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27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27节
他师傅睁着一双红眼,醉意朦胧地对曰:“师傅、师傅有什么不愿意的呢?总归了现下你专候着那千二爷,也不愿出去陪酒,我养着你也是白费钱,还不如趁早打发了你,再耽搁下去更不值几个钱……”
春秀闻言大喜,随即打蛇随棍上:“师傅可别是酒后醉言,事后又不上算的。”
他师傅被这话一激,登时道:“可以立下字据,只要谁肯出银子,我便放了你!”
春秀听罢忙不迭写了字据来,又递至他师傅跟前,其上果真写着两千吊钱,他师傅吃酒吃得头晕眼花,见了那字据,总归了两千两银子跟了两千吊钱都有个两千,便这般稀里糊涂地印了手印。春秀见状,方将字据收好,笑道:“这样便罢,明日便遂了师傅的愿,取了现银来与师傅。”
待到第二日,春秀一大早便坐车往了千霰家去,却闻千家家人道千霰在荣府当值未归。春秀本欲留在此处候千霰归来,那家人却道这可没个定准的,千霰平素当值,是不回家里的,都住在那府里,方便传唤。春秀闻言便心下着急,恨不能将出师之事立马告知千霰知晓。又怕事情拖得久了,他师傅寻思明白之后又反悔,还是即刻将银子交了好过夜长梦多。遂春秀便也坐不住,辞了这处,匆匆赶往荣府,欲亲自去寻千霰。
待到了荣宁街,只见并排两栋府邸,春秀在东边那栋府邸前停住,见那匾上写着“敕造宁国府”,方知是东府,便又往西边驰来。在离荣府大门有段距离之地,命驾车的停下,自己下了车,步至那荣府的角门边儿,寻了那门子问道:“这位哥儿,我是来寻在这府里做事的千霰千二爷的,麻烦通报一声。”
那门子扫了春秀一眼,知晓春秀不是甚贵人,便随口答句:“千二哥不在府里。”
春秀知晓大家府邸里,便是下人亦是眼高于顶,没有打赏是断不会做事的,方从袖中掏了一两银子递与门子,恳求道:“我有要紧事,烦请……”
此番那门子见了银子,神色方才缓和些许,实言道:“我没有赚人,千二哥当真不在府上,已跟随大爷外出……”
春秀闻罢心下着急,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此时,便闻见一阵马蹄车轮声,只见一辆缘围车,前面驾车的正是千霰与另一名青年,皆是短袄绸裤。马车两旁还各有两名小子骑马,皆是一样颜色的绸缎衣服。这马车后还跟着一辆马车,车上是些箱子、衣包等物,那马车驶至荣府大门前,方慢了下来。春秀只见那马车敞着窗儿,车里坐着两个眉清目秀、风采如神的青年,皆是锦衣华冠。一个身着鸭卵青锦衣,一个身着柳黄锦衣,二人身形靠得几近。千霰并未瞧见路旁的春秀,便驾着马车进了府。此番春秀还盯着一行人的背影出神,心下只道是这府里的爷们好大的排场,真真可谓是富贵逼人,连家人皆穿绸子衣裳。
未待春秀回过神来,那门子便主动招呼春秀道:“千二爷回来了,我替你通报一声罢,爷还请说贵姓。”
春秀闻言方谢了那门子,道句“说春秀有要紧事知会他便是”,那门子领命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千霰方出来,那门子则跟随在千霰身后。只见此番千霰神情很是疑惑不解,又有几分不情不愿。步至春秀跟前不待春秀开口便率先说道:“有什么要紧事,怎的竟寻到了这府里来?”
春秀便将出师之事说了,期间大门外驻足的一干游手好闲之人见状皆围上前来,对着千霰打趣道:“千二哥,这俊俏的小相公是谁啊~”
千霰不悦,正打算装作没有听见,不料有人又道:“我怎的瞧着有些面善,有些像咱府里珠大爷的容貌……”
千霰闻言亟亟打断那人之言忙道句:“你们莫要胡说,哪有的事!”
春秀见千霰说这话之时神色间闪过几许慌乱心虚,心下生疑。又听千霰道:“现下你且先去我家,我进去向大爷告半日假,就回去。”
春秀听罢虽不情愿,然耐不过此乃千霰之言,只得先行自去,临行前又对千霰道句“二爷且快些回来,以免迟则生变”。千霰正待答应,便闻见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正是贾珠骑在马上,见千霰与春秀说话,便戏谑地斜睨着千霰调侃道:“方才便是这俊俏的小哥寻了你有事?”
千霰见状心下忐忑难安,怕贾珠瞧出蹊跷,忙一面打量贾珠面上神色一面拿话支吾:“不、不,他只是来向我索银子……”随即又忙转了话题道,“大爷这是又要出门,怎的不坐车?我即刻去牵马,随大爷一道去。”只见贾珠面上惟有一脸戏谑的神色,倒也看不出别样。然千霰只道是自家大爷素昔便是一笑面虎,其真实想法又如何能从面上得知。惟盼着贾珠见了自己身边的春秀,莫要多心才是。
贾珠则道:“此番郑文与润笔跟着便罢,你既有事,便先行料理手边之事。”
千霰闻言踟蹰半晌,方又道:“如此我先向大爷告半日的假,回家一趟,晚些时候再来府里。”
贾珠听罢亦不问,惟挥手方行。随后领着两名小子自去不提。
而一旁自方才起便立于千霰身后的春秀,直愣愣地盯着贾珠的脸目不转睛,方知正是方才坐在车中,那身着鸭卵青锦衣的公子哥儿。心下感叹一回曰“这便是千二爷伺候的贾大爷,生得好俊”,又觉那脸面果真与了自己有几分相像。见贾珠瞧见自己的目光,转头向自己望来,忙不迭又垂下头去。
待送走了贾珠,方又抬首,闻千霰说道:“你且待我,我骑了马与你一道走。”
春秀则道:“坐我的车不好吗?何况你这时离府,被人瞧见亦不好。”
千霰听罢寻思片晌,方允了。二人就此登车,千霰坐了车厢内,春秀自己则坐了车沿上。一路上,春秀将出师之事并了所需银两说了,心下还略为担心千霰闻言不肯拿了出来。不料倒听千霰说道:“一共两千吊钱,合计不超过一千两银子,倒是难为你了。若说太多了,我倒也不定能拿出,不过这一千两银子,还是现成的,待到家之后便取了命人送去。”
春秀见千霰并未推三阻四,心下很是感激,方又说道:“方才在那大门外见了那府里的贾大爷好生气派,连家人都穿丝穿绸的。从前见了二爷的打扮,以为府里皆是那样,不料见别的家人,打扮也同寻常府中家人一般,方知二爷是这府里与众不同的。”
千霰听这话说得乖觉,方实言道:“跟着府里大爷的奴才,的确与了其余的家人不同。我们的身契都在大爷手里,除却府里按例的月银,其余皆是大爷自己赏的,出手很是大方。由此我们手里倒也不缺银子。我跟随大爷出征,因军功之故本可得个闲职,因是家下人,方才作罢。然皇上与王爷、大爷倒也赏了不少。我哥哥倒是平等人,帮大爷经营府里生意,这些年很是赚了一笔。我嫂子穿着打扮较了寻常家里的少奶奶还阔,只因在大爷跟前帮管着小丫头,不敢太过张扬罢了。”
春秀顺着这话奉承道:“你跟你哥哥真有能耐。”
千霰则答:“不是我们有能耐,是我们跟的主子有能耐。我跟了哥哥,也多亏他提拔。当初我们弟兄两个随爹爹来京里寻亲,亲戚未曾寻到,爹却撒手去了,我们连安葬老爹的银子也没有,我二人流落街头。是大爷路过,令笔哥儿送的银两。这事我至今都记得。我哥哥说这辈子脑肝涂地,只为报答大爷的大恩,结果恩没报上,自己倒先过上好日子……咱珠大爷是阖府里最有钱的,自己有着官职在身,需出入朝堂衙门,又时常被王爷招去府里伺候,还能兼顾着府里上下的庄子、店铺、银庄,生意皆是他一人监管着,下面的家人还不敢怠慢了,一星半点儿的错都瞒不过他的眼去……”
春秀听罢又问道:“方才我见车里大爷跟了另一个爷一并坐着,那又是谁?可是府中的二爷?”
千霰闻罢此问道句:“那是府里亲戚家的少爷。”似是不欲多言的模样。
二人正说着,便也来到千家,二人下车。千霰取来一千两银子的票子,道是此番前去还有剩余。命四儿领着票子并了那字据去春秀师傅家中说通。春秀见状则道他师傅向来贪财,此番单凭了字据,只怕他师傅见钱少,不肯认账兑现。需得另寻一精明机智、会说话之人跟随前往方是。千霰听罢亦觉在理,方又另唤了家里一名管事的人来,从前是千霜手下的伙计,如今被千霜聘来做了管事的。此番这管事的与四儿一道跟随春秀前往他师傅家中。
他师傅见这两个生人是为春秀出师来的,又见字据上写着两千吊钱,果真就想反悔。口中唠唠叨叨说着:“……如今养一个徒弟不比养那媳妇省钱,衣服吃食哪样不少花了钱。我买一个孩子教戏,当儿子一般的养,直到他学了个有模有样,再上台唱戏,需要三五年。这期间不知投入了多少,如今这两千吊钱便想出师,哪里说这个理去?隔壁的春兰出师,不过是个三等的小旦,也花了两千两银子才出的,哪里有这样一半银子都没有,便将我这一个这般俊的孩子买了的……”
那跟来的管事的听罢春秀师傅耍赖,便冷笑一声对曰:“别家红相公或可用三千五千两出师,都不是事儿。只你家这春秀,平日里也不能登台,只能陪酒。如今更是多日待在家里,连酒也不陪了,老主顾如今都不上门,不能给你赚上一星半点银子回来。你在家守着他,便是打了骂了,也生不出一点银子,你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否则不若索性一发打死了干净。只那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不若现下我们二爷想结个善缘,见了你这春秀,觉得可怜,就想替他出师,权当做桩善事……你若是不认这个帐,只顾平地起价,我们也只好就此罢了。只怕你过了这村儿便没这个店儿,赶明儿再想打发了这个孩子,也不见得有人愿买……何况小旦都是搁置得越久,这成色不如从前了,便也越发卖不起价格,届时只怕五百两也不能够了……”
听罢这话,那师傅方才忖度道:“这两千吊钱虽是不多,到底还有八百两银子。我手中又不独春秀一个,还有其他小子,虽不若春秀生得那般俊俏,好歹还算听话,也能登台唱戏。春秀只能陪酒,然如今转了性儿,酒也不肯陪了,留着也是白养,还不若打发了,赚上一笔算得一笔……”如此想罢,方才迟疑着应了口。那管事的忙令四儿递上八百两银子,那师傅收了,管事的又叫|春秀将东西收拾了,在他师傅跟前磕了头,方领着回了千家。千霰见此番还剩余二百两,便令春秀另做了几套新衣,剩余的钱就此赏了这管家并了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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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才子佳人同床异梦(七)
? 自此春秀便成了千霰的跟班,然素昔千霰前往荣府当值之时,却仍只是领着四儿前往,只将春秀留在家中。春秀因之埋怨了数次,千霰只道是自己是去伺候人的,不是去享乐的,领了他前往亦是无用,叫人瞧见难免多嘴多舌。而另一边,千霜见弟弟只一味跟了一个小旦胡羼,亦不属意着取个亲,心下着急,便私下寻了贾珠,请贾珠帮忙劝说千霰一番,抑或就此指一适宜之人令千霰娶了。贾珠听罢则忖度道若是他自己不愿娶亲,抑或实则心下有了心仪之人,便是由自己出面劝说,亦是莫可奈何。何况强迫家人娶亲,亦非自己秉承之理。不若待他唤了千霰前来亲自询问他意欲为何,方可着手应对。
待此番唤了千霰前来,贾珠试探道:“此番我屋里碧月的爹妈托我这主子为她寻个跟你哥哥一般有能耐的小子,我想着你哥哥亦曾拜托我替你物色,别人我不敢担保,惟我屋里几个丫鬟,伺候了我许多年,品性我皆是知晓,你又见过,遂此番专程询问你之意,你可愿意?”
