脑“卡哇伊”又跳将出来,诡笑兮兮地说:“看吧,我说这个九皇子小正太是个闷骚吧,现在他可是对你热情得不得了啊,就连皇帝赏的一点吃的都没忘记分你一半。”

    林煜对小安子说:“那就代我谢谢殿下吧。不过,你以后给殿下说一声,点心什么的御膳房每天都有送的,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卡哇伊”不满地说:“喂喂喂,要不要这么不解风情啊?小正太送你的点心可是皇帝赏的最最精细的糕点,是御膳房送来的那种批量生产的点心能比的吗?再说,关键是心意难得啊。再说,这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哟,你吃了人家的点心,回头去感谢他,然后再回赠他一点什么,这一来二去的,哇哦,奸情指日可待啊,这生活多美好啊……”

    不等“卡哇伊”说完,她已经被林煜强行断电,暂时消失了。

    小安子笑嘻嘻地说:“知道您不缺。不过这是九殿下的心意,您领了奴婢们才好回去回话,就当作疼奴婢们少挨些打骂罢。”

    林煜笑着说:“说得可怜见儿的,打开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小安子揭开食盒的盖子,林煜一看,原来是用一对掐丝珐琅黄底红莲花碟子盛着的点心,一碟是奶油松瓤卷酥,另一碟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另外有两个玻璃小瓶,只有三寸大小,上面是螺丝银盖,瓶身上各贴着一张鹅黄笺,上面写着“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

    小安子说:“这一对珐琅碟子林侍读要觉得好看,就留下赏玩吧,九殿下说了的。”

    林煜说:“不必了,这里一应俱全,我又是个手里散漫的,留下的话一会儿就忘记了,倒不知道便宜了谁,还是还给殿下吧。”他又拿起一个玻璃瓶子,问:“这是什么?是吃的吗?”

    小安子说:“这两个又叫什么香露,是江南那边进贡的,金贵得很,说是鲜花几蒸几制做出来的,可以喝,也可以往脸上搽,还可以用来泡澡,最是滋养肌肤,提神醒脑的。”

    林煜懂了,原来这是精炼的纯露,最适合女性养颜,可以内服或者外用。但是,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确实是个稀罕玩意儿,估计也就是宫廷或是极少数的官宦人家用得上吧,反正,在扬州的时候,都没见到母亲用过。

    林煜心想,这玩意儿的制作工艺并不难,能不能弄个什么商铺,专门卖这样类似的东西呢?

    林煜不稀罕那一对掐丝珐琅的碟子,但是很稀罕这两小瓶香露,很细致地收好了。

    林煜问小安子:“九殿下人呢?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安子说:“殿下去淳贵妃娘娘那里请安去了,娘娘留他用了午膳再走。”

    林煜忙说:“再怎么用午膳,这早晚也该回来了吧?你们快差个人去问问,就说殿下们明儿都要开始在上书房上课呢,该早些回来歇息,明天才有精神。”

    徒奕瑞为皇帝所钟爱,几乎每日都有赏赐,不是金银珠宝就是吃的玩的,叫其他皇子们眼红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了。可是,再怎么得宠,到底是个没娘的孩子,又不能养在皇帝老爸的身边,自然是要被人逮住空子就阴整放冷枪什么的。徒奕瑞秉性好强,纵然吃了亏,也不吭声,只想着什么时候凭他自己的能力扳回来,他殿里的太监宫女也不敢去出头惹是非,毕竟敢对九皇子下黑手的人都是有背景的,他们哪里惹得起,九殿下自己不说,他们何必多事?只要不受伤不出大事,多半就遮掩着过去。

    本来林煜身为徒奕瑞的侍读,本来是用不着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是,见他殿里伺候的人都明哲保身,加之林煜本身性格热忱有锄强扶弱的战士热血,少不得要帮着他料理一二。

    林煜遣去的人一会儿就得了回话,说是九殿下在淳贵妃娘娘处遇上了另外几个兄弟,说起太子住的钟秀宫里新挖了一个很大的水池,养了很肥的锦鲤,大家便邀约着一起往东宫钓鱼玩去。

    林煜眉头一皱,预感有祸事,马上起身更衣,因为要去东宫,必须拜见太子和另外几位皇子,着装必须郑重其事。

    林煜才刚刚才衣服换好,却见一个小太监飞奔了进来,说:“九殿下在钟秀宫失足落水了!”

