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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28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28节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俺模仿明清感怀亡妻的悼亡小品文的调调写的侯柳番外,记侯柳之情。以孝华为第一人称视角。

    其中是以孝华的角度审视自己与柳菥之情与珠玉二人之情,并与之对比。

    余生于景昌xx年十一月十又七日,居京城理国公侯府,府中广植梅树,又以寒梅为最,爱梅之嗜,遂至终身。待余长至足岁,行抓周之礼,得仓颉简,始知余来历不凡,乃文星照命之相。吾父见之大喜,自抓周伊始,方留心为余寻访适宜之师。

    余长至两岁,姨母谢氏怀双生儿,始诂为姊妹,吾母遂以金步摇为聘,南安太妃做媒,与姨母约定为姻,及长,娶长姊为吾妇。及临盆,方知姨母所怀乃双生兄妹,长者为兄,幼者为妹。只得另改前盟,聘幼妹为妇,不知不祥之兆已就此伏下。

    待余五岁,随母前往柳家家庙何仙阁进香。姨母携幼子同往,希欲为子祈福。此余与文清初识也。文清姓柳,单名菥,乃姨母所出,与其妹柳芷烟乃双生兄妹。兄妹二人虽幼,而貌美无双,姨母并柳府老太君爱之甚笃。余以幼时之习呼之“菥儿”,此习由始至终,竟从未更改。

    余二人于彼时初见,却早有耳闻。初识文清,只觉此子宛如仙童美娈,抑或乃冰梅幻化,素容曼妙,玉骨冰清。虽瘦削羸弱,而弱态生姿。余二人四目勾连,一见倾心。彼时未曾相识,文清竟向余蹒跚行来,始知二人之间,自有前缘既定。抑或系余二人之母以金钗所定之因缘?然此情虽定,实则福薄缘悭,文清素昔体弱多恙,当日归府后竟卧床数月不起。至情之摧人夺命,始见一斑。

    余识文清之妹,亦余未来之妇,柳氏芷烟,晚于余识文清。彼时家中众亲皆因兄妹二人为双生,难作区分。惟余始见,便能了然相分。盖余视来,芷烟艳若海棠,其性敦厚恭淑,尤带几许灿漫天真;文清清如寒梅,其性外热内冷,实则任性决绝,其偏执之甚,竟可以命相搏,而玉石俱焚。吾师常告诫曰若得养生长命,为人定需破执;若一意孤行,而义无反顾,当难免夭寿之患。时至今日,当知此言尤为在理。

    余四岁从学,五岁得文清入府伴读。余幼学之师居亭先生乃吾父旧友,入都待选,彼时入府暂居,遂成余师,教授余与文清二人。余二人得以同窗伴读,课书论古;终日耳鬓厮磨,形影相伴。余二人之情愫潜滋暗长,余以为,人生之至乐,莫过于此。然人生欢娱易逝,余二人惟相伴一载,转眼卒分。文清不堪课业之劳,大病一场。柳府家人闻知,不得已惟将其接回将养。送文清登车之际,余仿佛伴鸟失偶,只觉天旋地转,目中之景尽皆失色。文清亦擒住余双手不放,口中惨呼“我不欲与二哥相分”。姨母无法,只得以“汝二哥明日将至”相诳,文清方松开余手。余攀住车辕,告之以“将常往府上探视”,文清始得心安。待文清归府,余终日郁郁不乐,彼时适值居亭先生得缺赴任,余自行温习旧书,更显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及至日后,闻知余同门师弟珣玉鸿仪二人,得以自幼同窗经年,直至入仕。由此观之,上天待人,亦是厚此薄彼。

    自居亭先生离去数月,吾父尚未觅得适宜之师,甚急,幸闻心庵先生入京,正居圆通观中。吾父大喜,亲身前往拜见,欲引为余师。接入府中,父命余拜见,先生见罢,欣然应下授业之事,此系余业师也。心庵先生姓邵,讳应麟,字承祚,金陵人氏。乃大儒王心朝门人,世称心庵先生。学贯二酉,神通六艺,只运蹇时乖,命途多舛,入仕数载,愤然求去。虽家道清贫,漂泊异乡,然著作等身,声名远扬。先生尝云坐馆盖因囊中羞涩,实则并不轻易传道收徒,择人极为审慎,至今惟授三人。先生赠余字“子卿”,余书斋前广植寒梅,旁立一石,上书“寒梅映雪”四字,亦系先生亲笔所题。

    先生授业,与人不同,因材施教,循循善诱。知余好阅,便命余博览,而不稍加拘囿。不若世间寻常业师,惟以举业为重,而罢黜百家。余自文清离府至今,适才重拾课业之乐,皆得益于先生。彼时文清渐愈,闻余再获良师,欲从余一道习学。奈何家人忧其旧疾复发,坚辞其来府习学之请,余终未能再续同窗之谊,而心下大憾。先生于府中坐馆二载有余,因事出京。临行之时允余下场,道曰魁斗高悬,定居榜首。之后果如其言。

    先生再度归京,余已高中,先生入府探望吾父,适闻余之事,亦甚感欣慰。之后,先生为林公所邀,入府教授林公爱子珣玉,后贾公爱子鸿仪亦至。此二君甚得先生之心,余竟不及远矣。心仪珣玉为人之纯粹清绝,宠溺鸿仪秉性之特立乖觉,先生因之而长居林府。

    先生尝云:“情之一字,乃应心而生,自然生发,人当顺承之。”若干年后,待余明了余与文清之情,迥异于兄弟之情,方知此言诚然。余二人亦知此非世俗之情,天不成其愿,而白头不终,遂余二人竟全然不顾,终日放浪形骸,惟欲守得一日算一日。终引来外人侧目,余二人不以为意,凡事但凭己心。定情之日,余二人以金约指为聘,余于初遇之地何仙阁粉壁题《长相思》一首,文清和之。词因情而作,点染而悲,事后思来,颇觉不妥,竟不知此乃日后之悲兆。

    兰台寺大夫林公长子林瑜君,名煦玉,字珣玉,乃余同门师弟,亦余之盟弟。据闻乃林公梦中得人授玉而生,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美誉,遂余赠雅号“瑜君”。复又因余性喜梅,书斋前梅林有梅崦之称,珣玉遂赠余雅号“庾斋”。珣玉足岁抓周,亦获仓颉简,方知此君系余同宗。珣玉为人轻狂绝俗、自命不凡,余尝因“二元及第”享誉京师,日后珣玉下场,因故科甲惟取第三,未及余也,事过良久,亦难以释怀。遂与余相聚,常做意气之争。余性情寡淡,得入青目者鲜少,但逢珣玉“挑衅”,喜与之唱和,正是棋逢对手,酣畅淋漓;高手过招,难分伯仲。只道是人生在世,快意之事,亦不过如此。风流俊才之外,亦是任性痴执,鸿仪戏以“情痴”呼之。幼时折梅落水,自此恶梅,而好兰成嗜。曾因为人所赠之莲瓣兰为淫雨所灌而死,目之气急咳血,大病半月方愈。

    荣国贾公之孙贾鸿仪,单名珠,乃珣玉表弟,文清盟弟,亦余同门师弟。余于静王府初识珣玉鸿仪二人,彼时不慎失落所携之玉撰扇,为鸿仪所拾。此扇以淡墨描画柳叶飞花,题七绝一首,皆文清笔墨。事后文清闻罢鸿仪拾扇之事,心甚感激,遂与鸿仪约为金兰。鸿仪为人伶俐机敏、审慎细腻,常行特立独行之事,常怀不合时宜之心,胸有别才,令人琢磨不透。先生夸其乖觉,爱若掌珠。

    余偶知珣玉鸿仪定亲之事,始于鸿仪索金刚石戒指一事。金刚石非本国风物,原为洋人所携。鸿仪于洋人处索取该物所制对戒一双,后此戒指于珣玉处发觉,方知他二人间隐匿之情。却说珣玉鸿仪二人面上观来只如世间普通昆仲,何以竟怀这等隐情?起初余与文清索解不得,又闻他二人自述,方知他二人之情竟得先生从上作证,亦已结为伉俪。期间所行之礼,与世间寻常夫妇分毫不差。事后寻思,方了然于胸。可知珣玉为人,面上疏狂风流,心内实则自持守礼,秉持“发乎情止乎礼”之道,具古人之风。虽入情痴迷障,却能泰然处之。而鸿仪处事,亦是进退有度,安分守己。二人虽情难自禁,成不伦之恋,到底相敬如宾、行不越矩。反观余与文清,自情之始发,至约定终身,莫不放浪形骸,逾礼越矩,以致最终为人侧目,饶舌相逼,而害人害己。文清命丧,莫不与之相关。回首往事,方知古人所云“过犹不及”,乃至理名言也。

    文清天生弱质,逢换季必抱病。待与余一道,知余二人难全白首之念,心内万念俱灰,病体每况愈下。加之为人执迷决绝,常作奋不顾身、玉石俱焚之想,愈往后,竟不怀求生之念。文清尝寄居先生处数日,期间先生告诫余曰“执迷贪嗔乃福薄之相,若为长寿安康,切记破执”。余将先生之言告知文清,文清尚且不以为意。余尝云若文清乃世间名花所化,当是寒梅花魂,凌寒而绽,傲骨铮铮;孤注一世,为爱而生,终至于因情而死,感爱而亡。不料当初一句戏语,日后竟一语成谶。

    余尝任鸿胪寺卿之职,彼时正逢太平盛世,四海朝贺之盛,可谓盛况空前。余晓洋文,与外使交接,兼掌迎送接待诸事。余性喜器玩,府中西洋器物颇多,朝中有此好者,惟余与鸿仪二人也。余尝择八音盒以赠文清,未料待文清见余所藏连发枪一对,闻知此物能一枪射杀三丈开外之人,大喜,向余索其中一支自存。后文清竟以之自裁,余闻知大恸,此乃天意耶?

    余终奉命娶妇。余迎亲之日,文清独往余二人定情之地,泣涕吟唱,感怀前情。其凄楚寂寥之态,余虽未亲见,然闻鸿仪转述,亦如亲见,至今仍历历在目。自余婚后,文清告余曰:“余未得与君厮守终身,两情既离,君之婚期当余之死期。”其后果然,文清病体愈沉,多方寻医问诊,皆无成效。余亦束手,惟往趣园向先生求教。先生闻知惟摇首道曰:“常人若常怀自救之心,且静心调养,服以汤剂,自能大愈;然文清秉持厌世弃生之念,惟欲以身殉情,他人如何救之?”余闻言自知在理,惟施礼告退。

    后更未料柳府老太君欲为文清冲喜驱邪,方为其觅得一亲事,婚期甚急,转眼在即。余闻知剧骇,此岂非夺人之命者呼?!余即往老太君跟前诉求,曰文清卧病在床,神志昏昏,难以自理,如何全亲事之礼。奈何任余百般强辩,老太君并文清之母皆无动于衷。余无法,惟入房告知文清,求其勉力自愈,方可免受人摆布。彼时文清神志虽昏,常不辨人语,然闻余之言,亦有所感,口虽不言,而痛泪涔涔。

    文清去日,毫无征兆。余亦入柳府与文清为伴,期间,文清虽仍口噤难言,竟可勉力起身。余大喜,不知其乃回光返照,以为好转,扶其倚坐,与之闲谈。劝其宽心,调养将息。文清之母闻其好转,忙遣仆将新郎冠服送入。文清见之,惟将面颊朝内,不发一语。心下苦楚,亦可想而知。当日入更之后,余尚亲手喂食稀粥,吃罢,方令其安寝,道明日再往。未料榻上文清竟紧拽余手不放,凝目瞪视,张口欲言,奈何口不能发声,惟痛泪两行。见其口型,乃叠声惨呼“二哥莫去”几字。余见之不忍,柔肠寸断,几不能自持。虑及文清之母责余久滞柳府,虽心下惨痛,亦狠心而别。不想此去竟成永诀矣!

