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31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31节
那跟来的几人忙不迭步至书案前,向煦玉行礼。只见正是孙念祖、岳维翰、何贵高、李文田四人,其中倒有三个同年,几人见问,岳维翰忙答:“学生等之前正于汇星楼与珩珍兄一道凑份子聚会,会上闻知林大人进宫面圣,然期间又逢淫雨,珩珍兄提及此事,很是忧心大人身体。方才见大人府上的小爷前来寻珩珍兄,方知大人回府了。又闻说大人淋了雨,尊体染恙,膺泰兄便道定要随同前来探望一回内兄大人,学生只道是尊师染恙,我等亦是忧心万分,遂便一道同来。”
熙玉又道:“外间还有同我们一道聚会的同年同馆,因未曾通报,不便入内。”
煦玉闻言忙道:“快请诸位往厅中奉茶,我自是亲自前往招待。”正待起身,便见林士简接了应麟前来。遂煦玉只得令熙玉并跟来的四人先行前往厅堂,自己则留下与应麟交谈。
应麟见此番煦玉因淋了雨而大病,身体已是极虚,随即将煦玉很是面斥一顿,当即令其万事莫管,立马歇下方是。煦玉没奈何,只得将贾府遭罪之事对了应麟和盘托出,。应麟闻言大吃一惊,亦是忧心如焚,于书房内踱来踱去,一时之间亦不得个主意。反倒是煦玉从旁劝慰道:“先生无需忧虑,此事皆学生一手料理应对。不过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应麟闻言倒也冷静些许,又念起煦玉之病,忙不迭写了药方,命府中家人立即按方熬了药端来。彼时已知事态紧急,然以方才诊视结果,煦玉病情可谓是来势汹汹,急需歇下将养方是,然亦知在此节骨眼上,煦玉是断不肯就此歇下,定然勉力强撑。
待与应麟匆匆交待一回,煦玉方携了奏本前往厅中与候于此处的众生交接一回,只见此处除却方才在书房中见过的四人外,还有诸多馆中同僚。此番闻罢煦玉染恙,其中有那慕名向往煦玉声望名声的抑或是希欲与林府结交的,俱借探望煦玉之病为由前来林府招陪。
众人见煦玉到来,纷纷见礼,问候一回煦玉病情,煦玉兀自强撑,面上自是道曰无妨。分宾主落座,煦玉又命家人抬来凳子令诸人皆能坐下。随后方道了正事:“今日遣人往汇星楼唤回舍弟,只为商议上奏之事,未想惊动诸位。然诸位既至,林某多谢诸位厚爱,此番若诸位能施予援手,林某感激不尽……”
随后便将自己欲上奏替贾氏一族说情减罪之事解释一回,只道是若是在座诸位愿附其议,请于奏本之后签名附议。熙玉自是无有不可的,二话不说,命家人端了笔砚来,于奏本末尾处签名附议。孙念祖并了岳维翰亦是随即附议,煦玉见状,淡笑着问孙念祖道:“此事未曾知会你父亲,你就此附议,你父亲可会认同?”
孙念祖答道:“此事未尝知会家严,弟亦不知家严如何应对。然此事事关内人诸亲生死,弟自诩责无旁贷。何况贾侍郎于弟亲事有恩,弟当报之。”
煦玉闻言颔首,又令熙玉将奏本当众诵与诸人,众人闻罢,则各怀心思,虽知晓此事轻重,自知若是附议,奏本一旦惹怒天颜,自己少不得被判了拉帮结派。此事若成尚可,若是不成,自己岂不跟着一道遭殃?虽如此忖度一回,然众人闻罢那奏本之言,通篇镂金错彩,尽皆被那奏本所述情理并了辞藻折服,便也一个接着一个签名附议。待签罢名姓,诸人审视一回,见自己之名同了显宦贵胄同了页数,心下亦是得意了一回。
煦玉见此番已有十数人附议,倒宛如士林齐聚一堂,心下亦是欣忭,随后又对熙玉吩咐道:“明日按例乃是国子监于明伦堂宣讲《训士规条》之日,明日待我前往国子监后,方才进宫上奏。”
熙玉听罢答是。
之后厅中众人用过茶果,闲谈一阵,将当日集会所做诗文探讨一回,邀煦玉点评一阵,待至一更,方一并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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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无怨无悔此心不渝(二)
? 却说次日早朝,景治帝本欲令众言官唱这主角,于群臣跟前将贾氏诸人之罪参劾上奏一通,占据言论主导,将贾氏一族就此扳倒,令其永无翻身之地。不料却见炎煜出列上奏,将奏本奉上,道是多日未曾定下的和亲之事总算有了眉目,先是上奏曰:“郡主炎煐身体欠佳,卧病在榻,若是此时出发前往番邦,只恐旅途劳顿,难以支持;便是侥幸到得茜香国,亦是多有劳损,难当和亲联谊重任,且郡主身体欠佳,有伤我朝威仪。虑及于此,臣方与太妃商议,只道是另择一上佳之人取而代之,如此和亲之事便也万无一失了。”
景治帝方问择以何人,炎煜则道此人正是太妃义女,亦可充了郡主之名,乃荣国贾政第二女,已故贾贵妃之妹。
景治帝闻罢兀自寻思,只听炎煜又道:“贾氏一族与我朝有些渊源,祖上为开国元勋,如今更乃已故贵妃母族,不容轻忽。此番将贵妃之妹远嫁他乡,数年前又为母妃认了义女,彼时尚有许多诰命夫人一道作证。论了身份,倒也不失我朝国威。今番贾氏一族虽为戴罪之身,陛下若允此事,岂非与了贾氏一将功赎罪之机,正可彰显陛下宽待功臣之胸襟……”
座上景治帝一面闻听炎煜奏请之言,一面扫视一回奏本内容,只见奏本末尾尚有一干官员附议,正是北静王、侯孝华、蒋子宁、韩奇这干与贾府素来要好之家。景治帝见罢冷哼一声,正待拿了话驳回,便闻殿外通报曰:“兵部员外郎邓开运,携孝亲王奏本求见。”
众人听罢,心下暗道“原来五王爷还藏了这一手,暗自安排了人手,待贾府事发,便递上奏本”。
景治帝闻言微眯双眼,咬牙道句:“宣。”
随后只见一个身着从五品官服的年轻官员手捧奏本垂首步入大殿,步至众臣之前,跪下行礼叩首,随后见内侍下了台阶,方将那奏本恭恭敬敬递交与内侍。
座上景治帝问道:“孝亲王是如何吩咐你的?”
那邓开运答:“王爷只吩咐下官,待皇上清算贾府之时,将奏本上达天听。”
景治帝闻言不答,只于手中翻看这奏本,只见本中所言,于这位五王爷而言,竟是少有的恳切谦逊。其中所言无非是贾珠乃本朝少有之俊资英才,若得留任兵部,可当大用。望吾皇能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不拘一格、广纳贤才,方保我朝昌盛,国泰民安。
景治帝阅罢,心下冷笑一声,暗忖如尔之言,若朕执意除去你这兵部侍郎,岂非显得朕惟知排除异己,无容人之雅量?正兀自寻思着,便又闻见内侍通报曰:“内阁学士林煦玉并翰林编修林熙玉求见。”
景治帝听罢笑道:“这林阁学昨日已然染恙,今日闻得吏部来报曰林阁学告了假,何以此番求见?”
待内侍宣了二人觐见,二人行礼毕,煦玉方道:“臣昨日求见,皇上告臣曰有事方明日早朝奏请,遂臣不敢违逆,虽身染疾恙,仍只得强撑了前来,奉上奏本。”说罢将手中奏本奉与内侍,递与座上景治帝。一旁熙玉亦将一页宣纸一并奉上。
景治帝接过奏本,心下已料到煦玉奏本内容,不过便是为贾氏一族求情而来,心下暗道此番任你如何花言巧语,自己亦断不会没了主意。不料待阅罢奏本全文,只觉全文情真意切、恳挚言深,所道之言不无道理。待阅至末尾,更有那翰林诸人签名附议,另一边那由熙玉呈上之单页,正是京师国子监全体监生签名附议奏本之言。景治帝见罢,方觉此奏本有那千金之重。此奏本之言,已断非林煦玉一家之言,实乃这身居内阁学士的京师才子凭一己威望,与士林诸人联名上奏。若自己此番惟以一己之见,一意孤行,定要重处贾氏一族,倒显得为君之人违拗士心。
一时之间,景治帝亦是难以抉择。随后只得开口询问众臣之意,惟盼着上奏参劾贾氏的言官能力战诸人。然此番在场诸臣从旁察言观色,皆知此事非同小可,堂上情势微妙,显然双方是相持不下,且便是座上圣上亦不知如何拍板定案,遂皆不愿做那出头之鸟。
景治帝见状心下暗恨,只道是这干言官,上奏参劾之时尚且百无禁忌、不吐不快,如何待到堂上,便又噤若寒蝉,不肯轻易开口,唯恐成那众矢之的。待景治帝复又询问一回,方有那言官战战兢兢地出列,将贾氏之罪重申一番,道是此等大罪,罪不容诛。另一边站立的水溶随即出列对曰:“贾氏有罪不假,只臣等恳请圣上给予贾氏一个将功赎罪之机,既能有功于我朝,又可令贾氏折罪,岂非一举两得?加之如五王爷奏本所言,贾珠南征有功确属事实,言官所参之罪尚未构成实罪,当从轻发落……”
之后又有言官出列,自有煦玉、炎煜等人一并驳回,双方你来我往,各执一词。景治帝扫了一眼堂下立着的几位殿阁学士,自早朝伊始,尚未表态,遂对其中的东阁大学士谢钺问道:“对此事,谢阁老有何看法?”
