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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正文 第8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第8节

    隆冬到来时, 百花迹已绝。

    过了重阳,转眼就是隆冬。

    北方的冬天很冷,风呜呜的吹着,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雪痕。棉胎一样厚的云层挡着了太阳淡淡的光,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街面上的人很少,人人都躲在家中,少有出来活动。

    即便如此,醉仙楼生意火热依旧,酒楼里早已点起了火炉,暖气充斥到每个角落,比起在家中闲坐,在这儿闲话扯谈反而更有趣。

    文人,侠客,学子,商人,甚至是走夫贩卒。

    他们有各自的圈子,但都会大声的说着身边的趣事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妙时连连称赞,有时便人人唏嘘。

    不过,小姐侠女们就没空听这些大老爷们侃大山,各个俏脸泛红,眼神频频投向楼上,过饱了眼福,立马故作矜持的转开,一会再转过去再挪开。

    二楼,临窗边,这不是最好的座位,却是最静的地方。桌上一壶酒,一盏茶。

    飞雪漠漠,寒风凛凛,男子一身淡薄的白衣,纤尘不染,俊秀非凡,一双眼眸幽暗深邃,眼神锐利如鹰,却嘴角含笑,淡去锋芒,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他依窗举杯,浅饮慢酌,抬手间道不出的贵气。

    “明日我便回去了”他淡淡的开口。

    对坐之人闻言,不感突然,不答反笑,“是啊,再过些日子便是元旦了。”

    这本是单纯的感叹,但在宫九的耳里就不是这么理解的。

    外有战事,益王领兵在外,常年不回王府。宫九也是三五不着家的人,父子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

    况且让宫九赶回家过春节,想想都打心眼里不对劲,这不是存心噎人嘛。

    宫九眯着眼,眼神不善的看着对面之人。以他的性格,若是常人这么和他说话,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莫要这么看我,这些日子我可是连你人影都找不着的。哎,如今你就要走了。”

    那人口含遗憾的说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温热的茶水入肚,腹中顿时暖洋洋的。

    他穿着厚实的银白色水貂皮裘,衬着莹洁的肌肤、浓丽的眉目,容貌精致到秾艳的地步,眉间却带着凛然的尊贵气质,尽管刻意收敛,也难掩其中威严大气,给人一种很直观的震撼。

    这便是忙里偷闲的朱翊钧。

    他们气质各异,气势却是难分轩轾,比起宫九的狂放和张扬,朱翊钧便内敛许多,但眼中的傲气却从未改变。

    “宫中有乱,藩王子弟,自然是要避嫌,纵然有心前往也是望而却步。”宫九口气淡淡,但却很真诚,好像真就是那么回事。

    这理由很烂,若有宫九想去的地方,还会有去不了的道理?但他不介意,就好像若朱翊钧存心想找他,又怎么会找不到。

    作为一块长大的竹马,朱翊钧那点性格早被他摸透了。心软念旧,一度让他嗤之以鼻,宫九从来都是冷酷坚决的。忍让退步,这种心情从来就不曾有过,他不欠别人一分,同样别人也不能欠着他的。一个皇帝拥有这份情绪,真是心底里的讽刺。

    以他的手段又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早就猜到答案,才觉得无趣罢了。如此纵容总有一天会吃大亏,想到朱翊钧到时狼狈的样子,这个跟头最好是摔得越惨越好。

    想到此处,宫九幸灾乐祸的笑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将朱翊钧逼到什么地步,要不要趁机下把黑手呢。

    当事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小子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笑的这么古怪。

    朱翊钧只当他又发病抽风,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爱看蛮看,只要别叫他拿小皮鞭抽人,以他目前的段数,完全可以视若空无。

    朱翊钧勾着嘴角,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淡淡的看着,青花瓷杯中的茶叶如青螺入水,旋转着飞速下沉。

    “有些人,有的吃,有的喝,有权有势,过好日子有嚼头。有些人,没钱没人,没权没势,没吃没喝,什么都缺的人不着急,这什么都不缺的倒是着急了。”

    这又是他难得的人生感悟,难得的悲春伤秋,次数不多,但不巧宫九就不是第一次听见。

    若是别人听到这话怕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忐忑不安。宫九听在耳里,脸上就云淡风轻的样子,口气依旧单薄得乏味,“寨有盍饕之心,而欲不可足。”

    大明是强大的,却也保留着历朝历代的劣根,纵使张居正再精明强干,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过分的严苛容易适得其反,须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朱翊钧不是悲观的人,转眼就一改方才的淡然,笑盈盈的看着宫九,“小九,你明日回去是走陆路还是水路?”