    当夜,余与妻芷烟同榻。夜半,芷烟自梦中醒转,浑身战栗,冷汗浸浸。余见之忙问其故,芷烟答:“不知,惟觉心寒悚然,恐为不祥之兆。”后方知彼时正值四更,乃文清自尽之时。芷烟因双子感应之故,心生悲戚。次日卯时,余闻噩耗传来,文清命毙梅树之下。世间安得一人,既美且傲,铁骨铮铮!如今化梅而归,梅魂已逝,而梅香犹存!

    呜呼!忆往事,泪浸衫。余自幼与文清相识,唱和二十余载,终至于中道相离,舍余而去。然诀别之语,终未言出;临去一面,亦已惘然。此余平生至爱,今亦携余情而归,余此生再不复情深如许!自文清去,其婚约尽废,此女因之免于守寡之厄,亦算得文清成全。而余意不忿,心难释怀,自此除却全礼,竟鲜少涉足柳府,往昔亲缘,不复存在。余一生惟娶芷烟一妇,自成亲伊始,莫不相敬如宾,琴调瑟弄。想必文清在天有灵,亦寄情于此。

    此系文清辞世五载之际,余著文悼之。于梅树之下,焚香设祭,更抚琴寄思。琴音渺渺,绕树三匝,如余情思,徘徊不绝。而一树寒梅,尽皆凋零。可知万物有情,若非文清借花显灵,便连花亦感吾情。又著此文追忆往事,区区泪笔,莫能尽怀;绵绵哀思,难述一二。此生有恨,曷其有期!若得来世,当续前情!

    ?

    ☆、第七十八回 情有独钟公子提亲(一)

    ?  上回说到柳菥自尽之事,荣府里贾珠煦玉闻知,忙不迭命人备了礼,二人着了素服,亟亟前往柳府祭祀。行至柳府下车,只见各家路祭、车马阗喧。此番迎上前来之人正是柳菥长兄柳芳,与珠玉二人彼此见礼,他二人又道了寄哀劝慰之语,命家人将祭礼送上。柳芳致谢,一面将二人迎入府中落座。刚入了大门,便见孝华亦是一身素服,迎上前来。珠玉二人细察一回,见其面色憔悴,神色哀戚,思及他与柳菥之情,满腔劝其节哀顺变之语亦尽皆咽下肚里,难以道出。三人相顾无言,却是不言自明。孝华令柳芳自行招待他客,珠玉二人关系与己匪浅,此处由自己招待便是。柳芳道声失礼,自行去了。

    随后孝华引珠玉二人前往灵位前上香祭拜,他二人忆起往昔结拜之情,兼了孝华柳菥之情与己类似,心下痛惜怜悯之感顿生,遂亦是痛洒热泪。随后煦玉亦向孝华索来纸笔,当场作成祭文一篇,写得是情深意切,读之怆然。孝华阅罢,方淡笑赞曰:“菥儿得贤弟此文,若泉下有知,亦当瞑目。”之后三人又入座闲谈一阵,孝华将柳菥自尽之事简要讲述一回,珠玉二人闻言,皆唏嘘嗟叹。二人坐了半日,方辞别归府。

    此事过后不久,贾府又出一喜事。却说今年贾母大寿,城中与贾府素有往来的亲王驸马王公贵胄尽皆前往拜寿。礼部亦奉旨赏赐,府里大摆筵席,荣宁两府齐开筵宴,整整庆贺九日。其间四大郡王之中便属北静郡王并了南安郡王与贾府最是相好。七月二十八日,贾母率领众媳妇按品大妆出迎,在府中接待众公侯诰命。随后又入大观园嘉荫堂吃茶。方出至荣庆堂上拜寿入席。期间林之孝、赖大家的领着众媳妇上菜上酒,众王妃各点了一出戏文。随后吃酒听戏,自是不在话下。席间,南安太妃问起宝玉,贾母回道宝玉庙里跪经去了。又问众小姐,贾母道小姐们正在那边厅上听戏。南安太妃便令将众姊妹请来面见一回,贾母便令凤姐将史、薛、林几人带来,又道句“只令你三妹妹陪着来罢。”

    凤姐闻言自去不提,随后方携了探春一行五人前来。一一向在座王妃诰命行礼毕,又让座。南安太妃与史家最为相熟,便先与湘云招呼道:“你在这里,听我来了还不出来,还只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账。”说罢又转向其余四人问道:“哪两位是薛林二姑娘?”

    贾母一听这话有蹊跷,忙问道:“太妃可是认识她两个?”

    南安太妃则道:“前日里煐儿往柳府里探望侯二奶奶,彼时烟丫头还未出阁。回来与我道在府里见到贾府里亲戚家的小姐,很是赞赏一回,直怨我来荣府这许多回,都未告知她这里的姑娘这般可人。我闻罢尚还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说的是哪两位,今日便存了心思,定要来见识一回。”

    贾母闻言心下大喜,忙不迭将宝钗并黛玉指与南安太妃认识,太妃一手拉着一个,左右打量了一回,询问多大了,连声夸赞。又转向黛玉说道:“这姑娘可是林大才子的妹妹?”

    不及黛玉答话,贾母便已眉开眼笑地说道:“正是呐。”

    南安太妃听罢笑曰:“原来如此,我瞧着这姑娘有些面善,原来当真是林哥儿的妹妹。我家王儿跟了府上大哥儿与林哥儿乃是至交,这哥儿俩常往府里拜访王儿,我亦曾见过几回。只这妹妹还未来过,如今我见了这妹妹亦很是喜欢,妹妹既跟煐儿并了烟丫头皆是认识的,又都是世交,今后不防常走动,来我王府里玩上一日。”

    黛玉听罢郑重应下。

    放开了宝黛二人,南安王妃又携了探春宝琴审视,亦是狠赞一通,说道:“早些年我来府里,这府里姑娘们尚小,大些的便属大哥儿并了大姑娘,如今大姑娘进了宫,今儿我见了这做妹妹的,都已这般大了。你家这几个姑娘当真没的挑的,模样生得可人儿,我见了心里很是喜欢。我真羡慕了你的福气,府里儿孙满堂。我那府里便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还做不了主……”说着叹了回气,方对众女儿说道,“往后你们姊妹需常来府里,令我们府里也热闹一回……”又转向贾母打趣道,“你可不许拦着,霸着她们只顾给自己作伴!……”此话一出,说得众人皆乐。

    而正因彼时南安太妃有言在先,荣府众姊妹方不敢怠慢了,择了一日,黛玉特意邀请芷烟一道,与薛家姊妹、三春并了湘云几人,前往南安王府拜访。入了王府,在二门处下车,只见南安王妃并了南安郡主姑嫂二人一道从屋内迎将而出,众人礼毕,方迎入上房中向南安太妃请安。此番南安太妃见罢众女儿,可谓是各有各的品貌,各具各的风度,心下喜不自胜,令女儿儿媳相陪,留众女儿于王府吃罢午膳。期间又见贾府的女儿之中,便属探春的品貌风度最佳,又闻炎煐道曰这薛林二姑娘并了贾府三姑娘正一道帮忙料理着贾府中诸事,兴利除弊,将偌大个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宝钗黛玉二人闻言,忙不迭自谦一回,只道是自己不过府中亲戚,不过从旁协助罢了,一切皆是探春主张。探春听罢,见宝黛二人不揽功,亦很是感激。南安太妃闻罢,对探春更是刮目相待,忙不迭道曰自家府里儿女少,膝下凄凉,欲将探春认作义女。

    探春闻言,心下喜出望外。却说探春庶出的身世一直是她心下之伤,一个向来志向不凡,具男子才识胸襟的女子,却屡因出身而担责。但凡赵姨娘弄出幺蛾子,丢了老脸,旁人见了,莫不牵三带四地将探春一并拉扯上,由此亦怨不得探春心里对这亲娘颇多埋怨,亦瞧之不上。她素昔只道是若是自己当真乃是王夫人养的,只怕更能施展己身之才。而如今闻知南安太妃有认自己为义女之意,登时便知此乃自己机会,若是能得以与郡王攀上关系,对了自己先天不足的身世,倒是一种弥补。何况,郡王家世,所能提供与自己施展的空间,与了荣府相较,更是有大无小。自己或可凭此步出荣府的拘囿,外出闯将一番事业也为可知。

    探春心下虽作此之念,然面上亦不动声色,立起身来行礼自谦道:“得太妃赏识,探春哪里有不高兴感激的,只探春如何攀附得上。何况我亦是出门在外,头上还有老太太太太坐镇,如何敢擅专,自作主张……”

    南安太妃见探春所言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对探春的赏识之心方又添了几分。随后南安太妃便一锤定音,笑着说道:“此番莫急,我将这话落下,尚需待我亲自往了荣府,在你家老太太、太太跟前征询一回,看她二人可愿割爱方是。”

    一旁南安王妃忙凑趣道:“这敢情好,再添一个小姑子与我并了郡主作伴,令府里也热闹些许。”

    此事如此定下,之后南安太妃果真依言择了一吉日,亲自携了女儿南安郡主一道,前往贾府拜访,贾母亲自接待了,南安太妃又令请出王夫人并探春。随后见人都到齐了,方将欲认探春作义女之事说了。贾母王夫人闻言,有谁是不愿的,心下喜不自胜,面上尚且自谦道:“话说我们府里姊妹不少,只羞手羞脚的,哪里见过王府的排场,只怕跟了太妃,规律见识配之不上。”

    南安太妃听罢对曰:“老封君哪里的话,府里这几个姑娘,不拘是府里还是亲戚家的,皆是万里挑不出一个的,模样性子均惹人喜爱,往了哪家去寻,都寻不出更好的。我今儿前来在老封君跟前认这个亲,还怕老封君不肯,舍不得让女儿家跟了我们受委屈……”

    贾母闻言大笑道:“太妃才是说笑呢!”

    王夫人从旁道:“我们才是怕自家女儿顽劣,高攀王府不起呐。若是府里女儿能得太妃栽培指点,跟随郡主习学,还不较了别家女儿强了百倍去!”

    座上几人如此酬和往来一番,此事便就此定下。贾母请南安太妃上座,命人端了茶来,铺了红毡,令探春依礼向南安太妃奉茶,随后又拜了八拜,便算礼成。炎煐亦就此改称探春为妹妹,二人遂姊妹相称。周遭贾母、王夫人并了众执事仆妇见状,无不称喜道贺。自此,探春便两府往来全礼,常常是在南安王府吃罢饭,方回到荣府,便连与园中众姊妹的集会亦是少了。而被罚在后院粗使的赵氏闻罢探春被王府太妃认作了干女儿,登时耀武扬威起来,往日的哀戚卑下之色一扫而空,逢人便道自己亲生骨肉是太妃女儿、王妃小姑、郡主妹妹,长此以往,惹得人人生厌,此乃后话。

    ?

    ☆、第七十八回 情有独钟公子提亲(二)

    ?  却说探春之事后不久,贾珠这处又逢喜事一桩,正是贾芸之事。一日,贾芸前来荣府汇报趣园诸事,待说完公事之后,贾珠见贾芸立于一旁,尚且一副欲言又止、待说不说之状,方开口说道:“你有话直言,可是有那难言之隐?抑或有甚麻烦事推与你叔叔我?”

    贾芸闻言忙拱手对曰:“岂敢有相烦珠叔之事。只侄儿有一小事,在此恳求珠叔恩准。”

    贾珠笑曰:“你且说来听听。”

    贾芸方道:“如今侄儿亦是二十出头了,家母令侄儿快些寻了合意之人成亲。侄儿跟随珠叔做事,知晓珠叔屋里的丫鬟都是好的,模样性子较了别处的丫鬟都是上等的,所以想来向叔叔求一个丫鬟……”

    贾珠听罢这话,心下早已知晓大半,然尚且装作全然不知情之状,斜晙着贾芸,拿话逗弄道:“敢情你们一个个皆是约好了的,将那眼睛都盯着爷屋里的丫头。平素背着你爷我,垂涎我屋里的丫头,暗定私情,可是如此?”