谢钺素来老谋深算,对景治帝用意洞然明了,方道:“此事言官们既有参奏,想必知之甚详,无需老臣再行参言;然南安王、北静王所言之事亦颇为在理,允贾氏戴罪立功,对上则有利于国,对下亦可安功臣之心,倒是个两全其美之法;此外林阁学之本亦不无道理,附议之人甚众,想必是大有可行之处……”
座上景治帝闻言心下冷哼一声,道曰“老狐狸,令你表态,你便说些无关紧要之言搪塞,一味和那稀泥,倒将自己置身事外,着实可恨”。
随后又问了几人,皆是位低的倒是极力怂恿重处贾氏一族,位高的均与谢钺的看法无出其右,惟一副坐山观虎斗之态,其中礼部尚书孙家鼐见自家儿子亦签名附议煦玉奏本,自己当是无法撇清关系,遂出列附议煦玉之本,只道是“贾氏之罪抑或并非子虚乌有,乃确凿属实,然如今紧要之事乃是如何处置贾氏一族。若是过轻以至于尽恕其愆,则恐罚不衬典,万难服众;然若是用典过重,则如林阁学所奏之言,只怕有违人心,令士林功臣一派寒心……”
景治帝闻罢孙家鼐之言皱眉,早已闻说这林家与孙家联络有亲,如今观来果真如此,分明便是同气连枝。这孙家鼐一语道破林煦玉奏本的真意,这奏本不过是欲向自己表态,若是自己欲一举将功臣之族连根拔除、除之而后快,当与众人之愿背道而驰。念及于此,眼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案前的奏本,待扫过末尾一干签名之时,微眯双眼,心下暗道:“这林煦玉当真好手段,竟伙同这一干翰林监生联名上奏,逼迫自己从宽处理,否则便是有违士心、不近人情,还背负着兔死狗烹之名,真恨不能将之一并剪除。”
然虽如此作想,景治帝到底并未失了理智,气恼归气恼,亦知这座下的林煦玉确为不世之才,出任学差、整顿科场,功绩显赫,若除了他,倒也当真落了老五的口实,道是自己无容人之雅量了。
踌躇半晌,景治帝终暗叹一声,对炎煜说道:“明日辰时送那贾探春入宫面见一回太后、皇后,令她二人甄别审查可否担此大任。”
炎煜闻言大喜,忙不迭叩首谢恩。
随后景治帝不过吩咐几句,便令众臣退朝,众臣三呼万岁,送帝登舆。
待景治帝去后,殿内众臣正依次退出大殿。有那素昔相好之辈围拢一处,其中炎煜对煦玉打趣道:“林大人好大的人物,务事繁忙。昨日出此大事,小王于静王府专候大人大驾,不料竟寻不到人~”
煦玉闻言,对炎煜作揖答曰:“昨日在下入宫,失候于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三妹妹之事当是仰赖于王爷,在下代亲族向王爷道谢,容日后相报。”
炎煜摆摆手答:“亦非小王一人之意,全赖贾姑娘自请,愿代妹和亲远嫁,倒是帮了小王一家一个大忙,需言谢之人正是小王……此番她府上自顾不暇,她出嫁一事小王府上自是责无旁贷,定然尽我所能,以备厚资……”
煦玉则道:“多谢王爷费心,若有需在下相助之事,请王爷尽管开口。”
炎煜颔首,随后又道:“此外奏本一事亦有赖子卿拟笔,小王如何得有那般文采。”
煦玉听罢这话修眉微蹙,心下暗忖方才殿里众言官纷纷参言,惟有此人一言不发,未曾表态,全然一副漠不关己、置身事外之状,不料竟暗地里相助炎煜等人。
之后众人一面商议一回探春之事,一面往殿外行去。不料此番未行多远,众人只见身侧一人忽地倒地,忙一并望去,正是煦玉。一旁熙玉见状,高呼一声:“哥哥!”随即一个箭步跨上前来,蹲下探视,只见煦玉面色惨白,昏厥过去。似是已兀自强撑许久,终于支撑不住……
翌日,炎煜按圣上口谕,着人将探春精心妆饰打扮了,又由南安太妃亲自携了一道进宫参见太后皇后。却说探春虽为贾府庶出之女,然生得是文彩辉煌、聪慧机敏。自幼皆养在贾母身畔,由贾母一手教养,后为南安太妃认作义女,入得王府学了王府规矩,亦增了许多见识,较了普通大户世家之嫡出小姐,亦是毫不逊色。故此番虽入宫受太后皇后甄别,然亦是无可挑剔之处,何况她二人亦知所谓入宫觐见甄别不过是那形式,乃皇上于众臣之前的借口,不欲当面应承贾氏之女远嫁之事罢了。遂如何有那刻意刁难之理?而皇后倒当面赞赏探春几句曰有贵妃在先,此番观贵妃之妹,亦是过于常人了。
另一边,当日下朝后,景治帝回到御书房,将今日所收的奏本复又翻阅一回,然手中虽动作不停,然心思倒也并未停在那奏折之上。寻思着方才早朝诸事,叹了回气,暗道句:“父皇,儿臣今日方知您当日所言,这皇位到底不好坐啊,便是老五已远至北疆,却似近在咫尺。儿臣欲行之事,偏生有那重重顾虑,顾虑诸臣之言,挂悬老五之念。朕这皇帝,做的当真不太自在。”
如此寻思半晌,随后又扫了一眼五皇子所递奏折,其中极力上书贾珠之才。景治帝冷哼一声,本嗤之以鼻,然忽地脑中得了一主意,嘴角一扬。忆起之前四川总督上奏,道是邛州府大邑县强盗横行,盗案命案上百件,该县知县因稽查强盗丧生,过去几任知县束手无策,总督奏请另派贤才。念及于此,景治帝冷笑曰:“你老五既道贾珠才华过人,堪当大任。若弃置这等人臣不用,朕则失容人之雅量。如此,朕当需委以重任……”
随后景治帝命内侍递上圣旨,正式论判贾氏诸人之罪,曰:“……贾赦贾琏父子,交通外官;贾珍贾蓉祖父子二人,国孝期间于府中聚众赌博,违理背德;贾敬制下不严,贾政治家不善,鞠实论判,应夺其爵位官职,没其家产,用流徙法。然念其乃功臣之后,其子贾珠南征灭贼有功,其女贾探春远嫁番邦,结亲以修汉夷百年之好。现念其祖之功、其子之绩,特网开一面,族人之罪从轻发落,以彰圣上宽宥之德,以慰诸功臣先烈之心。现判:夺其祖上爵位,贾政贾琏贾蓉夺其官职,抄没祖宅并违制家产,族人遣发回籍。贾珠转迁邛州府大邑知县,即刻上任……”
拟定判罚圣旨并允探春和亲的上谕,随后于次日早朝当众宣布,命北静王前往贾府宣旨,撤走贾府周遭禁军,遣返部分家产,限期出京回籍。阖府众人闻罢此信,如蒙大赦,只道是本以为此番定然九死一生,未料不过是夺了官爵,抄没家产罢了。未曾有一人得以流徙从军抑或身陷囹圄。何况探春远嫁,贾珠外任,到底尚为府里留下几丝生机。只阖族之人见罢府中一派衰败之相,家人大部分遣散,忆起昔时府中的繁华胜景、富贵风流,皆只如南柯一梦,过眼云烟。
只贾珠心下五味陈杂,此番虽历经劫后重生,未曾就此命丧,便也生出几许欣慰。然念及此番自己外任川内地区,却是极苦之地,前往任职只怕亦是前路多舛、凶多吉少。兼了祖宗基业几近毁于一旦,便连京籍宅邸亦就此归于他手,令自己有何颜面叩拜祖宗灵位。何况便是自己日后外任归京述职,亦未得一宅邸落脚。随后又转念一想,到底京里还有煦玉并了趣园呢,大不了从此“既嫁从夫”,随他一道居于林府。此外,便是金陵原籍产业,亦是小具规模。江宁战乱之后,贾珠曾随军停驻江宁以待新任两江总督上任,彼时曾与代为经营原籍产业的吟诗见过一面,得知吟诗已遵从自己指示,战时购置江宁城中城外大量店铺、土地,待战后江宁重建,百姓回籍,这些土地并了店铺皆已升值,吟诗因此大赚一笔,成为江宁城中首富。如今贾珠怀揣此事,倒也并未事先知会府里一干亲戚,只待族人回了原籍,方告知此惊喜。此外另一可喜之事便是已进入官场朝堂的贾氏子弟并未因此事受到牵连,如此贾氏一族除却先祖爵位已失,然支脉尚埋藏于官场之中,原籍的家塾中亦有不少子弟正待下场,以期日后跻身官场。总有一日,会有更多贾氏弟子,在朝堂之上立足。
之后此事既定,由礼部发布谕告,将探春以南安郡主的身份远嫁茜香国之事昭告天下。此番探春之嫁资妆奁皆由南安王府预备,又因探春和亲之事亦系我朝怀柔番邦,赐以恩命,以彰我朝之女节典章,遂景治帝亦命皇后备齐嫁资,皆按我朝公主成亲之典制规矩,备以水师大船,护送探春远嫁茜香国。特命钦天监择定时日,于清明之时从城外运河登船,由义兄南安王炎煜亲自护送,沿河南下,至江苏省淮安府大淤尖出海,由粤海将军邬帆送抵茜香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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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无怨无悔此心不渝(三)
? 待探春和亲的上谕发出后,贾政贾珠二人依旨进宫谢恩。在御书房中面圣,父子二人跟随领路的内侍低头躬身步入,行至御座前,随即忙不迭磕头行礼。期间贾珠抬起眼角,偷觑一眼书案后的景治帝,只见景治帝正手持五皇子赐予自己的那柄鸳鸯剑把玩。待行礼毕,父子二人却不闻座上之人命自己“平身”。跪了半晌,周遭不闻丝毫动静,二人亦不敢稍加抬首窥探,遂只得耐心候着,只觉头皮发麻,仿佛脑上悬着一块石板,随时会落下砸中天灵盖那般。
战战兢兢以待圣音,却是过去半晌,方才闻见景治帝冷冷开口道:“犯臣之女得以远嫁和亲,拟史上昭君之行,成一世之美名,乃是念在尔等先祖之功绩。此乃朝廷恩惠,尔等自当跪谢此恩……”
父子二人闻言忙不迭叩首,嘴里自是千恩万谢。
待二人谢罢,景治帝又兀自沉默寻思片晌,方才再度开口说道:“……尔等家产,如先帝所赐而与尔等越制不符者,皆已抄没,只此物……”说着顿了顿,举起手中鸳鸯剑,转向座下二人,冷哼一声,说道,“乃孝亲王赐与尔等,实属五弟之情谊,朕亦知晓,遂命人拾了来,返还而等,且好生珍存供奉了,正是对尔等的恩赐。”
座下父子二人闻罢此言,自是明了座上那人话中之意。只道是此番贾府虽获赦,然仍不失为五王一党。无论是之前获罪抑或如今遭释,皆与五皇子相关。虽念及如此,二人面上仍是不露分毫,惟有答是应下。待从内侍手中接过鸳鸯剑,景治帝又催促一回阖族尽快离京返籍,贾珠即刻出京上任之事,方命二人退下。
待此番出宫,贾政贾珠二人乘车回府,扶着贾政出宫之时,贾政吩咐曰鸳鸯剑既为五皇子赐予贾珠之物,此番自由贾珠携了此物出任,无需由族人携了回籍供奉。贾珠闻言应下了。待二人归府,贾珠道是出京在即,欲前往林府探望一回煦玉。贾政首肯,贾珠方自去不提。
却说之前北静王前来贾府宣旨之时,便已告知贾珠此番贾府之事煦玉出力颇多,还询问可是他二人一并商议之果。贾珠闻言很是纳闷,道是自己全然不知煦玉计划,自府里被查抄之后,至今尚未与煦玉见面接洽。遂此番前往林府,正可寻了煦玉问个明白。
不料待入了府里,只见府中诸人面上皆是一片愁云惨雾,贾珠心知不妙,忙不迭入了卧雪听松室探视。尚未入得卧房,便见屋内几人率先迎将出来,正是熙玉、应麟、则谨。其中还有一人正是孙念祖,想必是与黛玉一道回府探亲。贾珠忙与诸人见礼,彼此稍叙寒温。贾珠忙问煦玉如何了,应麟方将之前诸事尽皆告诉,道是闻知贾府查抄获罪之日,煦玉随即进宫求见,当日天降大雨,圣上不肯召见,煦玉便于殿外跪了一个时辰有余。彼时已然受了伤寒,随即高烧不止。归府后又忙于书写奏本,兀自强撑,竟支持了半日。次日进宫见圣,力战言官,替贾府说情。未想待圣上应允探春之事、贾府获释之时,似是因心下挂悬之事已了,竟昏倒在大殿之上,就此一病不起,之后送回府里救治,太医大夫请了一大堆,施针用药的施了个遍,然时至今日,亦不见醒转。