    益王世子在老朱家堂兄弟里面确实是排行老九,朱翊钧一直没实际证据证明这个兄弟就是宫九,每次一有蛛丝马迹,就在心中暗道,果然是宫九。

    宫九一把年纪被这么称呼,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笑纳了。

    朱翊钧前后情绪变化太突然,以宫九的精明又怎么看不出来,思及前几日的事,心里明白了几分,抬眸觑了他一眼,颔首肯定道,“你想让我去凤阳。”

    这小子也太敏锐了。

    朱翊钧泻了口气,一脸失望,郁闷的说道,“我本来准备自己去的。”

    但那是不可能的,朝臣不可能放皇帝出帝京,张居正知道了怕是会打断他的腿,电视上演的微服私访全是扯谈。

    凤阳府出了乱子,或者说整个南直隶都在混乱中,宫九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益王府就坐落在南直隶太平府,自然也被牵连到其中。

    宫九幼时授业于张居正,其实很佩服这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手段,有野心,够狠辣的张先生。从改革就得罪了大权贵,大地主,如今更是关了全国书院,大明文人有多少,恐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个张居正。

    宫九背后再怎么龌蹉,人前还是人模人样,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

    其实本来关了书院,书生闹一闹也就算了,张居正也明说了别管他们怎么闹,消停了统统赶回家。可惜凤阳巡抚下令抓了闹事的文人,还打死了闹得最欢的何心隐。

    何心隐是谁,那是心学现在的代表,此人年轻中举却不入仕为官反而远游教书,弟子门徒遍布天下,张居正就是看出心学再继续发展便是能撼动程朱理学的学派,才关门回家。

    这样一个人物临死还喊着,杀我的人不是谁谁谁是张居正,这能不闹吗?

    南方多才子北方多武将,南直隶闹得最欢实,益王作为那一带的土皇帝,怎么会不被扯进来。

    从政有经,而令行为上

    手下不听令。这本是朱翊钧该糟心的事,宫九没打算插手,可益王出征在外,益王府出了事他这个世子就不得不出面了。

    况且,凤阳。

    宫九抬头,哼笑道,“恐怕不只是这些书生秀才,最近凤阳府的动静可不小,南直隶这坛子水可不浅。”

    说罢,蘸着酒水的手指在桌上随心描绘,一朵莲花,栩栩如生。

    朱翊钧在心头感叹宫九老家果然势力深厚,一点不假,这么好的资源,弃置不用,实在是可惜,“前几日才得的消息,锦衣卫死了一个百户,二个总旗。那伙人啊,这时候最爱装神弄鬼,怕是想趁乱,闹出点事来。”

    白莲社,大明教。

    这不是一段光彩的历史,但却人人不陌生。□□皇帝就是标榜‘明王出世’这种富有预言鼓动性文字起义。他也深知这类‘左道惑众’的形式对朝廷政治的影响,所以但凡白莲社,大明教教众,一律视为‘邪教’,定斩不赦。

    如今国力衰弱,人心浮动,近几年那些白莲余党动作频频,就怕来年开春,来一出‘白莲出世’的把戏。

    宫九眨了眨眼,换上一副轻浮的模样,语气轻佻的说道,“你这么动动口,我便就去了。损兵折将事小,却也凶多吉少,这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我可从不干亏本的买卖。”

    他故作认真的看着朱翊钧,眼中透露的讯息却是如果自己没好处,他立马不干。

    锦衣卫在地方的控制不算深,有些还不若宫九来的势大,例如凤阳,太平,宁国。

    朱翊钧有些纠结,这小子是生意做到了,也开始有商人本性了。平时叫他办事答应的还挺爽快的,怎么这回还算起账来了。难道白莲社的势真有这么大?也不对。成长期的反派角色虽然没成熟期威力那么大,但还是有些能量的,宫九对上邪教,真是再合适不过。而且以宫九自负的性格,也不应该怯场。

    想来想去,大概是……这小子怕是有事求我呢吧。

    思及此处,心里有些得意,你也有今天,面上微微一笑,道,“这不就给你个好机会了,等你将它一举拿下,家底还能再番上几番,但凡好事哥哥还是念着你的。”

    朱翊钧厚脸皮的把这事安自己身上,一副‘哥哥为你好’的样子,宫九挑起嘴角,笑得有些诡异。

    宫九其实是有些郁闷的,这辈子和上辈子差异太大,政策,地方,经济。他都不能依靠上辈子的经验来安排产业路线。而南、北直隶是大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皇帝的大本营就在北直隶,厂卫根深蒂固。可以弄点眼线也不好发展,宫九选在南直隶做主要根据地也不无道理,依靠他的先知先觉,产业发展迅速,但难免会和老牌势力有所摩擦。

    白莲社作为洪武年间便存在的一方势力,虽然常年被朝廷打压,但底蕴还在。不敢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出没,教众弟子便多在南直隶活动,凤阳尤甚,谁让那里出了个皇帝呢。

    宫九和他们斗了几回,缠斗至今曾和那白莲圣母对上几次,也是武功高强之人,无奈对方常年躲官兵围剿,如今更是和泥鳅一般滑不溜手,一时半会还真拿不住他们,这让宫九来了点兴趣,也很无奈。虽然对方那些杂耍的把戏实在看不上眼,但把这白莲圣母勉勉强强算个对手。

    宫九眼神冷凛,笑得渗人,口气淡淡的说着,“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迟早把他们揪出来。”转而又笑得贼兮兮的看着朱翊钧,指着他的衣袖说道。

    “你若将怀里的东西给我看看,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应你去闯上一闯。”

    朱翊钧见他说的暧昧,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心中不由得腹诽,变脸的速度可真够快的。本想再调侃几句,话到嘴边变成了干脆的‘好’。

    火器

    “好”

    他说着,也不犹豫手探入怀中,把东西递给宫九。

    若是有识货的,一看这玩意就知道。

    尼玛,这不是□□!