    贾芸闻言忙解释辩白一通道:“珠叔明察!侄儿岂敢如此!珠叔屋里的丫鬟虽有千般万般的好,然若非得珠叔首肯,侄儿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贾珠听罢不答,惟似笑非笑地目视贾芸。

    贾芸见状冷汗直冒,只得如实说道:“实不相瞒,侄儿此番是来向珠叔求娶红儿那丫头的。若是别个,侄儿也不敢奢望,只这丫头是侄儿头几回踏进这府里之时,便识得了。之后侄儿与她又有几次照面,想来是有些缘分。侄儿瞧这丫头顾盼有情,便留了心,与她交换了锦帕。彼时这丫头还是宝叔屋里的,不料后来竟换来了珠叔这处,侄儿见这丫头不比别个,很是伶俐机敏,心里着实喜欢,方大胆前来求珠叔做主恩准。”

    贾珠则道:“你二人瞒着我订下私情,还令我做甚主?”

    贾芸忙赔笑道:“若说私情算不上,只有些情愫罢了。红儿到底是叔叔屋里的丫头,侄儿如何敢越过了叔叔去?何况丫头小子的身契皆由叔叔收着,如何能迈过了叔叔去?”

    贾珠笑曰:“你胃口不小,还欲就此从我这处索了红儿的身契,我还打算着我这处得力的丫鬟不多,难得有个能识字算账的,助我在内里管着银子,替大少爷寻那书来,倒很是受用。如今你欲将她从我这处弄走,届时我要人,又往何处去寻?”

    贾芸忙凑上前说道:“珠叔需要红儿伺候,侄儿亦不敢夺人所爱,抢了珠叔的方便。若是珠叔开恩允了,今后便令红儿仍像珠叔房里的千嫂子一般,平日里仍来府里伺候。”

    贾珠道:“你便连这事皆考虑周到了,想必是有备而来,专程前来算计你叔叔我的~”

    贾芸对曰:“侄儿岂敢!侄儿尽管愚钝,然侄儿到底跟随珠叔多年,受叔叔栽培,亦学着长了眼色。何况侄儿往来叔叔这处,又怎能不掂量着叔叔屋里诸事而擅专呢……”一席话说得十分乖觉动听。

    贾珠闻言道:“你既如此说,想必你与红儿已约定终身了?”

    贾芸答:“侄儿料想她亦存了此意,我二人心照不宣。只未得珠叔首肯,侄儿亦不敢做主定下,遂先来禀告叔叔一声。若叔叔成全,侄儿再寻了她父亲林大管家提亲。”

    贾珠见话已说至这份上,又知晓贾芸与林红玉之间有些情缘,彼此早已看对了眼,便也不再多言,挥手允了此事,说道:“此番我亦不多说,想必你亦是知晓我曾取诺,允屋里各人自奔前程。若是她并了她父母亦不反对,我亦不会阻你二人好事。”

    贾芸听罢此话道谢再三:“珠叔大恩大德,侄儿没齿难忘!若是府里其他主子跟前,侄儿此事亦不敢轻易道出口,正因是叔叔,侄儿方敢作此请求。此番待侄儿事成,侄儿定置了酒席,邀请珠叔并玉叔一道赏光。”

    贾珠闻言应下,随后二人又闲话了几句,贾芸便告退自去。之后贾芸便往林之孝夫妇跟前求亲,夫妇二人闻此事贾珠已然首肯,又念及贾芸乃贾氏同宗,虽系旁亲,到底较了将自家女儿配了府里的小子,要强上许多。何况夫妇二人亦知贾芸在外助贾珠监管一方产业,几年来亦积下了财产,较了府里其他旁亲族人,竟过之而无不及。遂欣然应下这门亲事。随后又将贾芸提亲之事告知红玉,红玉如何不晓,自是无有不可的。

    此事既成,林之孝夫妇二人专程前往贾珠跟前道谢。只道是此番女儿虽出嫁,仍是府中家人,成亲后照常于大爷跟前伺候。贾珠则笑曰:“只怕红儿成亲后便有资格做那执事媳妇,如何还肯在我跟前委屈做名仆妇。”林之孝夫妇忙道:“大爷对了红儿恩重如山,又有知遇之恩,如何能就此忘恩负义,只管自己捡了高枝飞?何况府里无人不晓大爷待家下之人最是仁慈,从无苛待之事,赏赐亦是不少,谁不愿跟着大爷办事的?”贾珠闻言一笑而过,心下暗忖正因自己知晓贾芸林红玉二人乃是知恩图报之人,而非那见利忘义的小人,方才纳入自己麾下,委以重任,否则自己何必当初费尽工夫将趣园的产业交付与贾芸监管,又特意成全了他与红玉之间的私情。好在如今万事倒也尚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成全他二人之事,对林之孝一家并了贾芸,就势送他们一个人情,对了自己亦是有益无害。之后林之孝夫妇再三谢过,方告辞而去。自此,贾芸红玉之事便算尘埃落定。不久后,贾芸将自家隔壁的民房买下,将两家院子打通,扩建了一回,重新添置了房舍。待新房修葺完善,便将红玉迎娶进门。成亲之日,亦请了珠玉二人前往观礼,此乃后话了。

    而贾芸亲事告一段落,另一桩亲事又接踵而至,亦与贾珠相关,正是煦玉的胞弟熙玉之事。却说如今熙玉下场中了进士,得了功名,随即便点了庶吉士入翰林院习学。虽说于煦玉眼中,黛玉熙玉姐弟二人年龄皆幼,除却黛玉乃是因了有人提亲,方迫使煦玉考量黛玉亲事之外,对了熙玉,较了黛玉更为年幼之人,熙玉的亲事尚未被煦玉提上日程。然煦玉虽未曾思量,熙玉自己却已得了主意,此事却需从头说起。

    却说熙玉自幼便跟随煦玉来京城居住,彼时尚且不满六岁,因远离父母,遂双亲影响极为有限,可谓乃煦玉一手带大,遂煦玉在熙玉心中,是兄更如父。此外,因近年来应麟上了年纪之故,未能充任熙玉黛玉之师。乃是为当初林海于扬州为姐弟二人聘请的杜世铭教导,直至下场举业。加之世铭年长,于煦玉跟前虽不以长者自居,然到底乃座上之师,兼了心上感念林家恩泽,遂对了栽培教导熙玉之事,亦是极为上心。而熙玉为人至诚至专,遂亦是视师如父,待这教授了自己近十年的先生自是与别个不同。而自世铭来京下场及第,煦玉念及府中无人且熙玉业师乏人之故,方留世铭一家居于林府。杜世铭闻知自是欣然应允,煦玉亦遣了家人往扬州将杜世铭老母发妻女儿一并接来京城,又专程拨了屋子并伺候的家人,自此杜家便长住林府。又因煦玉携了黛玉长居荣府,应麟并则谨已一并移居趣园,遂林府中惟剩熙玉与杜家老小,熙玉一月之中实则是荣府居住半月,林府居住半月,间或前往趣园向应麟请安,遂与杜世铭一家的感情,自是较了别个深笃。

    而杜世铭膝下育有一女,此女与熙玉年纪相仿,名唤杜书雁,生得眉清目秀,柔和端庄。在家之时,其母闲来无事之际亦亲自教授独女针黹女红并了读书识字,遂此女与了寻常小门小户之女相较,倒卓有才识。偶然黛玉跟随煦玉回府暂居之时,亦与此女一道触膝谈心,方觉此女内务娴熟、孝顺温良,想必在家之时亦随母侍奉祖母,帮衬家务。而虽说男女之大防,到底熙玉与这杜书雁居同一屋檐之下,日日出入林府内花园之中,难免不间或打个照面。往往黛玉回府,便唤上书雁一道说些少女的梯己话,与之情同姐妹。而若是煦玉熙玉入内寻黛玉说话,有黛玉在场,书雁亦不回避。遂熙玉与这书雁两个,可谓早已相识。

    黛玉与书雁二少女平素常常聚首一处做那针黹,却说黛玉居于荣府之时,皆鲜少动那针线,恐宝玉见罢歪缠自己。若是自己为宝玉做那针线,又恐煦玉见罢,诘责自己私相授受。惟待回到林府之时,方寻了书雁一道,而书雁亦是心灵手巧、娴于女红,闲来无事之时,亦帮衬黛玉做上些许。

    某一回,黛玉正做两个荷包,一个绣着卷云纹,一个上锈空心梅花。黛玉自己正绣着那卷云纹的,书雁来见罢,拾起那空心梅花的荷包打量一阵,笑道:“这回好不容易回了府里,怎的还忙着做这个?”

    黛玉答曰:“也就这会子得了空闲,便赶着做了。待去了那边府里,姊妹们来来往往,也没有个空闲。”

    书雁又问:“这个梅花的是替谁做的,做得这般精细,是玉大哥哥的?”

    黛玉则道:“你手里那梅花的哪里敢给大哥哥,见了还不恼了?告诉你罢,是替熙儿做的,我手里这个卷云的才是给大哥哥的。”

    书雁听罢,于手中翻转着打量那荷包,又径自出了一回神,似想到甚害羞之事,面颊泛出几缕红霞,随后将那荷包握了握,方喃喃道句:“我见你不得闲,这个我替你做罢,只你莫要告知他人方是。”

    黛玉闻言掩嘴笑得意味深长,随后故意拖长了声调揶揄着答道:“是~杜姑娘~我不告诉熙儿便是~”

    此言一出,书雁羞得是绯红满颊,无地自容。

    而此无心之举,后由黛玉将此事告知熙玉知晓,倒成了作合他二人之事了。

    ?

    ☆、第七十八回 情有独钟公子提亲(三)

    ?  却说正是缝制荷包一事后某一日,熙玉从翰林院当值归来,又往了荣府向煦玉并了诸长辈请安,方回到林府。见今日风和日丽,春光大好,方往了内花园中漫步赏春。彼时黛玉与杜书雁正双双坐在荼蘼花架下的秋千上闲聊,荼蘼花架外一侧则是一座太湖石假山,假山另一边,正是翠陌亭。此番熙玉一路行来,方登上假山,往了亭中去。在亭中站立片晌,俯瞰满园春光,触景生情,方情不自禁吟出一句:“没乱里春情难遣……”

    不料此句一出口,便闻从旁传来一句:“蓦地里怀人幽怨。”正是黛玉闻见熙玉吟咏《牡丹亭》的诗句,有些呆气,方脱口而出接了一句,亦是为戏谑熙玉一番。

    熙玉闻言,忙不迭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如花少女,正并肩坐于秋千之上,彼此嬉闹打趣,熙玉见状,不禁看得呆了,只觉那曲文中“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正是此景写照。

    熙玉一面从翠陌亭中下来,转过太湖石,往了黛玉书雁二人处行去。却说那《牡丹亭》的本子,她二人皆偷着看过,对了那曲文再熟悉不过。此番听罢熙玉吟出一句,皆知晓下一句,书雁亦情不自禁欲出声附和一句,只未料身旁黛玉口快,先自己道出口。而待黛玉和出口后,书雁方回过神来,觉察自己心思,不禁羞得满面微红,怕为身侧黛玉瞧出,方率先开口打趣黛玉道:“好个闺中女儿,如何竟知道这等香艳怀春的句子?想是偷看了《牡丹亭》~”

    黛玉闻罢此言,一时语塞,登感赧颜,情急之下拿话搪塞一句:“我、我只是为打趣熙儿……”说罢忆起书雁方才之言又恍悟,掩嘴笑道,“你说这是《牡丹亭》的句子,你怎知晓?敢情是偷看了此书?”