千霰乍闻贾珠唤自己前来是为商议娶亲之事,登时从座上立起身来,忙不迭开口推却剖白:“大爷明鉴,千霰并没有娶亲之想。”
贾珠闻言淡笑问道:“可否告知我你作何之想?你哥哥很是忧心你之亲事……”说罢顿了顿又接着道,“可是心里有了那心仪之人?”
千霰骤然闻见贾珠猜中自己心事,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垂了头不敢吱声。
贾珠见状心下已是明了七八分,遂又道:“有了心仪之人又不肯答应成亲,想必定是无法与心仪之人成亲之故……如此想来,若非是门不当户不对,便是该人是男性,我所言可是属实?”
千霰闻言心下大骇,只道是贾珠竟猜得分毫不差,这两条理由倒是皆占了。
正寻思着,便听贾珠又道:“你心仪之人,可是那日前来府里寻你的少年?”
千霰忙答:“不、不是。”
贾珠靠上前来戏谑追问一句道:“当真不是?”
千霰见贾珠凑上前来,经不住心跳如鼓,面上更是热得发烫,怕贾珠误会,欲剖白己心一般,连声担保道:“当真不是,当真不是!”
贾珠见状方将身子拉远了些,又寻思一回,随后忽地转身,对千霰说道:“你且直说罢,你心仪之人到底是谁,我看有甚法子可以助你。”
千霰苦笑,心下暗道:“我的心正是在了你身上,这令我如何说得出口?”
贾珠见千霰不言,心下起了调笑的心思,方道:“此番我且猜上一猜,你素昔皆是在咱府里当差,接触之人除了我与珣玉并了一干府里亲戚、小子等,便是我屋里的丫头。方才令你娶碧月,你亦是推托不肯,如此看来不是那帮丫头……”说着猛然回过身来道句,“可是家里某个姑娘?二姑娘?三姑娘?……”
千霰见状直对贾珠作揖道:“大爷且放过千霰罢,这玩笑岂是能开的?千霰虽愚钝无知,然这点子自知之明是有的,府里的姑娘们都是些金枝玉叶,千霰何敢有那非分之想,不怕被头上老爷知晓,一发打死了……”
贾珠闻言笑了,却并不就此放过千霰,接着打趣道:“若不是府里的姑娘,别府里的你亦无法得见,排除姑娘们,剩下的便是爷们了……”
千霰听罢赔笑,笑得十分狼狈。
贾珠道:“上回你跟随我出征,所见之人倒皆是本朝骁勇之将,军功显赫,只年纪却皆是不小,大多已过不惑之年。我见你平日里亦并非那等重口味之人,不会喜欢大叔吧?……若论军功与那年龄,倒是王爷乃众将之中军功最高且年纪最轻之人,又位高权重、相貌堂堂,你不会是心仪王爷罢?若是如此,这桩事业成就起来,却是有些棘手,怕是任重道远了……”
千霰听罢这话,惟对贾珠长揖:“大爷,您今日可是铁了心要拿了千霰作那消遣罢……”
贾珠听而不闻,又自顾自接着道:“……我再想想,若此番不是王爷,那便是咱们认识的几个府里的爷们了……是北静王爷、南安王爷?……等等,莫不要是宝玉罢?若是这般亦是成不了的,宝玉偏生喜欢女孩儿嫌弃男子;若是环儿的话,适或还有那可能……至于其余的,可是子卿抑或是文清?他二人皆有心仪之人,是万万不可的……”说着贾珠一面踱步一面忖度,随后做出一个恍然大悟之状,把手一拍,转过身来指着千霰惊道,“你莫不是喜欢珣玉吧,那可不成啊!大少爷虽然宛如那黄金白银,人见人爱,但他是我的人,好歹‘入赘’在我家了,别人是不可觊觎的……”说着便连自己也掌不住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千霰再次对贾珠长揖一回,恳求道:“大爷,我的好大爷,您便放过小的吧。”心下又暗道方才贾珠将周遭众人皆胡乱猜测一回,却偏偏未将自己算进去,此举虽为打趣自己,却不知他是当真未曾想到抑或刻意忽略。
见座上贾珠笑过一阵后,方开口说道:“好歹这回遇见了你,令我难得地玩笑了一回,也知晓你不会介意。平素欲与人调笑几句,身边不是那不苟言笑的尊长之辈,便是战战兢兢的家人之类。便是珣玉,素昔亦是一本正经,惟可雅谑,过了这度,是会恼的……”
千霰尚未及开口应对,便闻见贾珠又道:“当日我于府前见到那名唤春秀的相公,我见他生得有些面善,彼时方才对你之心意多少猜到几分……”
千霰闻罢这话大惊,原来贾珠已是知晓自己的心迹,遂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念及于此,千霰只觉羞赧不堪,只恨不能就此寻个地洞钻进去。他本道是这等心思自是不可宣之于口,何况此分明便是一条无甚光明之途,道出了口,又有何用,不过自讨了没趣。
千霰只顾垂头不语,只听贾珠说道:“……这些年来,你跟着我,无事不尽心竭力,皆助我良多。若是有朝一日你离了,我怕也寻不到较你更为得心应手的帮手。想我贾珠何德何能,能得你盛情,奈何此生情已欠下这许多,我难以回报与你万一。我们人人皆有命中注定之人,你合该寻个真正属于自己之人……”
千霰闻言对曰:“大爷说的道理千霰何尝不明白,哥哥亦说过许多回,奈何……我自知这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奈何我跟随大爷这许多年,大爷一颦一笑我皆太过熟悉,遂便也情不自禁。可惜我不是大少爷,更无大少爷那般才貌……”
贾珠听罢打断千霰之言道:“莫要这般说,一人爱上另一人,没有谁是不应该的,情乃自然生发,不过顺应本心便可。何况世上何人是完美的?譬如我与珣玉,彼时我何曾料到会与他成了如今这般。他幼年之时性子任性执拗,喜或是不喜,皆甩脸子与人瞧。因了他总使小孩脾气,虽较我年长,倒较我更像小孩,我倒时常打趣他,他便甩人脸色瞧,说我毒舌促狭,将那圣人‘勿要妄言’之类的大道理道出许多……结果待我们长大后,却发现彼此已离不开了,他便如一夜之间长大那般,成了他本该成为之人,性子虽仍是如此,跟个小子一般随心所欲,还要人哄着。然哄着哄着便也过了这许多年,方才恍悟,原来自小我们便从未离开过彼此,如今又如何能够分离……”说罢方转过脸来对千霰说道,“所以说,人与人的缘分都是注定的,或许你与那春秀之间,便有些缘分也未可知……”
千霰不答。
贾珠又道:“若是你现下亦不知如何是好,不若先行前往他处,暂且勿在我跟前伺候,好生寻思一回,你是欲就此娶亲过寻常日子,抑或是就此特立独行一生……”
此番未及贾珠说完,千霰便亟亟打断贾珠之言说道:“大爷可是不欲千霰再伺候您?!”
贾珠忙道:“并非如此,你误会了。我若打发了你,又往何处去寻像你这般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你于我便如稌大人于殿下那般,我如何是为打发了你?只如今,你不若暂离一阵,离了我这处,适或更能冷静些许……待决定之后,你再回来……”
千霰仍是不答。
贾珠见罢笑笑,又道:“我欲见一回那春秀,彼时我不过瞧了几眼,不敢担保,然我若猜得不错,那春秀大抵亦是精明聪慧之辈,若是与你一道,对你亦是大有助益。”
千霰闻言只得应下。
之后又说了几句,贾珠便放千霰先行归家。
翌日,千霰遵贾珠吩咐携了春秀一道前来荣府,彼时贾珠煦玉皆在,千霰对座上二人行了礼,又令春秀请了安。随后贾珠道是不必拘束,命二人在椅上坐了。却说这春秀为人十分乖觉,此番拜见贾珠,便忙不迭说些仰慕的话,将人奉承得十分到位。贾珠闻言心下虽不以为意,然面上倒将这春秀赞了一回。随后贾珠自是问起他二人是如何结识的,春秀又是如何出的师,此番皆由千霰事无巨细地细细回明清楚了,座上贾珠煦玉闻罢皆对了这春秀有了几许刮目相看之感。贾珠暗忖曰这春秀行事精明细致,很是聪慧,恐怕还在千霰之上。何况从出师之事可以得见,这春秀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断非那等白眼之狼,若是千霰能与之一道,对了千霰倒也大有裨益。
随后便状似随意地与春秀闲谈,询问他是如何入的梨园,之后又是如何学戏,在何处登台之类。春秀一一作答,贾珠闻罢倒也更为坚定了心下对这春秀为人的看法。之后贾珠便询问千霰他昨日所提之事考虑得如何。
千霰则答:“若说离开大爷身边,千霰是万般不愿的,从前便是大爷南征,离了京里,亦是千霰随同大爷一道南下……”
贾珠闻言摇首打断千霰之言说道:“这人与人之间难保没个长离短别的,便是我与大少爷之间,亦是经不住多番离别……”说到此处似是念起了别事,方黯然道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连这家皆要没了,成了个树倒猢狲散……”
一旁煦玉闻见此言忙开口问道:“珠儿何以道出这般不祥之言?”跟前便是千霰亦是不解讶然,贾珠却不愿多作解释,将此话支开了:“未雨绸缪,总归了是好事的是不?”
煦玉又道:“我方才未曾明白,你与千霰所道乃是何事?”
贾珠便顺势说道:“我其实是心里有一桩事儿欲千霰替我出京料理一回,遂方才问他可否愿意出京。”
千霰听罢这话却也摸不着头脑,之前贾珠分明便不是这般对自己说的,方问道:“大爷此话怎讲?”
