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4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4节
然不料孝华闻言不过伸手扶了扶眼镜,漫不经心地答道:“你二人跟随何人见习不过是拈阄决定的,纯属巧合,何来缘分一说?”
贾珠听罢默然,原来以为自己是因了与侯孝华是旧识方为他选中,奈何不过是巧合,真令他哭笑不得。贾珠暗地里瞥了一眼跟前之人,心下只道是这位大少爷一见之下便是不好相与之人,还不知今后的见习岁月是好过不好过。
总之贾珠的庶吉士生涯便如此这般开始了,孝华因是翰林院侍讲兼鸿胪寺少卿,身兼两职,平素办公需得翰林院与鸿胪寺两边往来。而贾珠与须洲二人则相当于他的助理,遂他二人便也各人负责一处。须洲负责鸿胪寺那处,协助其料理朝贡、宴劳、给赐、送迎等事;而私下里一干庶吉士聚会之时便打趣须洲曰惟有他与众不同,诸人都只在翰林院见习,惟他留在鸿胪寺,今后定然较同僚诸人来得见识深远。然须洲只佯装无奈对曰“有甚益处?这般远了翰林院见习,只不知今后散馆之时朝考如何通过”。
而贾珠则待在翰林院一处,因了孝华博学多闻,通常需与皇上论经讲史并整理编撰经籍。由此贾珠便需常出入于院中藏书阁中协助查阅收集资料,对于贾珠提升自身学识倒是大有裨益。孝华向来不苟言笑,为人办事亦是一丝不苟,面上看来似是极难相与之人,然久而久之地贾珠便也发现孝华虽为人冷傲,然为人却秉公执法、公私分明,乃真正意义上的翰林清贵。祖父、叔父辈亦在庙堂供职,遂贾珠作为庶吉士的任期尚且未满三载,孝华便已升至翰林侍讲学士,官至从四品。此乃后话,此番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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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贾珠入仕湘云进府(二)
? 而在贾珠任庶吉士后不久,林府便有喜传来,此番是继黛玉出生一载之后,林家又喜得一子,此子便取名为熙玉。煦玉闻知更是高兴,满心欢喜地盼着这一嫡亲弟弟开口唤哥哥的一日。而因了贾珠知晓此子天生体弱存活不易,贾敏为能将之诞下几近拼尽了半条性命,之后更是留下了产后症,累及身子愈发虚弱。遂在此子诞下之后贾珠便多番告诫林家众人需好生将养此子,早早地便将记名符戴上,请了长生牌位供着,又出钱请了替身出家。贾珠心下只道是今后若是自己真和煦玉在一起,指望不了煦玉传宗接代,好歹还有一个林弟弟可以传承林家血脉。
与此同时,荣府里赵姨娘也诞下了自己的次子,此番是个哥儿,取名为贾环,直喜得赵姨娘满心欢喜地谢天谢地,只道是此番自己是妾室之中唯一诞下了哥儿之人,若是能将哥儿养大令其成器,自己后半生便也算有了依靠。
此番王夫人见赵姨娘自诞下探春后不过一载又有所出,怄了个仰倒。奈何孩子已出,她又无法令其再退回肚里,忿恨之余便也忆起当初探春出生之时所定计谋,欲将这贾环带到自己这边养着。
未想此番这赵姨娘却是学得精乖了,她知晓这哥儿乃是自己今后唯一的依靠,若此番连这孩子均给主母夺了去,在这内院之中还有何人能够顾惜体量自己一点?指不定哪一日便给人暗地里寻了个茬子撵出了这府!随后更是在心下直咒这王夫人不得好死,自己那房中儿子女儿俱全,成日家的便也仗着自家长子中了进士做了官而日渐争权夺利,将过去隐忍不发、忍气吞声的做派全都弃之不顾,只恨不能将这荣府都拽在自己手里。而如今便连自己这唯一的依靠都只欲剥夺了去握在自己手里,这不是存心要绝了她的命吗?念及于此,她决定此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令王夫人得逞。遂待王夫人前来欲抱走贾环之时,她便也使出浑身解数,哭天抢地、撒泼耍赖、装疯卖傻一应俱全,直待将此事闹得大了传入了贾母耳中。而因了贾母膝下已有了宝玉贾琏两个哥儿养着,还有元春迎春探春三个丫头,遂对于赵姨娘那房庶出的哥儿便也无甚兴趣。闻说内院之中因了这哥儿之事闹得不像样子,便也命王夫人将哥儿交与赵氏令其自己抚养。此番贾母发话,王夫人亦无法,遂只得依了赵姨娘。
而此事过后,却令贾母开始思量王夫人管家之事。从前大房李氏尚在之时王氏尚且还不显山露水,然如今掌权之后,王氏揽权之举便也渐渐显露出来,比如之前擅自决定将贾珠挪出内院一事,又如此番与赵氏争夺环哥儿之事。这些事情表面上看来均是合情合理,属于主母分内之职,然细想一番,这些事情却又共同指向了同一目的,那便是将荣府子嗣均拽在自己手中,如此自己便也能稳坐这荣国府第一内当家之位。
除此之外,贾母难道看不出王氏亦欲插手贾琏婚事之心吗?可知这贾府不缺的便是嘴碎嚼舌根之人,如今贾珠的婚事她们谁也决定不了,于是王氏便将目标放在了贾琏身上,何况贾琏如今便养在荣府之中王氏身边,便也方便了她掌控,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连贾琏亦娶了王家之人,这荣府之中还不都是你王家说了算!感觉这权力被逐渐地转移出自己之手,任何曾掌权之人均是无法容忍。何况贾母到底是荣府一房的太夫人,曾经荣禧堂的正主,其余小辈谁敢不仰仗着她的鼻息行事?如今你王氏只欲将这贾府都揽进你王家的手中,也得看我依你不依!
如此念着的贾母便也心生一计,到底如今宝玉还在我手中呢,但凡我在这世上一天,你宝玉的亲事都得我说了算。只道是此番你会将你王家之人安插|进这荣府,我便不能够吗?如此想着,贾母最先忆起的一人便是黛玉。据闻黛玉酷肖贾敏,贾母心中自是疼了十分,将对贾敏之情都移去了黛玉身上,心下暗道若是黛玉能入住了荣府自是再好不过了。然不巧的是林家此番又以黛玉体虚多病为由总不许其外出走亲访友,由此尽管贾母生了此心,倒也无能为力莫可奈何。然不料未过多久,京城的忠靖侯史家便传来消息曰史湘云父亲因病过世,而未过多久,她母亲便也随之去了,这湘云遂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权且养在叔叔家里。贾母闻罢此事,料想湘云的叔叔婶婶到底不是湘云的生生父母,又如何能将这孤女照料妥当?遂忙地知会了史家一声,将尚且年幼的湘云接到了荣府。心下只道是这云丫头到底也算是自己娘家之人,若能和宝玉成了个两小无猜,结成佳缘,倒也算是美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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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宝二爷拜师遭冷眼(一)
? 上回说到贾母将尚且年幼便失了父母的史湘云接到贾府暂居,又因贾母素喜女孩儿,对这幼女便也更怜惜疼爱的几分,不仅命自己房中一个最为忠心耿耿的名为珍珠的丫鬟专门照料湘云,又将其安置在自己院中,一应吃穿都与宝玉一道,令其歇在自己的身畔。
另一边却说宝玉,宝玉性喜女孩,于是对于胞姐元春便远较于胞兄贾珠亲近。且待贾珠入了官场仕途之后,宝玉对于贾珠的敬而远之之心便也更为明显,贾珠见状心下暗笑曰这小子怕是早将自己划归了跟贾政一般的国贼禄蠹之中了,对此亦是莫可奈何,只能笑笑了之。而虽说宝玉因了亲近元春而为元春口传相授了几本书在腹中,然而到底元春之龄却是大了宝玉许多,一旦闺中女儿过了总角之龄而迈向豆蔻之年,便也渐渐变得端庄稳重,心中那份如水清纯便也退去不少,在宝玉看来便与自己生出许多代沟来,|遂近来与元春便也日渐生疏了。因了姐妹中探春尚小,迎春沉默木讷,宝玉只觉日子过得有些百无聊赖。
所幸此番贾母又将湘云接到了荣府,湘云个性直爽活泼,如男儿一般豪气大方。素日里与了宝玉一道同吃同住,因了年幼,便也未有甚男女之防,湘云性子大大咧咧,便连宝玉的衣服都是混着穿。彼时贾母见了身着宝玉衣服的湘云,便将之错认为了宝玉,亦不在话下。
而自有了湘云相伴,又仗着贾母念他年幼不可逼得太紧,宝玉便愈加远离了进学取试,家学更是因了当初贾珠便未上过,宝玉当然也乐得依了这个惯例。遂成日间地便与湘云一道,不是厮混內闱便是满后园畅游,好不逍遥自在。
而彼时贾珠尚且下场在即,贾政便也将全副心思俱放在了取试的贾珠身上,对于宝玉便也无暇他顾。遂那段时日里宝玉便也如脱笼的野马似的敞开了玩耍,而并不担心贾政会查问自己功课。
而贾母见宝玉成日与湘云一道,自是乐见其成,只道是两兄妹间便要如此情深意笃,关系融洽方是最好不过的了。而王夫人见状,虽知晓放任宝玉贪玩不妥,届时落在了老爷眼里又会埋怨她宠溺纵容幼子,毕竟在从前,她夫妇俩教导珠儿之时是断无如此放任的。然而毕竟心中对于这衔玉而生、老来得子的幼儿多了几分偏溺,遂心下只道是宝玉还小,无需逼得太紧,反而对着先天体弱娇贵的幼子不好。若是逼出个三长两短的,被头上老太太见了指不定又会生出许多抱怨来,遂她便也听之任之。
另一方面,却说在贾珠高中入仕之后,贾政便将教育的重心转至幼子身上,惟盼着这二儿子亦能跟随其兄一道,兄弟俩同入翰林。遂待贾珠科考结束之后有了空闲,贾政便命宝玉拾了《四书》去往贾珠处习学。随后更是忆起当初贾珠在宝玉这般年纪之时府中便已聘请了西席传道授业,后来又前往林府拜师。思及此番贾珠正是得益于师从应麟从而蟾宫折桂,遂欲令宝玉亦拜在应麟门下。而在此之前贾政亦唤了贾珠前来商议宝玉拜应麟为师之事,自贾珠高中入仕之后贾政对贾珠便是言听计从,遇事常与之相商。
且说贾珠得知贾政欲令宝玉拜应麟为师之事,心下很是不以为然,只道是宝玉天性不喜读书又极厌官场,你便是将他头盖骨撬开将时文硬灌进去他怕也做不出一篇来。拿现代的话来说便是富二代愤青一个,又正值叛逆期,这般逆反的学生,又有哪个先生肯收了?然贾珠这话自不会当面对贾政道明,惟不过敷衍道曰“宝玉天生聪颖灵慧,过目不忘,若此番能得名师指点,指不定就能杏林独步、平步青云”。
贾政闻言冷哼一声对曰:“照他现下这般淘气贪玩,不求上进、不慕圣道的模样,又能有甚指望?!”