    书雁一听,方知自己一时快语,只为打趣黛玉,不提防竟将自己暴露了,忙对曰:“我……我不过是平日里听戏听来的,何尝读过此书。”

    黛玉听罢亦道:“我亦是听戏听来的。”

    说罢,两位少女相视而笑,皆是心照不宣。随后便见熙玉向自己这处行来,她二人方立起身来,熙玉向二人行礼,只见跟前二位少女一个只顾拿帕掩嘴而笑,一个则垂头不语,熙玉刚欲开口道一句曰“二位好兴致”打破沉默,便见紫鹃小跑着前来,对黛玉说道:“方才荣府里遣人来,接姑娘过去呐。”

    黛玉听罢,只得前往预备启程,对熙玉书雁告辞毕,见熙玉书雁俱在此,方忆起前日之事,又意味深长留下一句:“此番我前往那边府里,正可将之前绣好的荷包交给大哥哥~”言毕,方袅袅婷婷地领着紫鹃去了。

    黛玉虽去,熙玉并了书雁尚留在原地,书雁虽沉默不言,亦未就此离去。熙玉因之前黛玉将那新绣的空心梅花荷包交与自己之时,便告知自己此乃书雁帮着绣成的,遂此番闻黛玉提起荷包,方趁着书雁正在跟前之时说道:“此番承蒙雁妹妹巧手,得蒙惠赠,某感激不尽。”说罢作揖谢过。

    书雁闻罢此言,方知黛玉将自己绣荷包之事透露与了熙玉知晓,登时羞赧不堪,手中下意识地搅紧了丝帕,心中直埋怨道“这嚼舌根的黛丫头,竟多嘴多舌的说了,还不羞煞人也”,面上羞红了脸,支吾道:“没、没什么,不过是见你姐姐绣两个不得闲,我正巧有那空闲,便帮着绣了一个……”说着又搪塞一句道,“并不知道是绣与你的……”

    熙玉则喜滋滋说道:“如此仍是多谢妹妹。”

    书雁闻言喜不自胜,不忍将此事就此揭过,方又忍下羞赧问道:“只怕未有你姐姐绣得那般好,你……你可喜欢?”

    熙玉答曰:“妹妹过谦了,妹妹十指生花,何以不及姐姐?我心仪非常。”

    书雁听罢,眼光不经意觑见熙玉悬于腰间的荷包,正是自己绣的那空心梅花的,一时羞得面红耳赤,忙不迭拿了丝帕掩面而走。走了几步,又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娇怯怯地回首一望,只见熙玉尚且伫立于原地,一手负于身后,目不转睛地凝眸伫望自己这方。见熙玉的眼光撞向自己,便又忙不迭回过头去,亟亟地跑开了。而孰不知正是那顾盼间的一脉柔情蜜意,看得熙玉心摇目眩,那一缕缕摇荡的情丝,将熙玉缠了个结结实实,自愿作了那缚中之茧。

    而正因有了这点情思,兼了那书雁又为自己业师世铭之女,熙玉心里便尤添无数的亲近之情,何况又是自小相识之女,不比那外间连面亦未见过的闺门女子,全凭媒妁之言,全无信用。如此一来,熙玉心下便存了非这杜书雁不娶之心。然亦晓如今自己长兄一手掌家,自己亲事自由长兄定夺,断非全凭己心便可。而熙玉素来敬畏煦玉如父,自不敢将自己心仪书雁的心思透露丝毫令了煦玉知晓,更不敢当面向煦玉提出这桩亲事,遂此事亦只敢藏于己心,独自咀嚼。未料不日前,熙玉偶闻杜世铭在煦玉跟前提起,道是自家小女亦得十四岁,及笄之年将至,亦待字人,托煦玉代为留心物色一番。煦玉闻言自是应下,只不知一旁熙玉闻罢这话,登时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无所适从、心急如焚。一面忧心世铭就此寻了媒人将书雁字了他人,一面又恐煦玉斥责自己擅专,不敢开口对煦玉表白心迹。遂自闻知此信之后便束手无策,终日惶惶难安。

    一日,熙玉前往荣府请安,入园中见了回黛玉。之前在外间书房煦玉跟前请安之时,熙玉尚且能够自持;待此番见了黛玉,放下拘谨矜持之举,方露出一脸忧心忡忡之色。黛玉见熙玉眉宇常蹙、神色凝重,遂开口问道:“熙儿可是有那烦心之事?”

    熙玉闻罢,本欲支吾搪塞一回,不料竟为黛玉猜了个正着:“弟弟可是为了雁妹妹之事烦心?”

    熙玉一听此言正中下怀,骇得脸色骤变。而黛玉此言本为试探,待见了熙玉反应,便知自己猜得□□不离十,遂又道:“可是我说对了?弟弟当真心里有着雁妹妹,上回我将那荷包之事告知于你,倒惹她来抱怨我。然我见你二人之景,自怕怨是假,有情是真……”

    熙玉见此事黛玉已然知晓,方不再隐瞒,照实说了:“弟心中确对雁妹妹有意,况其又为杜先生爱女,弟欲娶之为妇。然近日又闻先生正托哥哥为雁妹妹寻亲,弟恐错失这桩亲事,又恐哥哥嗔怪我等擅专,不敢就此向哥哥剖白,兼了弟亦不晓雁妹妹心中对弟有无情意,正不知如何是好,遂亦是僝僽……”

    黛玉闻言沉吟道:“若说雁妹妹之意,依了我看,对弟弟绝非无情无意、漠然视之,姑娘家的心事,我们总能猜到几分,何况她素昔与我相厚,我绝无错看,这倒无需忧心……只弟弟之言亦是在理,此事万不能就此告知大哥哥,若是由你我当面对哥哥直言,无论哥哥首肯与否,皆会责怪我等擅专越礼,僭了他行事,如此只怕弄巧成拙,本能成之事亦不能够了。此事还需寻一妥当可信之人从旁劝说,又是哥哥素昔倚重信任的,此事方成。然却是请谁代为劝说的好?……”说着又寻思一回,登时念起一人,遂道,“此事莫若珠大哥哥不可行!”

    一旁熙玉听罢这话亦是拍手称是:“姐姐所言甚为在理,为何弟之前未曾想到!若说有一人能堪当劝说哥哥之任,且哥哥对此人素来倚重,此人莫过于珠大哥哥!二位哥哥自小相知,又两情相笃,珠大哥哥之言,哥哥是断无不依的……”说着又忆起一事,遂迟疑道,“只如今我们尚且不知珠大哥哥可愿相帮,若是珠大哥哥亦不认同弟这门亲事,惟以哥哥之意马首是瞻,我们又当如何是好?”

    黛玉对曰:“弟弟之忧不无道理,然在我看来,珠大哥哥却断非那等古执拘泥之人,对婚姻之事向来看得很开,否则亦不会允了自己手下的家人奴才自奔前程、自主择亲,何况这府里宝二哥哥若非得他放任,何以能如此这般惟与姊妹混迹一处而不思取试入仕之途?若是换作大哥哥,可能允了宝二哥哥这般?由此珠大哥哥自是个与别个不同的……”

    熙玉闻言深以为然,心下思忖一番从前自家长兄手持戒尺敦促自己诵书习学之事,至今仍是心有戚戚。正想着,便听黛玉又道:“依我说,此番不若这样。熙儿寻大哥哥不在那外间之时,单独面见珠大哥哥一回,将你对雁妹妹心意并了这桩亲事的考量悉数告知珠大哥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珠大哥哥允了,愿从旁助你,便再无不妥之处。”

    熙玉听罢连声赞扬,道是:“不愧是大姐姐,冰雪聪明,所言甚是!”

    黛玉闻赞,笑曰:“我这不过是与二位哥哥相处多年,从旁观之,自是旁观者清;你一月不过半数日子居于此府,之前因取试之故皆为大哥哥拘束着,这些家事,你又如何知晓。”

    煦玉颔首称是,随后又道:“见姐姐行事自有主张,想必对了自己亲事,亦有一番考量罢。”

    黛玉闻罢这话,却垂了头,将手中丝帕搅紧,喃喃道句:“我哪有这般好命的?我之事不过全凭哥哥处置罢了,哪有我插手的余地……”说着又抬首淡笑道句,“此番熙儿你亦是赶在哥哥之前,得了先机。若是哥哥对你之亲事已有安排,此番便是你我费尽心机,亦是枉然。”

    熙玉闻言此言叹了回气,心下很是庆幸了一番自己此举,二人又闲谈几句,熙玉方告辞去了。

    ?

    ☆、第七十八回 情有独钟公子提亲(四)

    ?  之后一日,熙玉方按之前计划,择了煦玉出门之日,寻了贾珠单独面谈,贾珠见状倒颇感意外,不知熙玉单独寻了自己所为何事。贾珠命润笔奉茶,又请熙玉在自己对面炕上坐了。熙玉本欲推辞,只道是素昔见自己大哥哥常坐了这座,自己不敢僭了。贾珠则道:“大家皆是弟兄家的,何必拘礼于此?”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旁之处,笑曰,“何况你哥哥常坐这处,哪有坐我对面炕上之时?”熙玉闻言,方才告了僭越,往炕沿上坐了。

    随后熙玉方道明来意:“此番弟前来叨扰珠大哥哥,乃是有一事欲与大哥哥相商,恳请大哥哥指点迷津。”

    贾珠闻言便闻何事如此郑重。

    熙玉方将自己欲娶杜世铭的女儿杜书雁之事说了一遍,贾珠乍闻此事,心下纳闷此乃林家家事,怎的竟来求了自己插手。转念一想方又了悟,只怕是跟前幼弟欲自主娶妻,又怕头上长兄反对,方求自己来说合的。而按了煦玉脾气,这姐弟俩亲事若是欲自作主张,煦玉是绝无赞同的可能。虽说贾珠对熙玉自主择妻之事并无反对,然亦有自己的考量。只道是自己虽与煦玉成亲,自己当是林家大少奶奶;而又因自己实为男儿身,对内宅之事难以插手,遂这林府的内宅管事之权,少不得将落到这林家二少奶奶手中。这未来的二少奶奶若是一素昔心内藏奸、一味使恶,兼之又无治家之才,惟以贪吝克啬为好之人,这府里又没个人制衡,还不将这林府都翻过来。可知古往今来多少兄弟阋墙反目之事,莫不是因了枕边媳妇调唆嚼那舌根之故,遂对了熙玉娶妇之事,贾珠亦是慎重。

    念及于此,贾珠方道:“此系弟弟终身大事,若是有甚我能相助之处,我亦是无不尽心的。只如今棘手之事便是此事若非出于你哥哥授意,他怕是万难应允。此外,令我出面劝说,若是我周遭哪个姊妹,平素相熟之人,对那品貌德行皆熟识的,我亦不拒为弟弟作这说客。然此番我对了这杜姑娘一无所知,不独不知其人品才智,便连面亦未曾见过,如何敢做这担保?”

    熙玉闻言忙道:“大哥哥若是担忧雁妹妹品貌才智,倒全无可忧虑之处。这雁妹妹自小随杜先生居于我府,与弟朝夕照面,彼此甚为相熟。且不单论弟,便是弟长兄并了长姊,对了雁妹妹亦是相熟的,长姊更与之情同姊妹。兼了此女又是弟业师之女,自小得师母亲力相授,德才兼备。若非因了此故,弟亦不敢贸然前来劳驾珠大哥哥。”

    贾珠听罢此话方放心些许,遂又问道:“如此你哥哥素昔对了这杜姑娘是作何评价?”