贾珠遂答:“如今我手里有一笔闲钱,我打算在京外开设一家汇星楼的分店,总归了银子单放在家中惟有霉烂,亦不会升值;惟有投资,方能以利盈利……分店开设方式与了当初总店相同,在银庄里借贷。我料想咱家酒楼有了那声誉,正可再往别地发展。死守一处生意,发展空间到底有限些……而我道是这些年千霜替我作了掌柜,我心里甚为满意,而千霰作为千霜胞弟,由他接手此生意,正可凭借他哥哥的关系联络店里一些老厨师伙计,则是再过适合不过了,……”
千霰听罢方恍然,只道是原来贾珠令他离开一阵是为了此事。然心下却并不欲就此离开,这生意之事他本不比他哥哥在行,此番若是转而从事此职,又需得从头学起。念及于此,心下很是踌躇。
却说千霰迟疑不定,倒是一旁的春秀闻言心下大为赞同,暗自忖度此事既系千霰之机遇,更是自己之机,较了跟随主子听差,守着主子赏赐,哪及自己在别地掌管一处生意这般独当一面来得更好?加之千霰素昔不令自己跟从,如此这般下去,自己守在家中,又能有何出路?何况汇星楼的生意在京亦是有目共睹,充那掌柜的,其间大有余利可赚的。兼了自己乃是一戏子出身,可谓是个失了足的。在这京里人人都是识得的,难免仍被人用那看下等人的眼光打量。何况因身份所限,自己如今便是出了师,所能从事之职亦是有限,然若是入这商行,好歹不会计较人的出身。此番打定了主意,春秀虽面上不敢就此出言相劝,然亦是决定待之后惟他二人相处之时,定要好生劝说一回。
贾珠将话说明,方又补充一句:“此番我欲在天津府开设分店,此地离京较近,方便总店与分店之间资源、人力的交接;亦是阜盛繁华之地,该地居民对京师风物倒也有所耳闻,方能彰显我们汇星楼的招牌优势……”
千霰闻见分店位于天津府,离了京师颇近,心下方才活动了些许。
随后贾珠又意味深长地道句:“……此番我亦并非强迫了你,你大可回家好生寻思一回,亦可与你哥哥嫂子商量,思虑妥当之后再行答复。我想大抵你并了你周遭之人亦会认同此举……”
千霰听罢这话虽不明因由,然仍是答应回家寻思一回。众人又说了几句,千霰方领着春秀辞了。到了家中,待千霰冷荷归家,冷荷命仆妇将晚饭端至外间,令他兄弟二人吃了,自己则领着小孩在里间吃罢。期间兄弟二人先行商议一回,千霜因自己一直助贾珠料理贾府名下几处生意,甚是得心应手,遂便也赞同千霰经营分店之事。此番千霰尚且不置可否,心里一直不欲答应,待到当日入夜,春秀伺候千霰就寝之时,忖度千霰心思,先与千霰云雨一阵,将千霰伺候得心满意忺,方才开口说了这事,将做掌柜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
千霰闻言笑曰:“你当真跟了大爷一般,生了一张利嘴,最能哄人的。我哥哥做了这十余年的掌柜,也没见这许多好处。”
春秀听罢这话忙就势说道:“你且想想,此事乃是大爷亲口与你说道的,欲你去做,并未托了其他人,便是因了他信任你与你哥哥。若是大爷对你没有这般信任,他如何会专程寻了你去做这掌柜的?若是你不接手,大爷且不是还要去寻了其他人。何况即便他人能较你做得更好,然未必便是大爷心里最信任的,否则家里这般多家人,这等大家的规矩,想从大爷手下揽活儿之人,不知有了多少。不说远的,便是荣府近旁的若干亲戚,还不排着队等着派了事做……”
千霰闻春秀道自己乃是贾珠最为信任之人,心下很是受用,遂心下已是活动了八分了,然面上亦说道:“天津虽是不远,然念及此番需得长期离了京城,离了哥哥、大爷,心下仍是割舍不下。”
春秀笑嗔一句道:“二爷这一去,又并非处了流刑,永不得归京。这京里京外两处店面,少不得需常常往来交接一番,二爷还怕日后没个回京的机会?难道日后大爷还不寻了二爷理论这分店的经营诸事?彼时难道还不能见到你哥哥与大爷?”
千霰听罢这话亦觉在理,又听春秀接着道:“何况你欲就近伺候大爷,孰不知你便是离了京,又何尝不是为大爷办事,为大爷分忧?不过是两边相较,看在何处更有裨益。如今我见大爷那身边不缺家人小子,你留在此处亦非能派上很大用场,不若去那更能派上用场之处。且离京又近,大爷若是有甚吩咐,你亦可赶回来相助。二爷说可是这个理儿?”
此番千霰闻罢当是心悦诚服,惟道句:“当真你这张嘴,较了你那容貌,更肖大爷!真真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与了一条三寸不烂舌~”
春秀听罢这话却露出一脸黯然,出了一回神,半晌方才淡淡答句:“拿我与贾府大公子相较,你不怕埋汰了大爷,上天令你舌头长疔……我不过是个梨园子弟,贾大公子是个官阶二品的老爷,何德何能与他相提并论……我只求一日不被饿死街头,便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千霰则道:“你这话不对,素昔大爷常教导我们,做人需有志气,出生家世不是人所能决定,然无论是什么际遇,皆需与之争上一争,这辈子方才不会留下遗憾……”
春秀听罢对曰:“你家大爷是个胸有别才、与众不同的,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今日我见他,听他说话,竟是我前所未闻之事,令我长了好些见识。”
千霰亦颔首称是:“大爷的生意经当真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常常听我哥哥提起,他跟随府里老人家习学,然大爷的许多想法亦从未见人有过的,我自是更不明白了,如今也只好从头学起……”
此番两人议定,之后便睡下,一宿无话。次日,千霰赶早地起身,待千霜尚未出门之时便前往告知他自己主意已定,替大爷开办经营汇星楼天津分店。千霜亦是首肯,随后千霰便前往荣府将自己之意告知贾珠。之后众人又花去多少工夫方才建成此店,而期间千霰得春秀相助良多,二人齐心协力,方才有了分店日后的兴隆,则是后话,此番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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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一腔痴情随逝流水(一)
? 上回言毕千霰诸事,道是千霰已接手汇星楼分店,亦可谓是为自己寻到了一条出路。此番且回到荣府,仍说府里诸事。
却说近日里荣府里喜事颇多,首先便是贾母王夫人按例进宫探视元春之时,闻说元春怀上龙种之事,彼时贾母王夫人好不欢悦畅快,回府之后便阖府大摆筵席,广邀亲朋,大肆庆祝。只道是若是元春能就此诞下龙子,则荣府来日无忧。
其次是熙玉并了贾府原籍族人殿试下场及第之事,此番熙玉殿试取了第七,点了庶杰士,入馆习学。熙玉因了这等名次,骇得在林府里躲着不敢前来荣府请安,深恐兄长责罚。孰不知煦玉早有贾珠从旁开导,对熙玉名次虽说不满,然前往礼部瞧了熙玉墨卷之后,只道是这等文字点了三甲亦是使得的,遂心下早已息怒,未尝过多理论熙玉。此外贾玑并了周光祖二人亦是分别取了四十一名与五十九名,一个入职吏部一个入职顺天府衙门,皆是京官,他二人倒也甚为满意。前来贾府众爷们跟前道谢之时,贾敬等专程置席庆贺。贾珠见状亦是甚为满意,只道是直至今日,贾氏一族到底有更多的族人步入朝堂,对了自己家族,当是好事一桩。
这边贾府众爷们庆祝贾玑、周光祖二人及第之后,翌日,贾代儒携了家塾里一个学生前来荣府拜访,家人将代儒等人迎入贾政外书房,代儒与贾政寒暄毕,方道明来意,原来这学生是贾家旁亲,在家塾附读。自贾珠改革家塾之后,勤学苦读,最是用功,本科下场,本省乡试虽已落第,到底得了生员,正是家塾中这些年所出第一个秀才,遂特携了来拜见。贾政闻罢缘故亦是欣喜异常,忙命小厮前往贾珠院中将贾珠唤来。贾珠前来,彼此见礼毕,闻罢这学生之事,心下之喜较了贾政更甚,只道是自己当初整改家塾之举倒也并未白费,这些年总算见了成效,族中亲戚有人终能得以入学下场。随后贾珠又很是勉励劝慰了那学生几句,与贾政二人各自赠了表礼,待一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贾珠亦询问一回塾中事务,贾政又在书房中留了饭。饭毕,代儒方领着那名学生去了。贾珠心想,长此以往,贾家断然不会成为朝中无人、后继乏力之局。
另一边,却说内宅之中凤姐因操持多载,如今积劳成疾,加之身上又有了身孕,遂身体染恙,不能料理内宅中诸事。王夫人待凤姐一撂了手,便觉左右不得力,一面又埋怨一回若是贾珠娶了妻,自己又何需到如今这般左右寻不到得力心腹相助的田地。忖度一番,遂便指令家里最为精明的三姑娘探春出面代为料理内宅诸事。又念及探春一个姑娘家,素昔养在深闺之中,难免羞头羞脚,家中豪奴便倚仗着小姐家的未曾当家作主而欺上瞒下,遂又另行指定了宝钗从旁相助。而贾珠闻知后,则又额外向王夫人荐了黛玉,道是黛玉曾在扬州协助料理他父亲的丧事,大可令她们三个姑娘一道商量。王夫人虽不明因由,然亦是首肯。
且说贾珠如此行事自有用意,据之前煦玉的考量,黛玉嫁入豪门大户已是既定之事,作为当家太太,对上侍奉公婆,对下相携与姑嫂,皆是无法回避之事。不若在家之事便将这等本事练就妥当,省得日后入了他人府中,平白受人闲气,被人看轻了去。兼了煦玉素昔又是一性子清高绝俗、目无俗务之人,从不过问宅中家事,对了这干子内务,又如何思虑得到,惟有自己平日里留个心眼罢了。只如此这般哥哥尚可,妹妹却绝不可如此,毕竟男女分工,职责不同,否则待日后入了别家宅邸,吃亏的总是自个儿。
而黛玉素昔性子虽与了煦玉如出一辙,然却并非昏聩无知之人,对了贾府诸事看得较宝玉这一贾府之人还要透彻。尤其待黛玉与宝钗一道随了探春理事之后,将了荣府之事亦是瞧得清楚。
一日,黛玉宝钗从探春处议事出来,走到岔路口之时,二人方别,各自回自己院中。黛玉往潇|湘馆处行来,途中与宝玉不期而遇,二人方一道立于潇|湘馆外的假山后闲话。彼时贾珠煦玉二人亦进了园来探望黛玉,正往了潇|湘馆这处行来,尚未目见假山背后宝黛二人的身影,便已闻见二人谈话声。遂珠玉二人干脆便立在那假山背后闻听。
只听他二人正说到探春理事以来的几次改革,蠲了几项杂费,二人皆痛赞了一回,黛玉说道:“要这样才好。从前我哥哥卧病将养之时,我亦曾代理过府中内务几日,方知掌家不易,可谓事事繁琐,容不得一丝差错,否则便也落了家下人的话柄。这回太太令我协助探丫头料理几日,只觉家里太花费了,我暗暗替你们算计了一番,虽有珠大哥哥从上监管着家里的各处生意,收益颇丰,然这般耗费下去,亦非长久之计;如今若不省检,必致后手不接。”
贾珠闻罢这话暗地里对煦玉比了个赞许的手势,道是难得姑娘家能有这般眼光,今后是个能管事的。煦玉见状亦是欣慰非常。
随后只听宝玉开口对曰,倒是不以为意:“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煦玉闻言只觉难以置信,当即变了脸色;贾珠则一手扶额,心下暗道:“弟弟,你便这般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挖坑往下跳吗?……”
便连黛玉听罢亦是气愤不过,当即转身就走。宝玉见状尚且不明就里,跟着黛玉走了两步,连声问道:“妹妹怎忽地不理人了?”