    不过,这当然不是后世的高端武器,充其量只算是□□的前身,机械原理远远没有那么复杂,威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大明朝的汉文化真的是高度发展,武器多种多样不说,火器也是品种繁多,样式各异。

    但,神机营里的火器虽多,却也是多年没有改进,缺点颇多。朱翊钧没见过更没摸过后世□□,纵然有心改造,也是无从下手,非常遗憾,每次都纠结要命。

    朱翊钧算是受后世影响颇深,对火器的监管度很严。除了神机营和出征军队,若非允许私自持有枪支便算是有罪,而且装备士兵如非必要一律不能缴械。

    从宋朝起便有了火器,到了大明就更是鼎盛。这门技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但到底还是会流落民间,私自造用贩卖便是有,也摄于朝廷不敢明目张胆的使用,这才让他放心。

    宫九也不客气的接过,这一经手原理制作便一览无遗,很简单但一般人还真想不到。没几下功夫就把它给卸了,铅弹火药一眼扫过,就不感兴趣了,只是细细的看了扳机口,又从里面拆下一个薄薄的钢片。

    “好手艺。”宫九见了心中暗赞,整把□□最精细技术含量最高的怕就在这了。

    “便是轻捷如鸟也难以逃脱?倒是精细,这鸟统比以往的□□高明了些。”他嘴里说着,手里也不空闲,凭他的记忆,转眼便把鸟统给装回去了。

    在宫九的记忆中,江湖从来就是气焰嚣张,而朝堂便有些势微。

    而此间,朝廷势力不小,往往能和武林保持平衡甚至还压上一头。武林中从不缺大型组织,但势力却是过于松散,这算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恐怕是在思想上的控制和朝廷拥有不逊武林人的武力,火器怕就算在其中。

    大明朝火器已经隐隐成为主流武器,冷兵器虽然还是人手一把,但对枪弹也不曾放手,□□,地雷,大炮,□□,花样百出。

    宫九身形快若鬼魅,自信这鸟统根本打不中他,就是不知道这枪林弹雨挡不挡得住,有机会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没那么夸张,就是外形小了点,射程远了些,威力也大了些,装弹的步骤没那么耗时。至于出弹的速度,就要看是打谁了。”朱翊钧嘴里说着没什么,脸上就没那么谦虚了。

    也对,这算是大明的第一把扳机式□□,在他眼里这就是科技进步了,能不得意吗?

    宫九见他的臭屁样,有些晃眼,忍不住开口,嘴里‘啧啧’两声,叹道,“没想到戚继光还有这本事,啧,你那神机营和工部研究了小半辈子的东西,没想到被他给琢磨出来了。”

    朱翊钧一顿,戚继光对火器是很有研究,可惜都是用在作战上的,论起技术方面,他要是有这本事就好了。

    “没,仿的。”朱翊钧语气闷闷的说道。

    “仿倭人的。”一想到这鸟统的是从哪得来的,又有些不爽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前阵子蒙古人实在受够了戚继光的折腾,转战去辽东地区打李成梁的地盘,而东南沿海却又有倭寇入侵,张居正看西北没什么事,本着资源不浪费的道理,就让戚继光打倭寇去了,这把鸟统就是那时候缴获来的。

    戚继光一见就知道是好东西,比咱们的家伙好使多了,赶快上缴了。

    神机营和工部的人一看,是茅塞顿开,咱想不到,仿还不成吗?没两下便仿出来了。

    朱翊钧收了鸟统,有些疑惑道,“你下海的商船应该不少,怎么没弄上一把,日本岛上应该有不少。”

    海禁穆宗年间就开了,虽然大海茫茫,如今更是海盗猖獗。但胜在暴利,下海的人不在少数,纵是九死一生,若能归来就是一生富贵。

    “有倒是有,不过这鸟统就没有见过了。”宫九手拿白瓷杯,悠然的说道。

    海上贸易的事,宫九没少干,商船也不在少数。虽然被海盗倭寇袭击了几次,但还是收获颇丰。

    宫九的商船如今出海是全副武装,一遇上海盗便是轰轰烈烈的打一仗。

    有一次还遇上了荷兰人,对方装的还是新式火炮,隔着好几百米就开始放炮,没两下就把商队给炸沉了。宫九得了消息,没多久就把那堆人给端了,这新型号自然也带回来了。

    ‘红夷大炮’,自个是装上了,也不忘给朱翊钧送了份,如今戚继光就用这玩意轰蒙古人呢。

    朱翊钧听了宫九的话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了。

    看来日本扳机□□也才研制出来,还没大型制作,如今被大明得了也算是天意。

    哎,没想到火器方面还是慢了一步,就是不知对方科技发展到什么地步,若不是国库实在腾不开手,这重建了海军,倒是要去那好好交流一番。

    朱翊钧扶额。果然,不论在哪里还是人才能求,神机营工部没一个有火器研究天赋的,就是不知民间有没有高手。

    嗯,有机会可以考虑请朱停到神机营去坐坐。

    朱翊钧这边还在眼红日本武器太先进,小心眼的想日后海军腾开手一定要上岛去作客。其实日本他们如今也还徘徊在火绳枪,填石打火的阶段,没比大明高明多少。这把鸟统还是不久前从一个法国人手里买来的,仿了几把,至于怎么会跑到海盗手里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能现在落到朱翊钧手中,真的是天意。