    熙玉则答:“雁妹妹但凡遇着我哥哥在场,倒也说话不多,惟静处一旁。哥哥虽未多加赞语,然平素却从未道过此女不是。姐姐倒常称赞了此女为人心灵手巧,恭顺温良。”

    贾珠遂颔首道:“此番得弟弟担保,我倒有些信心了,想必得你姐弟二人一并赏识之人,定不是个不好的。”

    熙玉谢过了,随后便听贾珠道:“此番此事欲成,倒也不是难事,只弟弟万不可事先对你哥哥提起此事。弟弟且先回林府,将你求亲之意私下先行告知杜先生。若是杜先生允了你二人这门亲事,便请杜先生聘了人向你哥哥提亲,如此此事便不是你们二人私情,亦未僭了你哥哥去,乃是先生求亲之意了。如此一来,你哥哥但凡对杜家并了杜姑娘无甚反对之处,大抵亦不会十分反对此事,加上我从旁劝说,便定无不成之理。”

    熙玉一听,随即立起身作揖道谢:“珠大哥哥此言甚是,可谓得君一言,胜过我等自行绞尽脑汁。此番弟便依大哥哥之计,回府与杜先生相商。想来先生近日里亦有为女寻亲之意,正将此事托付了哥哥。若此番由先生向哥哥提亲,亦正应了前日先生之言。”

    贾珠闻言颔首,心下欲打趣熙玉一回曰对自己府里同居一屋檐下的小姑娘情有独钟,然转念一想熙玉为人素来拘谨古执,一板一眼之处较了煦玉更甚,不常与人玩笑,遂将打趣之心息了。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熙玉方辞了贾珠回府。

    之后诸事便如计划那般,由熙玉先行与杜世铭提亲。杜世铭闻熙玉道曰心仪自己之女,爱其知书识礼、恭顺贤良,与之自小相识,素有情愫等语,亦是大感意外,不禁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却说之前世铭自己亦与夫人私下谈论此事,尝玩笑曰自己膝下仅此一女,虽非大家闺秀,亦属小家碧玉,自己难免偏疼些许,欲为其谋得一门上好的亲事。想来林熙玉乃自己门生,自他五岁起,自己做了林府西席,教导至今,对其为人智识是无有不知的。何况林家诗书传家,家学渊博,家兄更为朝中二品大员。林熙玉虽不及其兄,然较了他人,那是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能为爱女谋得如是之夫,便是再无不满的。然话虽如是说,不过亦是与夫人一时的玩笑之语,心下自知林家乃豪门贵胄,自己父辈不过是名秀才,如今自己亦不过是一介从五品侍读,与林家相较,门第家世相差悬殊,林煦玉又如何能允?

    然不料此番竟闻熙玉主动上门提亲,欲娶自己之女。那世铭闻言如何有那不愿之理?自是千情万愿的,随即开口问道:“书雁为为师之女,哥儿乃为师学生,为师自是无有不愿的。只为师自知家世门第不及贵府远矣,此番哥儿提亲,令兄可是赞同?”

    熙玉闻言只得如实回答:“此番学生提亲之事尚且不敢禀明哥哥,亦不知哥哥之意。”

    杜世铭听罢这话则蹙眉问道:“若是令兄不欲应允,哥儿又当如何是好?”

    熙玉则道:“此虽系学生亲事,却不敢就此由学生出面向哥哥提起此事,恐哥哥责学生越矩。此番先生若是允了这门亲事,学生烦请先生且先行请了媒人向哥哥提亲,如此便断不会是弟僭了哥哥,乃先生与哥哥商议之事了。哥哥若是许了,此事便就此定下,万事无忧;若是哥哥不允,届时学生再寻别计。想来先生既为我业师,乃林府西宾,哥哥又如何会就此不顾了先生颜面,轻易驳斥了?”

    杜世铭听罢这话,心下虽无十成把握,然亦觉既欲为爱女谋得良姻,自己少不得拼了老脸前往谋求一番,方不负自己拳拳爱子之心。遂就此应下。只道是待煦玉归府之时,便着人前往煦玉跟前提亲。

    熙玉闻言,又献了一计曰:“此番先生有所不知,学生前来与先生商议之时,已将此事告知与珠大哥哥知晓,求珠大哥哥替学生说合,从旁劝说哥哥一番。遂此番先生不若寻一日哥哥在荣府与珠大哥哥一道之时,当二人之面提起此事,哥哥饶是有那反对之意,亦有珠大哥哥替学生说情。”

    杜世铭闻罢此计,亦是认同。遂之后方依言寻了煦玉在荣府之日,着人前往拜见。

    却说此番杜世铭对于择何人为媒分外慎重。按理,若是欲说媒成功率高,当选那与煦玉亲厚之人,如此贾珠当是不二人选。然因了贾珠与林家关系太过亲厚,若由贾珠出面,则显得此乃贾珠与熙玉杜世铭一道事前合谋所为,自是不妥。其次,若论与煦玉的亲疏关系,孝华作为煦玉盟兄,亦是上佳人选。然杜世铭则道自己与了侯大才子素昔无甚交情,如何能请得动?遂寻思良久,方请了熙玉同年,亦是当初前往汇星楼寻觅才子笔墨的金榜状元、如今同职翰林的李文田为媒,前往荣府煦玉跟前说亲。李文田因了此乃上司之请,同年的人情,何况又是前往谒见才子兼二品大员,又何乐而不为?遂欣然应允。

    当日,李文田受杜世铭指示前往荣府拜访。彼时煦玉正与贾珠坐于院里内书房中,煦玉搂着贾珠坐在自己膝上,贾珠则一面剥着荔枝喂进煦玉嘴里,一面说道:“……此番我数着,你一日惟可吃五颗,吃多了定会上火。”

    煦玉则道:“便是吃六颗,又有何不可?”

    贾珠对曰:“不许!我可不允你再因了饮食无度,将自己折腾得躺下了。”

    二人嬉闹了一回,方转而谈起他事,贾珠说道:“方才老太太唤了我去,果真是为了询问黛丫头婚事之事,我将尚书大人求亲之事告知与她,自己又添了些话,亦不知老太太此番信了多少……”

    煦玉闻言正待细问,便见一小丫头进来通报曰:“二门外家人来报李文田李大人欲拜访少爷。”

    煦玉听罢疑惑:“李文田?不正是那与熙儿同年的状元,如今点了编撰的?他来寻我做甚?”

    贾珠乍闻此话,倒也不以为意,又将一颗荔枝喂进煦玉口中,随口道句:“大抵此人便是慕才子之名,前来瞻仰一番罢了。”

    煦玉只道是自己与李文田不甚相熟,素无交集,不愿面见此人。贾珠则忽地念起一事,问那丫头道:“可知李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丫头回道:“据二门外的小子道,赖管家将李大人迎入外间书房,李大人道是为林小少爷而来。”

    煦玉闻言仍是不解,贾珠已是恍悟,忙不迭将手中端着的水晶碗交与身旁的冷荷,从煦玉身上立起身来,又拉了煦玉起身,说道:“既为熙儿之事前来,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玉哥需前往面见一番,且看他是何来意。”说罢便吩咐素云碧月将衣服取来,二人着了冠带前往外书房见客。

    那李文田见珠玉二人到来,亟亟起身见礼,双方礼毕入座,煦玉即询问李文田来意。此番李文田先行致歉,曰:“贸然登门拜访,叨扰之处还望见谅。”随后又道了些仰慕的话,方道出真实来意:“学生今次登门,乃是奉上司侍读杜大人之命。杜大人有女正待字闺中,欲为其谋得一门亲事。杜大人正居于尊府,与大人素来相熟情笃,颇有渊源,知晓大人胞弟与其女年龄相仿,遂方令学生前来大人跟前提亲。”

    贾珠闻言,倒也正中下怀。煦玉乍闻此言,却是大感意外,未料彼时杜世铭惟请自己替闺女代为寻觅适宜夫婿,何以如今却径直聘了媒人前来提亲,道是欲将闺女嫁与熙玉,登时心下涌来千种思绪,遂不知如何作答。

    此番一旁贾珠忖度煦玉情绪,见煦玉蹙眉,面上是若有所思之状,虽不见愠色,然亦不见欣然之色,心下暗忖自己需得知晓煦玉作何之想,方好出手应对。遂只得从旁代为搪塞一番,道是:“此番事出突然,还需思量,不可贸然定下。李兄还请暂回,待此事有了定论,方置席邀杜李二兄来此相商。”

    李文田闻罢此言,知晓此事尚有转圜之地,此行亦不算有辱使命,遂便也起身告辞,贾珠命赖大将人送出府。

    这边贾珠则对煦玉说道:“此番玉哥对了这门亲事是作何之想?可有甚不妥之处?”

    煦玉则答:“据实以告,我实感意外,未料杜志恒竟寻了我提亲,欲嫁女与熙儿。更不想熙儿竟对了杜女有情,此事若非他本人有意,杜志恒如何会就此上门提亲!念及此子竟背后私定终身,我便心有不忿。”

    贾珠闻煦玉之言,虽对熙玉私自与杜家定情之事多有埋怨,然言语中却并无对杜家抑或杜女的不满,心下倒有了把握。又欲确认一回,方问道:“如此玉哥对了杜家并了那杜姑娘,可是有甚不满之处?”

    煦玉听罢此问方沉吟答道:“若说这杜姑娘,我亦曾见过,生得眉清目秀,为人倒也恭顺知礼,据闻亦是知书识字、女红娴熟,如此我倒无甚不满之处;只这杜家,家底到底浅薄了些,杜志恒虽得入朝堂,然其父仅为秀才,祖父以上俱为白身,未得功名。若论门第,可不计较其清贫,嫁资匮乏,但需得是书香有德之家。我林氏一族至祖父封袭四世,吾父即以科第入仕,吾母乃国公之女,吾‘妇’乃国公之孙,进士五魁。至吾弟娶妇,何以竟与我相差甚远……”

    贾珠闻言转身伏在煦玉身上,伸手点着他的嘴唇打趣一句:“若我并非国公之孙,你当初便不会‘娶’我?”

    煦玉笑曰,不答反问:“若你当初并未生于此地,有这等因缘,你我二人又当如何相识相知,进而作了同窗?”

    贾珠听罢,虽觉此言大有可商榷之处,然亦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道句罢了,又道:“你之言有理,然依我看来,熙儿此事当需从长计议。杜家虽家世稍逊,然这杜姑娘你亦曾谋面,大抵是个好的。我虽‘嫁’与你,然到底并非女儿身,无法执掌内宅,待黛丫头出嫁,内宅诸事少不得将全权委任与弟媳妇。若是不慎娶了那德行欠佳之人,恐内宅之中将永无宁日……此番依了我看,与其计较家世门第,不若娶个贤惠有德的,能做那贤内助,如此方无后顾之忧。”

    煦玉闻言,亦是颔首称是。

    贾珠又道:“何况此事最大的益处便是这杜姑娘是你素昔熟识之人,不若那由得媒妁口说无凭之人。她父亲又是熙儿业师,林府西宾,这桩亲事之中想必不少那师徒情分,遂已并非是一普通亲事。若是此番贸然将此事推拒了,岂非连师徒情谊亦一并损害了?”

    煦玉道:“此正是我难以决断之处。”

    贾珠则道:“此外据我观之,熙儿与了那杜姑娘又是自小相识,想必彼此之间有些情意。而熙儿别处不肖你,唯独这性子与了你这做哥哥的一般痴执,只怕这段情意亦是难以轻易释怀。你若硬要阻了这桩亲事,便如当年你家老爷太太欲硬阻了你我之事那般,若是如此,只怕你亦是不好受罢。”

    煦玉听罢这话,念及自己与贾珠之事,推己及人,心里方又活动了些许。然一思及此番乃是熙玉背着自己暗地里定下的亲事,便又气不打一处来。遂嘴上仍是不肯放松,直怨熙玉僭越了自己这一兄长,自作主张。贾珠从旁劝解许久,煦玉仍不解气。

    ?