贾珠闻言大惊,哪知其间尚有这等缘故,探春自愿远嫁之事尚在意料之中,然却未料煦玉竟为自家之事几番奔走、不顾死活。彼时自己唯恐煦玉被卷入自家之事,尚且告诫他千万莫要插手,何况自己亦晓煦玉性子,自诩平生惟以至人为目标,大抵已修得半个完人之境,遂平生绝不为免罪而叩头乞求。未想如今到底顾念自己并了亲族,仍违背了自己初时之愿。
然此番面对榻上病入沉疴,尚且无声无息的煦玉,贾珠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悲凉之感,步至榻边,坐在榻沿之上,将煦玉的的脑袋搂进怀里,已是双目盈泪,喃喃开口说道:“若我早知此事,此番便是发配充军,亦断不会令你为我如此行事……你拼尽一腔意气,累及自己性命不保,如此便是我有命活着,与你阴阳两隔,又有甚意义……”
榻上煦玉仍如熟睡一般,不见丝毫动静。
贾珠又道:“自那日起,我们已分离了这许多时日,如今我好不容易抽空来瞧你一回,你为我做了这许多,亦不欲醒来与我说说?……”
煦玉:“……”
贾珠道:“明日便是我出京外任之日,之后少则分离三载,多则只怕归京无期,你我亦是多日未见,你亦不欲与我话别一回?……你这般卧病在床、毫无意识之态,便是我明日离了,亦是牵肠挂肚的,走了亦不安心,你便忍心如此待我?!……”
这话一出,周遭侍立之人皆觉黯然,熙玉并了孙念祖早已避往外间去了,伺候的丫鬟亦打发了,此处惟剩应麟则谨二人。他二人见贾珠几近肝肠寸断,情难自己,虽有意相劝,然亦有感于情,不知如何开口。只道是这般生离死别之情,乃人生之至痛,千愁万虑、千言万语亦诉之不尽,他人之劝无异于杯水车薪,如何有那成效?遂只得从旁沉默相伴。何况他二人亦是触景伤情,见了珠玉二人离别,心下亦勾起许多愁绪,哽噎在心。
贾珠道:“……你亦曾许诺,断不会弃了我回去天上,你与我许下生生世世,你可是忘了?……难道你已厌弃了这人世,便欲就此食言?……”
煦玉:“……”
此番贾珠已是再难自持,痛洒热泪,哭着嗔道:“林煦玉,你给我醒来!我不许你这般待我!林煦玉!你起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会好好的,你不过是淋了雨着了凉……你素昔不是最怨我对你直呼其名?我宁愿你起来恼我骂我……”
应麟则谨二人见罢贾珠此状,只得上前来劝,贾珠拥在应麟身上泣曰:“自古恋人相分,尚能于岸边执手相看话别,如今我将离了,却惟对着榻上无知无觉的他,令人情何以堪?……”
应麟则谨见状,从旁宽慰许久,只道是贾珠出京,三年后总归需得回京述职,重逢之日亦是指日可待。这期间他二人自会从旁敦促煦玉好生将养调理一回,想必不多时便能恢复如初。
贾珠闻罢,亦只得颔首。之后仍径自将煦玉脑袋揽在怀里,暗自垂泪。陪坐许久,又自顾自说了许多话,似是欲将平生未尽之言悉数道完。惟那榻上躺倒之人,自始至终,一直未曾醒转。期间,便连黛玉亦入内探望了煦玉几回,熙玉、孙念祖复又进来瞧了几次。待到入了更后,便是贾珠再过不舍,亦到了不得不分别之时。贾珠将煦玉近日手里使着的撰扇拾了去,将自己身上携着的一柄白绢扇面的竹撰扇展开,于扇面上题下一句:“love forever”留作纪念,方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次日,正是这一年的清明,阴雨纷纷。贾府与了南安王府诸人前往运河畔送别探春,之后便就此乘船南下回籍。彼时赵氏早已贬为粗使丫鬟,府邸查抄之时,府中大部分家人奴才俱为发卖遣散,赵氏亦在其中,至此亦未及再见亲生女儿最后一面。
此番探春乘了一顶八人抬翠盖珠璎宝顶大轿,在宫里祭了天、拜了祖宗,向太后皇后辞行,方才一路出了宫。又往南安王府辞行,待到吉时,方出府往了运河边登船。此番运送妆奁物什的人夫用了成百上千人,随着南安王府送亲的队伍,一路从城里抬到城外,有好几百里长。
登船之处早已派了禁军围得严严实实,又于郡主行经之处搭了帷帐,送亲之人除却贾府的老爷太太,便是南安王府的王爷王妃等人,此日天公不作美,阴雨绵绵,江风将船上并沿岸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丫鬟将探春从轿中扶出,探春立定,转头环视一番周遭送别之人。自知此番别离,即是永别,断然无法与当初的大姊一般风光归宁。从此以后,故土并了府中亲人便仅为梦中并了回忆里的风景,再无亲眼目见的一日。念及于此,探春早已双目盈泪,悬于眼中将落未落。即便如此,这位贾三姑娘仍是强自将泪水尽皆收在眼底,未曾撒了一滴出来。面上的神情始终倔强坚韧,断不因一己私情而流露出丝毫脆弱。
正因如此,送别之时,隔着一个距离,贾珠目视着探春这般强作坚强的神情,较了任何别的神情,皆要令贾珠感觉心痛。可知哭泣发泄较了隐忍坚强皆要容易,独自一人背负着家族的兴与衰并了一个志向远大的少女的全部自尊与追求,远走他乡,大抵当初元春挥泪进宫之时,亦怀抱着这般义无反顾之心。
此番探春先行向南安王府的诸人行礼作别,随后方又转向贾府一干亲人,仍是行了家礼。这边王夫人等女眷被允了在前见礼,此番早已哭声不迭,泪湿罗巾。便是贾珠这干男子远远瞧着,身侧的贾政亦止不住淌眼抹泪。
之后未过多久,不过堪堪将那声保重宣之出口,便闻见船上鸣炮,又有那礼部的官员提醒登船时辰已到。探春闻罢,面色登时退了血色,变得煞白,她轻咬樱唇,强制按捺着,不令自己就此哭出声来。饶是如此,仍是按捺不住,泪珠如断线珍珠一般滚落不迭。从一旁搀扶的丫鬟手中接过巾帕,轻拭一回泪痕。随后复又恢复之前的倔强神情,转身登船自去。
另一边炎煜亦告别南安王府诸人,又往了贾府诸爷们站立这处招呼一阵,道是此番诸位尽管放心,他定会将探春平安送抵大淤尖。贾珠等人闻罢自是千恩万谢了,只道是诸事全仰赖王爷帮衬了。随后炎煜方辞别众人登船,船上水手拾起踏板,水师吹起号角,宣布全队启程。只见此番除却探春炎煜所乘的坐舰之外,尚有三艘护航船,存放嫁仪妆奁并船上诸人的食粮。
见船队启程,南安王府诸人便先行登轿而去。这边贾府诸人仍立于那岸边,伸头仰脖地极目远眺,直至那船队已然行出了视线许久,亦不肯离去。而身旁的禁军队伍亦已依次撤出,途经此地的百姓并了民用船只方渐渐聚集在此。因今日亦是贾氏诸人出京回籍之日,贾氏两房族人亦从水路乘舟南下,就在此处登船。而贾珠则待诸亲上船之后,方向西从陆路入川。众人正待与送行的亲友告别一回,此番前来送行之人,亲戚中有王、薛、史、林几家,密友中侯、柳、蒋、韩几家皆来了,见此番侯家来的是大少爷侯孝康,贾珠便询问孝华安在。只听侯孝康道自家二弟近日里染了风寒,竟是来势汹汹,正卧床将养,遂此番不得前来。贾珠闻罢面上道些慰问之言,然心下是大感意外,只道是这京师二位才子此番可是约齐了一道染恙的?这边众人正在一处话别,贾政王夫人拉着贾珠吩咐许久,道是待回京之后,千万寻了闲暇回籍探望。贾珠只得连声应下。正说着,便见两人牵着一孩子正向这处奔来,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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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应麟南下晚景凄凉(一)
? 岸边话别的众人正说着,却闻见有人远远的呼唤“周嫂子”,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正是刘姥姥并了板儿,此外还有一名青年。刘姥姥等人赶至贾府诸人跟前,忙不迭请安行礼,随后对众人介绍曰身旁这青年正是自家女婿王狗儿。
话说几年前刘姥姥前来贾府拜访,亏得贾府诸人惠赠颇多银两,这刘姥姥一家自此改头换面,不仅家计再缺,尚有余钱另做了门生意。这姥姥并了女儿青儿照旧在家种地,狗儿则进城贩卖香扇纸扎等物。今日这姥姥与女婿进城,狗儿调换货物,姥姥则领着板儿贩卖些自家种的菜蔬。待一家子生意收了场,便商量着一道往贾府拜见一回。不料此番不过几年,荣宁二府已是花园萧瑟、大门紧锁,门上尚还贴着衙门的封条。门前大石狮子是蛛网灰垢遍生,荣宁街上行人稀稀落落。
这姥姥并了狗儿见状心下纳闷,皆不知出了何事,寻了附近的闲人打探一番,方知这荣宁二府犯了事,被圣上抄了家,如今是阖府两房族人被遣发回籍。两人闻知大惊,狗儿复往城中四处打听,方于衙门外见到张贴的告示上写着勒令贾氏族人出京之日。只见正是今日,二人方携了板儿一道匆匆往各处城门打听,料想贾氏诸人南下大抵走水路,方又往城外运河处赶来。
却说此番刘姥姥见罢贾氏众人光景,哪里还有记忆里公门侯府的富贵豪气,已是万分窘迫。如今阖府遭灾,彼此在这般情形下重逢,心下很是心酸。刘姥姥尚还记得贾府里诸位太太奶奶的容貌,此番仍是依次问好请安,宽慰了好些话。随后刘姥姥又从身上掏出今日进城贩卖所得碎银两,与狗儿身上之财凑了回,清点半晌,总共二十两银子有余,一并赠予王夫人道:“此番太太莫要嫌弃,庄稼人银两不多,留给太太,算是穷亲戚家的一点子心意……”
话说通常皆是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世间无,往往人落窘境之中,方知人情冷暖。彼时贾府家大业大,几十上百两银子不过小事一桩,举手赠予刘氏亦不算什么。如今阖府落了难,刘氏一家回报自家昔日恩情,竟是倾囊相授。王夫人见状,当即红了眼眶,拦着刘姥姥递来的双手说道:“老亲家,多谢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银子你拿回去,你们赚些银子亦是不易。我们虽落得如此地步,回乡的银子倒还充足,何况珠儿还有官职在身……”
刘姥姥复又送了三四回,王夫人通共谢绝了。之后刘姥姥又领着女婿孙子拜见一回贾珠。此番闻知贾珠正待入川赴任,便说了些“云程万里,富贵高升”的吉祥话。贾珠见刘姥姥能念当年之情,在自家遭难之时亦能奔走送行,亦很是感念。遂道:“你们一家的心意我领了,日后我但凡归了京,你们一家有甚难处,亦尽管寻了我,我定想法助你。我若不在,可往京城寻了林少爷,皆是认识的……”
刘姥姥并了狗儿闻言亦是千恩万谢了,随后又道见了林姑娘,怎的不见林少爷。贾珠则道林小少爷来了,林大少爷染了恙,正卧床将养。
之后又说了几句,王夫人拉着贾珠淌眼抹泪吩咐半晌,舍不得放手,待那雇来的船家催促众人登船,方才依依不舍地撂开了手。正值此时,又见一名公子并了一名僧人风尘仆仆赶来。众人见状,起初尚且认不出来者何人,待定睛一瞧,那公子生得好生面善,可不正是一年前离府出走的宝玉!