黛玉行了几步,听罢宝玉之言,竟是怒极反笑,住了脚,又转身问了句:“我知晓宝二爷素昔是府中闲人,不管家里闲事,然好歹替你哥哥想想。他一人支撑这偌大个府邸,又哪里是个容易的?诸事一律推与他人,自己落得清闲,见他之时便不会觉得于心不安?”说罢冷笑一声,接着道,“我头上亦有哥哥,但我们与了宝二爷不同,万人疼宠。我的至亲惟有哥哥与弟弟两个,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我为家中长女,若我不为我哥哥分担些许,何人与他分担?”
宝玉闻言急了,欲分辩几句。贾珠唯恐宝玉再说出甚过激之言,又见身旁煦玉面色阴晴不定,既欣慰妹妹懂事,又气恼宝玉不懂体恤。贾珠遂一面伸手揽住煦玉,以免他就此冲上前去,一面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将假山上的一块碎石碰落在地。假山之后的宝黛二人闻罢碎石滚地之声,方一并住了口,忙不迭一道转过假山背后,只见贾珠煦玉正立于此处。二人皆讶然羞赧,尤其宝玉见煦玉正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负手而立,更是心下发憷。虽请安行礼,却不敢动作。
此番贾珠率先开口说道,亦为宝玉解围:“宝玉且先回怡红院,现下我们有事欲与妹妹相商。”
宝玉闻言心下添了醋意,只道是为何哥哥可与黛玉兄妹交谈,自己偏需避开。然碍于此乃哥哥之命,兼了方才说了蠢话,又一贯对煦玉畏之如虎,遂只得依言自去。
随后三人方一道入了潇|湘馆落座。黛玉命紫鹃奉茶,方开口询问珠玉二人来意。
煦玉方道:“据闻你亦收到柳姑娘婚事的帖子,她与子卿,七月初七日出阁迎亲;次日七月初八日,你们被请去陪新?”
黛玉听罢颔首作答:“是,柳姐姐乃我盟姊,府里便请了我与宝姐姐,届时我二人一道前往侯府便是。哥哥呢?可是随花轿前往柳府迎亲?”
煦玉点头,又指了一旁贾珠道:“子卿乃我与珠儿盟兄,又素同门,我二人自是责无旁贷,届时还需送上厚礼。我与珠儿不可一道,只得分别装箱。此事你回府分派一番,贺礼万不可简薄了。”
黛玉应下了。
随后煦玉又转头对身侧的贾珠说道:“此番子卿婚事亦是隆重,柳大爷送亲,媒人正是南安太妃。因了世家之谊,这府里诸兄皆会前往。你我二人并了蒋子安、韩妙章共四人随花轿迎亲,随后前往侯府贺喜。客中四王爷、五王爷以及四大郡王皆在应邀之列,其余便是礼部尚书、督察院诸人并詹事府、鸿胪寺、同年同馆诸官皆至。据闻宴会设了两处,一处设在府中正堂,一处设在花园,京师两大戏班皆请,排场可谓盛况空前。”
贾珠听罢亦是颔首赞同:“不错,谁让柳老太君疼的便是这名孙女,老太太自己添置了多少私房充作孙女的嫁妆,较了侯大爷那房之媳,竟是过之而无不及……”
正说着,贾珠只见黛玉神色若有所思,便开口问道:“见妹妹神色有异,可是有甚心事?”
黛玉忖度半晌,方据实以告:“这些时日我亦收到柳姐姐锦书,道与我近日里身体不适,正卧床将养。我想素昔姐姐总道自己身强体健,何以亲事临近,竟染恙。我今日还同宝姐姐商量,我二人是否前往柳府探视她一番……”
煦玉闻言首肯:“此言甚是,你与她关系非比寻常,于情于礼皆需前往一回。”
此番议定,三人又闲谈几句,珠玉二人方辞了黛玉,一道出了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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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一腔痴情随逝流水(二)
? 黛玉得了煦玉首肯,便与宝钗择定时日,命人将拜帖送往柳府,约定上门拜访之日。此番贾母闻言亦是赞同,待她二人前往辞行之际,专程吩咐她二人替她向柳府老太君问好。她二人自是郑重应下。
此番钗黛二人皆用心梳妆打扮了,方各乘一顶四人轿,其后一辆鞍车坐了紫鹃、雪雁、莺儿、文杏四名丫鬟,再一辆鞍车坐了黛玉的乳母与薛家的一名仆妇,再一辆车则装着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之类预备着。贾珠煦玉又命郑文、林士简骑了跟班马在外照应。
待到柳府,直接驶入二门。只见此番这二门内还有别家的轿舆停在此处,见那轿舆亦是雕轮绣帷,方知今日柳府内宅有贵客来访。芷烟命执事媳妇在二门处将客接了进来,先行迎入上房向柳家老太君请了安,替贾母问了好。老太太见罢她二人倒也很是夸了一通。在上房吃了一杯茶,方又出来,往芷烟房中来。因柳老太君将这双龙凤兄妹养在身边之故,柳菥柳芷烟皆随老太太住,未随了谢夫人。遂此番钗黛二人出了上房,随丫鬟往院中另一处房舍而来。芷烟闻知,亦是亲自领着五香在房门处迎接。黛玉宝钗见状,忙不迭直劝她勿要多礼。
之后入了房中,只见此处正坐着两位雍容华贵的貌美佳人。见钗黛二人进了屋,亦忙不迭起身见礼。芷烟方一一介绍了,只见那身着锦衣袍服的小姐正是南安郡主,南安郡王炎煜的胞妹炎煐;她身旁另一位少妇则是已经出阁的礼部尚书孙家鼐的独女孙玉淑,此二位佳人亦是盟姊妹。此番待介绍毕,钗黛二人忙不迭向二位佳人见礼,这二位亦还了礼,算起来各家之间还都有些世谊。
钗黛二人先向芷烟问候一番,只见芷烟乃是染了风寒,正发热,双颊烧得发红,却如病中海棠,犹自呈鲜。之后又转向二位佳人,只见她二人虽不及芷烟那般绝世无双,然炎煐生得雍容大雅,窈窕灵巧;孙玉淑则生得静婉妍妙、娟秀和顺。
二位佳人亦不露声色地细细打量钗黛二人,炎煐率先开口说道:“素闻母妃道贾府的姊妹们个个都是好的,只我从未得尝一见,如今见罢,果真名不虚传。”
而那孙玉淑,因了自己从前与林家的一段前缘,又与别个不同。此番倒也留心观察了这煦玉的胞妹黛玉,只觉兄妹二人气质风骨当真相肖了八|九分,真真是个林下风流,秀丽超群,心下便添了许多赞赏喜欢。又见一旁宝钗,亦是天姿国色、莹润丰泽,见之令人难忘。随后众佳人便在芷烟屋内暖阁中闲谈,五香则从旁侍奉。众佳人自是对芷烟大婚在即说些歆羡道贺的话,只道是得嫁这般才貌双全的乘龙快婿,生生成就一双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如何不令人艳羡眼馋的?何况本身便是姨表兄妹,自小相识长大,更是亲上加亲。一番话说得芷烟面红耳赤、羞赧不堪。随后亦是红着脸对期间打趣得最起兴的炎煐说道:“郡主且不忙着拿妹妹作那消遣,孰不知郡主又如何没有出阁的那一日?届时妹妹才有好看的呢!”
炎煐闻言则笑曰:“妹妹说哪里话,姐姐我的婚事岂是自家能做得了主的?还不全凭了圣上一句话罢了,哪里及得上妹妹能嫁了意中人……”
这边黛玉宝钗二人听罢方知原来南安王府中尚有这等隐情,心底对这炎煐倒也寄予了几分同情,只道是这炎煐此番打趣芷烟亲事,未必不是强颜欢笑,内里苦楚罢。
对了此事炎煐亦未深谈,众佳人亦知趣不言,又听炎煐转了话题道:“如此说来,在座诸位,除却佩仙姐姐,都是尚未出阁的闺女。只怕今后这初为人妇的经验,还要向佩仙姐姐讨教呢。”
孙玉淑听罢淡笑对曰:“郡主说哪里话?这里姑娘们人人皆是那聪慧伶俐的,何需讨教,想必皆是成竹在胸。”
炎煐又道:“姐姐夫婿亦是个好的,当朝工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如今升至翰林侍读学士,可知亦是个有才华的……”
孙玉淑闻言不过一笑了之,并未多作解释,心下却惟有苦笑。只道是如今黛玉在这处,总令她不由自主地将心思飘到她哥哥煦玉身上。若说自己这丈夫,虽是尚书之子,与自己亦是门当户对,对外自是光鲜无比,孰不知她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待成亲之日见过那尚书之子后,只觉此人相较煦玉,既无煦玉那般才貌,亦无煦玉那般风度,不过凡夫俗子一介罢了。又念及自己曾拥有一桩宛如芷烟一般的良姻,不过得而终失,心下便更添黯然。婚后与夫婿虽亦是相敬如宾,奈何心下的失落却难以弥补。因有了这桩心事,近日里回娘家省亲之时偶闻母亲提起自家有意与林家联姻之事,令自己胞弟迎娶林家小姐,方对了跟前黛玉,不由地添了更多关注。
一干佳人闲谈一阵,因了芷烟有恙,遂无法领着众人前往园中游逛,只得在屋内坐了半日,说了些私房话,吃过几杯茶,炎煐孙玉淑便提出告辞,黛玉宝钗亦随之欲辞。芷烟挽留晚饭,她二人则推迟了,只道是下回待芷烟好转,她二人方往了侯府喝喜酒去。之后命家人备轿,二人上轿,芷烟欲送至二门处,她二人方拦着。芷烟遂命仆妇送了一回,二人领着众家人自去不提。
芷烟因在房中将养,遂近日里皆未随了上房老太太一并用膳,只在自己房中用些清淡膳食调养。当日晚膳后,芷烟正半倚在榻上拿了卷元曲读着,读到那首《潘妃曲》曰“目断妆楼夕阳外,鬼病怏怏害。恨不该,止不过泪滴旱莲腮。骂你个不良才,莫不少下你相思债”之时,不仅放下书,念起心下之事,径自出了一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便闻见兰香道句“侯二爷来了”,芷烟方回过神来。正要令丫鬟扶起身来行礼,便被孝华伸手制止。孝华顺势往榻边椅上坐了,询问芷烟今日可是大安了。芷烟答不过是发了热,并非甚大不了之病,奈何倒累及各家姊妹往来慰问一回,倒令她心下难安。
孝华闻罢这话则笑道:“如此便也快些大愈了,此番菥儿在外间将养,你在这宅中将养,你兄妹二人还未曾这般不约而同过。这般养疴,倒将你往日神采皆是埋没了,从前何曾这般倚靠榻边做那捧心西子之状?”