    ☆、第七十八回 情有独钟公子提亲(五)

    ?  几日后,煦玉方将熙玉唤至荣府,将熙玉很是理论一通,道是此番熙玉越礼在先,与人定下私情,僭了自己这一长兄,何况这杜家家世不尽如人意,遂这桩亲事他不欲应允。熙玉闻言登时只如五雷轰顶,唬得七魄去了其六,以为自己这桩婚事铁定无望,忙不迭跪下磕头赔礼道:“请哥哥千万息怒,弟知错!弟知错!……”

    贾珠从旁见状不禁叹了回气,只道是煦玉偏何使这性子,心下虽允了,面上偏生佯怒,唱这黑脸,倒将熙玉骇得半死。

    煦玉则冷冷说道:“此番任你如何分辩,亦于事无补。”

    熙玉听罢,心下凉了个透,随后悲从中来,不禁淌眼抹泪地自述己情:“弟自知自作主张、私定终身有违常理人伦,怨不得哥哥嗔怒责罚。只弟对了杜姑娘亦是情难自禁,弟若娶妇,除却杜姑娘,不做第二人选。弟亦知杜家家世稍逊,然念及杜先生乃弟业师,素昔师徒情分,亦莫可相违。此事未及知会哥哥,亦是恐哥哥不允;次者,若是任媒妁提亲,则恐其中多空口无凭,虚言谎话,遂不若定一与己相熟之人,好过成亲后追悔莫及……”

    煦玉仍是不言。

    熙玉接着道:“此番若是哥哥不许,弟亦不敢心生怨怼,只弟对杜姑娘一往情深,自难轻易释怀。只得于此长跪不起,空对春花明月以怀旧人。”说着作势便要这般跪着不起。

    煦玉闻罢此言,只道是熙玉竟不思悔改,与自己较上了劲,心下顿时添了几许真怒,正待发作,幸而一旁贾珠忙不迭立起身来,步至煦玉跟前揽住煦玉肩膀说道:“这熙儿当真是直肠子,牛心左性,将你哥哥的气话当了真,这如何使得?”

    熙玉闻言尚且不明其意,又听贾珠对煦玉说道:“此番玉哥见了此景当是明白,弟弟跟了你性子一般,用情极专,不为外人所动,若是动了真情,十头牛亦拉不回来的。你又何必偏要出言苛责呢?”随后又转向熙玉道:“弟弟莫要执拗,你且跟你哥哥赔礼,令其息怒。此事你哥哥权衡再三,已是允了,只心头还恼着,不肯松口罢了。”

    熙玉听罢这话,如蒙大赦,只尚还不敢相信,亟亟开口询问贾珠道:“此番弟之亲事,哥哥当真允了?”

    贾珠颔首对曰:“千真万确已是许了。”

    熙玉见状喜不自胜,方才还以为万事皆休,如今竟意外转忧为喜,遂忙不迭先对贾珠叩头致谢道:“多谢珠大哥哥作合!”随后又转向煦玉叩头道,“多谢哥哥成全!多谢哥哥成全!此番哥哥生气,弟自不敢辩白,皆弟不知哥哥深意,还请哥哥息怒!”

    至此煦玉方郁郁开口说道:“此事为兄当与杜志恒相商,他聘请李文田为媒,择日当请他二人前来商议。此事俱由为兄操办,你无需插手。你年纪尚小,此番可先行将亲事定下,日后方择以吉日,正式过门……”

    熙玉闻言如何还有异议,但回一句全凭哥哥做主。闻罢煦玉提及杜家去留之事,熙玉忙答:“如今杜先生的姨太太新添了一位小爷,先生只道是这女儿虽嫁,儿子总需成家,一直寄居咱府上亦非长远之计。遂正请人寻了房子,待女儿出了阁,方领着全家搬出。”

    煦玉听罢颔首对曰:“为兄亦虑及此事,府里本大,亦不多他一家居住,便是欲长此以往居于我府,亦无甚不便之事。如今他既有这般考量,为兄亦不强留。只你亲事之前,府中格局还需大改。如今府里皆是老爷太太尚在之时的局面,然你我兄弟成家,当需重新规整一番。我择日回了府里,寻林缙商议此事。老爷从前的外书房不动,留于为兄;只需将老爷内书房重新修葺一回,将为兄的卧雪听松室搬入即可,太太原居之处为兄虽用之不上,然亦需保留。于西面再另建你之书房……”

    熙玉则道:“无需再行另建,弟居哥哥从前所居原址即可。毕竟此乃林府几世所建,无有不好之处。惟需在西北面弟内书房之后再行建了二奶奶院落便是,如此只可惜西面那一方水池并了竹林,素昔最得哥哥之心。”

    煦玉则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为兄素昔虽鲜少食肉,然宅中若是少竹,则顿失雅致。”说着将手中摇着的撰扇收拢,轻敲掌心寻思一回,又道,“此番可命人将邵先生所居花园中的水池凿通,将活水引向府里东面,将东北方下人上夜处拆除,移至府中西北部。借由先生院落外的太湖石,一并扩建为一处花园,再依势凿了水池,广植修竹方可。”说着又转向身侧的贾珠说道,“我素喜趣园之景,此番正可请山子野前来商议。”

    贾珠应下了。

    随后煦玉又与熙玉闲话两句,方令熙玉回了林府。却说彼时熙玉初闻煦玉召唤,莫不心惊胆寒,恐长兄责难,亲事难成。如今待出了荣府,只觉神清气爽,万事遂意,宛如下场高中一般。迫不及待地领着小厮骑马回了林府,将煦玉首肯之事告知与杜世铭,世铭闻言亦是大喜过望,只未料到此番此事竟成,随即便欲亲身前往荣府于煦玉跟前拜谢。然熙玉则道长兄自会择日邀请他并了媒人李文田。又道此番贾珠亦是相助良多,彼时自己为长兄唤去训话之时,长兄仍是心有怨忿,多亏了贾珠从旁劝说,事后当重礼致谢。杜世铭闻言亦深以为然。

    之后不久,煦玉自寻了一日,携了贾珠一道回了林府,既是为与杜李二人商议熙玉亲事,又是为与老明公山子野商议林府修缮之事。

    此番煦玉提出欲出一万五千两白银,作为熙玉娶妻的聘金。杜世铭闻罢只觉瞠目结舌,本以为如自己这等穷官冷曹之家,能攀上与林府结亲,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得来的福气,睡着了亦会笑醒,如何还指望林家出这许多聘金?随即方开口推却一番,只道是自己寒薄官宦之家,担当不起这般豪奢之举,届时回聘亦是难事,但求不嫌弃了自家嫁妆简薄方是。

    煦玉则对曰既是豪门娶亲,自是不可坏了豪门规矩,自己这一长兄有例在先,彼时娶亲,聘金乃是三千两黄金。自己兄弟娶亲,虽不及自己,然亦不可过简,否则不成体统。何况自己亦不求他家回聘,不过是因情联姻,一切由自家府里操办便是,杜家可谓是万事无忧。

    这杜世铭闻言心下难以置信,暗忖林府至今内宅乏人,未尝闻说煦玉娶亲之事,何来的三千两黄金的聘金之说?何况谁家的小姐结亲是这个价钱,几近赶上皇帝娶亲了。然虽作此之念,亦不敢宣之于口。此番几人商议一回,道是再行请人合了八字,方定下迎亲之日,此乃后话,此番则按下不表。

    而这边荣府亦闻知熙玉就近娶了自家西席之女,亦很是议论了一回,本以为以了煦玉如今的权势地位,自当为自家弟妹谋个更好的亲家方是。只贾母闻罢此事,心下思绪万千,欲再行寻了煦玉商量一回黛玉亲事。然正值此时,孙家向林家提亲的消息便意外传来……

    ?

    ☆、第七十九回 各人缘法黛玉出嫁(一)

    ?  却说上回贾珠说到贾母寻了自己前往询问煦玉关于黛玉亲事的态度一事,因李文田来访,此事不及细议,实则当初煦玉于贾母跟前态度暧昧,既不明言反对,亦非认同首肯,遂贾母琢磨不透,只得将贾珠唤至跟前询问。专程屏退了侍奉的众人,只为从贾珠口中探知实情。

    只听贾母道:“之前我曾单独与玉哥儿商议将妹妹嫁与宝玉之事,哥儿言语中多有推托之辞。我只道是玉哥儿这些年皆领着妹妹住在咱府里,在哥儿心里咱府与了那外人,自是不同。何况妹妹自小跟了宝玉一处长大,情投意合。待二人年长,令他二人成亲,莫不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了。何以如今正当我向哥儿提亲,他却百般支吾,不肯爽快应下?珠儿你与玉哥儿向来亲近,感情深笃,你定知此事内|幕,哥儿心里到底如何打算?”

    贾珠闻言自知避之不过,暗叹一句“煦玉啊煦玉,你自己捅下的篓子,如今还要我帮你收拾残局。你不愿将妹妹嫁与宝玉便也罢了,何以我于此费尽心机帮你寻了理由应付老太太,不慎便落得两头不是人”,虽作如此之念,面上仍是强作笑脸,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此事原是这般。宝玉为珠儿胞弟,他之婚事我这做哥哥的又如何不关切在意着?遂知晓之前老太太寻了玉哥询问,玉哥不肯明示。珠儿只得自行寻了玉哥来问,待百般催逼,玉哥方才道出实情。原来他不敢轻易应承下妹妹亲事,实则乃是因了有人先于老太太前来玉哥跟前提亲。”

    贾母闻言大感意外,反问道:“已有人来玉哥儿跟前提亲?彼时我问他之时,他如何不肯明言告知与我?”

    贾珠心下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只道是这贾母不愧是老封君,活过半世,见多识广,不是那般能轻易唬弄的,只得硬着头皮接着道:“实则玉哥之前亦有就近将妹妹嫁入咱家之意,只不料却见有那权贵已率先向他提亲,又是他素昔开罪不得之人,遂他亦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就此回绝那权贵之家,亦不可于老太太跟前道明有人提亲之事,令老太太以为他不念亲戚情分,遂只得两边皆支吾搪塞一回……”

    贾母听罢方才恍悟,随即又觉纳闷,谁家能有这般权势排场,竟能赛过了自家,令哥儿难以决断。随即又追问道:“珠儿可知到底乃是何家向玉哥儿提亲?”