    *

    宫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前两天他的属下救了一艘落难的海船,其中有一个红头发的,不同以往沿海的传教士,是少数出现的异人,语言不通不说,思想还颇为怪异。宫九本来并不在意,但对方自称是游历世界,而他所描述的所走过的地图,却不得不让人侧目。

    除了如今已知的荷兰,日本,葡萄牙,英吉利,还有一些便是大明鼎盛时期都不曾到过的地方,至于宫九是怎么听懂的,那就要自行想象了。

    宫九想来想去,以朱翊钧目前的情况,说白了也是眼馋的份,还是让他先去那里看看吧,对于这片新大路,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宫九感兴趣的东西,从来都是不计较危险与得失,探索和挖掘,若能发现有趣的东西那就再好不过了。

    朱翊钧还不知道宫九发现新国家的事,知道了恐怕又要筹谋一阵了。他还在琢磨着,怎么让张居正把重心分在海军上呢,海盗这问题必须解决,他可知道除非宫九亲自坐阵,要不出海的商船大多是有去无回,想到这便有些惺惺的瞧了眼宫九,看来他也不容易。

    还是得再给张先生上上课才行,先加强海军再说,那要派谁来领。戚继光,不行,他还要打倭寇,守着广东的八个水寨的。李成梁,蒙古人也挺活跃海上一去就是几个月没他不牢靠。

    派谁呢?

    一个喝着酒思维天马行空,一个品着茶,琢磨着怎么忽悠人。

    片刻之后,大概察觉到了朱翊钧的沉默,宫九是个很会控制气氛的人,主动挑开话题,他说的大多是朱翊钧感兴趣的江湖秘闻,谈吐幽默,特有的语言魅力哪怕说着最平淡的小事,也让人有想倾听的欲望。

    朱翊钧支棱起耳朵,兴致勃勃的听着宫九讲八卦,听的是津津有味。

    小酌了口茶水,眼角无意瞥见酒楼门口处正走进来的一群人,等看清了来人,神情一凛,微微一怔。

    有些人,无论走到哪就如同发光体,吸引人的眼球,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朱翊钧眼前的男子便是这样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左右的青年男子,五官棱角分明带着冷峻,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又寒冷,似如风之轻,若云之洁。手中握着把利剑,寒气袭人,冷意十足,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那让人眼前一亮的俊美颜色,带着深藏不露的高手风范,周围人纵是百般吸引,却也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人周身的剑意,相隔甚远还能感受其中的冷厉,和那份若清霜般冷傲。

    那人缓步走来,动作就蓄满力与美的优雅,朱翊钧看得赏心悦目,转头便见宫九眼神一亮,面色说不出的怪异,带着一丝以往不曾有的兴奋和激荡。

    朱翊钧嘴角抽搐,这小子刚才还好好,一下子又怎么了。

    眼看着闹心别过脸来,“你,认识?”

    “数面之交~”

    喂喂,你那表情可不像是几面之缘的样子。

    宫九眼神很亮,笑眯眯的看着那一身洁白无垢的男子,很是兴致盎然。

    “南海,叶孤城。”

    朱翊钧闻言,眉头一抽,无语的扶额。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宫九会和叶孤城勾搭上了,蝴蝶太大,剧情乱入了吗?

    叶孤城

    朱翊钧被来人是给惊到了。

    对于宫九怎么认识叶孤城就更加诧异。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个可能,请他过来坐坐聊聊天,以叶孤城孤高的性情,不好说。

    很快,朱翊钧就不需要为叶孤城是否会过来和他并桌烦恼,因为宫九已经过去打招呼了。

    宫九缓步向前,举止优雅从容的走到叶孤城的的面前,跟在叶孤城身后的仆人十分尽责的挡住宫九,禁止他再靠近一步。

    宫九见此也不在意,面带笑意,态度十分和善的说道,“多日不见,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叶城主,前几日却是唐突,不知今日可有机会与叶城主小酌一杯,在下对叶城主可是仰慕已久。”

    说道最后,温和可亲全然不似方才的冷酷自傲。

    朱翊钧远远的看着宫九的举动,这小子是几重人格,刚刚一面对着我都是拽得二五八万的高富帅,现在一面又是友善到不得了的主陪,实在是太分裂了。

    果然,当看到宫九引着叶孤城往这边走来时,朱翊钧承认还是低估了他家九弟的本事,没想到连叶城主都能拿下。

    能见到洁白无瑕、冷如远山冰雪的白云城主,朱翊钧还是很愉快的。可惜,叶孤城到底不是十年后的叶城主,境界还不若那么高深,一身凌厉的剑气,让他有些吃不消。

    叶孤城也注意到了这点,收敛了周身气势,朱翊钧顿时好受许多。

    “在下李翊,非江湖中人,但久闻城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流俗。”