贾珠闻罢于一旁赔笑道:“老爷莫要如此说,宝玉如今尚且年幼,怎可以一时之状便断言了终生?……”
贾政则道:“珠儿莫要帮这孽子说话,可知你当初如宝玉这般大小之时早已拜师进学,何尝令我像现下这般操心过?”
贾珠闻罢不言,心下只道是“好歹我亦是一活过了两世之人了,怎能与宝玉相提并论”。随后不出所料地,便见贾政摆出一副自以为颇为和颜悦色的神情说道:“珠儿,邵先生一向最是疼爱你,此番你便先行前往林府面见先生,恳求他收了你兄弟,令其跟随他读书进学。”
贾珠听罢面露一脸为难之色对曰:“老爷有命,珠儿不敢不从,何况宝玉又是珠儿胞弟,他进学之事本便是我这做兄长之责。只是此番珠儿并无万全的把握,因了近日先生总道之前连带了我与玉哥两名学生进学,好不容易盼得我二人出师,他方才得了些空闲,并不欲接着授徒,只道是授人举业太过伤神,他如今较起从前来是力不从心……”
贾政则道:“这是自然,我们又如何敢劳累了邵先生?不过权且请先生指点宝玉一番,对于宝玉举业亦是大有裨益。”
话已如是说,贾珠便也无言以对,心下只暗自道句:“宝玉如此乖张之人,若是先生执意不收,你却莫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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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宝二爷拜师遭冷眼(二)
? 之后贾珠寻了一日,知晓应麟本是江南人士,喜好江南风物,便借前往林府练剑之机,专程携了些江南土仪前去拜见应麟。应麟见状便也知晓贾珠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遂率先开口打趣道:“珠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入了翰林当差,何时还能念起我这昔日的先生片晌?多日里都不来我这处瞧上一番,便是今日前来亦是为了求教谨儿练剑,为师见了甚为心寒啊……”
贾珠听罢忙假意嗔道:“先生何出此言啊?珠儿可担当不起啊!珠儿若是有片刻忽视了我家先生,便是天打雷劈!只是如今珠儿刚入翰林不久,万事生疏,在翰林院当差五日方才休沐一日,由此无法常来拜见先生。然珠儿保证,但凡珠儿得了闲,定然前来陪伴先生!……何况先生又如何会是那百无聊赖之人呢?平素有苏公子常伴身侧,较我们这些后生是无微不至的;加之林姑父下了朝之后不也常与先生一道赏花品茗、谈古论今吗?此外还有林妹妹在先生膝下承欢,于我与玉哥而言,先生又何尝有闲来搭理我二人呢?所以玉哥常与我抱怨说先生此番是偏心了妹妹去了……”
贾珠一席话说得应麟是喜笑颜开,应麟遂转头向身侧的则谨说道:“都说珠儿这张嘴伶俐讨人喜欢,瞧这话说的,讨了多少人的好!虽说平素玉儿自诩能诗能文,然这嘴上讨好人的功夫,玉儿却是差得远了。”
贾珠闻罢这话,知晓此番是将应麟哄得高兴了,遂忙将来意道出:“珠儿知晓先生平素最是疼爱珠儿,所以珠儿便也仗着先生多讨些好来,只盼着先生还能再疼珠儿一些。”说到这里顿了顿,瞥了眼应麟的神色接着道,“先生亦知晓我有一个衔玉而生的兄弟,此番亦到了该进学的年纪。生得蹊跷,为人是聪明伶俐的,才华更是较珠儿高了百倍去。只可惜如今未寻到如先生那般的名士大儒,老爷太太怕延误了我兄弟进学的时机,便只得令我前来求了先生,只盼先生能见我兄弟一面,看其是否孺子可教也……”
应麟闻言蹙眉问道:“这哥儿可是名叫宝玉的那位?”
贾珠忙答:“正是。”
应麟则道:“据闻此子衔玉而生,真乃奇闻异事,为师也算半生漂泊,何事不曾见过?不过这衔玉而生倒还未曾亲见,想必此子是有些奇气的。”
贾珠听罢应麟之言,只道是应麟同意面见宝玉,遂忙对曰:“如此先生是愿意面见宝玉的了?珠儿先行谢过先生了,改日老爷便亲自携了宝玉前来拜见先生。”
随后二人将此事说定,贾珠又前往内院见过了林海贾敏,又去书房寻了煦玉闲话一番,之后便也告辞而去。
之后过了几日,贾政特意择了贾珠休沐之时,亲自与贾珠领了宝玉前往林府,此番还是宝玉出生以来首次前往林府。因了林府妹妹尚小,家人总将之囿于内院不令其外出;除此之外的林哥哥虽亦常来荣府,面上观来一派倜傥风流,然而似是较自家兄长还要严厉,常常是开口便道朝堂仕途之事,宝玉便也敬而远之了。遂林府与贾府虽相隔不远,然宝玉却远不如贾珠那般和林府来往密切。|
此番前往林府,一路上贾政自是千叮万嘱,令宝玉务必将素昔里的淘气乖张均收了去,见了邵先生切记要毕恭毕敬的,不可胡言乱语。
贾珠从旁听了笑曰:“老爷此番无需如此,先生不是那迂腐板直的道学先生,倒是最为欣赏为人本色的,何况那般虚伪狡诈之人先生亦是识得出的。”
贾政则对曰:“不可如此以为,当初你与玉哥儿习学之时何时不是恭敬守礼的?平日里先生纵容你,便也不与你计较,然尚需切记尊师重道乃先贤所教,后人务必遵循。”
一旁宝玉闻言不过唯唯诺诺地受了,贾珠则沉默不言。
到了林府,按例先行前往书房面见林海,林海派人前往应麟小院通报。随后只见应麟遣了邵筠前来道曰“此番珠大爷领了哥儿前往便可,我家老爷今日身体稍有不适,怕面见外客失了礼数,遂今日是不便相见”。贾政闻言虽放心不下,然亦是无法,只得命贾珠领了宝玉前往好生面见一番。贾珠遂答应去了。
随后邵筠便领着贾珠并宝玉穿过林府的花园往应麟小院行去,因此时远了贾政,宝玉方才显出几分因了拜师并非出于本愿的抗拒来。贾珠于某时不经意回头之时瞥见了宝玉神色中的漫不经心,心下自是了然,却也并不点破,惟沉默地行于前。待二人行至应麟小院前之时,远远地便望见则谨正抱臂立于小院之外,似是正待他们前来。因了此番是立于室外,则谨照例戴着斗笠掩面。而贾珠见状忙迎上前去携了则谨之手说道:“此番可是先生命公子于院外等候我等?怎敢劳公子大驾。何况此时日头正晒,公子却是莫要待于室外才是,且赶忙进去屋里!”因了则谨乃化外之人,对于身份礼数之类无甚讲究,由此贾珠与之虽有师徒之实,然却并非以师徒相称,贾珠依旧唤则谨为公子。
则谨闻言摇头答道:“并非先生之命,此番我惟不过欲来此看看。”
随后贾珠便为则谨介绍宝玉,又对宝玉道曰:“此乃教授为兄剑术的师父,你唤苏公子便是。”
却说此时见了则谨,先前尚且还漫不经心百无聊赖的宝玉登时只觉眼前一亮,虽不得目睹亲见了则谨斗笠之下的容颜,然却也能略为识得则谨那皎然出尘、清新脱俗的气度。痴了半晌,方才忙忙地上前对着则谨打躬作揖,恁的是一副甘愿伏低做小的姿态,嘴抹了蜜一般地恭维道:“宝玉虽见识短浅,然亦是知晓公子定然非这尘世中人,不似那污泥浊物。定是因了不食俗世烟火荤腥,方才出落得这般超凡脱俗、超然物外!”
一旁贾珠闻言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只道是宝玉素喜与主流之外的叛逆人物打交道,便如秦钟、蒋玉菡、柳湘莲之类的,何人是官场仕途中人?由此嗅觉对于这主流之外的人物气息便是异常敏感,此番不就一眼便也识别出则谨与众不同,他便也心生向往之情。遂贾珠道句:“公子乃是修道之人,你莫要放诞了。”
宝玉听罢乐呵呵地应道:“原来如此,原是结了仙缘之人,亦无怪乎如此出尘!”
见宝玉只顾将双眼如同粘在了则谨身上一般,贾珠忙提醒道:“公子是先生那处之人,你这般无礼,却是令先生不喜,欲他对你作何之想?”
宝玉闻言如逢冷水浇下,随即便兴致减半,悻悻然耷头拉肩地随了贾珠进屋,贾珠又道:“先生并非寻常迂腐的道学夫子,为人很是开明,此番他若问你,你直言回答便是。”
随后只见邵筠于书房之外打起湘帘,三人遂依次进屋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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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贾政震怒大笞幼子(一)
? 却说三人进屋之后,只见应麟此番正斜倚在炕上,身上披了一件外袍,手持一本《神农本草》在看着。则谨照例上炕上坐了,贾珠则先于座下对应麟行礼,礼毕又问道:“据闻先生此番身体不适,现下可是如何了?虽说是医者医人不医己,可先生亦需为自己多担待一些,否则便不独我们会忧心先生了……”
应麟闻言笑道:“为师无事,不过昨日夜里受了些风寒,今日身体懒怠些罢了。”随后又打量了一番贾珠身后之人,问道:“这位便是你家那哥儿?”
贾珠见状便忙令宝玉向应麟行礼,道句“正是宝玉”。
应麟命宝玉坐了,随后对贾珠道:“今日玉儿又赋诗作画,正嚷着欲令人前去品鉴,珠儿此番便去瞧一番玉儿。你家哥儿便留在我这处,随后我自会命人送他出去。”
贾珠见应麟此番是欲支开了自己,忙道:“先生可莫要趁我不在欺我家兄弟年幼,他年龄尚小不懂规矩,若说了甚不中先生之意的话,先生此番可要多多见谅,担待着些。”言毕便辞了座上二人径自出了屋,去内院书房中寻煦玉不题。
却说此番应麟将宝玉单独留在了房中,不过是随意询问些许日间琐事,如:
“哥儿在此之前可曾进学?”