    贾珠只得如实回答:“正是当今礼部尚书、玉哥的顶头上司孙家鼐孙大人,着了礼部侍郎李文俊前来说亲。”

    贾母闻言方知其中深浅,兀自寻思一回,方自顾自道句:“无怪乎哥儿不肯留个准话儿,这等官宦贵胄之家自是不可轻易开罪了的……”说着又转向贾珠道句,“虽说孙家不可轻易回绝了,然哥儿既有将妹妹嫁与咱家之愿,定也有法子婉拒此事。想来咱家爵位虽不如从前,好歹珠儿你为宝玉长兄,大小是个二品的侍郎,又与了诸位王爷关系匪浅,若是由你出面,那孙大人又如何能无所顾忌的?便直言告知他家,林家自小便与我荣国公府联络有亲,彼此又是亲戚家,何以能不顾及了国公府的颜面?如此那孙家便也知晓几分进退……”

    贾珠见贾母将话说至这般份上,可谓毫无商量的余地,自己便是出言相劝,贾母亦未必肯听,不得已,只得先行应下,之后再与煦玉寻思一个对策方是。

    待之后煦玉闻罢此间经过,方知事到如今黛玉亲事已是延误不得,需得他即刻拿了主意不可。只如今他尚且不知孙家少爷品貌才智如何,不敢轻易应承下。而此番便是他首肯了这桩亲事,又将如何在贾母跟前交待,则又是一件难事了。

    然未免此番居于荣府受制于人,煦玉不得已惟有携了黛玉一道搬回林府,以熙玉婚期在即,需与黛玉回府料理为由。便是贾母闻言,虽有心挽留,亦是无可反驳,只吩咐曰若是将熙玉之事料理完毕,再行领着妹妹来府中住下。倒是王夫人从旁陪着淌眼抹泪,道曰府中上下皆喜他兄妹二人,就此去了,府中少了多少热闹。又从旁附和贾母,再三令他兄妹二人事毕后再行前来,煦玉虽应下,然自此之后,竟再未前来长住。

    而此番黛玉从大观园中搬出,与素昔相好的宝玉并了诸姊妹们分离,如何洒泪惜别姑且不论;只说临别之时,黛玉挽住园中诸姊妹道曰她这不过是回了自家府里,待安顿下来,她再在林府中设宴,请诸姊妹前来集会结社,便连出了阁的盟姊亦一并请来。

    然受此事影响最大者莫过于珠玉二人,却说煦玉来荣府与贾珠居于一处至今已逾十载,此番骤然相分,无异于夫妻相离,有多少难分难舍自是不消赘述。搬出荣府的前夜,珠玉二人仍如素昔那般同榻相拥而眠,只不料睡至半夜,贾珠竟梦见阖府抄家、众亲发卖的惨剧,登时从梦中挣扎着惊醒,骇得面色惨白、冷汗浸浸。身侧煦玉亦被一道扰醒,见贾珠面有骇色,浑身发颤,忙不迭将贾珠搂进怀里,出声询问贾珠出了何事。贾珠沉浸于恶魇之中尚未回过神来,只觉自己此番作了此梦,当真乃不祥之兆。待闻见煦玉从旁呼唤,方找回神智,将脸埋在煦玉怀里,低声哽噎道:“此番不过是分离前夜,我便已做此恶魇;待之后分离,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又当如何度过……”

    煦玉闻言亦是情难自禁,忿忿然道句:“此番终是因了你我之情不可公之于众,你我虽有婚约,却难以兑现,致使我二人这般两厢分离!未曾有这么须臾一刻,我如此怨恨你生成男儿身!若你为女儿身,当作我林家大少奶奶,随我一道回府,何以会这般留你一人在娘家!……”

    贾珠听罢心下更添了伤感,欲强自振作,方打趣道:“说得仿佛我被你休弃一般,我又并非那刘兰芝……”然待此言出口,心内愁绪不减反增,念及之前的噩梦,又补充一句道,只不知所指何意,“何况我到底是这府里的长男,并非那嫁出之女,无论我身在何处,这个府邸需要我,我皆不可弃之不顾……若我能选择,我断不会令你离开我,然总归了这世间太多事与愿违……如今你可携了妹妹任意来去,我却不可如此……”

    煦玉闻罢这话如何能忍,搂紧了贾珠惨然说道:“随我一道回府,我二人厮守在一处。”

    贾珠闻言泪如雨落,对曰:“你亦知这府里离不开我,我便是去了,不过住上两日,又会被府里老爷太太召回。如何是那久长之计?大抵总有一日,我能追随你一道……”说着又伸手抹了眼泪,强作欢颜道,“总归了你我二人皆在城里,又并非南北相分。这之后无论我手边有事无事,我每日皆会往了林府见你一回,你自可安心。若是我闲着,我亦可离府一两日,来与你相守。近日海晏河清,朝中亦无战事,兵部成了冷曹衙门;殿下亦是日日入宫侍奉上皇,亦无暇召我陪侍,想必我近日很是清闲……”

    话已如此说,煦玉亦不知如何反驳,虽心有不甘,亦是无可奈何,沉默片晌,方道句:“几日后,我那生辰又至。我将于府中宴请诸人,届时你定需前来……”

    听罢这话,贾珠方恍悟,如今五月已至,每年五月初八,皆是煦玉作为生辰,大摆筵席,请来诸多亲友饮宴之日。贾珠道曰:“此事我自知晓,定会前来助你,你无需多虑。”

    煦玉又道:“我欲于那日邀请孙大人并了孙少爷,正可探视一番这孙少爷品貌才智。”

    贾珠颔首。

    随后二人皆失了睡意,只道是今后这般同床共榻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遂干脆就此并肩躺于榻上天南地北地闲聊,甚至于期间贾珠考较煦玉,令他凭记忆将全唐诗中带情字的诗句列举出来,煦玉念一句,贾珠数一句,从情字在句首第一个字、在句中第二个字,直到在句末最后一字。从四言唐诗、五言唐诗到七言唐诗,煦玉直举出两千余句,最终因了贾珠难以计数,方才作罢。彼时贾珠伏在煦玉身上,打着哈欠说道:“不数了不数了,都数到两千五百七十三句了!我的大才子,我数不过你,你最厉害,心中装着书橱,无书不知!兼了这数句子跟数羊一般,数着数着便睡意袭来。”

    煦玉闻言笑曰:“你既倦了,便睡罢。”

    贾珠则摇首道:“与你分离在即,我不欲就这般睡了。”

    煦玉则强笑道:“你我又并非永不相见。”

    此番贾珠则摇头不语,待只觉自己上下眼睑直欲亲密接触,方又强作了清醒,开口打趣道:“如今只觉你们京师二位才子当真非人类所及,我的大才子,你于重病之际尚能拽文考据。据文清言,子卿曾病时联诗,一人联完古风三十韵,且俱是文清随手捡的三十个生僻字。还有一次从蒋家喝醉归来,他祖父谢大学士将文集送来请他作序,他当即飞笔成章,令他祖父阅后欣忺非常……”说着又为顾全煦玉情绪,忙不迭补充一句,“不过你亦曾醉中著下那《格竹赋》,引得阖京皆赞……”

    难得这回煦玉因了心中感伤,闻及贾珠话中赞了孝华,却也未曾生出抵触之情,惟忆起孝华爱人新丧,又念及自身,反倒更加勾起了离愁:“枉他有惊世之才,如今亦不过形单影只,孤吟独唱,未得与爱人相和,岂非枉然……”

    贾珠闻罢这话,心下既喜且悲,悲的是人间总是聚少离多,无论生离抑或死别,欢愉总也抵不过离愁;喜的是自己虽与煦玉分居两府,总也好过如孝华柳菥那般阴阳两隔。

    之后他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闻见窗外鸡鸣,方一道起身,唤了外间的丫鬟来伺候着穿衣洗漱。

    之后贾珠虽与煦玉两府相分,然倒也依照前诺,日日乘车前往林府与煦玉相会,常常是上午前往,直待到二更之后方才回荣府歇下。另一边贾母并了宝玉亦是日日打探询问林家亲事何时了结。却说正是五月初七那日,贾珠直至上灯后皆未前来,煦玉见状心急如焚,径自立于府门前来回踱步,又往了车马驶来的方向翘首张望。随后侯之不及,便欲唤了家人备车,亲身前往荣府探视一回。正值此时,便见两束车灯射将前来,伴着辚辚的马车声,只见驾车之人正是郑文与润笔。煦玉见状大喜,方安下心来,马车旋即停在门前,贾珠从车上跳下,他二人遂相拥于一处。

    贾珠问道:“可是等不及了?在此处候着……”又接了句,“这般阴阳相交之刻,你立在这处,衣着单薄,小心冻着。伺候的家人也不替你添件衣服,看我不理论这帮小子。”

    煦玉则道:“我见你至此刻尚未前来,忧心你出事,又恐府里太太们不允你前来,只恨不能就此前往寻你!”

    贾珠对曰:“抱歉累你担忧,今日手边正逢有事,直料理到此时。虽耽搁了,好在我已禀明了老太太太太,道今明两日皆在林府住下,正可助你料理生辰之事。”

    煦玉听罢不禁大喜过望,二人随即携手入了府中,一宵欢爱自不在话下。

    ?

    ☆、第七十九回 各人缘法黛玉出嫁(二)

    ?  翌日,煦玉亦是阖府大摆筵席,宴请堂上同僚并远近亲友之类。此番林府内外皆置席,又请了戏班在府中唱戏。内堂中自有黛玉出面接待众诰命媳妇,又请来杜世铭的夫人从旁相助;外间自有煦玉贾珠招待众官客并亲戚。此番若说那鲜少往来的生客,便惟有孙家鼐一家罢了。此番因虑及黛玉亲事,煦玉方专程将孙氏一家人俱邀请前来。而陈夫人还特意将出嫁的女儿孙玉淑唤回娘家,一道携了前来。此番煦玉特意吩咐黛玉盛装打扮了,于内堂招待陈夫人并孙玉淑。

    却说自上回孙玉淑于柳府见过黛玉后,待回到娘家之时,便将黛玉的品貌举止皆大赞了一回。只道是自己见了,很是满意,此女容貌自不必说,酷肖其母,可谓是秋水为神,琼花作骨,更兼气质神态皆肖其兄,生得风流袅娜,婉转娇柔,加之慧心独造,才可比仙。

    彼时陈夫人闻言尚且笑曰:“说得竟较烟丫头更好了。”

    孙玉淑则道:“说来亦是奇了,据闻这林姑娘与烟丫头竟是盟姊妹,与烟丫头竟是另一派路子,若说烟丫头是艳若海棠,艳冠群芳;这林丫头便是清如芙蓉,临水照花了。”

    陈夫人听罢说道:“说得这般好,我也忍不住想见见她了。你老爷心下对了林哥儿喜欢得紧,倒很是满意这桩婚事。我只道是丈人挑女婿,婆婆挑儿媳,你老爷只拿眼瞧着弟兄家的,也不大理论这姑娘。此番我亦不与他计较,我虽只祖儿这一个儿子,只要这林姐儿是个好的,我也不反对这桩亲事。只我怜悯了这林家老爷太太去的早,留下三个弱子弱女,孤苦伶仃的。”

    孙玉淑则道:“虽说如此,然这林氏兄妹倒并非孤苦无依,据闻他兄妹三人待林家老爷太太南下外任后便长居亲戚家中,正是贾夫人的娘家,荣国府贾家。”

    陈夫人又道:“我记得彼时姐儿哥儿亦是跟随其父母南下的。”

    孙玉淑则道:“待其母去后,便由兄长将姐弟俩接来京城投靠了亲戚贾家。”

    陈夫人闻言笑道:“若是这样,这兄妹三人倒也算是得人教导,想必这姑娘亦不缺那大家风范。”

    而正因了有这等缘故,虽未曾谋面,然陈夫人心里,对了黛玉倒很是期待。此番陈夫人因有了那溢美之辞在先,脑中自是留下好的印象,心里对黛玉便多了几许亲近之情。待见罢在二门处迎接的黛玉并了杜夫人,一眼便识出其间容貌酷肖贾敏之人。一旁的孙玉淑为黛玉介绍,黛玉闻罢,忙不迭上前见礼,这陈夫人便就势持了黛玉双手,将黛玉扶其来,上下打量一回,嘴里一面夸道:“好个俊俏的姑娘,跟了你母亲年轻之时一模一样。”

    彼时黛玉尚不知这孙家与自己联姻之事,不过将其当做一句寻常的夸赞,遂只是垂首自谦几句罢了。

    随后这陈夫人便就此挽着黛玉,一道入了厅中,期间陈夫人瞧黛玉面庞清庾,身材略显怯弱,估摸着黛玉大抵与其兄一般,体质欠佳,遂婉言试探道:“这府里缺了太太,素昔可是姑娘代为料理内宅诸事?听我一句劝,且千万保重自己,莫要太过操劳方是。”

    黛玉则笑答:“太太想必是误会了,我并没有操劳,府里诸事皆有哥哥做主,今日不过是哥哥生辰,令我代为接待一回太太小姐们罢了。”

    陈夫人又道:“府里事忙,想必这些年你哥哥一人操劳,也不容易,是需有人相助方是……”一面说着,一面往了厅内去了。

    入了厅内,陈夫人母女二人又与其余相识的女眷招呼,外边又闻媳妇来报曰北静王妃、南安王妃并郡主到,黛玉又忙不迭迎将出去,总之半日里是没个消停。

    却说那外间,自是煦玉贾珠二人迎接男客。此番孙家鼐携了独子孙念祖前来,在府门处下了轿,煦玉亲自前往迎接,孙家鼐便唤孙念祖上前见礼。只见这孙念祖倒也生得端正标致,清华尊贵,虽非如煦玉那般万里挑一,也是出于众人之上了。孙念祖谨从父命,对煦玉见了礼,口中自称“学生”,其举止亦是落落谦和,并无一丝纨绔轻狂之气,贾珠从旁见状便添了几分好感。