    其实,宫九和朱翊钧纯粹在扯屁,如今叶孤城的大名远没有将来如雷贯耳。江湖上流传最多的怕还是百年飞仙岛,叶孤城隐遁南海,斩杀南海海盗无数,在朝堂中名声颇大,但少来中原走动,江湖上的传说少有,名声并不显。

    叶孤城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近人情的人,朱翊钧表现得体,态度友善,他也没有表现的过于冷淡,微微颔首算是认识。

    朱翊钧能得到这个回应已经很满意了,他也不指望叶孤城会和宫九一样对他大侃特侃。

    “前几日匆匆一别,本以为叶城主回了南海,今日有缘再遇,宫九敬城主一杯。”宫九以一种‘我们真有缘’的口气说着,体贴的给叶孤城倒了杯茶水。

    宫九的过于热情不同,叶孤城平淡了许多,若不是他喝了茶水,朱翊钧还以为是他家九弟一头热。

    宫九眯着眼看了眼朱翊钧,笑道,“叶城主初至帝京,怕有要事在身,宫九在此地还算说得上话,城主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宫九定当竭力而为。”

    叶孤城放下茶杯,看了眼宫九,心中略有些迷惑。

    白云城立于南海地位巩固,叶孤城身为白云城主,久居上位,虽痴迷于剑道,但鉴人辨别真情假意,自有一套。

    此人武功高强,气质狂放,举手投足见带着尊贵气息,他和宫九不过几面之缘,却也是乘了宫九的情,宫九热情和善,意图相交之意可见,但却是有说不出的违和。

    随罢,淡淡道,“不必劳烦,过些时日便回白云城。”

    宫九闻言,面露遗憾之色,好似有千般不舍,“宫九乃籍籍无名之辈,有幸能与城主相交,本想当这东道主,好好招待城主一番,没想到……”

    到最后便隐去了,苦恼的摇摇头,看似很后悔自己迟来一步,终究错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模样。

    叶孤城径自喝茶,微微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抬头看着宫九,四目相对,淡淡的说道,“你可前往白云城。”

    宫九前面的话是随口一说,想来说的次数还不少,但这次能得到叶孤城的回答,心中甚奇,面上一片惊喜之色,笑容更乐了。

    朱翊钧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交流,往往宫九说十句叶孤城能回上一两句便是谢天谢地了。偏偏他家小弟还乐在其中,朱翊钧很纳闷,怎么不见平时这么伺候我呢。

    这是,叶孤城转头对着朱翊钧说,“若有兴趣,也可前往白云城。”

    叶孤城依旧面无表情口气冷淡,但朱翊钧却是受宠若惊,叶孤城邀请宫九还能理解,他和叶孤城算是初次见面,用的还是假名,尚不成说过一句话,便能得到如此待遇,实在是没话说。

    难道是我的王霸之气太强大,连叶孤城都被震到了,朱翊钧不要脸的想着。

    朱翊钧微微一笑,光华流溢,明明是最普通的坐姿,却有着别人不可比拟的风范,“那在此多谢叶城主了,早闻白云城富庶民安,热闹非凡,若有机会定当作客飞仙岛。”

    叶孤城微微点头,算是应允。

    朱翊钧交往多是话多呱噪之人,没话也会扯话说,如今见叶孤城点完头便没有下文,难免有些郁闷,这到底会不会聊天。

    转眼,又想到什么,一脸赞叹又期待的看着叶孤城,“听闻叶城主剑术不凡,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叶孤城听了,理所当然的说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没了。

    朱翊钧听他说完又没下文,有些讪讪,就不想开口了,微笑点点头,便自己喝茶去了。

    这到底会不会聊天。

    其实纯粹是朱翊钧自己没事找事,以叶孤城千山暮雪般的性格,让他和你扯皮打屁,看着都让人揪心,肯回答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宫九似笑非笑的扫过来,叶孤城浑然未觉,朱翊钧却感觉寒毛倒竖,小疙瘩一个一个往外冒,这小子是什么眼神。

    看着有些冷,伸手裹了裹皮裘,宫九一身淡薄的白衫,风度翩翩,叶孤城亦然,一丝不苟,雪白无暇。

    朱翊钧看着自己这一身水狐裘,难免有些不平衡了。

    宫九和叶孤城都是内功高手,内力御寒,自然不怕这区区北风。

    朱翊钧自然也会,但却没多高明,御风自然也行,但他骨子里却是实打实的南人,怕冷至极。

    朱翊钧从小学武,能混到如今这地步,算是练武奇才。

    宫九打从他的竹马开始练武便知道没戏,练武之人在乎根骨,悟性,和持之以恒。可巧,朱翊钧根骨一般,悟性一般,还没个定性。

    比起修炼内家功,他更喜欢直接舞刀子,打子弹,张居正也不可能给他浪费时间打坐练功。

    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的内功能高明到哪里去?