“回先生,不曾进学。”
“那可有跟随你兄长习学读书?”
“大哥哥举业繁忙,遂尚还不曾跟随大哥哥习学;惟跟着家姊念过几本书。”
“你家姊往日间都教了何书?”
“回先生,教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以及《幼学琼林》。”
应麟听罢笑了,又道:“你大姐却是教了你不少,你年龄尚小便也识得这许多字,可知天资聪颖,天分过人。此番你家老爷兄长送了你前来我这处,便是为令你得沐圣贤之道,你可欲习学?”
此番宝玉闻言却是迟疑着答道:“学、学生愿意习学。”
话虽如此说,然应麟当是并未错过那一瞬宝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情愿,遂接着道:“当初你既随了家姐一道习学,此番珠儿得空,又如何不跟从家兄一道?可知你家兄得我言传身教,如今亦是取试有成,所知甚广,你此番又如何不从其习学?”
宝玉则嗫喏着答曰:“大哥哥所习多为仕途之道,我从大姐姐习学所得倒还能增智明德些许,不是那些个仕途经济学问……”
应麟忽闻宝玉说出这话,心下大为惊异,反问道:“若不为仕途经济,你此番读书又是所为何事?”
宝玉答:“若是为读书明理、认字识书之类,我倒也是愿意习学的;此外为吟诗作赋、赏花弄月之类读书,亦是可行的……”
应麟遂反问:“你既知吟诗作赋,那时文策问兼了诏诰表疏之类呢?你可有想学的?”
宝玉则沉默不答了。
随后应麟又问:“哥儿可有想过你家老爷太太欲令你进学读书,可是所为何事?”
宝玉听罢撇撇嘴,答道:“不过是为令我科考取试。”
“那科考取试之后呢?”
“则是入了庙堂当那……”之后那“国贼禄蠹”四字则被宝玉消了音,勉力吞进肚里,尚且还不敢在先生跟前放诞。
应麟见宝玉对于自己前途的认知尚无,人生规划更是空白一片,对于取试的意义更是毫无认识,遂皱眉对曰:“你可知晓你珠大哥与林大哥于你这般大小之时便已能于我跟前说出科考取试乃是‘生存之道’与‘扬名立万’了,你珠大哥尚且知晓振兴家业惟在官场仕途,你林大哥亦是秉承翰墨书香传世之习,欲效仿了圣人入世立言、扬名身外!这些年读书亦是我从旁看着过来的,虽不至于真到了萤窗雪案、悬梁刺股的地步,到底亦是终日读书习学不辍,方才求得今日弱冠登科之果!而今哥儿呢?可有思量过自己人生所求?”
宝玉心下自有思量,然心中之言又如何能宣之于口,遂只得沉默。
应麟遂又接着道:“哥儿莫不是以为自己平白地投生在了此阀阅世家,便也仗着祖辈谋下的功劳积下的财富够着你一辈子?难道这祖宗基业便无耗尽的一日?!”
“……”
“后人无一有进取之心运筹之智,惟知坐吃山空、安享富贵,届时又能凭空指望谁来拯救尔等?!……”此番应麟是越说越激愤,随后还是则谨于一旁握住应麟双手暗地里劝慰方才平息下来。
见宝玉只顾垂首听训,仍是不言不语,知晓自己这一番话不过是对牛弹琴,亦不指望能就此说服了宝玉,遂只得待心绪平顺之后转而说道:“在下近日以来只觉愈发的体虚空乏。到底是岁月不饶人,人一旦上了年纪,便也身不由己,诸事无能为力。此番在下惟盼能过几年的清闲日子,授业传道之事亦是力不从心了。此外以在下看来哥儿志不在取试,如此这般与众不同,请恕在下无能为力,还望你家老爷另请高明。”随后便命了邵筠前来,令其领了宝玉回去交与贾政,将自己这话如实回禀了贾政。
座下宝玉闻罢这话自是知晓此番应麟是不愿教授自己,虽不知如何回去面对贾政,然到底顺了自己不欲读书之意,遂心下亦无甚遗憾,惟对座上二人施了一礼便也恭敬告退了。低头之时竟也止不住嘴角轻扬,内心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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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贾政震怒大笞幼子(二)
? 待邵筠领着宝玉退出之后,则谨便转向一旁的应麟开口说道:“此子尚小,懵懂无知之处乃人之常情,先生此番又何必大动肝火、横加苛责?”
应麟闻言则将身侧则谨揽进怀里摩挲着答道:“谨儿自是心地善良,宽人之过。我此番惟不过是见了此子竟全然不求上进,又念及珠儿多年以来俱是苦读不辍,殚精竭虑欲为人为己谋求一片生存之地;想来他二人乃同出一胞,不料兄弟二人之境界竟差别如此之大,作为次子,家中主外事之人,竟无法为其兄分担分毫,于家于人无所作为,还不若他之弱姐元春!而此子简直乃不肖之子!以我观之,元春志向亦是不小,尚且还酷肖珠儿几分,她家倒可指望了她去。”
“……”
“不喜读书一味浑玩,我真不知此子在珠儿玉儿跟前如何自处!你道是惟有此子衔玉而生,便也自诩是来历不凡吗?可知我邵应麟平生授徒三人,何人不是天授神奇?然又有何人敢放诞曰能不经历一番刮垢磨光、铁砧成针而后学得满腹文章?可知这世间便未有这等便宜之事!……”
则谨闻言又软语说道:“先生之言自是在理,然珠儿亦曾道他这兄弟聪颖多智、才华过人,依我看亦绝非一庸琐之辈。”
应麟闻言嗤之以鼻:“才华过人?若他当年亦如华儿与玉儿那般抓取仓颉简,我或可便相信此子才华过人。然而据闻此子当年抓周抓了个钗环,将他家老爷气得仰倒。才华或许是有的,然可知玉不琢无以成器,璞玉不雕亦成不了‘宝玉’!珠儿或许文才不及此子,然珠儿早慧,自小见识不凡,自有打算,非同代之人可比。而若论文才,此子又如何及得上玉儿与华儿?文星照命,皆是状元之材。”
则谨又道:“那依先生看来,此子命数如何?依了我看,我倒觉此子有出世之象。”
应麟听罢认同:“我亦是如此以为。此子命数倒是不难探视,我倒是忧心珠儿命数,曾欲为其占上一卦,看他命中劫数,奈何却全然无法占出,看来珠儿此番倒可尽力一搏,或可便是谋事在人了。”
随后二人又叙了些他话,此番则按下不表。
却说此番贾珠到了煦玉书房中探视,虽因了多日不见煦玉,此番见了心下亦是高兴,然到底忧心着宝玉状况,遂对于煦玉大作,倒也赏得格外漫不经心。随后煦玉见状,便询问贾珠此番可有心事,之后便也明了是因了宝玉之事,遂开口说道:“哥儿之事有何担忧之处?我亦见过他的诗文,小小年纪亦能涂写两句,可知是个有才华的。先生又向来赏识能人异士,还怕此番不入先生青目?”
然不料贾珠却道:“此番不瞒玉哥,我倒是觉得大抵先生不会收宝玉为徒。”
煦玉闻言反问:“为何?”
贾珠则答:“玉哥亦知先生乃性情中人,能得己青目之人便也倾囊相授,若是不甚合意,便是携来金山银山,先生亦能弃之不顾。这些年来珠儿对于先生性情难道还不能识得几分吗?先生向来亦是偏爱那胸藏锦绣、才可比仙之人,宝玉之才不过是些小情小调,登不得大雅之堂。除此之外先生更喜那等灵巧乖顺之人,想来无论是玉哥抑或是侯二公子,当初进学之时无不是尊师重道、持重守礼之人,珠儿怕是先生所授之人中最为顽劣调皮的一个,越过了我这等,怕便也不是先生所能容忍认同的了。而宝玉向来顽劣叛逆,所思所想均不为正道所容,先生又如何能青眼相加?”
煦玉闻言亦不知如何作答,遂便也沉默了。正待再行安慰贾珠几句,便见吟诗前来回禀珠玉二人道曰此番宝玉果真被先生辞了出来,而贾政则大为震怒,亟亟地便提出告辞。而正待贾珠亦随之辞了煦玉随贾政归家,不料煦玉因了多日未见贾珠,便欲随贾珠一道前往荣府住上一日。|此番二人便一并坐车跟随在贾政与宝玉的车后回到荣府。
却说此番贾政闻说宝玉为应麟所拒,顿时便怒不可遏。加之忆起当初自己携了贾珠前往拜师那次,可谓万事顺遂,未出一点波折地便令应麟收了贾珠为徒。之后贾珠每日里前往林府进学,期间从未令自己有过片刻的操心。然如今同样是自己携着宝玉前往,之前还有贾珠预先说了多少好话,结果此子竟毫无一点洒脱慷慨之色,满心地不情不愿,分明便是一副满心推托不欲读书之态。此番林海夫妇并煦玉俱在一旁看着,据闻林家那较宝玉还要小上一岁的姑娘都能读书习字了,宝玉竟也在林府丢人现眼,令他颜面尽失,如此他又如何不气?
此番回府,贾政下车之后便亟亟地领着宝玉回了书房,将书房门关上之后便开始审问宝玉,令其将与应麟的一番谈话据实说来。此番宝玉见贾政震怒,早已是觳觫难安,闻罢贾政询问,只得嗫喏着将应麟是如何询问以及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通通交待了。贾政闻言知晓宝玉竟是如此不思上进,令应麟这一外人都气极忍不住数落几句,便也气得浑身乱颤,喝令宝玉跪下,慌忙于屋内寻找棍子之类的器物,奈何这些年贾珠俱是乖巧懂事,宝玉尚且未加管教,遂房中连戒尺均寻不到一根。念及于此心下便更是气馁,一脚踢开房门欲喝令小厮将棍子取来,随即便见门外走廊上不知是谁放于此处的一根笤帚,遂前去一把抄起笤帚便向宝玉劈头盖脸地打来,打得宝玉一边哭喊一边抬着手臂去挡,却又不敢就势站起身躲闪。而门外聚集的小厮中有那伶俐的,一些便忙忙地前往二门知会到贾母那处,另一些则绕到贾政外书房之后的贾珠小院,将此事告知了正在那处的贾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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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宝玉挨打珠玉不虞
? 却说上回贾政在书房中怒笞宝玉,此番正待于自己书房的贾珠闻说了这般动静,便忙忙赶到贾政外书房中,只见宝玉跪在地上死死地将头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贾珠见状一步上前拦在贾政面前说道:“老爷请消消气,何苦这般大动肝火,若是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贾政见贾珠来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念及贾珠从前从不令他这般怒意滔天,遂怄得直跺脚道:“想当初你亦是小小年纪进学读书,从未累及我担忧过分毫!如今场也下了举也中了,更是一时一刻都不必再忧心。奈何此番同出一母的兄弟,宝玉哪怕是有你这做大哥的一半的懂事,我也不会这般气极难忍了!”贾政说着便又将手中笤帚向宝玉挥来,贾珠忙地拦住了,贾政便指着宝玉怒斥,“不知此番怎的就诞下个这等孽子,看他那葳葳蕤蕤的模样我恨不得打死他!”