众人大惊,正待相认招呼,询问那公子一回,却听那公子说道:“我既是宝玉又非宝玉。”
众人听罢疑惑,方问其故,那公子答曰:“我乃甄宝玉,我身旁的佛爷方是尊府上的贾宝玉。”
众人闻言大感意外,将他二人反复打量了一回,只见二人确也生得极像,方忆起老亲江南甄家亦有一青年公子名宝玉者,与了京城贾府的宝玉生得一模一样。又见那僧人从衣襟中掏出那通灵宝玉,众人方才确信无疑。
随后只听甄宝玉讲述二宝玉遇合始末,原来那江南甄家是先于荣宁二府被查抄,甄宝玉虽随族亲一道身陷囹圄。后查无实罪,又仰赖亲戚帮衬,出了银子赎了出来。之后便成了一闲散之人,这些年均一人游历四方、辗转各处。某一回途径一古寺之时,意外邂逅于该寺出家修行的贾宝玉,二人初识之时便一拍即合、相见恨晚。随后甄宝玉便邀贾宝玉一道游历,只道是人生何处不是修行,何需偏生空待寺庙之中,徒守青灯古佛之下。遂贾宝玉便离开古寺,同了甄宝玉一道游历。
期间甄宝玉亦曾询问贾宝玉曰:“出家别亲,舍高堂以弃养,心下可稍加难安?”
贾宝玉闻言不答,惟反问甄宝玉如何作想。甄宝玉则答:“幼时拘囿家中,尚因年少轻狂,常作出家弃绝红尘之想。然如今阖府遭难,尝以为理所当然的亲缘关爱皆不复存在,方知世间之人,拥有一物之时尚不知珍视,待到失去,方知拥有之可贵……”
贾宝玉听罢若有所思,遂二人当即决定自南向北,回府探望一回诸亲。未想尚未赶到京城,途中便闻知荣宁二府遭罪查抄,又被勒令限期遣发回籍。遂甄贾宝玉二人不敢耽搁,日夜兼程,终是赶在诸亲南下之前赶到城外运河畔。
此番众人只见宝玉离而复归,又正值贾府遭难败落之际,遂皆是喜不自胜。只贾政见罢,冷哼一声,斥道:“孽子!你既出了家,又缘何回来!我没有你这儿子!”
宝玉忙不迭于贾政跟前磕头赔罪,只道是彼时富贵安乐,便也少不更事。这些年外出历练,方知父兄之辈持家不易。此番归来,正存着那悔过之心,愿一路护送伺候老爷太太南下回籍。老爷大可不认这儿子,然儿子到底需得为这家尽力方是。
贾政听罢,仍是负手背对宝玉站立,毫不理会。王夫人并了贾珠则从旁极力劝说一回,王夫人道:“老爷请息怒,自宝玉离了府里,音讯杳无,我无时无刻不在忧心。如今可算回来了,我亦是松了一口气。宝玉虽不好,然此番女儿去了,珠儿又将外任,不得伴于身侧。如今宝玉归来,到底是我的亲身骨肉,总好过老来膝下荒凉……”
此言倒也说中贾政心中之事,贾珠虽好,然远任在外,几年亦是见不到一回。宝玉虽有万般不是,若能守在身畔,倒也能聊胜于无,全了父子人伦之念。念及于此,贾政虽未应承,然倒也并未出言反对。
而宝玉见贾政不言,知晓贾政已然默认,方转向一旁的贾珠说道:“彼时弟年幼无知,不明好歹,离家期间,日日寻思反省,方知哥哥万分不易。哥哥一人承担这许多,皆因弟未曾分担之过。如今阖家遭难,亦允弟为此家稍尽薄力……”
一旁贾珠听罢这话亦是欣慰非常,只道是这一年宝玉在外,当真舍了幼时的稚嫩,懂得体恤家人。又瞧了一回一旁的甄宝玉,心下暗忖宝玉能有这般转变,只怕这甄宝玉功劳不小。
然无论如何,宝玉归来,到底令贾氏一族的南归之旅转忧为喜了。尤其是王夫人,见幼子归来,更是心肝宝贝的疼。之后又拉住贾珠说道:“此事当真是好兆头,我们尚未启程,便已是好运连连,之前是刘亲家赶来送行,此番宝玉并了甄家哥儿又一道回来。珠儿亦安心外任当值,待三年期满,便告假回南,我们正可阖家团聚。”
贾珠闻言,自是郑重应下。随后贾珠又与其余族人告别一回,方下了船。目视着帆船乘风行远,方才转身以待乘车西进。
却说贾珠此番外任,送别的亲友不少,更有那素昔相好的世家贵胄们惠赠不少程仪。贾珠见状,先对熙玉打趣道:“若说这银子是你哥哥给的,我自是二话不说地收了来,只会嫌少;然此番乃熙儿擅自拿了府里的银子来‘孝敬’我,不怕你哥哥醒来知晓后恼你~”
熙玉闻言讪笑对曰:“珠大哥哥说哪里话,哥哥不是外人,弟这五百金不是甚大数目,与了珠大哥哥路上赏人罢了。若是哥哥得以起身送行,只怕便不是这区区几两银子的事了……”
随后对了其余王、薛、史诸家的程仪,贾珠亦是谢过收下。
至于那侯、柳、蒋、韩诸人并四大郡王的程仪,贾珠则笑道:“贾某虽系左迁之任,所到之处又是苦缺之地。然若说路上使费的银子,倒也尚能凑得几两。诸位好意,我心领了,这银子倒也不好收下;然我若是就此奉还,倒像与诸位见外分生一般,说我不知好歹,嫌程仪少了。好歹日后回京,贾某尚需仰赖诸位权贵照应,不可分生了,遂此番贾某自是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诸位好意。”
与诸亲友招呼毕,贾珠方转向应麟则谨二人,此番贾珠收敛了面上笑意,眼里噙了泪,分别拉着应麟则谨之手,心下涌起万般不舍,喃喃说道:“先生公子请千万保重,这三年,珠儿无法随身伺候,承欢膝下,惟能日日替二位祈福,待归来之时再行侍奉身侧……”
应麟闻言摇首道:“此话多说无益,你无需悬念我二人。你往了那处,那衙门闻说不好入住,且自己多加小心,保重自己。”
贾珠恭敬应下,随后顿了顿,方对二人郑重说道:“至今为止,珣玉仍未醒来,他从未病至如此地步,我……我着实放心不下。然离别在即,我亦是无能为力,只能将他全权托付与先生公子,请二位千万替珠儿留心他些许……”
则谨闻言颔首。应麟对曰:“这话更不必吩咐,我如何不晓。你安心去罢,以为师观之,玉儿尚且未到大限之时,归天还不是时候。”
贾珠闻罢这话,方才安下心来,之后待应麟又吩咐几句,方转向另一边。此番送行之人除了诸亲友外,更有从前跟随贾珠的众家人。只见千氏兄弟、郑文、执扇并了笔墨纸砚四小厮皆在此处,其余诸如从前贾府店里的管事、伙计之类自不必细述。
却说千霰为替贾珠送行,专程从天津赶回,兄弟二人将汇星楼经营所得交与贾珠,遂此番贾珠虽遭逢抄家之难,倒也并非捉襟见肘,很是宽绰。然贾珠倒也并未携带太多,只道是人出门在外,难保遭甚意外,恐露财遭灾,还是两袖清风,落落一身的好。遂将大部分银两皆退了回去,令二人替他往了银号里存。
待对千氏弟兄吩咐毕,又转向润笔说道:“此番笔儿跟随扇儿一道回去林府,莫要随我出京。我这一去少则三年,指不定何日归京,将你跟扇儿两地相分,还不知扇儿打心底里怎生怨我……”
此番未及执扇开口,却是润笔率先打趣一句道:“此番大爷出京,便是大爷与了少爷尚且两地相分呢,何况我和他,又有甚好多说的?他更不敢怨。”
一旁执扇闻言干咳一声,随后说道:“若非我需在京替大爷守着少爷,我倒愿与笔儿跟随大爷一道出京,我到底是大爷的小子不是?此番我既不可随大爷一道,便令他跟随大爷一道,皆是我二人商量好的。”
贾珠闻罢这话,倒也不再推却,道句:“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有你们跟着,我倒能安心些许,你们我倒也使唤得顺手。”
除却润笔,其余郑文泼墨剪纸洗砚皆跟随贾珠出京外任,兼了亲友亦荐了些人跟随。然贾珠惯常不喜外边之人,恐心思叵测,信之不过,遂碍于面子,惟留了两人跟着,其余的皆婉拒了。剩下的还有赶车的管马的,总归了一行人倒也不少。
却说此番众人送别之地亦有那别的得了缺的官吏,正与了众亲在城外辞别。这官吏得了贵州的缺,亦是苦缺,见了一旁贾珠等人送别的阵势那般浩大,以为是一达官显贵得了肥缺的,好不眼红。待打听之下,方晓是川省西边的某县,分明较了自己的缺更苦,便也好生纳闷不解。
贾珠见此番天色不早,遂与众亲友道了别,又鞭策了执扇几句曰“在家好生守着少爷,若少爷生出甚三长两短,回来定不轻饶”,方才登车,众家人上马,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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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应麟南下晚景凄凉(二)
? 另一边,却说待贾珠离京三日后,煦玉方从昏迷之中醒转,那伺候在旁的丫鬟们见了,忙不迭四处唤了熙玉、应麟等前来探视。煦玉素昔习惯自己病时贾珠从旁照料,此番睁眼醒来,堪堪恢复些许意识,便不自觉地一叠声呼唤贾珠。周遭围着探视的熙玉应麟等人闻见,皆心下黯然,不知如何开口向煦玉解释,可知贾珠早已离去多日,此番往了何处寻了贾珠前来。
煦玉是上奏之日发病昏厥,惟知探春远嫁之事有了转圜的余地,之后的诸事并了景治帝对贾氏诸人的处置皆一概不知。此番唤了贾珠几声,却不得回应,又见身侧众人支吾不言,心下顿生不祥之感。忙不迭开口询问道:“珠儿何在?我依稀闻见他唤我名姓,我欲答话,却口不得言……”
终于一旁应麟开口答道:“珠儿已于三日前出京外任。”
煦玉闻言大惊:“此乃何故?先生此言何意?”