    *

    朱翊钧直接略过了宫九。他刚刚说的大多是客气话,这一辈子大概就去不了白云城,好比叶孤城敢带着一票人来帝都刷存在感,就是一件非常值得人敬佩的事。

    白云城里可是住着一群心中只诚于‘成吉思汗’的前元后裔,朱翊钧去了那要是露馅了,还不给拿了。

    朱翊钧在江湖上安插了多少眼线,叶孤城踏上中原大陆他便知道,但并未细细跟踪,除了没那本事,再有就是完全没必要。

    他知道叶孤城驾临中原只是‘入世求道,试剑天下’那就够了。

    至少淮南王府的锦衣卫还没死,就算叶孤城去了南王府,朱翊钧也并不在意。

    藩王若无召见不得离开封地,但他还是见过这个皇叔的,也给朱翊钧留下了个好印象,和善可亲但从不逾越。朱翊钧刚登基时,嫡系皇亲难免有所骚动,淮南王帮忙抵挡了不少闹事的皇亲,且从不揽权邀功,事完了便自觉的回封地管着自己的一方土地。

    若不是知道他会造反,朱翊钧真以为他是难道的好叔叔,起码他从没见过那传说同自己模样相似的南王世子,一想到有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样,朱翊钧就从心底里的别扭。

    这谋反,看似非常慎密不胜复杂,其实就是狸猫换太子,而且还特不靠谱。两个人再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模仿,以张居正冯保对自己的了解,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慈圣太后肯定第一个起来废了他改立潞王。

    哪怕,这里面加了一个天外飞仙的白云城主。叶孤城很聪明,但宫廷皇族的内斗,尔虞我诈的阴谋,即非他所能适应。叶孤城不是枭雄,不似曹孟德,秦始皇,那般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更像一个孤高绝尘的顶尖剑客。在他心中有所依托,有所畏惧的就是他的无上剑道。而在他离开江湖之远而奔赴庙堂之高的那一刻起,便决定了必输的命运,他的性格注定不会让他的剑蒙尘。

    叶孤城的势力多在海外,南海一带。即便朱翊钧十分眼馋飞仙岛几乎控制了南海海运,也不担心叶孤城会造反成功。

    若是宫九有谋反之心,恐怕成算还更大些。

    转头看了眼叶孤城,在心中感叹,这样一个似远山冰雪一般的人物,竟然也未能免俗,难挡万里江山的诱惑,他心中可惜却也疑惑,真是这样吗。

    思及此处,朱翊钧自饮自酌,心里又开始大肆感慨。

    宫九坐在叶孤城旁边全身心的勾搭,他在一旁看得实在无语,九弟你才认识人家几天就凑这么近,不是存心找揍的?看,变脸了不是。

    宫九喜欢强者更喜欢聪明人,叶孤城恰好两样都占了。

    宫九和叶孤城在一起的感觉很好,如今的叶城主杀气和剑气境界不如十年后般的收放自若,总是在不经意间泄露的剑意,激得宫九浑身舒坦,兴奋难当。

    当然他也喜欢西门吹雪的感觉,那完全的杀意和煞气,凛厉的剑意,在他精神最弱的时候,刺激得他爆发了内心的冲动,发动精神攻击,把剑神都给吓跑了,一想到当事发生的事,宫九心里难免有些阴影,太羞人了。

    不过比起一心为剑,诚于剑道的西门吹雪,宫九还是喜欢有所追求的叶孤城。他本是单纯的好奇,这逍遥白云间,求索剑道,缥缈飞仙的白云城主,也卷入红尘窥视这顶王冠,真是独爱权势?继而又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

    比起二人的想入非非,叶孤城就平淡许多,他也确实没什么想法。叶孤城在还没名声大起,高攀至顶,剑术大成时,确实没那么多的想法,如今他一心想的便是前几日挑战的一流剑客,如何完善自己的剑道。

    结交到宫九实属意外,叶孤城初来乍到便挑战天下剑客,难免招人嫉恨,暗算小道。路遇宫九,其还有心结交,宫九是个很风趣的人,也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当然在你没看透他真面目的时候,他还是个风度翩翩,潇洒不凡,幽默风趣的绝世佳公子。

    叶孤城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一向没有朋友,他也不在乎。宫九也孤高,但他不似叶孤城那般寂寞,他知道怎样让自己更快乐。

    叶孤城邀请宫九去飞仙岛,单纯是还情,他没说和宫九做朋友,宫九也就在意,毕竟不急嘛,来日方长不是。

    朱翊钧倒是想和叶孤城讨论下,海运贸易问题,看能不能长期合作,可惜不熟,看来这事还得交给宫九才行。

    他到底是不能在宫外待太长时间,不稍片刻便要回去了,临走不忘和叶城主套近乎,今日相谈甚欢,有缘来日再聚。

    欢不欢,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日全食

    料峭余寒,暗淡残风,淡雪益融。

    正初春时气,青丝匀柳,雕梁戏燕,翠意葱茏。

    转眼便过了数九寒冬,如今春日融融,御花园水榭边,嫩绿妖艳,垂柳倒影。

    浮碧亭坐落在御花园东北处,横跨一方水池之上,上覆翠绿琉璃瓦,黄色琉璃瓦剪边,鎏金宝顶。四周围绕着汉白玉石栏板,亭内天花藻井。

    如今已是巳时,亭外候着的内侍宫婢不少,亭中的人并不多。

    亭内,年长的一身洁净明朗黑底绣金龙的绸袍,略小的穿着紫色常服,胸前绣着四爪蟠龙,他眉头紧蹙,盯着眼前的棋盘,像是很难抉择般,片刻之后思之又想才行下一步。

    对面之人眼睛一亮,伸手就把对方的‘象’给摘了。

    那少年皱了皱眉,也没在意少了一枚,继续他再一次的长考。

    朱翊钧看又一次陷入长考中的潞王,心中有些得意和安慰。宫里的娱乐活动很少,下棋便算是一种,朱翊钧平时没少找人陪他下棋,比起通权达变的花玉楼或者宫九,朱翊钧就是十足的臭棋篓子,有些人往往不知道体谅别人,都是被杀的一子不甚,惨兮兮的。