贾珠听了这话忙开口劝道:“老爷您消消气!您刚不也说了吗?我是宝玉大哥,宝玉尚且年幼,贪玩乃是小儿本性,待他长大之后自会懂事,老爷何苦为此便打骂于他呢?想来我们何人不是从年幼懵懂无知成长而来的呢?|宝玉不喜读书,老爷慢慢教导他便是,何苦这般大动干戈呢?现下这亲戚又在咱家住着,见了说咱家老爷发狠打伤孩子,传出去了这话也不好听的是不?若是为老太太知道了,又要埋怨了……”贾珠这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走廊上传来贾母上气不接下气的怒斥声,不多时便见贾母在一伙丫鬟的搀扶簇拥下进了书房:
“这青天白日的,你打孩子做甚啊?!”
一旁贾政父子见状,忙从旁一左一右地扶住贾母道:“老太太,您怎么亲自来了?”
此番王夫人亦跟随在贾母身后赶来,见宝玉被打伤在地,便也一面哭着一面从地上将宝玉搂进怀里,嘴里不迭地念着“我的儿啊”。贾珠见王夫人只管哭,便忙吩咐门外的仆妇抬一张藤椅来将宝玉抬回贾母院中。
贾母见宝玉脸上被打出一条条紫青的痕迹,心疼地直哆嗦:“我是坐不住了,好端端的,这不刚带宝玉面见了先生回来吗?怎么就下死手狠命打他来着?!”
贾政赔笑:“儿子这不是见宝玉不长进,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急了方才教训他两下……”
贾母冷笑一声对曰:“不长进?宝玉才这般大小,你便知晓他不长进?!你若下了死手打他,若是打出个三长两短的来,便是长进的也不长进了。”
贾政又道:“老太太说的是,可是老太太也看见了,珠儿作为宝玉哥哥,年纪不大便已知晓进学读书,此番取试皆中;宝玉作为其兄弟,却不肖其分毫,儿子此番不过略作惩戒,怎的便惊动了老太太……”
贾母闻言知晓贾政埋怨她为宝玉之事前来兴师问罪,便冷笑着说道:“哼你教训自己儿子我是不管你,此番你也知晓珠儿是宝玉兄长,你在珠儿跟前责打幼子,可想过珠儿见了会不会心寒?!珠儿倒是争气为你挣了个进士的名分,可这些年为了读书吃了多少苦头?好好的孩子给折腾的形销骨立。如今你便连宝玉也不放过,知晓我老婆子便只有这么个孙子还能承欢膝下,你便也忙不迭地夺了去,你便见不得我老婆子能够有儿孙陪伴着享几天清福!……”
一旁贾政惟被贾母一席话数落得面红耳赤、羞赧非常,忙不迭跪下说道:“老太太教训得是,做儿子的何敢扰了老太太的清福!若老太太要宝玉陪着,儿子便再不逼他,也不打他!……”
贾母闻罢这话方才将气消了一些,对贾政说道:“你能这样便再好不过了……”随后又转向一旁的贾珠和颜悦色地说道:“让你父亲自个儿在这里反省,珠儿便随我一道回去瞧宝玉去!”
贾珠闻罢只得低头答是,搀扶着贾母一并去了。
而书房之外,煦玉倒只是远远地于一旁观望着,作为府中作客的亲戚,亦不好直接前往相劝。此番见吵闹声停止,而贾珠随了贾母一道进了小院,方才尾随而至,前往宝玉房中探视。因了此番珠玉年纪尚小,加之煦玉又是在荣府之中住惯了的人,遂贾母院中的丫头媳妇之类见了他都并未回避。
此番只见宝玉被众人安置在床榻上,王夫人亟亟地命人前往请了大夫来诊视,随后便领着一干丫头仆妇围在宝玉榻边不住地淌眼抹泪。随后又见了一旁前来探视的贾珠,便又揽过贾珠来哭道:“我的珠儿啊,幸亏还有你啊!你自个儿长进才没被你父亲打骂!可宝玉才那般大的,你父亲何苦来哉要这般严厉啊!宝玉不也是自个儿养的儿吗?……”
贾珠闻言只得又从旁劝慰一番,此番便连带着令一旁的元春、迎春、湘云等小姑娘莫要只顾于一侧垂泪。而宝玉见自家姐姐妹妹们俱围着自己,为自己挨打心疼抹泪,自是心花怒放,遂亦从榻上勉力撑起身说道:“姐姐们莫要忧心,一点都不疼了,这不过是些皮外伤,涂点药很快就会好……”
一旁众人见状忙令他躺下,王夫人又为其掖了掖被角。
贾珠见此番宝玉已无事,又有姐妹们并一干丫头看着服侍着,保管比甚仙丹灵药都见成效,遂正待悄声离开。却见一旁煦玉正立于宝玉屋内的一方案前,案上摆放着各式石钵、石槌、纱布、牙筒等物,其中盛着的正是胭脂水粉等物,此外一旁的地面还有正在澄清的红蓝花汁。煦玉见状本是好奇,便向贾珠问道:“这些是何物?看起来似是胭脂……”|
贾珠见状心下一沉,只道是宝玉如此行事便是又为自己挖坑了,此番便是贾珠有心为宝玉隐瞒了去,也不知能以何言去支吾,遂只得踟蹰地答道:“怕是宝玉房里的丫头们做的胭脂吧……”
煦玉闻言反问:“丫头们做的怎放于此处?”
“这……”
贾珠正不知如何应答,便忽闻宝玉榻边的湘云回过头来,闻见一旁珠玉二人在谈论胭脂一事,性子爽直的姑娘遂张口便道:“这些啊都是平日里二哥哥带着我们做的。”口音中还带着咬舌音。
此言一出,贾珠便叹息一声,湘云说完这话尚且不自知,随即便又转向榻上宝玉,殊不知这边煦玉闻言面上神色喜怒各色俱转了一遍,最终竟是怒极反笑,道句:“见罢宝玉此等富贵闲情之状,想必他是无从知晓古人所谓‘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的道理。大抵读书的确是清苦了一些,于他而言总归是富贵已从天而降,又何必再去费心苦求……”
一旁贾珠闻罢则辩解道:“玉哥何必如此说?宝玉毕竟年幼,家中老太太太太宠着些,令其承欢膝下,也算是替着我们做儿孙的尽些孝心……”
煦玉则道:“珠儿此言差异,我尚且还记得你年幼之时便是一门心思只为进学读书,彼时年纪较我还小,却从不以年幼作为推托的借口,如今怎的竟为宝玉寻了这等理由?”
贾珠:“……”
“何况长兄如父,教导敦促弟妹乃兄长分内之责,此番弟弟为父母责罚,本便是兄长敦促不力之过,若非失于管教,怎会坐视宝玉在房中与一干女儿家的捣弄胭脂水粉?!”
听罢煦玉这话,虽非以疾言厉色道出,然话中指责贾珠未尽兄长之责之意却是尽了十分。一时之间各种念头顿时纷纷涌上贾珠心头,他只道是煦玉向来为人直率,仗义执言,眼中揉不得渣滓,见罢不满之事便欲宣之于口。此番见罢宝玉如此不思进取,当是不会姑息。然转念又想,此事确是宝玉不对,而家人无人不晓,可又见谁数落他?那喜好胭脂的性子乃是天生的,难不成靠他贾珠念叨两句,宝玉便能从此改过自新?!若是如此还需要轮到煦玉你一外人前来念叨?若是宝玉真能洗心革面,从此奋发图强,他贾珠还需如此独自拼命努力?!如此念着,只道是煦玉尚且与己一道长大,此番却也无法理解贾珠周遭的形势吗?遂低声反问道:“玉哥之意是说宝玉如此行事,倒是我的不是?”