应麟方将煦玉发病之后诸事悉数告知,道是贾府诸人虽未大惩,然小罚难免,阖府遣发回籍,贾珠外任苦缺知县,只怕三年之内不得归来。煦玉闻罢此言,登时气极攻心,一口血从口中呕出。周遭诸人见状惊得手足无措,只道是煦玉方才恢复意识,如何经得住这般刺激,应麟忙坐于榻前替煦玉顺那胸口,又一面吩咐家人熬了凝神静气的药来。
此番本在门边侍立的则谨见状灵机一动,将贾珠留下的撰扇拿出对煦玉宽慰道:“他临走之时曾来府里探视你,陪坐许久,只欲待你醒转。你瞧,此物正是他留下的。”说着将手中撰扇撑开,“这上面还写了些洋码子,我们亦是瞧不明白,惟有他认识的……”
榻上煦玉闻言,方缓缓转头,伸手接过撰扇,细细瞧了半晌,虽不知那扇上两个词代表何意,确是出自贾珠手笔无疑。然念及此并非自己熟知之领域,需仰赖孝华之力知之,便也心生不快。随后开口道句“翌日邀子卿前来一视”,便闻应麟道:“据闻华儿亦是卧床养疴,亦不知其好转与否。”
听罢这话,煦玉方不再做声,兀自凝视着那柄白绢撰扇不言不语。众人见状,只得劝曰千万保重,以待日后与贾珠重逢之日。煦玉闻言,不过道句“这是自然”。饶是如此,之后数日,煦玉虽再未出现昏睡不醒之状,然较了从前,却是沉默凝神的时日愈多,时常精力不济,体质愈发羸弱欠佳。
不料自煦玉醒转不过数日,便有一不速之客以探病之名意外来访,此人正是吏部尚书信亲王稌泽。煦玉闻罢,只得命丫鬟伺候穿衣梳洗一回,命了执扇咏赋两个搀扶着,前往外间承荫堂面见招待一番。
此番即便面对三皇子,煦玉仍是不卑不亢,淡淡道句“带病之身,难全礼数,此番失礼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三皇子闻言,倒也摆手示意无妨,随即趾高气昂地道曰自己乃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探望林阁学:“……皇上闻知林大人昏倒于大殿之上,很是忧心,特命臣弟前来探视,皇上希欲林大人早日康复。近日两广总督上书告急,道是该地科场弊病频现,恳请圣上另派高明学道出任广东。皇上深知大人之才,只道是惟大人能解皇上之忧,然念及大人尊体染恙,圣上体恤臣下,遂亦惟有耐心以待大人痊愈方是……”
此番煦玉闻言,如何不晓其言下深意。虽然面上说得是一派恭敬,似是包含体恤之情,然言语之中不乏威逼之意,堪堪闻说自己恢复神志,随即遣了三皇子前来暗示逼迫,令自己出任广东学政。想必乃是因了自己之前为贾氏一族上书求情之事,令圣上一举剿灭贾氏势力之心未能如愿,遂心下气恼,只得出此计策,发泄一回心下恶气。
尽管如此,出任学政到底是造福天下士子之举,煦玉倒也乐得接下。随即对三皇子说道:“为人臣者,自当为圣上分忧。王爷既为吏部大堂,臣便当面向王爷销假,请王爷转告圣上,臣即刻准备出任广东之事,待上报礼部,臣即出发。”
三皇子见状,心下冷笑一声,亦是甚为满意,面上装成一派和颜悦色之态,颔首道:“有林大人这等为人臣者,我朝幸甚。既如此,本王这便前往回禀圣上。”
言毕亦不多坐,随即起身,告辞而去。煦玉亦不虚留,不过送至大堂门口,方令熙玉代自己将三皇子送至府门乘轿。
却说此番林府众人闻知煦玉答应出使学差之事,皆责煦玉轻率,只道是如此沉疴,未尝大愈,此番尚且体弱身虚,向吏部请示延迟病假乃是正当之说,断无就此迫使官员出京之理。煦玉闻言不过淡笑对曰:“此番不过是我求情之举有违圣心,为圣上迁怒一回罢了。若是就此告病推却,恐圣心愈加不满,留待京中,又将借机生出别事。总归了珠儿亦不在身畔,不若就此外任出京,适或反倒安全。”
应麟等闻罢此言,虽觉在理,然念及煦玉带病之身,就此外任,只怕是凶多吉少,遂长叹一回说道:“彼时为师尚且于珠儿跟前应下,定要于京中好生照料顾看你,然你就此出京,若是有个甚三长两短的,令为师如何是好?……”
煦玉反倒宽慰应麟道:“学生此时出任,乡试已过一载有余,未待三载便可归京,较了寻常学道,岂非更为便利?何况若是科场不平,则学子不平;学子不平,则仕宦不平矣。学生此举,乃是造福众生……”
言尽于此,应麟亦是再难劝说,寻思片晌,方道:“此番便令谨儿同你一道南下,谨儿自小在罗浮山长大,对了广东自是熟稔,正可就近保护顾看你……”
一旁则谨闻言对曰:“我跟随玉儿前往广东并无不妥,然留你一人在此,当如何是好?”
未及应麟回答,便闻见家人报曰孝华来访。煦玉忙命快请,令家人将孝华直接迎入内书房中。却说孝华此番前来,正是因了闻说煦玉病重之故,待自己痊愈,方忙不迭赶来探望。见应麟则谨亦在林府,便又拜见他二人。
此番应麟将煦玉将出任广东学政之事告知与孝华,孝华闻言蹙眉对曰:“此事当是推托的好,然珣玉既已应下,此番亦是多说无益,惟有贤弟多加保重方是。”
煦玉则从旁说道:“此番无需多虑,方才公子已是首肯,欲随我一道南下,如此便也万事无忧。只若公子亦离,留待先生一人,我却是放心不下……”
孝华闻言,随即打断煦玉之言道:“此事无碍,交与愚兄便是。”随后便转向应麟说道:“想来先生亦有多年未曾入住修国公府,此番珣玉不在府里,不若便移驾入住学生府里,亦便于学生就近侍奉,以全尊师之礼。”
未及应麟回答,煦玉便率先说道:“如此亦可。我与公子不在京中,熙儿又需留馆当值,恐先生独居,稍嫌寂寥。若与子卿一道,正可唱和相伴。”
应麟听罢,虽并未有此打算,然耐不住身畔二位爱徒之言,只得就此应下移居修国公府之请。
此事约定,几人又说了些闲话,见此番煦玉已从昏厥之中好转,孝华方告辞而去。
三日后,煦玉便匆匆出京外任。期间林府诸人如何筹备,出京之时亲友如何送行,自是不消细述。只说出京当日,煦玉裹紧周身棉服,将身子蜷于车中之时,意识尚且不清不楚、昏昏沉沉。自贾府出事之后,煦玉为贾府连番奔走,更于大殿之外淋了冷雨,自此元气大伤。事后费尽力气醒转,只道是若能“渡此大劫”,想必定能换来与贾珠相守。未料天不遂人愿,转眼便令贾氏被抄,贾珠左迁,临去之时,便连亲口道别亦未兑现。煦玉只觉如黄粱一梦,人生竟了无生趣。此番外任学道,煦玉亦怀勘破之念,只道是贾珠既已离京,他独自留待京师,亦是毫无意义,不若就此出京,任命浮沉罢了。
而另一边,待煦玉与则谨一道出京,应麟亦随即移居修国公府。他本与修国公府诸人不甚熟稔,兼了这些年来皆不曾与除却国公爷并了孝华之外的侯家诸人打交道,遂府中诸人于应麟而言,不过皆为点头之交。期间应麟虽得孝华相伴,然心下仍是不甚自在。不料未过多久,孝华又为朝廷派了巡按御史,出京南巡。孝华本请应麟居于自家府中委屈一阵,待自己归京之后再行奉陪。然应麟闻知,却是婉拒了孝华之请。熙玉欲就此邀应麟回去林府,应麟亦是谢绝,思及如今自己的三名爱徒并了爱人尽皆出京,对了京中再无念想,遂欲就此南下。只道是如今煦玉出任广东学政,广东亦是自己的旧游故地,更有忘嗔那等旧识,多年未见,正可前往拜见一回。遂待孝华出京之日,应麟亦随之一并出京南下。
却说应麟一生惯常出游,此番出京,亦只携了家人邵筠,是跟随邵家数十年的老仆,十分忠诚。此外,熙玉闻知应麟南下之事,因了应麟乃是林府座上宾,又是兄长的业师,便也不敢不尽心,亦是备了丰盛的盘缠,指派了林府的家人随行伺候,吩咐好生陪侍着南下,将人好生交与自家长兄方是。孝华本欲遣了侯府家人跟随,应麟不欲欠了修国公府人情,遂便也坚决谢绝了。
此番应麟携了邵筠并了林府一干家人沿运河乘船南下,邵筠虑及如今应麟上了年纪,身子骨不比从前,恐旅途艰辛,应麟捱不住,遂直劝应麟途中勿要停留,一路直达广东,投奔了煦玉则谨方是。然应麟则道自己本籍金陵,自上京步入科场朝堂,这些年无论南下抑或北上,皆未曾再返故土,离乡已有数十载。他一生虽有不宜回南的箴言,到底人有返本之心。何况数年前江南地区遭逢战乱,百废待兴,应麟亦欲就此回籍探视一番故土面貌。遂便也不顾邵筠苦劝,执意在江宁泊岸,欲游逛一回钟山。
此番往了山上览赏,感慨一回数十载风景依旧,时光的流逝惟有在那人工之力罕至之处方才不易显现。随后又往江宁东城门所在的龙广山这处游来,只见江宁围战之中,被王师大炮轰塌的城墙虽已为五皇子下令重新修葺,然断裂处的砖痕仍是历历在目。应麟注视着这段城墙,遂未曾亲历,亦能想象彼时攻城之战的激烈艰辛,思及彼时贾珠亦是亲历其间,经历生与死、血与火的洗礼,应麟便长叹一回。
待从龙广山上下来,因今日已逛了大半日,应麟只觉身心俱疲。遂便令身畔跟着的林府家人前往雇了肩舆来,将自己抬下山去。又令一人下山打了水来。此番身侧跟着的人少了,贴心的便惟有邵筠一个,山上遍布山石,应麟游逛之时,竟不慎为尖锐石块绊倒,当即晕了过去。一旁邵筠等人见状,唬得七魄去了其六。众人就地手忙脚乱地将人救醒过来,却见应麟虽恢复意识,半身却已动弹不得。不料这一跌,竟中了风,摔成了半身不遂。
待那雇肩舆之人回来,众人将应麟抬下山去,往城中的客栈中落了脚。应麟医术过人亦不令人去请大夫,只自己指挥了家下人写了一个方子,往药铺里抓了药来。却说如今城中药铺亦有那黑心药商,专程欺诈外地人。那前去买药的林府家人名唤李发,刚入府当差不久。本是京城中的小商贩,做些欺诈生意,被人告发因而破了产,只得自荐入了大户人家做了长随跟班。林府自因煦玉病重之后,家中管事之权便由熙玉代理。府中豪仆欺压小少爷年幼,不谙俗务,便也随心所欲,这李发等人便趁机进入府中,做了长随,此番被熙玉指派跟随应麟南下。如今这李发贪图便宜,欲赚取私利,便将些次等药材买来,以次充好。