    潞王大早上的找朱翊钧来下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今陪潞王下棋算是他的业余活动之一,只可惜到底年岁小,下棋速度实在太慢。

    朱翊钧完全没感觉自己是在欺负人,还敢嫌弃别人速度慢,忘了其实自己也快不到哪去。

    “皇兄,皇兄,臣弟下好了。”潞王见朱翊钧又走神无奈的开口唤道。

    朱翊钧回神,尴尬一笑,看向棋盘。不久,微微蹙起了秀丽的眉,高贵的神情中闪过一丝纠结,修长白皙的手指,开始敲打着石桌,显然他也开始思考了。

    哎,这小子的棋艺进步的也太快了,再过些日子怕是要超越我了,可恶,怎么我的棋艺都不见有所进步。

    潞王见在沉思的朱翊钧,心中松了口气,他就怕下棋太无聊让朱翊钧烦闷。

    潞王在对面神情恍惚的看着,眼底现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比起朱翊钧以往镇定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面色沉静,研精覃思的认真样子则更加引人注目,眼中水润泛着涟漪的桃花也慢慢沉淀。

    朱翊钧的手白湛干净,手指修长,颜如舜华,很是好看。就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平日里也就碰些纸墨笔杆,如今玉葱般的指尖被他在石桌上敲打泛红,还浑然未觉。

    潞王见了眼神暗了暗,抬手就向那只手伸去。

    朱翊钧还在思量,才刚刚找到点思路,就感觉手被摸来摸去。

    “嗯,翊缪,怎么了。”是在调戏你大哥吗?

    潞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说道,“皇兄,手红了。”

    朱翊钧一看确实红了,没多大在意。大家都是纯爷们又不是女人,男子汉大丈夫就红了层皮算什么。当然他心里这么想,对潞王的关心还是很受用的。

    不过,当潞王捧着他的手轻柔的揉搓着指尖的时候,朱翊钧心中就说不出的别扭,浑身不自在。

    这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一时间局面沉静,梁永在后边当着职业木头,朱翊钧被揉得心里不好受,随便移了个子,“好了,没事儿,到你了。”

    潞王看着被抽回去的手,有些遗憾,至于在遗憾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朱翊钧下完了棋,抬眼便看到前面石板路上正有一队人往这走来。

    果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皇兄~”

    打头的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若黄鹂出谷般的娇嫩嗓子,一身水蓝色的宫装,腰间用丝软烟罗系着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娇俏可爱。

    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朱翊钧露出宠溺的笑脸,“永宁,怎么过来了。”

    内侍们纷纷行礼,永宁公主走到石桌前,扑倒朱翊钧怀里,甜甜的笑着说,“皇兄等等再下,永宁给你带了西瓜,冰镇的呢~”

    娇嫩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绕得人心都软了,朱翊钧哪敢拒绝,让潞王来吃瓜,等等再来。

    这时,跟在永宁身后的宫女将放着冰镇西瓜的玻璃小碗放到了桌上,小碗里的瓜果颜色鲜艳好看,吃上一口,直凉到心里。

    见永宁又拿了个小碗准备开吃,朱翊钧出手拦着,沉下脸,“你都吃几碗了,这东西吃多了小心闹肚子。”

    他虽沉着脸,但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宠溺,小丫头一见,拨浪鼓般的摇着头,抱着朱翊钧的手一阵摇晃,“没呢,母后派人去乾清宫找潞王哥哥,没找着人。还是我亲自出马才找到皇兄的,一路上我可没偷吃的。”

    她说的先是得意洋洋,后又再三保证。

    朱翊钧见了实在可爱,打趣道,“还出马,飞象不?”

    “象?我没有,皇兄要送我大象吗?”

    小姑娘实在是说不出的可爱,朱翊钧绷不住脸,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揉着她的脑袋,摇头失笑。

    比较起来,潞王便矜持许多,端着小碗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吃着。潞王和永宁一同养在慈圣太后身边,但比起朱翊钧,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亲密。

    就在朱翊钧言笑之际,还想说些什么。不料,这时天空突然黑了下来,周围有的宫婢内侍惊叫道:“天狗吃太阳了!”