煦玉听罢贾珠这话,只觉其声幽咽,分明透着万分委屈,刚想开口分辩两句,便见元春一面向二人行来一面说道:“两位哥哥在说何事?”说着便佯装拿眼扫视了一番案上胭脂等物,便接着道,“哦这些胭脂啊,乃宝玉专程做了为着孝敬我这做姐姐的。大哥哥下场不久,平素又是公务繁忙,对这事恐是不甚明了。何况宝玉素昔都是跟着我念书的,我念在他此举也是一片孝心,便也没有制止他,由着他做了些。如果林大哥哥欲向大哥哥打探此事,怕是无法得偿所愿了。”小小一番话便将此事全揽在自己肩上,与贾珠卸了个干净。
煦玉听罢自是乐得拾阶而下,遂对身旁贾珠作了一揖说道:“原来如此,珠儿请恕玉哥未曾明了此事个中缘由便胡说乱道,玉哥此番便对珠儿赔个不是,我的好珠儿此番可是千万要宽恕哥哥之过!……”
贾珠见罢煦玉之状早已哑然失笑,遂对曰:“我亦非那小气之人,计较什么。”
煦玉见贾珠说话间神色已恢复如常,遂也展颜一笑道:“如此说着,此番我又吟成了一首诗……”一面说着一面便于己身之上翻找折扇,却发现折扇被遗落在了贾珠的书房之中,遂忙又叫上贾珠一道前去题诗。而贾珠跟随在煦玉身后步出宝玉房间,匆忙间亦不忘回首对身后目视他二人离去的元春使了一个眼色,又暗地里拱了拱手,感激她方才出言相助。元春见状嘴角弯出一缕微笑,亦对着贾珠福了一礼以示回敬。
而待珠玉二人回到吟风赏月斋,只见煦玉的折扇正被撂在案上。煦玉随即撑开折扇,又从笔架之上取下一只小号湖笔,就着砚中所剩残墨便挥笔写下一诗:
“破晓摘花露湿衣,
淘去黄液始成汁。
王孙公子制胭脂,
曼妙淑女对镜妆。”
写毕搁笔,墨迹未干便递与贾珠赏鉴。此番贾珠见罢此诗,面上尚且平静如常,内心却是止不住汗颜,只道是煦玉此番可是将宝玉混迹內闱又喜胭脂水粉之事记在了心上,今后要令他对宝玉的印象改观却是谈何容易?宝玉你自求多福吧,今后你若有心追求林妹妹而她兄长却万般不允之时,可莫怪为兄的未曾助你,为兄尽力了,只怪你自己挖坑太大,已填补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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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开垦祭田生财有道(一)
? 却说上回宝玉挨打受伤,之后半月均需卧床将养不得出门。又因了众姐妹并丫鬟均时常伴于宝玉榻边与其聊天解闷,宝玉倒也并不因了此番卧床无法外出而烦闷无聊。而此番更因了贾政怒笞宝玉而为贾母很是数落了几句,遂在这之后贾政便也只得放任了宝玉混迹内闱,将那劝学读书之事通通都暂且咽进了肚中。
而另一边,因了此番宝玉受伤,贾母便也心疼忧虑不已,每过几个时辰便命丫鬟拿些去火散热解毒的外用药给宝玉涂抹。却说那名本叫珍珠的丫鬟乃是贾母派遣与湘云供其使唤的,此番见宝玉受伤,便也自告奋勇地数次为宝玉送药传物。回来之后又将宝玉情况回禀于贾母,还分外细心地将宝玉想吃的想喝的东西告知与贾母,令贾母正好命人为宝玉准备。
此番贾母见珍珠竟如此贴心,知晓自己最忧心之事,又特特地为自己分忧。想来宝玉身边又尚缺一个如此尽心尽力的丫鬟,便令珍珠从今往后便只管去往宝玉那处专职照料宝玉。而珍珠又道曰她本是老太太遣了照料史大姑娘的,若是自己此番前往照料宝玉,在府中作客的史大姑娘又当如何是好。贾母闻罢这话只道是这丫头果真心细如发、尽忠职守,对这珍珠便更是另眼相待,随后便将自己的一名唤翠缕的丫鬟替了珍珠送与湘云,而吩咐珍珠只管前去。
而待珍珠前往照料宝玉之后,宝玉亦感其忠诚,念及她本姓花,遂将前日里看过的“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诗句中的“袭人”二字挑了出来,遂回禀了贾母将这珍珠改名为袭人。这袭人并其家人因此乃主子赐名,便也欢天喜地地受了。而在此之后,待宝玉年事渐长,贾母亦觉宝玉身边人手尚缺,另一边的贾珠尚且有四名大丫鬟入室侍奉,便又将自己的一名唤麝月的丫头与了宝玉,此乃后事,此番按下不表。
之后贾珠照例是每日里前往翰林院当差,日子过得忙碌,多不得清闲。加之他所跟从的孝华本便是身兼两职之人,孝华若是忙不过来之时,均会将公务分担与贾珠并须洲,由此他二人除却平日间跟随习学以应付朝考之外,便也跟着孝华做了不少助理的工作。而到底因了此番身在朝堂之上,这信息便也较从前来得更为迅速充分,朝堂耳目众多,便是随意两位官吏私下闲磕牙之时无意之中透露的消息亦往往有其价值。
那一日,贾珠照例于翰林院中的藏书阁中帮忙整理书籍,话说翰林院本便是当时中国最高的学术机构,以海量藏书著称,乃彼时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图书馆。由此较于他处,贾珠倒也喜好于此阁中林立的书架之间徘徊逡巡,宛如参观古籍一般欣赏见识各类古书的孤本、底本,而每每念及若干年之后的庚子国难翰林院被焚毁事件,便会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
彼时贾珠正于百家杂览丛书的书架前随意浏览,话说兵法军事类书籍倒是最得贾珠之心,遂他便常待于此处。而此番只见两位户部的官员一道步入此间,因了贾珠正立于书架之后,遂并未目见贾珠。
二人一面关门一面闲谈:“话说这段时日上头也是催得紧,尚书大人常言他最近须发为此均愁白了一半!”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近日来地方缕有上报曰江南地区因之前的洪涝之害,大片土地颗粒无收,致使饿殍遍野,大量灾民流离失所,遂上头也很烦恼,圣上此番号令朝廷上下节衣缩食,为赈灾筹款……”
贾珠见状正欲上前询问他二人来此是为何事,可有需他协助之处,毕竟他如今亦算是行着“图书管理员”之职。不料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在贾珠刚觉察之时便已伸过来一把捂住贾珠嘴唇令他噤声,另一只手则随之揽在他腰间制住他。贾珠心下一凛,慌忙间偏头一看,只见此番惟离自己面庞不过寸把长距离的是张俊朗面容,一双剑眉飞斜入鬓、一双凤眸晕杀含情,不是五皇子又是谁?贾珠认出该人身份,虽不知此番这人来此做甚,然也随之镇静下来,惟一动不动地与五皇子保持此姿势静立于此。亦不知五皇子是何时进入此处待于此地的,然却丝毫未令自己觉察,不禁感叹这五皇子身手颇佳,绝对在自己之上。只是贾珠此番却发现自己的心跳正默默地加速,只觉耳后五皇子的呼吸如细柔的丝线那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自己的肌肤之上,肌肤上不禁随之泛起一阵麻痒之感。
此番正值贾珠心猿意马之际,便听先前那人又道:“说起这筹款之事,在下等人昨日方才将众位王爷王公等所捐募的款项数额统计出来,其中除却万岁爷并几位殿下,便是忠顺亲王所募最多。今日太子殿下还亲自向下官过问此事,见罢忠顺亲王所募款数,很是欣慰了一番……”
正是这话中所提的“忠顺亲王”四字,将贾珠的注意力顿时吸引了过去,随即便忘却了身后立着五皇子一事。贾珠当是记得书中这忠顺亲王乃是贾府的一方大敌,搞不好后来贾府遭遇抄家灭族之祸,便与这忠顺亲王难脱干系。而听这话的意思,怕是这忠顺亲王实属太子一党,太子可是日后的万岁爷,也无怪乎这忠顺亲王之后的势力如此之大,看来今后需得小心行事方是。
之后那二人开始互相询问顺带吹捧各自募捐了多少,其间还佯装着哭穷:“此番朝廷赈灾,圣上体恤人民,带头募捐,下官等又如何能够推辞。尽管下官这些年亦是宦囊羞涩,奈何亦需扎紧了腰带紧跟其上方是……”
另一人亦道:“可不是吗?可知下官在城外的庄子今年收成亦是颇为寒碜,如何能应付一家之人的日常所需开销之类的,若说赈灾,下官那处亦需上报方是……”
随后二人相顾大笑起来。而这边贾珠闻罢这话,不禁于心中狠狠翻了一计白眼,心下只道是瞧你吃得那肥头大耳之样,从头至脚的有何处像是灾民?不料正如此想着,却忽闻耳后传来一声压得极低的带着些许魅惑的嗓音在道:“不知贾公子此番在思虑何事?方才还紧张难安,现下却又是魂不守舍的~”
贾珠闻言大惊,忙回过神来,正待回答“未作他想”,却闻见书架之后的两人又相携一道出了此屋远去了。五皇子见状方才放开制住贾珠的两手,贾珠忙转身对身后之人行礼道:“学生拜见五王爷。不知五王爷来此有何贵干,可有学生能相助之处?”
五皇子听罢却是问道:“如此说来,贾公子可是经常来此查阅群书?遂对于此处方才如此熟稔?”
贾珠则答:“学生喜好此处藏书,自诩不通文墨,便常来此处,盼望着能学得个一知半解。对此处略为熟悉,但愿能有助于王爷。”
五皇子听罢露出略感兴味的神情说道:“不想你亦喜兵书?”