芷烟闻言心下一凛,迟疑半晌方低声问道:“哥哥可是不喜?”
孝华一听,心下疑惑不解,遂问道:“妹妹此话怎讲?”
芷烟则道:“哥哥可是不喜妹妹这般?抑或不喜妹妹?”
孝华听罢这话更是疑惑,道句:“不喜妹妹一说从何而来?”
芷烟轻咬朱唇不语,却说她此番染恙,亦有心疾之故,自从知晓了孝华与柳菥之间有那私情,便有了心结,只道是孝华心仪柳菥而不喜自己,遂染恙之时亦不留心治愈,而有意效仿了柳菥缠绵病榻之状,成了个病中美人的光景。不料此番见孝华嗔怪,方知孝华却不喜自己如此。
孝华见芷烟似是心绪不佳,便不肯久坐,惟吩咐几句曰好好将养,按时吃药之类,又吩咐了一旁伺候的五香几句,方起身欲离。不料刚立起身,便闻见身后芷烟唤道:“华哥哥。”
孝华闻声住了脚,只得又坐下,问道:“还有何事见教,我洗耳恭听。”
芷烟踌躇片晌方道:“我与哥哥之事,虽系父母之命,到底亦是既定之事,我们别无选择,遂只得……”
孝华听罢这话说得蹊跷,方打断芷烟之言说道:“妹妹多虑了,你我之事虽是父母做主,然若是换作我们自主抉择,除却烟儿,我又能择以何人?”说到此处又淡笑道句,“抑或是烟儿有了那心仪之人,此番却是反悔了?”
芷烟闻言娇嗔道:“华哥哥!何出此言?!这如何可能?!”
孝华遂道:“既如此,又何需多虑。”
芷烟闻罢孝华之言心下欣悦非常,孝华已明言自己乃是他心目中最为钟意之人,竟是舍我其谁?然念及孝华与柳菥之事,又迟疑着问道:“我与三哥哥是双胞兄妹,华哥哥不会是拿我作了三哥哥罢?”
孝华听罢,虽淡然回答,语气却是毅然决然:“这如何可能?于我看来,你们兄妹二人可谓是千差万别,如何有那替代的可能?”
芷烟闻言便也安下心来,只道是尽管孝华心里有个柳菥,然到底自己在他心里仍是不同的。芷烟又欲再问孝华心里对柳菥乃是何种情愫,便见柳菥房里的惜香进来唤孝华前往,遂他二人亦不及再说,孝华便告辞去了。
此番屋内除却众丫鬟,便惟剩芷烟一人,芷烟放身子躺下,将之前的谈话再细细寻思一回,竟是愈想愈情难自己,念及孝华所道舍她其谁之言,一面羞红了脸,暗自欣喜;一面亦是止不住寻思自己那未能询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心下亦总有那么几丝疑虑,放心不下。
却说孝华随惜香到了那外间书房内,入了房中,只见柳菥侧卧在榻上,面无血色,拿丝帕捂嘴咳着。孝华见状,三步趱作两步跨至柳菥榻前,拿手替他拍着后背,一面说道:“歇了吧,歇了便不想着咳了。不过是寻常的风寒,这回怎的这般严重?”
柳菥咳了一阵,咳得几近将气管肺叶欲一并咳出之状,半晌方开口说道:“我这身子我自己知晓,近日来我实感大不如前,大抵大限之日将近……”
孝华忙打断柳菥之言道:“说甚大限之日?这般年纪,不知生,焉知死?”
柳菥哑着嗓子又道:“我早已知晓,你娶妻之日,便是我将逝之时,我活着还有甚意思。好歹捱了这些年,皆是因有你陪着之故……”
孝华闻言扳住柳菥双肩厉声说道:“我便是成亲,又如何会离了你?难道烟儿会将我二人分开吗?”
柳菥心急,咳了两声方道,竟是呼天抢地一般:“总归了你娶烟儿,我二人难成正果。上天偏何将我与她生成一对双生兄妹,又何以将我生成男儿身,令我无法与你结成良缘?!这世道,竟注定了是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孝华听罢这话只如万箭攒心,痛彻心扉,将柳菥瘦弱的身躯一把搂进怀里,只觉怀中躯体只余瘦骨一把,惨然说道:“我二人不过两厢情悦,何尝在意过你是男是女?想必当初南安太妃将太太的金步摇取下赠姨妈定亲之时,便已注定了你我之情缘……”
柳菥则道:“然我终是生成男子,你我终归是有缘无分。”
孝华闻言只得劝慰柳菥几句,随后又道是今日自家府里太太身体有恙,他需回府伺候,无法留在柳府过夜。令柳菥好生调养将息,待明日下朝后,他再来探视。说罢方依依不舍地去了。躺在榻上的柳菥目视着孝华离去的背影,只如孝华就这般行出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一时间悲从中来,腥甜上涌,一口血便就此喷出。伺候的五香见状,唬得是手忙脚乱,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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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一腔痴情随逝流水(三)
? 今年的七月初七将至与往年的七夕很是不同。却说七夕正是贾珠煦玉二人成亲之日,每年这日,二人皆推了手边事务,前往趣园厮守一日,祭拜双星。然今年因孝华芷烟婚事之故,这一回的七夕,他二人是断然无法偷得半分空闲。只贾珠每每念及于此,心下皆是酸楚非常。只道是七夕是自己与煦玉的吉期,如今孝华亦于此日迎娶芷烟,暗地里倒成了孝华与柳菥的悲期了。
所有嫁妆贺礼之类已于初六日押送至侯府,停放安置妥当,新房亦着人布置了。侯府谢夫人亲自在府中坐镇指挥,又着了侯孝康的媳妇从旁相帮,忙得脚不沾地。初七辰时,孝华行了亲迎之礼,贾珠煦玉并一干迎亲之人方从侯府随了花轿前往柳府,一路上笙歌鼎沸,人人喜气盈腮。待到了柳府,贾珠等人方候于大堂中,孝华则进入内宅中请出新妇,又叩拜了岳父岳母。
贾珠只道是此事怕是需要些许时日,他们正可待于此处歇息片晌。刚从柳府家人手中接过茶盏欲饮,不料却见孝华神色慌乱地进入大堂中,身后还跟着柳府的婆子媳妇,口里不迭唤着“姑爷您去哪儿啊”。贾珠见状知晓定是有事发生,忙不迭迎上前去问道:“你这新郎官怎的出来了,出了何事?”
孝华急道:“是菥儿,菥儿不见了!府里人说,因今日府里有大事,遂便无人留意外间书房,今晨天刚大亮,府里老太太着人唤菥儿前去尽礼之时,房中便已寻不到人,之后家人将府里各处皆寻遍了,亦寻不到。画梅、访兰两个小子也不知去向,想必是一道出了府了……”
贾珠一听,心下顿生不祥之感,心下暗道这柳菥不会是自寻短见了吧。见孝华已是急得手足无措,头脑一热说道:“子卿你是今日的主角,不可缺席,误了规矩。你且先进去,将礼尽了,将新娘接去侯府方是,我将玉哥留着此处照应。寻回文清之事交与我便是,我负责寻他回来。”
孝华则道:“府里亦是遣了家人往了各处去寻,却仍未寻到,贤弟又当如何是好?”
贾珠则答:“寻人之事到底需得人多,多一分人手便多一分希望。仁兄且莫要忧心弟这处,安心成亲便是。”
孝华闻言对贾珠长揖道谢,贾珠忙不迭伸手止了,孝华道:“今日本请贤弟观礼,竟以自家之事相扰,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孝华又再三言谢,贾珠则连说几句无妨。随后跟随而来的婆子媳妇便将孝华唤入里间。
贾珠对煦玉说了几句,道是迎亲之人不可缺了,令煦玉留在此处照应,自己去去就来。随后便寻了柳府的家人借马。又将跟来的小子们唤来,惟命润笔跟随,其余由郑文带领,分别前往各城门打听柳三少爷可有出城。郑文等领命去了。贾珠骑在马上,虽说方才信誓旦旦地在孝华跟前取下承诺,道是自己不费多少工夫便能将柳菥平安带回。实则方才只是为安慰孝华,对了柳菥去向以及如何找寻之事,贾珠心里亦是没谱。如今只得寻思一番,又怕时日耽搁久了,柳菥当真出事,自己又当如何交待。一面思忖着,忽地灵光一闪,脑中忆起当日众王孙公子随五皇子骑马踏青那回,前往柳家家庙何仙阁用了午膳,自己与煦玉在阁中散步闲逛,在那阁中粉壁上所见侯柳二人所题的《长相思》两首,只道是那地方想必于侯柳二人意义匪浅,适或便是侯柳二人定情之处。大抵此番柳菥便是因情而感,前往了该地也未可知。念及于此,贾珠忙不迭领了润笔,二人一道飞马疾驰出城,往了何仙阁而去。
耗去半个时辰,二人方到达何仙阁。贾珠寻了阁中僧人询问,阁中之人支支吾吾不肯实言,惟待贾珠道是此番自己乃是受柳府主子所托,前来寻找柳菥,那僧人方才道了实话,柳菥正在阁中。
命僧人在前引路,贾珠跟着那僧人拐了几拐,方入了内院的一间僻静禅房,将贾珠引了进去。贾珠命润笔先行回城中将柳菥行踪告知孝华并柳府众人,而自己则进入禅房。只见禅房中东面一张横几,其上置着一个神龛,龛内供着药仙。北面靠墙处则横着一张矮榻,柳菥正侧躺在榻上,一旁立着两名小子,正是画梅、访兰。此番贾珠即便是立在房门处,亦能看出柳菥已是病入沉疴。脸庞瘦削不堪,面色惨白,双颊却烧得赤红,眼神迷离,懵懵懂懂,似已神志不清,口里还念念有词,呢喃着几句戏文:“……只有一点那痴情,爱河沉未醒。说到此悔不来惟天表证。纵冷骨不重生,拼向九泉待等……”
贾珠见罢心如刀绞,一步上前,蹲在了那榻边,一迭声问道:“病成这样,为何不回府请大夫来诊治一回?!”