待将药材买来煎好,送至应麟跟前。应麟药理精深,此事如何瞒得过他。虽将药汤饮下,却觉味道不纯,知晓是为人欺诈,心下很是愤懑。然念及自己病已至此,百事不能,兼了出门在外,亦是诸事不便,遂便也不欲理论下人,以免徒遭气受。然生病之人如何能受此闷气,兼了客栈人多嘈杂,更不利于静养。遂应麟之症竟是日益加重,时而清醒,时而昏聩。邵筠见状,心急如焚,待应麟清醒之后,便忙不迭请求于他处赁了干净清静的房屋居住。应麟首肯。
随后邵筠便于江宁城南的报恩寺后院赁了房屋,较了那城中客栈,自是清静。只寺院中虽供柴米,然厨房惟有自己动手,需自己配备厨子。幸而此番跟随之人中,还有那颇惯烹饪的家人,正可胜任。待于报恩寺中安顿下来,邵筠又亲自请来大夫,替应麟诊治,虽按了方子抓了药来,端来与应麟服下,然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因应麟上了年纪,又系半身不遂之症,时常大小便失禁,其余家人见状,不肯服侍,惟有邵筠多年如一日般忠心耿耿,全无丝毫勉强埋怨。应麟虽病重,对此情状又如何不晓,遂心中更是郁结。
却说此番应麟南下,熙玉唯恐应麟路途之中有所欠缺不周,出发之时与了应麟许多盘费,孝华亦是惠赠不少,遂应麟一路的财产倒也很足。然正因如此,方才动了歹人之意。那李发见应麟病重,自己跟随一道伺候,又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兼了之前他买来次品药材之时为应麟发觉,如今应麟但凡意识清醒,诸事皆避着他,不令他经手。遂这李发便也怀恨在心,知晓应麟盘费颇丰,而自己并非林府家生子,不过是跟在府里做事的下人,没有身契,连名姓皆是假的,便也私下起了歹意。某一日,趁着邵筠外出而应麟昏睡之时,寻了借口将其余家人尽皆打发了,随后潜入应麟房中,将装着银两财物的拜匣打开,又取了一块包裹,将其间财物尽皆倾倒其中。随后卷了包裹,从寺中溜之大吉。
此事正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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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应麟南下晚景凄凉(三)
? 之后待邵筠回寺,方才发现大部分财物被窃,登时心急如焚,忙不迭往了城中坊官报了案。正待向其余家人交待莫将此事透露与应麟知晓,以免添了应麟烦恼,令其病势加重。不料待回了寺,发觉此事已被家人嚷得沸沸扬扬,还欲寻了寺里和尚问罪。如此闹了一阵,应麟又如何不晓,登时气得呕血,躺于榻上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却说出了此事,倒也着实牵动了应麟心事。应麟回顾自己一生,幼时便因命途多舛,饱尝亲人弃世之苦,九年丁忧,娶妻科场一并延误,日后虽得入宦,步入朝堂,然历经官场浮沉,已是心如死灰。之后半生飘零,看尽人世倥偬。一生虽好阅博览,然亦为诗文耗尽心力,虽赢得著作等身之名,老来回望,不过虚名一场。平生亲缘寡淡,膝下亦无子女承欢,惟欣慰之事便是得则谨相伴余生,收徒以传道授业。不料到得油尽灯枯之时,却仍是老来弃养,孤老临终。
此番邵筠虽从旁宽慰,只道是自己身上尚有银两,盘费无需费心。然应麟自知己身时日无多,已生弃世之念,又如何听劝?邵筠又道自己即刻去信与则谨,请则谨前来相陪。然应麟只道是则谨得信前来,此事必然瞒煦玉不过。煦玉本便已体虚身弱,强撑外任,若是煦玉知晓此事,按了煦玉意气用事的性子,只怕是病上添病。遂亦是止了邵筠,令其勿要告知他人。邵筠如何忍心,遂便私下偷偷往了广东寄信。应麟又命邵筠研墨,口授书信一封与则谨,交待后事,尽述相思之意。吩咐则谨闻知自己凶讯,亦无需替自己守丧,将煦玉之事了却之后,便回罗浮山,与其师兄忘嗔相守。
随后又令邵筠端来炭盆,将自己沿途所著诗文尽皆焚毁。邵筠见状如何忍心,还欲相劝,然应麟执意命邵筠烧了。邵筠只得于应麟跟前佯装着烧了些纸篇,私下里将那大本的私藏着。之后应麟还待吩咐,只道是此番若有万一,好歹已回了原籍,就此扶灵葬回祖坟,亦是便宜。回首自己一生,虽不求立功,更不求立德,好歹能够立言。又吩咐曰待料理完后事,邵筠若能北上进京,请煦玉替自己做一篇人物传,刻在那石碑上,立于坟前,此生便已再无遗憾。
正说着,不料窗外竟刮来一阵怪风,将窗棂吹得呱啦呱啦直响,只见那案上烛台被风几近吹灭。待风去后,屋内重回亮光,却见榻上应麟已是张口难言,面上嗔目结舌,挣扎了几下,随后便也一动不动,蹬腿去了。一旁众家人见状,皆大惊失色,邵筠更是伏在榻边号啕大哭。那寺院里的僧人闻罢动静,纷纷赶来探视,见房主去了,方宽慰一回众人,道是节哀顺变,先行料理后事方是。其余倒也罢了,惟有邵筠只是守着直哭。众人见状,又围着劝慰一回,邵筠方渐渐止了。
却说自上回那李发将财物盗走之后,邵筠身上所余财物便已所剩无几。兼了这几日又需为应麟请医抓药,并了寺庙的房钱柴米钱,哪里还有多少银子剩下,遂便是装殓入棺之类,皆成了难事一桩。而那干林府家人,见熙玉交与自己侍奉之人已逝,如今更是盘缠皆无,便是到了广东,落入煦玉手中,亦恐煦玉怪罪,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此相偕着逃之夭夭。如今这处便惟剩了邵筠一人,身上更无使费。邵筠无法,只得将自己并了应麟的几件大毛衣物往城中当了,换了些银两,亦惟能购置一具薄棺。将应麟按士人之礼冠带装殓了,此番亦只得暂且寄放于报恩寺中,待自己凑够了扶灵回乡的路费,方雇了人运回祖坟安葬。
然此番身上值钱之物皆已当尽,哪有余钱雇了人夫。兼了江宁虽离应麟原籍不远,然原籍哪里还有人。邵筠寻不到人相助,走投无路,念及应麟这些年来亦是小有名气,正是江南地区闻名的大儒。大抵寻了那熟悉士林、知晓应麟名声的官吏相助,对方适或便能解囊相助亦未可知。念及于此,邵筠方抱着尝试之心,就近前往江宁知府求助。
却说近日里江宁正逢朝廷派遣的巡按御史往了此地巡查暗访,遂这江宁知府亦很是紧张。这一日又正值巡按御史按临之日,江宁知府已绝早出城迎接巡按御史。此番衙门中惟有候补知府吴天锡,这吴天锡并非科举出生,其候补职务乃是自家出钱捐的官。为人胆小怕事,办事惟知马首是瞻。对民间所分的几处地方学派更是毫不知晓。
此番邵筠前往求见,递上应麟的名帖。那吴天锡虽不知应麟之名,然见是前科进士,便也同意面见邵筠。
邵筠进了后堂,于吴天锡跟前磕了头。吴天锡见邵筠身着家人服饰,打扮亦断非儒生,遂蹙眉问道:“你便是邵应麟?”
邵筠忙答:“小的并非邵应麟,小的是邵家家人。”
那吴天锡闻言问道:“你前来面见本官,所为何事?”
邵筠方将应麟之事告知与那吴天锡,那吴天锡闻罢邵筠此来不过是欲求那银子的,顿感不耐,只道是本官日理万机,今日又正逢巡按老爷按临,需他留在衙门中照应,如何有那闲工夫料理一死人的丧葬之事。正说着,便闻衙吏亟亟奔来告曰:“巡按老爷已到城门口。”那吴天锡听罢哪还有心思理论邵筠,随即便命了衙中的皂隶将邵筠叉出。
邵筠情急之下急道:“大人,我家老爷在世时正是前任兵部侍郎贾珠贾大人的业师。请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行行好!……”
那吴天锡乍闻此话,挥手令皂隶停下,顿了顿说道:“前任兵部侍郎贾珠?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处见过……”寻思一番,将手一拍,“是了,之前邸报有载,这贾家分明是获罪之家,已被查抄,这贾侍郎更是左迁四川,这等人的业师,如何交得?”言毕,便也再不闻邵筠之言,无论邵筠如何分辩曰应麟亦为现任内阁学士林煦玉并了副督御史侯孝华的业师,那吴天锡亦不理会,令皂隶将邵筠打出了衙门。邵筠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心下悔恨已极,不料贾府遭难,竟致使应麟亦遭人白眼,这世间人心,何以令人心寒至此?此番人既殁便连扶灵归乡亦是万分艰难。
邵筠出了衙门,从古御街上往南门行去,一面自顾自想着心事,寻思还有甚法子可想。不提防间便忽地被人使力推搡一番,伴随着一阵吆喝声在道“巡按大人来了”、“闪开”、“回避”。邵筠闻言,随着被推搡在一处的行人一道往了那古御街上望去,只见从南门处行来一队队执事,行于前的正是巡按御史的大轿,其后跟着江宁知府的大轿。邵筠于人群后目视着二人座轿从眼前行过,心下尚还暗忖曰那吴天锡乃是候补知府,不若过两日去求见那正牌知府,以期该人能看在侯林二人面上,帮衬自己一回。
正想着,眼光不期然地掠过那为首的座轿,窗户敞着,正可从中望见轿中之人。那邵筠虽只是不经意间一瞥,然仍是一眼便识出,那御史座轿中之人,不正是侯孝华是谁!
邵筠见状,宛如溺水之人骤见救命稻草一般,什么皆是不顾了,使力推开跟前挤攘的人群,一头冲到轿前跪下叩头急呼道:“二少爷,救命啊!”
一旁的衙差见状,呵斥一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截巡按老爷的座轿!”说着已将邵筠扭跪在地,正待捆绑后押送大牢,便听轿内传来一声轻声喝止,嗓音不大,温润柔和,道句:“慢。”
邵筠闻言忙道:“二少爷,我是邵筠!”
轿中孝华闻言,忙命停轿,衙吏打起轿帘,身后骑马跟随的小子听琴已下了马,扶了孝华出轿,孝华见那地上之人正是邵筠,大感意外,忙开口问道:“你怎在此?先生何在?”