贾珠道:“不才曾读过些许。”
未想五皇子闻言微微一笑,转而说道:“本王从兵部归来,本想于此寻些书册典籍,不过此番却是忆起了一件更为有趣之事,遂现下便欲离开了。告辞,”说罢便也径直负手而去。
贾珠见状忙又欠身施礼:“恭送王爷。”过了片晌方才直其身子,心下对五皇子此举不甚明了,但更不欲知晓,可知有时候知晓越多越难抽身,遂只得默默拭了一番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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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开垦祭田生财有道(二)
? 另一边却说荣府东面的宁府,因了贾敬尚在府中居住且贾敬原配邹氏仍在,遂待贾珍出生二十余载之后,邹氏终于再度诞下幼子,此番是一女儿,正是惜春。孩子虽诞下然邹氏自己却因年老生子,由此能诞下此女已是万分不易,随后便因身虚难撑,紧跟着去了。由此甫一降生,惜春便成了个没有亲娘的,贾母念及于此,对此女同情怜悯之心顿起,加之自己素昔又疼爱女儿,只道是自己膝下养再多女儿家的都便得。遂与贾敬商议一番,道是自己这府里姐妹多,宁府里都是兄弟侄儿,到底冷清了些,不若来这边府里跟着其他姊妹一并养着。贾敬闻言思及贾母亦算惜春至亲之人,加之其教养女孩很有一套,倒也无需忧心惜春被带累坏了。而荣宁两府相隔不远,若是思念女儿,欲见上一面亦非困难之事,由此便也同意了。
一月之后宁府因了惜春出生照例需请满月酒,然由于此番邹氏新丧,遂不便宴客,荣宁二府之人便在自家屋中中堂内院各摆了几桌,权当作是普通家宴之席地庆了一回罢了。|此番宁府家宴,荣府一干人自是必到,此番贾敬、贾赦、贾政领着贾珍、贾蓉、贾琏、贾珠并一陌生贾家宗族之人一桌,内院贾母则领着贾赦续弦邢夫人、王夫人、贾珍原配俞氏并元春、迎春、探春、湘云、宝玉坐了两桌。此间因了贾珠所在这桌坐了一生人,遂该人上桌后便也自我介绍了一番。
原来此人是居于原籍的族人,名贾珰,不久之前正逢其叔叔贾敜病故。贾敜本是金陵城中专管贾家原籍宗庙祭田之事的人,此番身故,身后又无子嗣得以继承,遂贾敜家人方才遣了其侄贾珰千里迢迢地上京,将贾敜之事并宗庙祭田管理之事与贾氏本族之人相商。此番在宴席之上,众老爷们又一道谈起此事,众人俱是面上聊做几分对贾敜亡故的哀思悼念,却对在此之后具体如何处置贾敜落下之职无甚主张,惟道句此事再行安排人手管理便是。之后众人又谈了些别事,吃罢饭后各房之人便也悉数散了不题。
而贾珠在此期间虽未曾参言,然却一直密切观察席上诸位老爷的情态,只见文字辈三人是谁也不肯接管此事,包括长房的贾敬。贾珠心下暗喜,只道是祭田一事于族人甚为重要。因为即便今后贾府阖府被抄,却也抄不到金陵,若非贾氏一族将原籍产业悉数带往了京城,而原籍之地惟用于停放掩埋逝者。金陵原籍之地无人经营料理,致使其荒废无用,贾家何至于在抄家之后沦落到无处可去的地步?这等认知便连宁府日后的孙媳妇秦氏亦能明了,然贾府众爷们却浑然不觉,不得不令人纳罕。
而如今,于贾珠而言,原籍的祭田不仅是日后贾府被抄后族人的最终后路,更是目下贾珠的首个生财之法。可知他不久前得知的此番金陵遭灾,大片土地荒芜,难民流离失所的消息。只道是若是现下购买土地、雇佣农民,却是较丰年之时更为划算容易。此番先行雇人将自家祭田耕种起来,秋收之后令农民按例交租便是。大可便仿效了现代的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划下一定的地租比率,按率交租,届时农民亦有积极性,而地主亦无需担心农民劳作之时缺乏积极性了。此外他还欲效仿一条鞭法的原则,即令农民上交银钱以取代实物地租。不仅是因了贾珠目下并不缺农产品,最需之物反倒是银钱,有了资本方可以利赢利,再行投资其他领域,扩大产业规模与投资范畴。而且上交银钱的形式可令农民在生产和销售两个环节上尽心竭力,方将收益提升至最大化。
主意既定,贾珠所需思虑之事便是如何向本应负责接管祭田的作为族长的贾敬提出此事,并令他同意此番由自己来接管这份祭田的工作。贾敬毕竟是宁府之人,若此事是贾政负责,他便也无需忧心了,径直向贾政索要了该职便可。此外贾珠还需考量此番到底遣谁代他前往经营管理这个产业,他首先思及之人便是千霜,可知千霜跟随赖大习学已逾二三载,正可借了此事考查一番千霜本事。只是除却此事他尚有别事需要千霜,不可能从此便惟令千霜专管此事。由此另择一适宜可靠之人在千霜之后接手便是至关重要的了,只是此人贾珠目前还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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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无心插柳柳自成荫(一)
? 上回说到贾珠欲接管了金陵原籍贾家祭田一事,正兀自烦恼该派谁跟随千霜前往料理此事,以便今后可留于此处经营而令千霜得以返回京城。虽未曾寻思出个结果,然到底需先向贾政禀告一番,在求得贾政同意之后,再行前往面见贾敬商议此事。而若是迟了,贾珰随后便会返回金陵,届时贾珠与贾珰交接一事将变得麻烦。念及于此,贾珠当即便前往贾政处商议。|
此番前往贾政之处道明来意,贾政闻言眉头微蹙,神情不悦地说道:“此本是原籍中人之事,即便此番原籍专司此事之人亡故,亦应再择原籍中人管理此事,何需我等在京之人操劳?”
贾珠则道:“老爷此言在理,然儿子以为原籍祭田一事于我族人至关重要,原籍之人不过权当个看守,未曾将之合理经营起来。若任由祭田荒废闲置,只不晓列代祖宗可会宽待我等后辈祭祀不力之责。何况祭田虽主要是为祭祀一事,然毕竟乃我族产业,又为何不令其广置多产?于我族亦是有益无害。”而贾珠此番未道之话是“若是今后抄家治罪之时将族人遣回原籍,原籍经营不善没有了产业,届时族人便连个安身之处都无”。
贾政闻言知晓贾珠之言有理,然一念及若是接手此事定要花去许多心思料理此等俗务,倒将些当值为宦并了吟诗作画的风雅之心磨去了不少,遂对曰:“此事确需安排专人管理,然而又何需珠儿你去插手?此番你年纪尚小,又在翰林院见习,官场庙堂之事尚且应接不暇,又如何能分心料理他务?”
贾珠则道:“此事老爷倒是无需担心,儿子并不亲身前往料理此事,不过是希欲掌管此事处理之权,令其他族人莫要随意胡乱处置罢了,至于到底如何料理,儿子自会派人前往专管此事。”
闻罢这话贾政方才应允,告贾珠曰自行前往寻了宁府贾敬商议便可。贾珠得此应允,随后便辞了贾政出了书房。
此番贾珠出了贾政书房,从夹道中穿出,正待前往宁府寻贾敬商议,却忽地目见在夹道的地上落有一只同心结。贾珠弯腰将其拾起,只见这同心结针法精细、线脚细密,取了素缕来将其间包着的那枚紫水晶密密地缠绕在中间。而贾珠仔细观察了一番,只见这针脚与织法倒很像是自己房里迎荷的针法,因了贾珠自己的衣物俱是房中之人经手,由此对于这伺候了他多年的丫头们的针线还是万分熟稔的。而他房中丫头绣的针线活,竟遗落在了这二门外夹道之中,可知丫鬟们自是不可出了这二门,由此此物惟可能是被这二门之外的哪个男人给遗落在此的。如此便也当真奇了,自家房里的丫头的针线活怎的竟会在其他男人手里。念及于此贾珠遂将手中拾到的同心结揣入怀中,随即改变了计划,先行回到自家房中将洗砚唤来。将拾到的同心结交与洗砚查看一番,令其务必将有关此物的全部信息调查清楚,包括此物的来历、所有者之类,道是若调查清楚事实便重重有赏。洗砚答声知晓,随后便自去不题。贾珠见状面上微露笑意,心下只道是若是此番他猜得不错,那不久之后他将闻听一段“可歌可泣”的有关私定终身的爱情故事。
将此事吩咐毕,贾珠随后便起身前往宁府寻贾敬商议接管金陵的宗庙祭祀一事。此番贾珰还未动身,尚且歇在宁府。此番贾敬于书房之中面见贾珠,话说自从贾珠高中进士之后,贾敬对于贾珠倒是刮目相看了一番,只因他亦是进士出身,此番贾珠亦中进士,倒觉是自己后继有人了。由此待贾珠倒也格外蔼然可亲。
闻说贾珠此番是为询问原籍祭田一事,贾敬便只是一副漫不经心之状,答曰尚且不知寻谁接手合适。贾珠见罢便知贾敬分明便是不欲料理此事,只道是在京城之人绝无可能再行回归了原籍去,由此原籍之事与己关系不大,遂即便贾珰现下居于宁府,对他亦不过是随意敷衍了事。然如此一来却是正合贾珠之意,无人愿意接管,他将此事要来便可少费些工夫。
随后贾珠便开口说道:“若是此番敬大伯尚无合适之人选,不才小侄此番便也自请接管此原籍宗庙祭祀一事,想来族中叔伯之辈俱是事忙任重,惟有小侄人轻事闲。如今接手此事,既可一解长辈之忧,帮忙分担族中务事,又可作为一番历练以增长小侄见识锤炼小侄本事……”
一旁贾敬闻言,心下倒是乐得有人愿意接手这等无人愿管之事,且听贾珠言下之意倒是颇有主张,似是此事之中有甚便宜可赚那般,然而他却也想不出此事有甚好处。随后不过随意询问一句曰:“你父亲亦同意你接手此事?你父亲可是向来不大理会族中诸事。”
贾珠则答:“小侄来此以前便已前往求得老爷依允。”
贾敬听罢便也同意,令贾珠自去与贾珰商议,贾珠见状心下大喜,随后便告辞而去。
此番寻了贾珰,与贾珠倒是同辈子侄,遂便与之称兄道弟,直言此番敬老爷已将原籍宗庙祭祀一事全权交与了自己负责,所以此番便前来接管地契账本。而贾珰闻说此事已有人接管,此番便也算他上京之事事了,亦是放下心来,打算即日便启程返回金陵。
待谈妥此事,贾珠便回了自己院中,命润笔郑文置办些许土仪送与贾珰,并为其备好行程所需物品,赠予些许盘缠。贾珠留话曰此番待他择好适宜的管理人遣往金陵,还望他能帮衬照顾些许。贾珰接了贾珠所赠之物,心下亦是感激不尽,道是大爷择好适宜之人后尽管派遣前来,他于金陵定会尽了地主之谊,全力相助。此番按下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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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无心插柳柳自成荫(二)
? 数日之后贾珠从翰林院当值归来,刚回了吟风赏月斋落了座,便见洗砚正于书房门外探头探脑。见贾珠向他望来,却又忙地缩了回去,一副欲见又不敢来见的模样。贾珠见状,将手中茶盏放下,命身侧伺候的小厮都下去,将洗砚唤进屋内说话。此番只见洗砚径直闭了书房之门,随后便跪在贾珠跟前说道:“小的知道大爷向来规矩严,最不愿见到下人有甚勾三搭四的关系,小的此番只问大爷一声,如果大爷发现自己手下之人与外人做了甚不齿之事,大爷将如何处置该人?可是会将那人乱棍打死?!”
贾珠闻言则答:“此番却要见是何事了,若是做下那等里通外人以出卖背叛我之事,爷我自是不会轻饶。不过爷我收人向来考察其人品,像我方才所道那等人品可断然入不了我的领地。所以此番你莫要推三阻四地,快将之前那事所查结果告知于我。”
洗砚又道:“小的亦知大爷向来宽厚仁慈,在这府里对待小厮丫鬟无不是平和可亲、慷慨大方的,否则小的此番亦不敢前来向大爷禀告此事。然此事却属特例,若是落在府中其他主子手里,怕是均不会轻饶。而小的自小便在这府中长大,与府中诸多小厮丫鬟往来密切,感情很深,此番亦不忍见这与己相好多年的人被逐出了府去。由此小的在此先替那人求情,恳请大爷此番定要宽恕了此人!”