    随后入了大堂,他父子又与先到之客招呼应酬。只见北静王水溶、南安王炎煜与孙家鼐彼此谦让一回座次,二王让之不过,只得就依了原坐,又各自坐下。煦玉命家人伺候着奉茶,众人正待谈论一回朝堂诸事,便见家人来报五王爷銮轿到达。煦玉与贾珠闻言忙又一道迎出府去。见礼毕,五皇子令从旁跟随的稌永送上厚礼。煦玉亦是别扭地谢过,面上倒不见喜色。随后入了正堂,堂中诸客皆起身行礼,五皇子一一招呼过。南北二王又忙不迭让了座。此番五皇子倒也不谦,往上座坐了,众人何人敢僭。在场诸人便又趋附,尤其是那平素与五皇子无甚交情的,更是舔脸谄媚,道是五皇子是日理万机,见首不见尾,寻常如何能轻易得见。五皇子闻言笑曰:“此言差异,本王但逢珣玉生辰,是无有不到的,便是着实抽不开身,亦会命了稌永将寿礼送到,何来不见一说?”又有人道:“是林大人方有这等福分、面子,能得王爷光顾,若是换作下官,只怕是不能够了。”五皇子则但笑不语。

    待与闲杂人等应付过了,五皇子方转向一干素昔相好之辈说道:“本王今日前来,亦是无法久坐,今日亦是赶在前往兵部之前,转至林府这处,进来坐一坐罢了,留不了这许久。”

    贾珠闻罢这话,心下倒很是紧张,唯恐五皇子道兵部事忙,将自己亦一并唤了去。

    正兀自担心,一旁的五皇子似是明了他心事一般,靠向贾珠近旁低声道句:“念你昨日在兵部当值一日,今日便留你在这处,无需跟随本王前往。”

    贾珠闻言忙对曰:“如此多谢殿下。”

    又听另一边炎煜打趣道:“殿下难得逢了这等时候来此一回,亦专拣了前往兵部之际,只怕是故意的罢。”

    五皇子随即微笑对曰:“本王倒不知南安王如今调任,专管海防庶务,此番倒如此清闲。”

    炎煜方就势奉承一句:“小王此职亦属兵部之下,可知兵部有殿下从上统筹,四海升平,并无战事,又未逢朝贺争胜,小王当属冷曹了。”言毕,众人皆大笑。

    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五皇子与众人皆应酬罢,方起身告辞,众人留之不迭,五皇子笑曰:“今日本王失礼,改日待闲暇之时,邀诸位赏光。”言毕,方去了。煦玉贾珠又亲自将人送出府门上轿。

    之后林府设宴,却说往日林府人少,煦玉更是长期离府,遂林府厨子并不多。又因了煦玉口味,饮食菜色皆以清淡养生为主。然此番为筹备此宴,又额外聘请名厨,极尽炊金爨玉之能事,多少玉液金波、山珍海馐,亦是说之不尽。倒是煦玉自己,虽应酬众人吃喝,自己不过随意挑了席上素食吃了,对那荤腥,倒也不敢多碰。席上,又请众人点戏,众人则依礼点了那喜庆戏文,随后戏班的自去筹备登台。

    酒过三巡,期间贾珠又隔着席不动声色地远远打量那孙念祖,只见此人举止倒也并非那等喜好应酬、八面玲珑之人,与周遭熟识之人招呼几句,其余不过随父尽礼罢了。有人刻意前来逢迎,倒也不露那欢喜之态。待众人吃饱喝足,煦玉方命撤去残席,随后便领着众人往府中花园逛了一阵,即命家人在听雨轩上布置了,奉上茶果,将众人请入听雨轩中吃茶。期间水溶并了炎煜两人皆推有事去了,有那衙门中不得闲抑或有他事的,便也不及终席便也告辞而去。剩下之人便皆是平素要好亲近的,贾府众亲自由贾珠领着在前厅听戏,其余所余宾客便惟有孝华、韩奇、蒋子宁并了孙家父子。

    此番对于借寿宴以考察孙家少爷品性才智的内情,知晓之人除却珠玉之外惟孝华一人。见此时入这听雨轩之人不多,孙念祖又是头回前来林府,煦玉方领着这孙家父子等上听雨轩观赏一阵。这听雨轩建成六边形,分为三层,层层叠叠、环廊迭梯,顶层作为府中藏书之用,其间书架宝厨林立,寻常书籍则至于书架之上,珍藏孤本则至于博古厨内。那孙家少爷亦是读书之人,见罢这等景象,自是仰慕赞叹不已,煦玉闻言惟自谦几句,道是此间不过林府数代人的积累罢了,非一人一日所为。

    随后一行人又下了楼来,在底层入座。期间贾珠亦从外堂进了这花园中,见轩中众人正品茗清谈,那孙家少爷若非他人问起,便也不肯轻易开口。煦玉见状,欲试探一番这孙少爷学问深浅,又见那孙念祖手中撰扇之上题着一句“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心下方得了一计,遂开口提议道:“此番若一味清谈亦无甚趣味,席间有人健谈,有人寡言,便也难以周全。我见孙少爷扇上所题《礼记》一句,不若便借此行一令,何如?”众人一听行令之言,心下所思各不相同。

    只听孙家鼐率先开口问道:“不知世兄打算行何令?”

    煦玉答:“我们在座诸人便从《礼记》中寻那‘乐’字,从第一个说到……”说到此处心下默算一番,又接着道,“说到第十五个罢,多了亦不好计数,说差的照字数罚酒……”

    此言一出,蒋子宁便率先反对道:“珣玉欲行此令,小弟倒无甚异议,只小弟《五经》不熟,行令恐闹笑话,勿将小弟算在其间罢。”韩奇闻蒋子宁此言,亦是附和。

    其余之人尚未答话,孙家鼐知晓煦玉此举只怕正是为考较自家小儿学识,遂不可就此推却了,又欲借机向众人展示一回,遂亦是首肯:“试行一番未为不可,只老夫上了年纪,耳塞目浑,记忆衰迟,恐延误尔等年轻人,便令小儿代为陪诸位尽兴一回罢。”说罢又顿了顿,方接了句,“然老夫只道是在座二位京师才子还是避让的好,否则诸位皆不敢施展了。”

    诸人闻言尽皆赞同。

    那孙念祖见父亲指定自己上场,自是不敢推却了,心下虽不情愿,亦只得硬着头皮参上。此番总算开口,迟疑问道:“只单就《礼记》中,可有这般多凑数的‘乐’字?”

    倒是孝华闻言答曰:“是有的,那字多的,亦不过两三句凑一回罢了。”

    随后便分派行令之人,煦玉孝华依言避让一旁,另行点了旁人,兼了子宁韩奇孙家鼐有言在先,欲退出,煦玉只得点了贾珠并熙玉陪同孙念祖行令。又指派孝华做了裁判,其余未行令之人代行令之人饮酒:煦玉代贾珠、韩奇代孙念祖、子宁代熙玉。分派定,其余两人如何作想不得而知,然贾珠心下却忍不住打鼓,直埋怨那孙家鼐老奸巨猾,既欲令自己儿子展才,又不欲他被京师二才子比了下去,方特意令他二人避让,倒累及自己赶鸭子上架,做这自己平生最不擅长之事。孰不知他下场是十余年前之事了,《五经》早已忘却大半,还能记得多少。遂只得暗暗将煦玉拉了在身旁坐下,能适时递那点子方是。

    ?

    ☆、第七十九回 各人缘法黛玉出嫁(三)

    ?  却说此番行令,可谓是各人紧张。贾珠是不惯此事的,便惟盼着轮不到自己才好;身旁熙玉则因此乃煦玉之命,兼了这《五经》皆是素日里煦玉守着自己背过的,恐此番不慎出了茬子,惹来煦玉责难,遂亦是觳觫难安;对面孙念祖亦因此乃父命,怕在别人跟前丢了丑,由此亦是坐立不安。

    随后孝华提议三人掷色子,谁掷的点数最大,便从谁开始。此番贾珠掷了五点,熙玉掷了三点,孙念祖掷了两点,遂便以贾珠起头,从第一个“乐”字开始。“乐”字开头的倒也不少,贾珠随意拣了句:“乐者,通伦理者也。”

    待贾珠说完,孝华颔首,又道句:“此番不可说那重复的。”

    随后轮到熙玉,熙玉遂道:“夫乐者乐也。”

    孝华问道:“是第几个‘乐’?”

    熙玉答:“第一个。”

    该念祖,亦是提前寻思好的,此番张口便来:“比而乐之。”

    又轮到贾珠,贾珠暗忖曰方才熙玉所道那句倒有个“乐”字在第四个,然孝华之前亦道不可说重复之句,少不得又需费一回脑子,遂又想了一阵,说道:“如此则乐达矣。”

    见孝华颔首,贾珠方安下心来,随后兀自寻思第七字的,便又听熙玉问了句:“此番可说不同音的?”

    孝华道:“可同字不同音,何况之前亦已说了。”

    熙玉说道:“曰:‘子、卯不乐。’”

    一旁念祖接道:“然后能兴礼乐也。”

    而那从旁瞧热闹,代人饮酒的蒋子宁韩奇两人见状,则心下窃喜,只道是此番见诸人行令顺遂,庆幸自己未曾参与,否则这酒还不知要罚多少;而自己替代之人亦行得滴水不漏,如此想必是不必罚酒便能将十五个令行完罢。

    这边贾珠见又轮到自己,心下紧张,只道是他二人怎的如此敏捷,自己还未寻思出来这第七字的句子,不料却听熙玉从旁僭了自己的顺序抢先道出一句:“然则先王之为乐也。”

    念祖见熙玉说了,以为轮到自己,遂又忙不迭接道:“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

    说罢,方闻见周遭众人大笑,尚且不明其意,便听孝华说道:“此番未曾轮到你二人,便已抢了先,珩珍所道之句无误,然膺泰所道之句,‘乐’在第九个,而非第八个。此番不可僭了他人顺序,遂你二人皆需照数罚酒。”

    孙念祖闻言忙又数了一回,“乐”字的确是第九个,方恍悟自己本按序想了一句“乐”字在第九个的,只未料被熙玉僭了顺序,熙玉之后是第八个“乐”字,而自己不自知,照想好的说,遂错了。

    而那方才尚还感叹行令顺遂,罚酒可免的子宁、韩奇二人,只未料话音刚落,这罚酒便至,遂只得讪笑两声,各将罚酒饮了。此番子宁饮七杯,韩奇饮八杯。而熙玉从旁见状,亦有些懊悔自己图一时口快,倒累及旁人罚酒。惟有贾珠心里偷乐,只道是你们尽管逞能,僭了我的顺序说了,我正可少说两句。

    子宁一口气将七杯酒饮下,方放下酒杯,打趣一句道:“此番小弟只觉方才孙大人提议甚为明智,未令在座二位才子参与,否则以这二位性子,只管着逞能发挥,哪管是否僭了他人……”

    此话一出,孝华但笑不语,煦玉则双眉微蹙。

    之后行令继续,因熙玉念祖二人说了第七、第八字,按序本该念祖说第九个“乐”字,念祖因之前那句说的正是第九个“乐”字,此番只得另想一句,寻思片晌,方答道:“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

    孝华颔首,方又轮到贾珠,此番贾珠应说第十个“乐”字,贾珠冥思苦想,凑了半晌,方凑成一句,说道:“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在念之时,心下还默数着千万莫将字数数错。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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