邵筠听罢此问,随即淌眼抹泪地答道:“老爷,老爷已归天了!……”
孝华:“……!”
随后一行人便入了江宁知府衙门中细细询问,邵筠还欲跪下磕头,孝华命其起身,在下处的椅上坐了,将这些时日应麟的诸事尽皆讲述一回。邵筠便从应麟出京与孝华分别说起,却说应麟之前对孝华道是自己将就此南下,直往广东与煦玉汇合,遂孝华不知应麟何以此番又在金陵。邵筠便将自己如何劝说,奈何应麟不从,道是数十载未曾归乡探视,执意回籍之事说了。又道之前游逛钟山之时,如何跌了跤,中了风,请医吃药皆不见效,行囊又为李发窃走,如今是身无分文,扶灵归乡的安葬使费亦无。
孝华闻言摇首直叹,黯然神伤,只道是应麟乃一代名宿,一世大儒,学贯二酉,文名传世,在京之时贵胄尽皆趋奉,何以晚景竟如此凄凉,当真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随后便命江宁知府发出檄文,通缉长随李发。那江宁知府如何敢误,忙不迭去了。而吴天锡更是跟随其后骇得屁滚尿流,何曾想到这邵筠乃是与了巡按老爷一气的。之后孝华又与邵筠一道前往南门外应麟停灵的报恩寺,此番孝华乘轿,令人替邵筠备了马跟着,邵筠好不风光。
待入了寺庙,寺中僧人见巡按大人驾临,住持忙不迭出迎。孝华只见应麟停灵之棺简薄,且棺椁亦未密封,随即命家人侯梅另外购置了上等杉木的棺椁,又另行购了枚径寸明珠。待诸物预备妥当,又命人开了棺盖,将应麟遗体移入另一口棺木之中,又将那明珠放入应麟口中。众人只见应麟虽已仙去多时,然容貌却是栩栩如生,与生前无甚两样。孝华命人就此焚香设祭,自己亲自拈香祭拜了,吩咐待于此停够时日,方扶灵回乡,丧葬诸事,他自会着人安排。至于邵筠并了那充作厨子的使费,更是不在话下。
之后孝华又问应麟临终之时可有留话,邵筠则答有三事,一是留书一封,待日后交与苏公子;二是欲回祖坟安葬;三是欲林少爷代为作传一篇,刻于坟前石碑之上。随后又将应麟焚诗文并自己私藏之事告知孝华。
孝华闻言颔首对曰:“此三事皆非难事,留书你随后自行交与公子,其余二事交与在下便是。除此之外,在下还欲替先生建一祠堂,供其衣冠牌位。先生素喜钟山,不若便在钟山之上寻一处地方,建这祠堂。在下留在此地之时,虽不及见这祠堂建好,然亦能将诸事筹措妥当。”
邵筠听罢,感激不尽,跪下连连叩头道谢。孝华见状,亲手将邵筠扶起,说道:“此番先生之事倒也多加仰赖你照料,需道谢之人反倒是我等。先生事了之后,你有何打算?”
邵筠则答:“老爷吩咐,不令我等守丧,亦令苏公子回罗浮山。我待此间事了,便跟随公子一道。”
孝华首肯,又向邵筠将应麟所遗诗文尽皆收了去,携了回京,留作珍藏。此间事毕,孝华将应麟灵位交与邵筠看管,又留下两名家人一并守于此处听差,方才回去府衙,与知府商议建祠之事,知府一口应下。而自孝华来过报恩寺后,江宁这处的达官显宦闻罢,皆纷纷前往报恩寺祭拜应麟,有上祭的,有送祭仪的,有题挽联的,有写祭文的,络绎不绝,将这报恩寺挤得门庭若市。与了应麟初丧之时的光景,是全然两样。而因那辑贼之事乃是孝华钦点的,知府并其下诸人此番手脚是麻利非常,不过几日,那李发便被差役擒获,从身上搜出那李发尚还欲用来行骗的应麟的拜帖,被盗窃的近千两银子并了零碎玉器珍玩,亦悉数收缴了回来,交还邵筠,遂邵筠如今的光景倒是很阔了。邵筠只道是待下葬事了,尚可就此投奔了则谨。
翌日,孝华便与邵筠一道,携了家人,乘了舆轿前往钟山。寻得一处有竹有梅的灵秀之地,知府又命工房之人规划了地址,丈量了土地,即着人开工。孝华独力捐出二千五百两白银,命侯梅督建。又亲自作成那篇传记,可谓是锦绣珠玑、博雅古奥,交与石匠刻了两个碑,一块立于祠堂之中,一块送回原籍立于坟前。便是日后煦玉专程前来祠堂祭拜,将刻于祠堂内其余士绅所作之祭文挽联悼词等尽皆嫌弃鄙夷遍了的,见罢孝华所作之传,亦惟有叹服。
待于报恩寺中停灵至四十九日,邵筠方与雇来的人夫一道,将应麟灵柩运回祖籍安葬。彼时孝华已巡过江宁,往他省去了。一年过后,待煦玉北上回京之时,前来钟山祭拜。因孝华已作传记述生平,煦玉方作祭文,刻了石碑,亦塑于祠堂内。又另出了几千两,于祠堂周遭修建亭台曲栏,一并扩充为一处花园。自此,祭拜游逛之人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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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伪 天道轮转缺月难圆(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真正的结局,这只是分支结局,分支结局,分支结局!!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这里好比咱读者是游戏玩家,玩到这里,触动了一个选项,如果选择“煦玉收到邵筠的求救信”以及“景治帝(作死)派人暗杀稌麟”,就会打出这个煦玉与稌麟做主线的结局(o゜▽゜)o☆
然后俺也没想到把个分支结局说清楚,会这么费事,所以今天先更一半,明天才能把这个结局更完~~
顺便俺把前面珠玉定情那里的第一次h修改了,终于删掉了,得偿所愿(??????)??把第一次h改在洞房花烛那里~~~
五年后,待梁思问终于进京,欲寻访一回贾珠之时,满京城打听,却为人告知,京城之中并无贾珠此人。便是有,自若干年前,荣宁贾氏一族为圣上抄家伊始,阖府遣发回籍后,便再未进京。梁思问闻罢心下纳闷,只道是彼时贾珠正为兵部郎中,正是得势之时,何以不过数载,此人便从京城之中消失了踪影。之后梁思问又打听趣园所在,此园于城中人之间,倒也颇有名气,众人皆知此乃京城林府的私家园子,亦是对外开放,但凡能出大钱,便可于此游逛饮宴。便连北静郡王亦曾于此题词。
待思问打听到城外趣园所在,方忙不迭赶往趣园,希欲能从这趣园主人口中,打听贾珠下落。到了趣园,只见这园子与了此世间寻常的庭院大为不同。此园依山而建,那亭台楼阁便一栋接着一栋往了山顶布设。且此园不设砖墙,设槿篱竹牖为墙,令墙外之人可望见园中之景。从外大略览赏一回园中景致,只见修竹成林、涉水成趣。思问见状,只觉该园雅致精巧,别具一格,倒也着实钦佩其主情趣。
园内家人见园外有客,忙不迭前往招呼。思问便问这园子之主可是贾珠,这家人有些年纪,可知在园中已逾多年,看衣着打扮,似是执事之人,自是知晓园中旧事。闻说思问问起贾珠,方答道:“这位尊客与了贾大爷可是旧识?”
思问忙答:“几年前,我在南京的时候,曾经被贾珠……贾大爷所救,想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今天上这京城来,想见见他……”
那执事闻言沉吟一回,随后便领着思问进入园中,又令一家人前往通报趣园掌柜的。思问见状心下很是纳闷,方问道:“你们这个掌柜的,可就是这园子的主人?”
执事答:“掌柜的姓贾,但这园子却是林家的私园。掌柜的只是负责此园的经营管理诸事。”
未行多久,便入了一小楼之中,那执事对梁思问道:“掌柜的正在厅中,请尊客移步。”
话未说完,便见一青年从那厅中走出,向思问拱手道:“听下人道,今日有客来寻咱府里珠大爷?”
思问听罢颔首答道:“是的。”
那青年方将思问迎将入内,二人分宾主坐了,青年命家人上茶,方自我介绍曰自己唤作贾芸。思问闻掌柜的姓贾,便知此人与贾珠有那关系,忙不迭问出口,贾芸答:“珠叔正是我族叔。”
思问闻言,方知寻对了人,忙向贾芸打听贾珠去向。却见贾芸摇首道:“珠叔已于一个月前出京南下。若是尊客早些时候前来,尚还能面见他老人家一面。”
思问听罢这话大惊,不自觉拽紧手中的那支碧玉簪子,问道:“他离开北京了?今后还会回来吗?”
贾芸摇首道:“这便不知了。珠叔最为牵挂之人已不在这城中,贾氏的两房族人又皆回了原籍,他今后大抵会常待原籍罢。”
思问又问:“听说他是北京……不,顺天府人,怎么现在又去了什么原籍?”