贾珠闻言心下便已猜了个大概,遂先行承诺道:“此事我已猜了个七八分,我想此番大抵也不会处置该人,你莫要推托,将事实从实招来。”
洗砚闻贾珠如此说,遂道:“听大爷如此说小的便也放心了。实不相瞒,大爷之前与小的看过的那同心结正是迎荷的针线,那物乃是迎荷送给林大少爷的贴身小厮吟诗作为定情之物的。”
贾珠听罢一惊,他虽之前便已猜到此乃迎荷之物,不料此番与迎荷有私之人竟是煦玉的小厮,且还是其中最为得力之人。吟诗自小便跟随侍奉煦玉,煦玉的衣食住行均离不开吟诗,此番出了这事,却要如何是好?若是自家房里的某个小厮,倒也很好打发。然煦玉乃性情中人,事情一旦涉及到他,便陡然生出许多麻烦,这大少爷不知会如何闹别扭呢。
念及于此,贾珠勉力定下心神,命洗砚将此事详细说来。原来吟诗自幼随煦玉一道长大,作为煦玉贴身小厮及书童,侍奉煦玉饮食起居并润笔研墨诸事,煦玉闲来无事之时便考教这吟诗背书,吟诗便也由此或多或少地学得了几分才子学人之风,和那斗大字不识一升的粗汉大为不同。加之生得又是清秀斯文,便也很得人心。而又因煦玉出门总是带着吟诗,吟诗便时常随煦玉一道前来荣府居住,久而久之地便与贾珠房中的大丫鬟迎荷认识了,二人见得多了便也日渐生情。
却说贾珠房中的丫鬟小厮之类的,经由贾珠熏陶,各个自是眼界颇高,绝不满足于仅随府中随意打发了去配小子丫鬟。而丫鬟们自从知晓了贾珠不可娶妻之后,便将从前妄想成为贾珠通房丫头的心思给按捺了下去。那自愿终身留在府中之人自是不作他想,而那等知晓此路不是长久之计的丫鬟便开始另谋出路。其中迎荷便是这后一种人。平日里见惯了自家大爷那般神清骨秀、光彩照人以及隔壁林大少爷冠裳楚楚、儒雅风流,心下只道是自个儿寻个婆家亦需寻个沾染了几许奇气的,不可寻个粗汉糙汉之类。而贾珠这处又与别处不同在于,贾珠常歇在外书房,由此丫鬟们便常需出了二门前往贾珠小院伺候贾珠,便也因此得以见到煦玉小厮。这迎荷与吟诗方才得以对上了眼。
而贾珠闻罢此事之后只觉心绪颇为复杂,此番是万般念想俱涌上了心头。却说此事是可大可小,若是单纯将他二人抓来跟前审问打骂一番亦无甚意义,还不若假装不知,反倒能就此卖给吟诗一个人情;然而此事却到底是个把柄,就此放任不管,若待他二人闹得大了,倘或落在了那有心之人的眼中,却又如何交待呢?届时大家面上俱是不好看。由此最为恰当的处置方法便是放了他二人出府,令二人得以结成佳偶,方才能令这偷情之事大事化小。然而出府之后二人生计又当如何维持?一念及此事,贾珠忽地便计上心头。只道是前番他尚还为了派遣何人前往金陵而绞尽脑汁,此番这吟诗不正是适宜之人!话说煦玉本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对于俗务应酬之类往往交与了这吟诗,由此吟诗反倒是学会了些许处事应对的本事,加之头脑机灵,便正合了贾珠之需。祭田之事本欲交与千霜前往置办,此番大可令了吟诗迎荷二人随千霜同去,待千霜统筹妥当之后,再交由吟诗监管,千霜便得以返回京城,由此便也无需担心金陵无人看管了。
主意既定,贾珠很是快意,之后的问题首先便是如何令吟诗愿意离开煦玉,而全心效忠于自己,他此番到底是煦玉之人。而祭田一事乃自己最初的产业,可谓是贾珠的原始资本,是定然不可大意处置的。除此之外,他又要如何向煦玉索要吟诗?可知吟诗可谓是煦玉之左膀右臂,大少爷还未曾过过没有吟诗的日子。对于前面那个问题,贾珠倒也自有考量,而较于前一问题,贾珠只觉后一个问题更为棘手。
之后又听洗砚说道:“……此番不瞒大爷,这吟诗便是时常地趁着跟随林少爷前来荣府之时与迎荷这丫头私会的。”
贾珠闻言心生一计,点头道曰:“原来如此,如此甚好。洗砚你此番查清此事,可谓居功甚伟,实在是帮了你爷我一个大忙,重赏!”说着取了十两银子与了洗砚,随后又自顾自地道句,“想来我亦多日未见玉哥了,此番想念得紧,明日正巧我休沐,正好可前往林府拜见一番先生公子并姑父姑母,随后便令玉哥前来荣府与我住上一日方是。”
一旁洗砚闻言尚且不解此言何意,便闻见贾珠道曰“无事了,你退下吧”,遂也不再深究,自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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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贾珠巧计请君入瓮(一)
? 次日,贾珠起了个大早,待冷荷迎荷二人前来为自己梳洗毕,随后便前往贾母房中与贾母并一干弟妹们一道用了早膳,随后又到贾政王夫人处请安,顺道说明自己将前往林府拜访,中午携了煦玉过来住几日。之后便唤了郑文驾车,领了润笔随同前往林府。
到了林府,贾珠先入书房拜见林海,随后再入内院面见贾敏。此番只见黛玉已长成一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见人已会行礼招呼|。之后贾珠又逗弄一番尚未学会走路的熙玉,又与贾敏叙些家常。
贾敏自诞下熙玉之后,身子便也大不如前。贾珠见贾敏精神不及从前,便也多番劝告贾敏注意休息将养,莫为内院之事耗费太多心思。随后贾敏又提起林海最近有被委派外任的可能,亦不知会被派往何处,便也直叹这山高路远的,真乃疲于奔命。届时煦玉在京当值,她便落得个骨肉分离的地步,真真令人伤怀。贾珠自是知晓林海今后会点了扬州的巡盐御史,由此听罢这话倒也毫不意外。然目下自是佯装了个泰然自若、毫不知情,只劝贾敏安心勿作他想。贾敏欲留贾珠在林府吃午饭,然贾珠却道此番正是代家人前来邀请煦玉去往荣府住上几日。贾敏闻言依许。
随后贾珠便告别贾敏,出了内院前往应麟小院请安。此番煦玉亦在此处,贾珠便顺带告知煦玉曰几日不见,他是分外想念,令煦玉随后便与自己一道前往荣府住上几日。煦玉闻罢自是首肯,随即便命吟诗收拾预备所需之物。而贾珠不过略略打量一番吟诗,便见其亦是情不自禁地面露喜色,贾珠见状心下便更是笃定。与应麟则谨闲谈了一番,期间聊起煦玉虽与同期三甲的其余二人同点了翰林编修及编撰,然另二人相较与他则是年高拘谨、循规蹈矩与拘泥迂腐,遂那二人便常被授予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等工作,而反倒是煦玉因了文才出众,为人亦是倜傥风流,则常被授予经筵侍讲之类的工作。他因幼时读书涉猎甚杂,由此讲解经史之时往往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却更能引起听者兴味。之后煦玉贾珠又陪侍应麟则谨用罢午膳,方才告辞而去,一道前往荣府。
回到荣府,因了之前贾珠早已知会了家人会与煦玉一道回来吃午饭,遂此番待他二人回府,贾母处方才摆饭。多日不见自己这一外孙子,此番见罢,贾母亦是喜不自胜,随后一桌人开始用膳,因此时尚未有孙媳妇进门,遂照例是邢王二夫人并鸳鸯等丫鬟侍奉众人用膳。此番是贾母于正面榻上独坐,随后则是煦玉与贾珠一左一右地坐了。元春坐左二,宝玉右二,迎春右三,探春左三。贾母见自己膝下众多孙子孙女齐聚一堂,很是欢喜。随后又念起此番黛玉出生多年,却从未踏进荣府,遂又向身侧煦玉询问这何时能携了妹妹一道走亲访友一番,毕竟乃自家亲戚,哪有常年无往来之理?煦玉则答曰并非是自家不欲往来,只因了妹妹年幼体虚,先生嘱咐曰不宜出门,遂亦不敢轻易违逆。待妹妹年长些许,届时再领了前来拜见祖母。之后众人饭毕,又闲聊了几句,珠玉二人便一道辞了贾母,择了贾母院中贾珠的那屋午睡,却并未出了二门前往贾珠外书房歇下。
贾珠照例先与煦玉一并躺在榻上,|二人并肩躺着聊了几句,待煦玉睡意袭来,贾珠便也就势哄着煦玉先行入了睡。此番待煦玉睡着,贾珠便悄然起身,将润笔与洗砚二人唤来,一道消无声息地出了二门,前往自己小院。此番贾珠早已吩咐他二人跟随着自己,放轻脚步,莫要发出声音。虽说贾珠小院在二门外,然平素因有丫鬟在此出入,家人自是不许除却贾珠的亲随小厮之外的人进入。又因此番正值阖府午睡时间,加之贾珠今日又与煦玉歇在内院之中,丫头都进了内院伺候,遂贾珠小院这处便罕有人迹,一点细小的声响便也逃不出贾珠耳际。此番待三人靠近了其中的一间并不起眼的偏房之时,只听从中传出细碎的呻|吟声。贾珠闻之心下了然,转身对身后跟随的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便轻轻戳破纸窗,往里探视了一眼,只见正是那吟诗与迎荷二人在行着云雨之事。
贾珠随即上前猛地将门掀开,只见房中二人闻罢这一响动俱是大惊失色地抬头往门口的方向望来,便见贾珠正负手立于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人,缓缓开口道句:“好大的胆子,胆敢在大爷我的房中行此苟且之事!”
他二人见状,俱是骇得面无人色、黄胆俱裂,慌忙穿好衣物之后便连滚带爬地跪到贾珠脚边磕头求饶。贾珠先并未理论,只转身吩咐润笔说道:“润笔,你先行到二门告诉冷荷,说是我吩咐的,将房中午睡的大少爷看好了,往榻边香炉中燃上些许安神香,令他莫要早起。若他起身了寻我,你便领他到吟风赏月斋,唤泼墨执扇一道伺候,令他将前日里留下的《倚剑眠琴图》作完。总之便是将他伺候好了,令他莫要寻来便是。”一旁润笔听罢领命去了,随后又转而吩咐洗砚,令其将这间房门关上,在门外守着,有事通报。洗砚随即便将门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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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贾珠巧计请君入瓮(二)
? 随后贾珠径直步至屋内的炕上坐了,方才转向地上跪着的二人,只见他二人还未从方才的惊遽之中回过神来,遂只管开口拿话先吓住他二人:“可知我这院里向来也只有自己人方才准许入内,从无那等腌臜之事,便连那猫儿狗儿也未曾放进过一条,未想你二人却在我这处干出这事,此番被我抓了个现行,你二人还有甚可说的?”