    浮碧亭离附近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回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而远远的,已经听见内侍们关闭宫门窗户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有人惊恐的叫声。

    “不要乱动,永宁翊缪,别怕,待在皇兄旁边,抱着皇兄,别怕没事的,一会就好了!”朱翊钧语气坚定有力,平缓温和的叮嘱道,尽力的安抚他们。

    永宁的脸上已经面露恐惧之色了,朱翊钧伸手按着她的头,将她抱到怀里。

    潞王此刻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即使是男孩子,心智再成熟,到底还是阅历不足。虽然个头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但这日全食到底是第一次,古代可迷信这个了。

    朱翊钧心中暗叹,又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年,当下也将他护在身边,揽在怀中。一下一下轻柔的拍着他紧绷的身体,直到他慢慢放松,平静下来。

    日全食在朱翊钧看来并没有什么,这就是个太阳被月亮给遮着了的天文现象,古代也很常见,但在大明朝却是头一次。

    大树下,斑驳的投下了太阳的影子,形态开始变化,从缺了一点,变成半圆,又变成弯月,最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黑暗,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有星光洒下,一颗颗星子在深蓝的天幕中格外显眼,而朱翊钧头也开始疼了。

    大明是个很前卫很有思想的朝代,有科学研究意识的人已经琢磨透了日食月食的原理,可惜百姓不知道。哪怕再有思想的人,在古代也还保存着该有的迷信,就好比刚刚的宫女喊的是‘天狗吃太阳’而不是‘日食来了’。

    潞王毕竟不是一般人,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了,此时他已经平静下来。

    丝毫不见方才的恐惧,也不在意一旁战栗发抖的亲妹子,全身心的透入在了这个充满涎香的怀抱中。他长的很快只比朱翊钧矮了一个头,伸手拥着朱翊钧便就贴的更近了些,几乎不存在一丝缝隙,他将脸贴在朱翊钧的脖颈处,细细的嗅着,哪怕现在天黑,他也能感觉到这片肌肤该是多么的白皙细腻,温热的血管在唇边跳动,似乎想到什么,心头一片火热,连身体都微微颤抖。

    朱翊钧早就被潞王温热的呼气打得鸡皮疙瘩往外冒,可又不好推开他,而且他浑身颤抖,朱翊钧以为他还没缓过来,心想这弟弟心里素质也太低了,永宁都安静了,连妹子都比不过。

    好在日全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几分钟后,太阳又一点一点出现了,星光渐渐隐退,天色开始明亮起来,朱翊钧怕他们偷看太阳灼伤了眼睛,知道天空大亮,太阳完全出现了才松手。

    永宁离了朱翊钧的怀抱,看着他沾满西瓜汁的衣服,脸红的叫道,“皇兄快去换衣服吧。”

    原来永宁刚刚太过紧张,西瓜小碗还拿在手里。这一抱,里面的西瓜全砸在了朱翊钧身上了。

    朱翊钧看了看胸口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好好好,永宁在这里等着,皇兄换了衣服一会儿就来。”

    “不行,永宁要和皇兄一起去。”小丫头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天空,不愿留在这,急忙开口说道。

    朱翊钧好笑的看着永宁小姑娘,转头对着说,“好,就一起去。翊缪,今天就到这吧,走,回乾清宫。”

    潞王见朱翊钧乱七八糟的衣服,敛下眼帘,也不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跟上,至于心中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日全食在古人眼里往往意味着上天的警告,说明人间无道,哪怕是在这风气开放的大明朝,也依旧存在着封建迷信。至从上次的不欢而散后,朱翊钧和慈圣太后谁都没拉下过脸,如今却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反而越隔越远,

    怕是有人想让他来负这个日全食的责任,利用它来压朕一头吧。

    朱翊钧在心底没好气的想着。

    正在这时,乾清宫外走来一人,一个哪怕身穿端正严明的官服也难掩一身风流意态,凤眼微眯,眉眼含笑的年轻官员缓步走来,笑盈盈的眼角一翘,极是勾人,笑道:“青天俄有星千点,白昼争看月一弦”

    他在念诗。

    花玉楼是个很会表达的人,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都被他说出许多言之不尽的韵味。

    他走进来晃悠悠的行了个礼,姿态万千的摆着poss,还不忘勾搭人。

    朱翊钧看着比之三年前,更加风流婉转,风情无限的花美男,暗叹你再勾引我也没用,咱俩不可能,对着你我也攻不起来,你也是受得命,九五至尊更没躺下的道理,咱俩注定无缘。

    大明是个男风极重的朝代,以花玉楼的样貌注定了打他注意的权贵不在少数,但到底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再眼馋也是干瞪眼的份。

    在朱翊钧眼中,对花玉楼的能力是越来越欣赏,样貌论的上是赏心悦目,性子最是风流不羁,想来在花丛中是无往不利,也是渣男一枚,合该当受,让男人好好‘疼爱疼爱’。

    花玉楼一看来日全食便知道朱翊钧又有事,便来乾清宫刷存在感了,要是知道朱翊钧这么想他,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日全食的事。朱翊钧想的很简单,让花玉楼找些手脚不干净的朝臣,拿他们做文章。

    花玉楼道,不论别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君王承担的道理,只能找个替罪羊担了事。

    显然和朱翊钧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偷

    朱翊钧还是小看了人民群众的舆论效应,哪怕花玉楼在邸报上炮制了几篇热情洋溢、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文章,上了几本折子转移注意,还是会有死心眼的让皇帝下罪己诏!

    慈圣太后也想让他下诏书,朱翊钧能写吗?这玩意要是写了,不就承认自己治世有问题,是无道昏君么?

    慈圣太后闹得欢,冯保在一旁煽风点火,张居正自有思量没搭理他们,联合马力实在不大,朱翊钧也就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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