    果然是一帮子坏种,一没看好就要出事!林煜磨了磨牙,一撩衣袍,快步往外走,直奔钟秀宫而去。

    ☆、第 18 章

    钟秀宫的门口把守着一圈儿侍卫们,最外面的一名侍卫忽然说:“哎,你看,那是不是一个人过来了?”

    被招呼的侍卫揉了揉眼睛,说:“好像是个人,又不太像,怎么像是练了传说中的移形换影大法似地?”

    眼看着那个人影似乎要靠近了,几个侍卫齐齐端起手里的刀戈,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一股狂风扑了眼睛,人影旋即就不见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要不要进去看看?会不会混进去什么人?”

    另外几人说:“不会吧?怎么可能我们几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还会叫人混进去?肯定是看迷了眼。谁进去看啊,几位殿下在里面取乐呢,不好好呆在门岗上,却冒冒失失地进去惊扰了殿下们,要是惹恼了哪一位,这腔子上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于是,侍卫们继续在门口执岗,林煜就这么长驱直入。

    光脑开启,探知方位。

    几个身着蟒袍的皇子们,或站,或坐在池边,一人面前一支鱼竿,却无一人是在认真钓鱼的,全搀和在一起说着刚才发生的落水事件:

    “他怎么掉下去的?难道是七弟你推的?”

    七弟,也就是七皇子连忙摆手,说:“天地良心!我可是碰他的衣衫角都没碰到一下,更不可能推他了。”

    “那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会掉下去?总不会是他自己故意掉下去的?”

    “哎,你别说,有可能哎,万一他就是想故意落水,陷害离得他最近的七弟,或者,把太子哥哥也拉下来,在这东宫里出的事嘛,太子哥哥又是长兄,难免要落个看顾不当的责任。”

    林煜盯了一眼说这话的人,原来是五皇子徒奕珍,这家伙最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当着皇帝的面总是对徒奕瑞喜欢得不得了,“九弟”长“九弟”短的,背后却这样阴损人家,还要脸不要?

    下一刻,徒奕珍只觉得自己的腰眼处似乎被人猛戳了一下,立脚不稳,惊叫一声,旁人拉都拉不住他,就看着他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斜着落入水中。

    一帮子人乱着救人,哪里救得上来,林煜硬是叫他被狠灌了几口带淤泥的水才由着闻讯赶来的太监宫女们拉他出水。

    内殿,徒奕瑞裹着毯子簌簌发抖,哆嗦着苍白的唇,说:“怎么我殿里的人还不给我送衣服来?”

    太子徒奕珅一脸和煦宜人的笑,说:“这里有我的衣服,九弟先换下来吧。”

    徒奕瑞拒绝道:“二哥的衣服我不能穿,逾制了。”

    徒奕珅说:“哎哟,好弟弟,哥哥这里不光是龙袍,还有常服,来,你穿这个,保证谁也挑不出你的错来。”

    徒奕瑞看了一眼,是一件石青色锦缎长袍,只在袖口和前胸处修了些亭台楼阁的图案,十分秀致,不禁问:“咦,你怎么还有这样的衣服?”

    徒奕珅得意地说:“这个呀,万一我要微服出去,就穿这个,只不过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徒奕瑞接过了衣服,迟疑着问:“在哪里换?”