那二人闻言回过神来,只见迎荷率先跪在贾珠脚边,抱住贾珠双腿泪流满面地恳求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迎荷自七岁那年起便被太太派来伺候大爷,自问这许多年来无有不尽心尽力之处,但凡大爷的吩咐,迎荷丝毫也不敢懈怠了。此番迎荷被大爷抓住,亦不敢辩白,只求大爷念着这些年来迎荷都是忠心耿耿伺候大爷的份上,莫要将迎荷就此打发了出府,迎荷无父无母,若是如此这般落在人牙子手中,迎荷哪里还有命在!……”
另一边吟诗亦不住的磕头说道:“请大爷千万饶了我们这次,吟诗保证再也不敢了,请大爷饶了这次。”
贾珠见状先不理论迎荷,而是转向一边的吟诗说道:“你不是我府中之人,是你少爷带来的,此番我只管将你交与你家少爷便是,告诉他你在我这处行的好事,还将爷的丫鬟给强迫玷辱了,你道是你家少爷此番将如何发落了你?”
吟诗一听这话便如遭了五雷轰顶一般全然懵了,贾珠随即又道:“你伺候了你家少爷十来年,他无事不仰赖了你,你又如何不知晓他的脾性?他最是眼中揉不得渣滓之人,若是知晓你此番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怕最是怒上心头,只会命人将你乱棍打了逐出府去。你在做这事之前便也未曾考虑过你家少爷知晓之后会作何之想?”随后又转向迎荷道:“我房中丫鬟的身契都在我那处收着,你所言无错,我现下便命人将你的身契取来寻了人牙子将你领了去……”
他二人闻罢早已是觳觫难安,浑身抖若筛糠,迎荷忙说道:“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迎荷做了这事,大爷要打要骂的只管吩咐,只莫要让我去了!”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我亦是没有办法,大爷平素对我们恩重如山,向来不将我们当成了下人看待,我们姐妹们跟了大爷又如何肯出了这府?若是跟了他人便也罢了,只是大爷这处太太最是盯得紧的,我与冷荷姐姐被派来之时不过几岁。不久前听说太太念在我们大了,怕我们心大了挑唆坏了大爷,说是大爷房里也不打算进人,除却素云、碧月两个小的之外,便要将我们大的拉了去配小子!此番冷荷姐姐是铁了心不出大爷的门,说是若要拉了她去,她就一头碰死了一了百了!又听说是要拉了我去配那后院里喂马的老沈的儿子,都知道那姓沈的是个跛子,平日里又吃又赌的……大爷平日里的教诲我都不敢忘记,说是我们需为自己打算着,在这府里不是长久之事,于是我才会和吟诗……若说是其他人,我们也没法见到,只是吟诗总随了林少爷来咱府里,我们常常地见到,我见他知书识礼,到底是林少爷跟前调|教出来的人,才会……求大爷千万开恩啊!”
贾珠闻罢这话便也了悟,随后又转向吟诗戏谑道:“那你又如何说?都犯到大爷我头上了,敢情我院里的丫头还不被你调戏了个遍!”
吟诗听罢忙地磕头辩解道:“求大爷明察!小的何曾敢逗引调戏大爷房里的丫头!若是小的真这般做了,不说被大爷抓住会被乱棍打死,怕是小的少爷也不会放过小的!小的、小的此番只是和迎荷有私而已,其他人等小的何尝敢稍加多看一眼!……”
贾珠闻言不答,从身上取出上回在夹道中拾到的那只同心结对他二人说道:“你二人瞧这是何物?”
他二人见状俱是大惊。
贾珠遂接着道:“你二人此番合该庆幸此物是为我拾到,在我房里跟了我多年的丫头的针线我又如何认不出?你二人有私之事我是早已知晓,此番不过是想看看你二人之情是两心相许抑或不过是男盗女娼……”
此番吟诗闻言便也忙地剖白:“大爷明鉴,小的何尝胆敢只为了一时享乐便逗引了大爷房里的丫鬟,只不过小的见迎荷模样是个周正清秀的,何况平素得大爷教诲,是个有主见的丫头,又忠厚又勤快,针线也好,不像我家少爷房里的那般娇气,方才用了心……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爷,小的素知大爷是个仁慈宽厚的,还请大爷开恩放过我等!”
贾珠则对曰:“你可知我方才为何专门令人绊住你家少爷?我早知你二人之事,若是我有心处置你二人,早便将你交与你家少爷处置了,何必关了房门与你说这些?”
吟诗听罢这话疑惑地问道:“小的愚钝,不明大爷的意思,还请大爷明示!”
贾珠则道:“我之意便是你二人虽是彼此有情,然可有思虑过自己今后的出路?迎荷此番是欲自己寻个婆家,大爷我自是不同于旁人,此番她不欲嫁与那姓沈的小子,我自不会逼迫她,何况我早已言明是我房中之人,大爷我便自会为其做主,若是要自奔前程的,大爷我自不会拦着。此番迎荷的身契早便收在了我手中,我自可放了她出府,免为府中发去配了小子……”
一旁迎荷闻罢这话早已是欣喜若狂,不料此番竟有这般意外之喜兜头而降,遂忙不迭地对贾珠磕头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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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贾珠巧计请君入瓮(三)
? 然只听贾珠又道:“迎荷之事虽如此说,然你二人之事尚有不定之处,那便是吟诗,你可知晓你家少爷会如何打发了你?莫说你与迎荷有私一事不可令他知晓了,加之你亦是林府家生子,府中选了丫头配你是常事,抑或你家少爷为你自有打算,我却也并不知晓。”
吟诗则答:“少爷从未对小的提起曾为我做甚打算……”
贾珠道:“如此定是按通常那般,待你年纪大了便一并配了府中丫鬟。”
吟诗闻罢慌忙问道:“如此说来小的该如何行事?还请大爷此番千万指点小的一二,小的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大爷!”说着又磕了几个头。
贾珠遂道:“此番便惟有我先行说服你家少爷,若他能念你服侍了他多年,肯就此将身契与了你放你出府自是最好,如此便也不受府里编派,从此你便挣个白身,成家立业也是方便。而你家少爷也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最是重情重义。然问题在于即便你被放了出府,你二人又靠何业谋生?对此你有何打算?”
吟诗听罢沉吟着道:“大爷所言甚是。小的乃林家家生子,这多年来虽蒙我家少爷教授,跟随少爷读书,然小的自知自己资质鲁钝,难及少爷万分之一,是绝无可能如少爷与大爷那般走科举取试之途的。小的与他人相较不过便是认得字识得一些书,加之平日里认得账本,能掂量几许黄白之物,还是少爷不屑碰的;若是出府做些生意,却又缺乏本钱……如此想来小的亦不过是为人帮佣的分,若是如此,和在府里又有甚分别?”
贾珠道:“我亦是早料到如此,现下倒有一法,便看你情愿不情愿。”
吟诗闻言忙道:“大爷指点,何来小的情不情愿?大爷亦知小的此番无甚办法,而大爷有法可依,想必大爷亦是为了我好。”
贾珠道:“我现下倒是有一份工作可令你去做,而且你亦不必担心迎荷,你二人可一道前往,便是助我监管我的一份田产,只是这田产不在京城,你二人若欲做此事,便需近日里便启程前往金陵……”
吟诗听罢愣了片晌,问道:“在金陵?便是需小的离了京城,离了我家少爷?”
贾珠点头以示肯定:“是的。”
吟诗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自小随了少爷一道长大,本以为小的这辈子都会跟着少爷伺候他,怎知现下便要同他分别了……”
贾珠听罢这话则对曰:“人生在世,何来的永恒不变之事?莫说是分别,说不定哪一日这家这产业这人便通通不在了,生与死亦不过是倏忽之变,又谈何永恒?”
吟诗:“……”
贾珠随即又道:“你若接手这份工作,除却负责管理的工钱之外,赏银按例分红结算,即按照最终收成所售得的利润,获利多你所得赏银便也多,总之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吟诗仍是沉默寻思。
正值这时,只见门外洗砚推门进来说道:“大爷,林少爷已经起身了,之前润笔领去了吟风赏月斋,此番唤您唤得急呢。”
贾珠闻言立起身,对吟诗落下句:“你若愿意听我之言,我便帮你说服你家少爷,请他放了你。总之,我话已至此,如何抉择便看你自己了。你权衡一番吧,是愿留在府中听凭府中之人抑或你家少爷安排了你,还是前往金陵干一番事业。不过这事莫要思虑得过久了,太久了我便另择他人去了。”说完便提步欲迈出门去。
而一旁的二人却是早已下定决心,此番还是迎荷率先唤住贾珠说道:“大爷请留步片刻,我们愿意前往金陵。”说着猛推了身旁吟诗一把。吟诗随即回过神来,对贾珠磕头道:“一切听凭大爷差遣。”
贾珠见状嘴角弯出一抹笑意,对曰:“可是决定了?莫要反悔了。”
吟诗答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事本便是大爷对我们的恩典,若是大爷存心办我们,大可将我等交给了贵府老爷太太。然而大爷不但不罚我们,还成全了我们,大爷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贾珠闻罢打断吟诗之言说道:“这些闲话之后再提,如今我便当你等俱是同意了,我此番自有人领你二人前往金陵,并告诉你等要如何行事。而在此之前我还需先行说服你家少爷方是……”
这边贾珠正说着,便听见煦玉远远地在唤:“珠儿你上何处去了?那图我作好了!”
贾珠见状忙出了门,一面走一面对身后之人吩咐道:“我需走了,你二人好好整理一番再出来,莫要被人瞧了出来。”言毕便去的远了,之后便听见贾珠说道:“玉哥我在这里……那图在何处?快令我赏鉴赏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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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珠玉谈心携手捐资(一)
? 话说上回,贾珠使计,将私会的吟诗迎荷二人抓了个正着,未费多少力气便说服了二人前往金陵协助千霜料理原籍祭田之事。此番首战告捷,贾珠随后便思量要如何说服煦玉自愿将吟诗放了出府。
当日夜里,煦玉自是歇在荣府。此番他二人一并睡在贾珠小院的卧房之中,煦玉因了中午睡得久了,到了夜里精神尚还清醒,便也拉着贾珠说长道短,将二人分别的时日里他所看的书、写的诗、见的人与赏的戏都通通说了一遍。而贾珠则在一旁默默地倾听,偶尔插言评论几句。待煦玉说得累了,他方才开口说起吟诗之事。
只听贾珠说道:“玉哥,我与你说个事儿。”
煦玉闻言亦未在意,惟紧了紧搂着贾珠身子的双臂,将自家身体与怀中贾珠贴得更紧一些,随口答道:“你说。”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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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