一旁的画梅见状忙不迭拾了杌子来令贾珠坐了。
柳菥迷迷瞪瞪地见一人靠近,尚未辨认清楚,惟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贾珠则答:“我是贾珠,受你二哥嘱托前来寻你回去。可知你忽地失了踪,你二哥很是忧心,怕是亲也结不安稳了……”
柳菥唯独听清“二哥”两字,又恍恍惚惚地自语:“二哥……二哥弃我……”
贾珠闻言不忍,忙劝慰道:“你二哥哪里就弃了你了?他因你失踪之事心下难安,迎亲之时俱是忧心着你……”
柳菥听罢这话似笑非笑着说道:“呵,二哥忧心我?忧心我……他就这般离了我,可知我便要死了……”说着又自顾自吟了句戏文,“业障萦,夙慧轻。今夕徒然愧悔生,泉路茫茫隔上清。说起伤情,说起伤情,只落得千秋恨成。”
贾珠见罢此景亦是心痛难捱,对着这苦苦相恋却不得相守之情是了若指掌,只道是自己与煦玉当真是幸运之至,得以相爱相守,否则他二人的光景与如今的侯柳二人又有何分别。随后又转头四顾,这七月是日日艳阳高照,唯独今日,却是天霏霏而欲雨,云黯黯而常阴,怕是连老天对这般虐恋情深亦看不下去,为令这天空放晴。禅房中未得日光漏入,室内显得格外阴暗,画梅访兰只得在那横几上点了两只白蜡,更显烛影黯淡、光景凄凉;与了现下侯府那红烛高照、人声鼎沸相较,真令人目之垂泪心伤。
贾珠知晓如此延误下去,对柳菥病体更无一丝益处,加之他方才亦是在孝华跟前担保,定带回柳菥。遂只得又靠近了柳菥耳边劝道:“我的好文清兄,小弟请您高抬贵脚,随小弟一道回了府里如何?……作为迎亲之人,我这般单独跑了出来,被人知晓亦是不成体统……何况我还将珣玉落在柳府里,谁知有未与子卿闹那别扭,我亦需回去看看……”
柳菥闻见贾珠提起煦玉,只觉句句扎在心间,遂赌气道句:“你还提珣玉!你二人是双双对对,便来我这处嘚瑟,分明便是为了令我添堵……”
贾珠听罢忙道:“好好,不提不提。此番便是不为了别人,好歹为了你二哥,也需回去方能令他安心。他今日本已万事繁忙,又为你心急如焚的,便是我这盟弟见了,亦于心不忍,何况是你呢?……待你回了府,过两日你二哥忙完了,你便又能见他了,何乐而不为?不比了你待在此处,便是死了亦只有我一人守着,他便是稽颡泣血,亦是寻不着人,岂不凄楚遗憾?……”
此番待贾珠说了这一大篓子的话,磨干了嘴皮,方说动了柳菥起身跟随自己回去柳府。随后令画梅访兰将马车驾来门口,自己则亲自抱了柳菥上车,贾珠仍旧骑马,一行人就此赶回城中。途中还遇到柳府闻罢润笔报信,专程遣来接回柳菥之人,家人见柳菥归来,又忙不迭回府报信。
将柳菥送回柳府,贾珠又忙对柳府家人道柳菥怕是今晨冒了风,病体愈沉,还是先行请了大夫来诊视一番才可放心,柳府家人闻言方进了里间回禀了柳老太太并谢夫人。却说柳老太太并了谢夫人因今日乃是芷烟大喜之日,作为同胞哥哥的柳菥竟不告而别,未曾随家人一道随礼,便连柳芬亦一本正经地跟着一道迎送宾客,她二人心下很是不悦。然此番闻罢柳菥竟是病重,方将心下怒气打消了些许,忙命人传请太医来为柳菥诊治。
待此间事了,贾珠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侯府,幸而两边府邸相距不远,不多一刻便也到了。此番侯府中亦是阖府大摆筵席,在两处设了戏酒,一处在侯府外间正堂,一处在花园的花厅中。此番正堂中俱是官宦显贵,自有大哥侯孝康在此张罗招待。惟有孝华素昔相好至友,方才请至花厅中落座。此番贾珠先往正堂中招呼见礼毕,将寻到柳菥之事告知孝华,令其安心,亦是不敢告知他柳菥添病之事。孝华闻言总算放下心来,对贾珠千恩万谢过了,方亲自引贾珠前往花厅。此番到了花厅,只见煦玉、蒋子宁、韩奇、北静王水溶并了南安王炎煜等素昔要好之人皆在此处。却是北静王与南安王来到侯府之时亦是先往了正堂,然坐了半晌之后便不欲留往外间,而随了孝华往了花厅来。
此番众人见贾珠姗姗来迟,皆忙不迭出言招呼,寒暄毕,便问贾珠从何处耽搁了,至此方来。贾珠则答寻柳三少爷来。众人闻言皆开口打趣孝华曰:“孰不知这侯二少爷有两名柳少奶奶,里间一位,今日娶了来;外间还有一位,闹别扭出走,方才着了盟弟寻了回来~”
孝华闻言好不尴尬,只对曰:“在下吉日,诸位且请积了那口德罢。”
花厅里众人正说着,便见一家人亟亟地入了厅中向孝华禀道:“外间五王爷到!”
孝华听罢忙起身往大门口迎接,贾珠亦一道跟随前往。只见此番五皇子是乘銮舆而来,稌永骑马跟随,身后还有一干随从跟班。稌永扶了五皇子出轿,孝华贾珠忙迎上前去,道是“殿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五皇子则对孝华道了喜,孝华谢过,随后便将五皇子迎入正堂中。正堂中正是四皇子坐了首座,闻五皇子到来,众官皆起身往了门外迎接。五皇子与四皇子寒暄毕,又与众官招呼了。四皇子询问五皇子从何处来,五皇子则道:“今日偏生公务繁忙,下朝后前往兵部,在该处被绊住一个时辰,偏巧兵部侍郎还告了假;之后步兵统领衙门中又有人送了一干宵禁后闹事的刁民,本王少不得过问几句。直至此时方才撂了手边事务,赶来侯府,仍是迟了。”
众官皆道:“此乃王爷位高权重,能者多劳,自是不得闲了。”
贾珠知晓五皇子说的告假之人正是自己,只得对五皇子作揖告罪,道句:“是下官失职了。”
五皇子见罢惟摆摆手,示意免礼。
在这正堂处坐了半晌,五皇子便问其余人在何处,孝华则答正在花园中听戏。五皇子闻罢亦不欲留在这处,欲前往花厅招呼一回。孝华贾珠便又领着五皇子入了花园,花厅中众人闻罢早已起身往了门口迎接,五皇子一一招呼了。随后入内,在首座落了座。之前贾珠皆坐于煦玉下手处,如今只得另换了座位,换至煦玉上手,在五皇子下手处坐了。此番待众人落座,方重又开戏,期间五皇子又问孝华:“怎未见文清?”说着又打趣一句,“想是在家闹别扭了。”孝华只得搪塞一句道:“菥儿身子有恙,只得留于府中将养,遂便连妹妹的亲事亦只得缺了席。”
此番五皇子不过在花厅中坐了一个时辰,便亟亟提出告辞。孝华百般挽留,道是此处众人皆欲留上一日的。五皇子则道今日实在是手边事多,近日里太上皇又尊体不适,自己当入宫探视。只怕是外间四皇子亦坐不久的。正说着,四皇子遣人来寻孝华道自己需入宫探视,只得先行告辞。孝华见状无法,只得送了两位皇子去了。五皇子临行前,又对贾珠打趣道:“今日你因事未来兵部当值,且宽宥一回,日后少不得多差遣几日,将今日空闲补足了。”贾珠闻言只得赔笑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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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一腔痴情随逝流水(四)
? 这外间正堂的达官贵人们看过半日的戏,呆到下午便先行去了。惟花厅中的众王孙公子闹了一日,待入更后方才各自散去。而当日,内宅中自是由孝华母亲谢夫人亲自迎接各女眷,大嫂侯孝康的媳妇侯大奶奶从旁相帮。其余女客有媒人南安太妃携了女儿南安郡主炎煐与媳妇南安王妃前来,并了北静王妃并其余官宦诰命等。众堂客亦是听了一日的戏,待到日落十分,方才陆续散了。
次日,则是当初邀请前来陪新的女客,有南安郡主炎煐,孙少奶奶孙玉淑,柳芳的妻子柳大奶奶,此外小姐便是黛玉与宝钗。陪新的少奶奶并姑娘们则由大嫂侯大奶奶接入内宅,新人正席居中,其余炎煐坐了第一,孙玉淑坐了第二,柳大奶奶欲让了宝钗坐第三,宝钗坚辞,道是自己年幼,序齿应往了后座。遂柳大奶奶坐了第三,宝钗坐了第四,黛玉第五,侯大奶奶作陪。
众佳人只见芷烟嫁作人妇,一改往昔的闺阁装束,着了少妇装扮,天生丽质之外,尤添了几分成熟绰约的风致。众佳人见状皆痛赞一回,只道是不过一日便已尽显新妇的富态芳姿,便知此乃一段金玉良缘,真真羡煞旁人。
芷烟反倒被众人赞得不好意思,红了脸垂了头,不发一语。却说昨日芷烟天未见亮便起身梳妆,结果一大清早便闻见柳菥失踪之事,令她足足忧心了半日。兼了不知是因了感应抑或别的原因,她只觉心下莫名的哀戚,竟压过了嫁与心上人的喜悦。提心吊胆地过了大半日,方才闻见香兰来报曰柳菥回了府中,方将悬着的心放下。然又闻说此番柳菥病入沉疴,便复又忧心忡忡。
而正因柳菥之事,孝华与芷烟的新婚之夜倒也分外潦草。到了晚间,皆是匆匆进了新房,坐床撒帐,饮了合卺,随后房中媳妇丫鬟方伺候着二人就寝。却因了柳菥之事,新人当夜竟未曾春风一度,便就此草草歇下。
次日自是各房要好的媳妇小姐前来侯府陪新,第三日便忙不迭地回了门。只见柳菥竟已病得神思昏昏,不省人事,惯常皆是好一阵,吃半碗粥,随后便复又恍恍惚惚,呓语喃喃,竟时而哭泣时而怒骂,总未有一刻消停。此番待孝华与芷烟前来榻前探视,柳菥脑中尚余几分清明,见罢榻前的孝华,便止不住望着泪如雨落。无论孝华如何劝慰,亦总是如此。此番柳府请来数名太医并了城里城外的大夫前来诊视,药方换了又换,亦总是好上一阵,过后又恢复如初。期间孝华与芷烟二人竟因此少有回到侯府,皆是在柳府中暂住,以便就近照料顾看。