    徒奕珅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说:“就在这里,没人来的。”

    徒奕瑞抿着唇,盯着他,以沉默的眼神表示:你出去,不然我冷死也不换。

    徒奕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我去出恭,你慢慢换。”

    徒奕珅在徒奕瑞的眼前消失,却并没有离开,他转到一处帘幕的后面,撩开一点,往里面瞧。

    林煜整治了那个在背后说徒奕瑞坏话的五皇子徒奕珍之后就开启了光脑,探测出徒奕瑞的方位来,然后避开一路的太监宫女的耳目悄悄地进去。

    靠近目标区域。

    还没进去,先瞧见一个高高撅起的屁股,屁股的主人正鬼鬼祟祟地撩起一点帘子,往里面窥探什么。

    林煜猜到此人正在干的勾当,并自发地联想到也许就是他故意推徒奕瑞落水才好偷看人家换衣服,不禁怒火填胸,也不管这人身上穿着四爪龙袍,抬脚就像往那可恶的屁股上踢去。

    林煜还没来得及那么做,一只蹬着明黄色朝天龙靴的脚先踹上了那可恶的屁股,并爆出一声怒吼:“孽障!你就是这么友爱兄弟的!”

    林煜抬眼一看,居然是皇帝!连忙和其他闻讯赶来的人一起躬身立在一旁,屏息静气等待结果。

    徒奕瑞从里面奔出来,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惊魂浦定地扑入皇帝怀里,一脸是泪。

    皇帝也是听了送信的小太监说小九落水了才赶过来看慰的,没想到居然撞见太子如此猥琐,偷窥兄弟换衣的场景,真是面子都被丢光了。

    在场的人基本都是皇帝的亲信,唯有一个林煜是九皇子那边的人,看到林煜的时候,皇帝和徒奕瑞都是一愣,特别是徒奕瑞几乎是吐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林煜将手里的包袱拎起来给他们看,回禀说:“启禀圣上,九殿下,臣是听闻殿下落水,忧心如焚,赶来为殿下送换的衣服来的。”

    徒奕瑞心中疑惑,太子东宫护卫何其森严,自己的人都是好容易才脱身出去密告父皇的,林煜却怎么能进得来呢?嘴上却不好多问,微微勾了勾唇,算是嘉奖的笑,说:“难为你惦记着,倒是忠心一片。一会儿我叫父皇好好地赏你。”

    皇帝面上虽然急怒未消,却对林煜和颜悦色地说:“好孩子,今天的事情可不能说出去,不然,大家都没面子。”

    林煜明白了,皇帝虽然气恼,却不打算明明白白地惩治太子失德的行为。

    徒奕瑞的眼睛微微一黯,对皇帝说:“父皇,儿臣似乎着了些风寒。”

    皇帝抚了抚他的头顶,说:“那小九就赶紧回祥和殿去,先叫奴才们给你弄点参汤去去寒气,稍后朕会令太医去给你诊治。”

    一会儿,徒奕瑞和林煜分别上了步辇,回祥和殿。

    林煜心里只觉得有些说不通的蹊跷疑惑,别的都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怎么皇帝就偏偏那么凑巧地出现在现场,他真的很想问问徒奕瑞事情的经过。但是,回到殿内,看着徒奕瑞沉静地喝着一盅热气弥漫的参汤,想到他今日先是落水,然后又被偷窥春光,连着受了两次惊吓,便问不出口,再一对上徒奕瑞那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睛,就更是问不出来那一句话了。

    一定是太子起了色心,故意推徒奕瑞落水,好借机窥视弟弟的身体,皇帝来得正是时候,一定是这样!林煜默默地想。

    次日,太子蒙皇帝口谕,被禁足宫内自省一个月,至于为何要惩治太子,没有具体的说明,引得外面的人捕风捉影,议论纷纷。

    ☆、第 19 章

    次日,便是皇子们被正式授讲的日子。皇帝早就令人将崇文殿到处打理得窗明几净的,好叫皇子们听课。

    这一日,林煜和徒奕瑞都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后便一起前往崇文殿,在外殿先给已经来了的几位皇帝择定的太师太傅们行礼,全了礼数之后才进去内殿,等着师傅们进来开课。

    今日皇子们到的倒是齐全,除了还在吃奶的十五皇子和被皇帝禁足的太子,其余的全到了。

    埋头书本的三皇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一副刻苦攻读的架势;昨日用尖酸口吻讥讽徒奕瑞的五皇子还是一脸冷诮,脑门上好像写了“欠债还钱”几个字,天生的讨债相看着就让人不爽;貌似温文尔雅的七皇子摇着一柄纸扇学诸葛亮的派头,无视现在已经是初冬需要拿暖炉的时节;另外还有几个年纪小的。

    经过昨天的落水事件,诸位皇子望向徒奕瑞的目光都带了点意味,似畏惧,似讥讽,不一而足。徒奕瑞抿着嘴,面色淡然,施施然在他的指定位置坐下,又用眼神示意林煜在他旁边落座,然后从容不迫地将一些笔墨用具摆放在几案上,静息等待着师傅们进来。

    五皇子一贯与太子交好,属于是马屁精一类的,昨日的事虽然被皇帝刻意遮掩,其他人并不知道其中的经纬,但是,五皇子见小九进去后皇帝也不知道得了哪个耳报神的快报,忽如其来地赶了来,太子倒了大霉,小九却没事,反而被父皇后来遣医送药地关怀,便臆断是小九捣鬼,心里又是代太子不平,又是为皇帝偏爱小九而肚里浸着一泡酸醋,总之横看他不顺眼竖看他不顺眼。

    五皇子冷笑一声,忽然扭头对后座的七皇子大声说:“嗬,瞧瞧人家,硬是装得跟没事人似地!太子哥哥可是倒了血霉了!”

    七皇子很油滑,只是笑,并不接嘴,将手里的扇子摇得“哗哗”作响,似乎要将五皇子心头的那一把愤愤不平的火越扇越大。

    五皇子那一把略略尖利的声音像砂纸一般将人的耳膜磨得生疼:“人家说,没娘的孩子像把草。那是没心机的傻孩子。你我认识的这一个可是心机高,还惯会装可怜见儿的,每次他要是磕着碰着了或是落水里了,就绝对要叫家里的大人杀鸡打狗地闹腾,连带着周围的人都要倒血霉,不得了,了不得!”

    七皇子用扇子掩着嘴,笑得肩膀耸动,说:“可不是吗?惹不起,还是躲远点好。”

    徒奕瑞充耳不闻一般,将装书的袋子打开,拿了一本论语看了起来,眼睛只盯着书上的字。

    林煜却看见他藏着衣袖下的拳头攥紧了,微微颤动着。

    好吧,在其位谋其职,九皇子算是我的上级,这里称主子,总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吧?林煜的目光瞬间凝结成束。

    徒奕珍见徒奕瑞没有反驳,还以为自己的指桑骂槐很高明,正在自鸣得意,他那椅子腿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咔嚓”一声断了,五皇子完全没有防备,惊叫着想要抓住什么好不跌倒,慌乱之下扯住了靠得他最近的七皇子的蟒袍的前襟,扯得一直在装斯文淡定的七皇子脖子被勒得生疼,“嗷嗷”叫唤着和五皇子一起连人带椅子地翻到,头部撞上几案的的一角,两人都疼得“嗳哟”作声。

    太子不在,三皇子就是这里最年长的哥哥,这时候他忙把书卷丢开,急忙赶过去扶两个弟弟起来,问:“摔疼没有?”又骂随行的侍读书童之类的人:“怎么做事情的?自己坐得安稳,却把主子们差点摔坏了?”

    徒奕瑞冷眼看着,忽然扭头向着林煜,眉梢一动,唇角微微翘起,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来。

    林煜也冲他笑笑,用口型表示:“咎由自取。”

    正乱着,太师就进来了,见这乱糟糟的一幕,气得胡子上翘,又见五皇子徒奕珍似乎是里面领头闹腾的,心下有了计较,一会儿就故意考问他的学问,结果徒奕珍果然背得磕磕巴巴的,最后领了罚,回去之后用端正楷书抄写论语全文一遍。估计今晚上没人模仿他的笔迹代写的话,这家伙得熬个通宵了。