贾珠煦玉二人闻知,亦是隔三差五地前往柳府探视。此番柳菥已是张口难言,只顾伸手拽住贾珠双手不放,一面泣涕连连。贾珠见状心下痛苦难捱,竟哽噎着无法开口,见身侧惟有孝华煦玉,再无外人,方勉力开口劝慰一回道:“我知晓你心中难受,竟是苦不堪言的地步。然既踏上此途,想必你亦未曾言悔。既然如此,时至今日,又为何竟似妥协?兄素昔争强好胜,为了此生所爱,几近以命相搏。兄若就此放弃,岂非就此将子卿白白拱手相让了?这如何是兄之所为?……”
柳菥闻罢贾珠之言,口虽不言,却摇首不迭,贾珠见罢,亦侧过脸暗自抹泪,倒也明了柳菥之意,乃是道自己与子卿相携二十余载,从未有一朝心生退却之意,莫不以身搏命。然苦熬至今,终知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徒劳抗争,总争不过天去。今日结局,他又何尝不是早有预料,只怕便是这段不伦之恋的代价。
贾珠见状亦不知如何开解,只得又劝勉几句。这边煦玉则对孝华提议道不若往趣园将应麟请来诊视一回,况且应麟亦知他二人之事,正可实言相告,无需支吾。
然孝华心下却是踟蹰,念及当初应麟私下寻了自己告诫柳菥之事,便道如柳菥这般下去,本便体质孱弱,竟又以己之力与天相争,意气用事,全凭胸中一口气支撑。长此以往,定然承受不住。如今应麟之言皆已应验,至此孝华只觉难以交待,遂不敢轻易劳动应麟。此番闻罢煦玉之言,亦知如今已是山穷水尽,无法可想,只得依言行事。
待前往趣园见罢应麟,果闻应麟道曰:“……算来亦是这般时候了,虽说谋事在人,到底成事在天。何况你二人从未有那人定胜天之念,能苦熬至今,亦算万分不易之事了……”
孝华再三恳求,应麟终道:“文清为人,你当是较为师更为清楚不过。若是换作他人,为师尚可先以汤药滋补其内,再以言语宽解其心,兴许会有成效。奈何文清为人太过决绝,既定之事,竟是义无反顾,直至粉身碎骨。今日之果皆系往昔所植,你二人亦是心下明了。你为人顺其自然,万事破执而非强求;不若他,生来便为尝你一世之情,为情而生,终亦是为情而死。心病难以汤药医,此乃命数天意,为师亦无力回天……”
孝华闻言自知在理,亦是无言以对。在应麟处坐了半晌,闲谈数句,便告辞而去。
自此之后,柳菥之病竟愈发添了症状,如今竟是清醒的时日少而昏沉的时日愈多。府里柳老太太、谢夫人见柳菥之病来势汹汹,竟如遇邪遭魇一般,一面延医调治,一面问卜求签、驱邪避魔,然却收效甚微,致使二位夫人并了芷烟亦是日日守在榻边以泪洗面。
某日,柳老太君突发奇想,只道是这菥儿烟儿两兄妹,自小皆是一处教养,亦是心生感应,柳菥之病莫不是因了妹妹成亲而自己尚是孤家寡人之故?由此方心下生悲,致使百病丛生。念及于此,柳老太君越发觉得此念在理,遂又与谢夫人商议一番,不若便就此为柳菥寻一门亲事冲喜,想必柳菥之病便能就此好转。且宅中有人,亦可就近照料顾看柳菥,夫妇二人得以唱和相携,定较了孤身一人要好。
谢夫人闻言只觉此言在理,便将从前有道士为柳菥批命曰“不宜早娶”之言亦是顾不得了,忙随之附和道:“老太太说得很是,如今烟儿已经出阁,何以作兄长的还未娶亲,亦是不成个理儿,如今便将亲事办了亦好。现下便请官媒来商量,寻觅适宜的人家,便是家世稍逊,嫁妆简薄些许,亦是无妨,彩礼不会少他的。只道是新妇恭顺贤良,能入内尽心侍奉夫君便可。”柳老太太闻言亦是首肯。
此番婆媳二人议定,忙着人寻了官媒来,官媒亦是势利贪婪之辈,图慕柳家之势,便将这柳三公子百般夸赞,将柳菥的人才品貌吹得天花乱坠,却绝口不提柳菥身染重病,缠绵病榻之事。而不知情者贪慕柳家之势,欲与柳家攀附结亲之人亦不在少数。其中有一翰林官,女儿生得俊俏秀丽,只家世稍逊,便也欲凭亲女与柳家攀亲。遂便许了这官媒许多银子,令其替女儿说媒。随后那官媒便又来柳府二位太太跟前回复这翰林官女儿之事,又将此女的生辰八字一并携了前来,将此女容貌性情夸到了十分,只道是该女品貌过人、贤惠无双,直将柳府里二位太太说得心满意忺,心花怒放。
只谢夫人尚且并不就此拍板定谳,忧心自古媒人十个做媒九个虚,怕自家心肝宝贝受那委屈,遂定要亲自见过那家的女儿才是。心下想了一个主意,念及孝华曾任职翰林,与翰林诸官有些往来,正可令孝华凭借己身关系将那翰林官并了女儿请至侯府,令她得以瞧上一回。此计既定,谢夫人便将此事告知与孝华。
而孝华因此闻知柳府老太君欲为柳菥娶亲之事亦是心如刀绞,忙不迭往了柳母跟前苦劝,只道是如今柳菥几近神志不清,若是再因婚事闹上一场,只怕是难以冲喜,只会折寿。然柳老太君乃是一意孤行,铁了心只为以婚事来缓解柳菥之病。便是连一旁往昔里皆疼爱信赖孝华的谢夫人亦是罔顾孝华之言,又因孝华为顾看柳菥,常常宿在柳府之故,将芷烟亦是冷落了。谢夫人便也借机委婉劝说柳菥之事自有柳府里顾看着,孝华只需留在自己府里等候消息便是。岂有新婚未过几日,便令新妇独守空闺之理。孝华闻言,自知自己到底并非柳府中人,不过亲戚,不好十分劝。兼了心中真相亦是不可道明,遂他人自是不解不信。只得请了安行了礼后便从内里出来,往了柳菥房中探视。
此番往了柳菥房中探视,柳菥早已口不能言。孝华握住柳菥之手,见罢柳菥那双颊无肉、骨瘦如柴的光景,不禁暗自垂泪。然即便如此,柳菥仍是凛若雪中寒梅,傲骨铮铮、既美且倔,见之兀自令人心碎。孝华屏退了众丫鬟,握着柳菥之手抚在脸颊之上,喃喃说道:“菥儿,你若尚能闻清我之言,便请你快些好了罢。如此这般下去,老太太、太太亦欲为你谋得一门亲事,届时将如何是好……”
榻上柳菥似有所感,竟将一双翦水秋瞳睁得滚圆,一时之间眼眸中光芒四射,那本已干涸的眼眶竟倏忽间盈满泪水,将落未落。然不过刹那间,那眸中的光芒便逐渐黯淡下去,伴着泪水滚落之时,光芒便尽皆熄灭,双眸也渐渐阖上。榻边孝华见状,已是肝胆欲裂,柔肠寸断,亟亟道句:“菥儿,我从未退却,如今却是你欲率先撂开了手去?……”
榻上柳菥闻言惟闭目垂泪,口不能言,不发一语。
他二人便如此这般相对落泪半晌,孝华见柳菥似是无声无息,以为他累了睡去,方将掌中握住的手收入被中,悄然起身离了此处。遂不知柳菥转向里间的面上,双眼又忽地睁开,此番眸中眼神是一派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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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一腔痴情随逝流水(五)
? 之后孝华遵照姨母谢夫人之命将那翰林官一家请至府中,谢夫人趁机见了那翰林官太太并小姐一面,只见那小姐虽并非生得绝世无双,不及自己爱子爱女远矣,然性格倒也恭顺柔和,想必成亲后是个能孝敬公婆、体贴夫婿之人,倒也满意。此番谢夫人与那翰林官太太商议一回,当即将这桩亲事拍了板,谢夫人又邀请妹妹孝华母亲谢姨妈做了媒人,双方约定尽快成亲,道是柳府里一切现成,将婚期定于下月。里间太太们谈妥,那翰林官太太便遣了自己的丫鬟将此事告知与外间的丈夫,而在此待客的孝华亦一并闻知了此事,便是往昔少有神色波动的面上登时亦是愁容满面,竟宛如失魂落魄一般。那翰林官察言观色,见孝华神色有异,便开口询问孝华出了何事,可是贵体欠安。孝华闻言方勉力回过神来,搪塞了一句曰不过念起心事,无甚关系。在府中置了席,内里二位谢夫人并了那翰林官太太坐了一席,外间孝华孝康两兄弟在书房中招待翰林官坐了一席。吃罢午膳,他一家子方才去了。这边谢夫人亦是忙不迭乘车回了柳府,将此事禀告与柳老太太知晓。孝华待送谢夫人登车后,方入内换了衣服,命人套车,往了荣府而来。
却说这段时日因初冬已至,气候渐寒,煦玉冒了风寒,只得留于房中调养。又因自己亦是染恙之人,更不可就此前往柳府探望柳菥,遂珠玉二人对柳府为柳菥定下亲事一事,皆是毫不知情。
当日正飘小雪,煦玉病得头晕脑胀,竟也记起这日是园中诗社起社的日子,便也挣扎着起身欲往了园中探视一回姊妹们赏雪作诗。贾珠见状,只得命众小子取来两套大毛衣服,服侍煦玉穿戴了,先将羽绒背心裹在里衣外,外罩云狐裘,又将鹤氅披上,罩上风帽。便连素昔皆不离手的撰扇也交与贾珠持拿,自己则笼着兔皮袖笼,手中还捧着一个小型陶瓷手炉。如此穿着停当,方才出了书房,往了园中来。贾珠见煦玉穿着臃肿,几近圆了一圈,哑然失笑曰:“不过是小雪便穿得这般夸张,若是那三九四九化雪之际,还不裹着棉被过活~”
煦玉闻言倒也不置可否,只催着贾珠一道出门。此番园中女儿家较了平素更多,添了邢夫人的侄女邢蚰烟与薛宝钗的妹妹薛宝琴,又外加一个学了作诗的香菱。众姑娘并了宝玉见今日竟降小雪,又逢起社之日,加之园中人多,遂兴致颇高。随后见冷荷进来吩咐曰珠大爷林少爷欲进园中看姑娘们作诗。众姑娘闻言虽是发憷,然仍是一并迎上前来。
只见珠玉二人领着两个仆妇从后打了伞,一路行来。众人见罢,只听煦玉问道:“尔等今日起社,何人做东,欲在何处,拟以何题。”
闻罢此问,便是其中最为兴致勃勃、急不可耐的湘云亦不敢答话,作副社长的探春只得出面答道:“回林大哥哥,我们预备同往日一般,在芦雪庵赏雪作诗,大伙儿随份子。诗题尚未拟定。”
煦玉闻言颔首道句:“如此,芦雪庵可布置妥当?”