    关于皇子们的课业,林煜以前听光脑讲有个什么朝代皇帝生儿子生得多,就把儿子们弄来玩命地折腾,早上五点就要去上学,中午除了吃饭不休息,足足上够十个小时,到下午三点才放学,随便一篇啥四书五经的都要求读够一百二十遍,就算能倒背如流了还是得读够遍数,还要会释义会阐述会抒发感想出口成章什么的。然后,文的弄完了还要弄武的,下午就得被武术师傅弄去骑马打靶摔跤什么的。

    而这里的皇朝对皇子们的课业要求简直就是太宽容了,上午听师傅讲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课,中午就各自回宫去用膳歇午觉,等歇了晌下午再去,往往是听一个时辰书画音律之类的修养型的课程,如果有事,还可以请假不去。也有武的课程,就是几名武师带着做做五禽戏之类的体操类运动,对于林煜来说属于完全不能过瘾。

    然后上五天课程可以歇息一天。

    林煜便于歇息那一天的前日中午向徒奕瑞告假,说是要去探望一下京中的外祖母,这一次跟着皇帝南巡回来,还没有拜访过外祖家,连外祖母和两位亲舅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徒奕瑞当然没二话地就答应了。

    ※※※※

    贾府史老太君住的正房的堂屋里,正上演着一处骨肉相见的悲喜剧。

    史老太君一头银发,满脸褶子,搂着林煜一声赶一声地喊着“心肝儿肉。”

    林煜不是不尊老爱幼,实在是一般的老年人身上往往有股子人上了岁数就特有的腐味儿,熏得他难受,便两下子挣脱了老太太的怀抱,笑着说:“外祖母,我正风邪感冒着呢,别离得太近,过了病气到您身上,就亏大发了。”

    史老太君、即贾母,指着林煜笑得一脸慈爱,说:“这孩子不光是模样长得好,孝心也虔诚,怪不得你娘疼你,光是念叨着你,要我好好照看你。”

    坐在贾母下首的几个华服妇人也跟着贾母的声气发出了类似的赞叹,总不外乎是“煜哥儿好齐整的模样!”“煜哥儿好灵便的嘴!”“煜哥儿这通身的气派,竟然不像是个外孙,倒像是个嫡亲的孙儿,猛一眼看去,竟然有几分国公爷往日的品格!”

    说得贾母呵呵直笑,表情愉悦。

    林煜注意到妇人之中有一位虽然也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暴露了她心口不一的内心,紧紧地扯着一方绢帕似乎要把帕子拧断似的神经质的动作叫林煜目光一顿,再细细打量此人的容貌,四十多岁的样子,保养得当的脸上皮肤松弛,显得嘴角的法令纹很深。

    外表慈善内在狠毒,即佛口蛇心的外在特征。

    和外祖母厮见了之后,贾母就一一地指着下首坐着的几位夫人给林煜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这是你琏二嫂子……”

    林煜一一都作揖施礼。

    随即,林煜判断出来刚才随口褒扬了两句话的是大舅母刑氏,而最后那一句很长很有水平的话则出自琏二嫂子,即被贾母换做“凤丫头”的妇人的嘴里。

    刑氏三十多岁,容貌中上,望着林煜的目光还算温和,据母亲说,这一位是大舅舅续娶的后室,原是一个家道中落人家的长女,不知何故一直没嫁出去,倒是堪配得大舅舅做个续弦,可惜进门几年了都无所出,故而在贾府内地位颇为尴尬,说起来,她应该是贾府里仅次于贾母的女主人,而实际上呢,因为她娘家不硬,续弦的尴尬身份,又无一子半女傍身,在这府里说话远远不及她的弟媳,也就是刚才扯着帕子的那一位,金陵王氏。

    琏二嫂子,即王熙凤虽然是刚才这王氏的内侄女,关系亲密,但是,她更愿意奉承着贾府的实际掌权人贾母,刚才那褒扬的话说得贾母笑开了花,却叫她自己的姑母王氏心中不乐。故而王氏自始自终没开口说话,还有一位没说话的是珠大嫂子,即死去的贾珠之妻李纨,她不说话也许是因为寡妇的身份不好太倜傥,这一点万万不能和王熙凤相比。