贾珠从旁见状,知晓众姊妹碍于煦玉在场,无人再敢随心所欲地施展,便在煦玉身后对跟前黛玉递了个眼色。黛玉见罢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颔首,随后便对煦玉道:“回哥哥的话,此事是妹妹的疏忽。妹妹料想今日天寒,哥哥正于房中将养,定不肯出来。亦不敢就此劳动了哥哥。遂便想只是我们在庵中待上一阵,倒也尚未布置……”
探春闻言忙接着道:“此番林大哥哥既光降,妹妹即刻遣婆子去芦雪庵笼地炕、烧炉子去。”说着作势欲唤人。
煦玉闻说这此时芦雪庵尚无地龙暖炉,登时便踌躇着不欲前往。
贾珠暗暗对黛玉探春做了个好样的手势,方开口对煦玉说道:“我的好哥哥,且住了吧,那芦雪庵傍山临水,风雪一吹,只怕较了园里别处更冷,何况那处本为垂钓所设,窗大漏风,你本便病着,若再往那处冒了风,铁定躺下了。”
煦玉闻言只得放弃前往,只道是自己先回了外间,令众姊妹们作诗,待做好后送来他跟前。随后便命了一题,令众人做:“古人尝作《雪巢赋》一篇,曰‘巢成雪至,雪与巢会;式瑶我室,式珠我廨;空无一埃,点我胜概’,此番便以此为题,五言七言皆可,联古风一首,限韵。”随后又补充一句,“此题不难,且快些做成,写了送出园来交我审视。”
正说着,便见一婆子匆匆进了园中,对珠玉二人说道:“侯二少爷来访,已领着往大爷书房中去了。”
珠玉二人闻言,只得忙不迭一道出了园子。众姊妹送至园门口,方一道转身往芦雪庵而去,一路上皆在探讨煦玉所命诗题是何意。而其中初来乍到的少女们因少识煦玉性子风度的,更是心生畏惧,只听香菱率先说道:“这题目我听着便不明白,此番我学诗不过几日,是不能够的,从旁观看姑娘们展才便可。”
宝琴亦道:“林姐姐,你哥哥好生厉害,博古通今,开口便是前人文章。随口一句,徒留下我们在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还道简单呐。”
湘云则从旁快言快语地道句:“可不是这样?我们都见惯了,若非当时有事横插了这一杠子,她哥哥只怕连诗都吟成了,只我们还不解诗题呢。”
黛玉闻言微笑,随后一手拉了宝琴一手拉着香菱说道:“你们且莫要就此认输,哥哥此题虽看似烦难,然却并非无从下手。”
宝钗听罢黛玉之言笑道:“颦儿这是欲与林大才子一较高下~”
黛玉闻言有些赧颜,垂了头红了脸解释道:“并非如此,我只不过不愿这般轻易放弃哥哥留给我的题目。”
此言一出,宝玉率先叫好,其余姊妹听罢亦是倍受鼓舞,宝钗又道:“然此番还需将题目解释清楚了,知晓是欲我们作出何种咏雪之作,否则亦是无从下笔。”
众人一道商议了一阵,湘云素来有些急才,遂此番率先说道:“林大哥哥所提《雪巢赋》乃是杨诚斋所写借物言志之作,尤其是所提‘式瑶我室,式珠我廨’一句,如此看来大哥哥是欲我们勿要单纯咏雪,需得借雪咏怀。”
众姊妹听罢尽皆赞同:“此言甚是,云儿当真机智!”
湘云闻言很是得意。
宝琴问道:“大哥哥令我们限韵,我们此番是做五言还是七言的?”
宝钗则答:“知晓了林大哥哥题目之意,倒也并非刁钻难做的,只此番限韵,倒添了些难度,好在从前我们联诗,亦联过押单一韵脚的。我道是五言较了七言,更容易凑成,如此便作五言的吧。”
众人皆是认同。随后探春忙命媳妇婆子在芦雪庵铺设了,置了酒果,众姊妹一面吃喝,一面寻思。此番联诗不限顺序,谁有了想法,便凑上一联,待全篇联成,众人再合力修改一回,方由探春用工楷拿诗笺誊录了,再命婆子送往外间。
而园中众姊妹饮酒联诗,外间贾珠煦玉则于书房中招待孝华。对孝华忽然来访,他二人皆很是不解,忙一道迎了出去,叙了寒温,道了契阔,珠玉二人先行道了回歉,只道是这几日煦玉染了风寒,带病之躯,不敢上门扰了病人,遂近日皆未能入柳府探望。孝华道是无妨,随后便将柳菥之病并了柳府老太太、太太欲为柳菥娶亲之事简要说了,珠玉二人闻言皆是大感意外。贾珠率先开口,忿忿不平地道句:“人都成了这般,仍迫其娶亲,如此岂非将人往黄泉路上逼?!”随后又对孝华说道,“兄既将此事告知我等,不若此番便寻一法子破除这桩亲事方是。”
孝华闻言倒很是意外,未曾想过竟可逆家长旨意行事,顿了顿方问道:“这如何可能?”
贾珠听罢只道是孝华不信,遂道句:“此番不惧对兄实言,当年林府里老爷太太何尝闲着,早便为这大少爷觅了门上好绝佳的亲事,若是任由此事发展,到如今,大少爷的子嗣不都把《四书》倒背如流了?最终仍不过是我们自己拿了主意,瞒着头上老爷太太将此事推了,当然,仰赖了先生他老人家相助便是……若非如此,焉有我二人今日?”
孝华闻言颔首对曰:“你二人当真好命,便连先生亦出手相助。然此番即便我们设法为菥儿阻下这桩亲事,府里老太太、太太便能就此作罢?没了翰林院王亲家,还有詹事府李亲家,如何能做个了断?”
贾珠煦玉听罢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此言在理。然贾珠仍只道是无论头上家长如何主宰儿女亲事,若是自己亦不拼尽全力抗争一回,岂非白白将自家亲事并了那幸福拱手相让?如此,自己又岂能甘心?
孝华则道,神色满是无奈:“人何以妄想与天抗争?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不过是个人的命罢了,是命便也断无改变之说。鸿仪若非是当初上天批命,告曰不可娶亲,今日你与我二人又有何不同?”
煦玉闻罢这话沉默,倒也认同。只贾珠万难首肯,对曰:“君胸罗万卷,博古通今,何以此番竟看不透此理?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岂不知我之命需由我主宰,若我敢与天争,何以我便不可做那主宰自己命运之青天?便如当初我扶乩占命之事,众人只道是上天批示我不可娶亲,然不知此事本属我之意,又如何不是我之意因此‘上达天听’,最终天亦成全?若我自己亦是逆来顺受、随波逐流,届时又如何为己做主?”
孝华听罢,虽觉惊世骇俗,然却也无可辩驳之处,便道:“虽人人希欲人定胜天,然世间如何能事事得偿所愿?鸿仪,你便没有那有心无力之日?”
此问一出,倒将贾珠问住了,贾珠一时语塞,只得道句:“有,何尝没有……自是有我无法偿还之感情,无法改变之宿命……”
孝华遂笑道:“如此可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理了。”
随后三人又商议一阵柳菥之事当如何应对,亲事无力阻止,只得设法宽慰柳菥之心,此亦是不易。一道此事,三人便不由地一阵失落,孝华尤甚。贾珠强作欢颜道句:“以兄之为人,只怕此番前来并非是为向我二人讨那主意,想必只是来寻了我二人开解的。如此不若小酌几杯,聊以纾解。”
孝华闻言首肯,贾珠方命人烫了酒来,又置了数样酒菜,倒也分外精致清淡。三人一面吃一面聊,之后一个婆子从园中将姊妹们所联之诗携了出来交与煦玉。贾珠命润笔赏了一吊钱,那婆子方千恩万谢地去了。屋里孝华闻说,方询问一回,珠玉二人因孝华乃是盟兄,便也并未隐瞒此事,便将府中姊妹结海棠社之事告知与孝华,孝华倒也赞贾府姊妹们风雅:“从前倒也闻烟儿道与盟妹林姑娘交换诗笺、妙语唱和之事,未料贵府姊妹竟是人人均有此雅情雅兴。”
说罢三人便一道将那联诗赏鉴一回,此番珠玉二人倒能将那诗句与人对上号,却并未告知孝华,令其就此品评一回,孝华倒也评得分毫不差,只道是观诗自可观人,其中最易辨认之人正是黛玉,因其风流别致颇有煦玉之风;其次宝钗亦与黛玉不相上下,乃是温柔敦厚一路;再次湘云又是豪气干云,别具一格;另有天真灿漫、婉转灵巧、含蓄蕴藉等不一而足,可喜之事便是皆自成一体,可谓是百花齐放。
贾珠煦玉闻言皆心悦诚服,道是不愧是才子眼光,果真过人,品评诸人之诗,倒将个人为人品性皆评了进去。且孝华评诗不若煦玉那般尖锐严苛,秉持中正平和之态,不偏不倚,又留三分余地。
随后只见孝华扶了扶眼镜,一面打量诗笺一面疑惑开口问道:“此诗乃闺中女儿所联,自有那闺阁腔调,然其中有几句与诸句乃是既相近又不同,若论辞藻意象,则较了别句次了一等,我却不解此乃何故。”说着将其中诗句示之与煦玉。
煦玉打量一眼,便知此乃何人所作,淡淡道句:“此乃宝二爷所联之句,遂与诸姊妹不可同日而语,自是无甚闺阁腔调。”
孝华听罢方恍悟,原是少爷所作,无怪乎与其余诗句不甚相同,然若说全无闺阁腔调,倒也不尽然。孝华虽如此作想,却也并未宣之于口。
此番他三人在书房中小酌清谈,未料这六出飞花竟越下越大,孝华见状正待寻小子回府将自己避雪衣物取来,便见家人报侯府的家人遣人来送那衣物。孝华大感意外,忙将家人唤来询问,原是芷烟见天降大雪,念及孝华仓促出府,又不知何时归来,方亲自备了孝华的衣服,命家人送了来。家人先寻到柳府,闻柳府家人道侯二爷已去,方又寻来荣府,方才寻见孝华。
贾珠见状倒也很是感慨,道句:“若非因了兄与文清之事,此番兄真可谓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孝华闻言笑曰:“无论有无菥儿,得娶烟儿,皆无愧于此言。”
之后孝华又坐了一阵,见外间天色渐晚,便起身着了避雪衣物,领着家人告辞而去。煦玉送至屋外,不敢出门远送,贾珠亲自将孝华送至府门外登车,方才回来。此番大雪骤降,竟就此下了三日三夜,积了数寸之深,便连朝中各部亦挥手放了假,无需前往当值。
三日后,珠玉二人乍闻柳菥死讯,皆如晴天霹雳,大感意料,万难相信三日前孝华方才前来荣府拜访,告知他二人柳菥将娶妻之事。据闻当日夜半,朔风呼啸,大雪簌簌而降,便连视线也被封锁了,彼时便是连柳府值夜之人亦躲在室内避寒。四更时分,只听府中一声枪响,随后伴着几声狗吠,惊起府中众人。查夜之人忙不迭寻声赶去,只见一人正倒在院里的梅树下,正是柳菥。身着婚礼冠服,手持连发枪,一枪洞穿了自己的太阳穴。待府中之人发现之时,已无丝毫气息。只那随风雪飘落的寒梅花瓣,遍洒柳菥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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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孤注一世为爱而生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