    ☆、第 20 章

    林煜离开扬州之时,贾敏拉着他交代了又交代的,第一次去外祖母家,千万不能空着手去,各类礼物都已经打点好了,基本人人有份,按着人头给,礼多人不怪,所以,林煜此次来,还特为叫了两个宫里做粗使的小太监挑了担子来的,现在一样一样拿出来,分给在场的亲戚长辈们。

    林煜先将一个很气派的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盒子拿出来,恭恭敬敬递给贾母,说:“这是我父亲母亲为外祖母准备的一点薄礼,劳老祖宗日日挂念着我们。”

    贾母接过来,却不打开,这原是礼貌,谁接了礼会急吼吼地打开看,倒像是那等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浅的人似的。

    林煜又拿了个镶金嵌玉大枣木盒子出来,递给贾母,说:“刚才那个是父亲母亲的心意,这个是外孙特为老祖宗准备的,原也不值什么,因是万岁爷赏赐的所以有些不一般。这是外孙上次和几位殿下还有他们的侍读一起联诗做词赢来的一点彩头,想来孝敬老祖宗是最合适不过了。还有这一个,是九殿下给我的,老祖宗拿着赏玩罢。”

    其实是林煜懒得收捡这些东西,万一放在宫里忘记了,倒是便宜了那些太监宫女,还不如拿来做人情,正好也在贾府显摆一下,听说这府里,人人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别轻易叫人小觑了去。

    贾母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说:“这孩子太心诚了,得了点东西还没忘了外祖母。”

    王熙凤在一旁凑趣儿,说:“煜哥儿是个有孝心的,东西是小,心意难得。咱家的几个孩子还都是巴巴地望着大人的赏赐的时候呢,煜哥儿却已经能把东西往家里搬了!姑奶奶真是好福气啊,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又聪明又伶俐,长得又好,还孝顺的好孩子来的?”又半撒娇半催促地对贾母说:“老祖宗,打开看看,叫凤儿也开开眼界,看看圣上赏的是什么好的爱巴物儿?”

    自以为得了面子的贾母心情大好,索性将女儿贾敏送的和外孙林煜送的礼物一起打开。

    贾敏送的是一尊翡翠观音,通体碧透,雕工极好,贾母看得爱不释手。再看林煜送的,皇帝赏赐的是一个一大块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大佛手,下面有个紫檀木座,可以摆在案上做装饰,倒是和贾敏送的那翡翠观音相得益彰。另外一个是九皇子赏的,则是一座紫檩木牙雕外座双面绣着梅花凌寒样式的小插屏,绣工精细异常,上面的花草就如真的一般,拿近了看,鼻尖似乎飘来了梅花的一缕幽香。喜得贾母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叫鸳鸯拿老花镜来,对着光细细地赏鉴了一番,赞叹说:“好精细的绣工,就是我珍藏的那几副慧纹也比不上的。”这么一说,就连刑氏王氏也都围拢来看,各各都啧啧赞叹不已。

    王氏心下微酸,女儿入宫为才人,六七年下来,却还是才人,也没得过甚么了不得的赏赐好叫她在贾府显摆显摆的,这林家小子倒是运道好,年纪小小就被皇帝钦点做了皇子的侍读,还皇帝赏了皇子又赏,他却漫不经心地拿去送人,浑没放在心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王氏这心里越加不喜欢贾敏一家人,面上却不得不扮出笑容来敷衍着。

    林煜将一大摞上面标着名签儿的锦缎盒子一一递送出去:“这是我母亲给大舅母的……这是我母亲给二舅母的……这是给珠大嫂子的……这是给琏二嫂子的……这是给宝玉表弟的……咦,表弟不在呢?”

    王熙凤先笑着解释说:“宝玉今儿去庙里还愿去了,晚饭前要赶回来的。先放在老祖宗这里保管着,横竖他是跟着老祖宗睡的。”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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