贾芸则答:“贾氏一族本籍金陵,后来方才迁来京城。不过珠叔倒是地地道道生于京城,并未在原籍住过。”
思问方恍悟道:“原来是这样。”随后又问道,“这园子是属贾大爷所有吗?我听人说是林家的。”
贾芸道:“如今虽是林家名下的属地,然原本便是珠叔的。”
思问道:“原来是这样。”自顾自思忖一回,思问又抬首对贾芸道,“如果贾大爷日后回这京里,麻烦掌柜的告诉他一声,就说梁思问来过。”说着又将那碧玉簪子留下作了证物。贾芸见思问手持贾珠的簪子,知晓思问与贾珠交情不一般,便更是不敢怠慢了。忙将簪子收下,又请思问留了名帖,只道是待贾珠归来,一定代为转告。交待完毕,思问便也告辞。贾芸亲自将思问送出园门口,思问路过大门之时,只见那门口果真如贾珠当初所言那般立着一块大石,其上刻着《趣园赋》。大石周遭遍地绿茵,毫无开掘之痕迹。从面上观来,丝毫看不出其下是否埋有三千两银子。然梁思问此来,惟欲探访故人,从未有那掘出银子充了己用之想,遂见罢此景,倒也并不好奇,不过一笑了之。
贾珠如何回京又南下,却需从几年前说起。
却说煦玉出任广东学政之前,本未大愈,受命之后又强自上路,一路颠簸,旅途艰辛,待到广东学府,病情不减反增。更未料到煦玉抵粤,竟又犯了水土不服之症,接连几日皆是缠绵病榻,难以起身。后虑及科考将近,便也不顾身侧则谨、执扇等人苦劝,少不得强撑着起身,主持场事。不料一场场事下来,煦玉竟晕倒在考棚之中,唬得身边跟着的诸人手忙脚乱,往各处请大夫诊治。则谨因放心不下,更是亲身飞马前往罗浮山,将师兄忘嗔请来广州学府,替煦玉诊视。
此番众人忙碌半晌,不料煦玉竟自行醒转,原是心系科场诸事,只道是断不可因了己身之故延误了学子取试之事。众人见状,尚且不忍,则谨宽慰道:“幸而你已醒了,若仍如在京里那般,昏迷数日不见醒来,只怕我惟有将珠儿请来,你方才得以好转。”
煦玉闻言不答此话,惟喃喃吟了句:“泪洒斑竹恨不尽,肠结千愁日日新。”
之后的科考,煦玉因了身子着实欠佳,难以遍寻广东一省,只得惟前往就近几处府县主持科考,少不得令了偏远之地的学子往了省城附近州县考试。而三场考试,煦玉往往惟能亲自主持一场,其余两场则令其余教官代理。饶是如此,煦玉仍是严格把关,丝毫不肯懈怠。
却说广东一地的科场主要存在以下问题:首先,士风不正,浮薄卑污的生员大有人在,勾结当地官府,把持一地诉讼;其次,教官年迈昏聩,衡文无能;包庇卑劣考生,取试不公。针对以上问题,煦玉选拔生员,则将端品行与衡实学相结合,着重选拔学问品行俱佳之人;而对了那等参讼多事之人,则开除生员资格,情节严重之人,则是严惩不贷。此外,针对教员的问题,煦玉则召集本省教员严格考核,甄别好坏,坚决罢黜末等教员;而对年老精衰抑或包庇劣生的教员,则视其情节,罢黜抑或严惩。
此外在煦玉上任之前,广东一省有多个地区的书院因年久失修而不堪使用,煦玉闻知,遂与广东布政使商议,自己捐廉一万两,广东省财政拨款两万两,于广州府修建书院,待煦玉任满之时,书院始落成。自此,书院造福于该地学子,当时并了后世经学家于此讲学不断。而此事在广大广东学子之中,亦传为佳话。
而待各州府科考结束之后,七月便是学政于各省主持录遗之时,眼看着煦玉广东之任行将结束,未想却忽地收到邵筠从江宁寄来的书信,只道是应麟病重,请求则谨速往江宁。则谨当即辞别煦玉,连夜赶往江宁。而煦玉闻知此事之时,惨然大恸,当即呕血不止,只道是如今爱人分离,尊师染恙,人生之极悲极痛之事,亦不过如此。自此,煦玉元气大伤,竟再难好转。
之后的录遗试了,待煦玉率众师爷衡文完毕,将获准参加下月乡试的生员名单录了榜,煦玉终因心内郁结并了积劳成疾之故,新旧诸症一齐发作,自此一病不起。
而远在川省西面邛州的贾珠,某日夜里偶然向北仰观星辰,骤见北斗天权星光芒极弱,若隐若现,若明若灭。可知天权星正是煦玉本星,贾珠见状,心下大惊,忙不迭连夜写信,命剪纸快马加鞭,亲身送往广州,询问煦玉状况,孰不知彼时煦玉已陷入弥留。
与此同时,钦天监亦向景治帝禀报此事,只道是如今全国乡试在即,天权星异常,恐乃科场不祥之兆。果不其然,几日后,天降惊雷,竟将顺天贡院大门前的“天开文运”牌坊劈得粉碎。此事一出,阖朝震惊,随后从广东快骑送来的煦玉的讣闻已到。景治帝连夜召集阁臣并六部商议,诸臣奏请圣上,只道是科场取试乃立国之本,断不容有失,需由圣上亲身祭天,于魁星阁参拜文星,求仙神庇佑。景治帝准奏。不料三日后,待景治帝莅临魁星阁,亲自率领群臣祭拜文星之时,阁中忽地阴风大作,将文星座前所燃两盏长明灯吹灭,景治帝见状,骇出一身冷汗。
待回了宫中压惊,景治帝方忆起正于天津府巡察的侯孝华,随即下了谕旨,命孝华即刻回京,不得有误。随后临时调换了今科顺天乡试的座师人选,令孝华充了大总裁,又责令工部重修顺天贡院,方才勉力按捺下本次科场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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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伪 天道轮转缺月难圆(二)
? 却说贾珠于邛州任内尚不满三载之际,便忽地接到敕令回京的谕旨。
原来五皇子自授命山西巡抚之后,可知山西省不设总督,巡抚最大,五皇子于此经营数载,已渐有成色。北方之境,游民部落居多,除却阿速之外,尚有其余部落,皆不服中央管束。各部落为了己方生存,皆从各部南下剽掠中原,无一刻消停。五皇子虽任满三年,然因北境战事未停,五皇子便也连任巡抚之职,未曾回京述职。而彼时景治帝惟令五皇子领军两万出征,哪里能够?遂五皇子便以胡骑彪悍、兵力不足为由,向景治帝请示,愿自行筹措银两招兵买马。又趁机威胁,只道是京城正位于山西左近,若是山西不平,则京师将无宁日。如今景治帝正为朝中诸事头疼不已,唯恐再添北境胡虏之乱,只得准奏。
自此,五皇子便暗中经营,招募兵马。花去数载的工夫,王师已逾十万人马。期间景治帝亦曾多次下令五皇子,将募兵分散到北境各地,以免聚众谋反。然因北境战事不断,遂分散的募兵亦是时常集结迎战。面上观来,募兵虽散,实则形散而神聚。
彼时朝中又出一事。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宛立俊为从前太子府长史,近日被景治帝破格提拔为吏部大堂,却为言官弹劾曰“任上亏空、贪墨受贿”。而此番五皇子麾下募兵惟以五皇子马首是瞻,兼了五皇子多年筹划,如今是兵精粮足。遂五皇子便以宛立俊事件为借口,自擒大旗,以“清君侧”为那口号,率军自南向北挺进,从平阳府向东攻取顺德府,再自南向北依次攻下正定府、保定府,直取顺天。景治帝匆忙调派兵马抵挡,不料军中多是从前五皇子势力,反水的将领不少。万般无奈之下,景治帝是万人皆信之不过,惟迫使老将出马,命卓有军功的忠顺亲王领兵出战,于保定府与五皇子交战。
却说匆匆走马上任之时,那忠顺王便已知晓此番怕是有去无回。又念及此番征战,竟是他稌家的“家务事”,兄弟阋墙之争,便是说道出去,亦是多有不堪。遂请求往了宫中祖宗牌位前祭拜,哭诉一回,方才披挂去了。
两军交战,忠顺亲王骑于马上,对阵前五皇子颤颤巍巍地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道是:“……兄弟反目,于情于礼皆不相合,即便苟得大宝之位,亦难逃天下之人讨伐,麟儿何必偏生走至这般地步?……”
不料五皇子闻言,不过冷笑一声,亦不接忠顺王这话,惟道句:“皇叔误会了,此番并非是兄弟反目,乃是为清君侧而来。那宛立俊仰仗皇兄纵宠,有恃无恐,乱我朝纲,本王领兵前来,惟欲讨伐宛立俊,皇叔自可就此回报与皇兄。”
忠顺王闻言,哪里肯信,自知劝和已是不能,只得长叹一回,两军开战。
期间忠顺王身侧的副官身手过人,乱军之中,尚能百步穿杨,一箭向五皇子射来。幸而五皇子警觉机敏,挥剑挡下。随后五皇子示意稌永递来震天弓,亲手张弓如满月,对准忠顺王,此番三箭齐发,一支箭正中忠顺王面部,一支箭正中忠顺王身侧副官喉部,射了个对穿。首帅中箭,忠顺一派登时大乱,五皇子随即下令己方猛攻。忠顺之人溃不成军,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随后忠顺王只得率军退回保定城中,闭门自守。
此番忠顺王被五皇子射中面部,元气大伤,亦不敢再行领兵出城与五皇子硬拼。心下直恨得牙痒痒,心下只道是老五乃本朝第一高手之事无人不知,兼有武曲庇佑,这般隔着战场放他冷箭亦射不中他,反倒着了他的道。忠顺王一面召来军医替自己诊治,一面暗忖此番不可就此出城,需从长计议。随后又长叹曰自己如今当真是上了年纪,精力、身手与了二十年前,自己马上征战那阵子,可谓是相去万里。彼时老五尚且年幼,不过十一二岁,便可持剑与正当壮年的自己比试过招。如今时过境迁,战场相逢,却是敌我之分,你死我活了。彼时何曾料想到今日。
一面于心底感叹一回,一面思忖之后却是如何是好,这般死守在保定城中,自己所得之令,乃是将五皇子击毙于京城之外。若是一味闪躲,令老五就此饶过保定城而北上进攻京城,便也功亏一篑。
不料此番正令军医治伤,却忽闻卫兵急匆匆奔进大堂,报曰:“王爷不好了,五王爷的人马攻入城中了!”
忠顺王乍闻此言,大惊失色,将那敷药的军医顺手一推,立起身来说道:“各城门俱是紧闭的,老五如何进来?”
那卫兵道:“似是有人从城内开了城门!”
忠顺王:“……!”
却说五皇子此次北上进攻,所有路线并途径的城镇皆安插有内应,俱是部署筹划了多时,可谓准备万全。此番待忠顺王领兵退入保定城中,五皇子方命人从城外放出信号,通知城内的内应,装成守城士兵的模样,潜进城门机关处,杀死城门处的守军,大开城门,放了城外五皇子之军进入。
此番五皇子领兵骤然杀入,将忠顺王杀了个措手不及,领着一干亲卫,开了北门,令人在南门处掩护,方才从北门逃出城外。谁知对了这等伎俩五皇子早已是司空见惯,令手下之将饶至北门外埋伏,沿途设置绊马索,又埋伏了弓箭手。可怜忠顺王领人千辛万苦杀出城来,堪堪一出城,便中了埋伏,又为流矢射中,倒成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当夜激战,五皇子已拿下保定城。自此,五皇子势如破竹,沿途守军闻风丧胆。不过十日,便攻破京城。景治帝闻知,尚欲放火自焚,不料五皇子已率军攻入,未及火势蔓延,便着人扑灭。此番跌坐在地的景治帝只见五皇子缓缓步至跟前,手持一柄燧发枪,正是出京之时贾珠所赠,枪口正指着景治帝。
只听五皇子说道:“皇兄,见罢此物,想必今日之局,你亦是不难预料。”
景治帝:“……”
五皇子又道:“彼时臣弟依皇兄之命出任山西巡抚,期间臣弟尝以剑两度击杀刺客,以此枪击毙两名刺客。缘何如此,皇兄自不会不晓,他们皆是奉皇兄之命前来取弟性命。待臣弟第二次以枪击毙刺客之时,弟决定将第三发子弹留于皇兄,作为皇兄归宿。此枪为那人所赠,本用以自卫之故。如今,亦算物尽其用了。”话音刚落,伴随着扳机声起,弹头始发,正中景治帝前额。
一月之后,五皇子即位,改年号景元。彼时贾珠于川省任内方逾二载,便接到回京诏书,被景元帝擢为兵部尚书。
却说自贾珠闻知煦玉凶讯伊始,只道是煦玉外任他省,殚精竭虑,如今竟得了个客死异乡之局,真乃天道不公。如今亦是心如死灰,除却公务在身之时着了官服,其余时日皆着素服,整日食斋啖素。心下暗笑自嘲曰到底寡妇守丧二十七个月亦可改嫁从了他人,自己若是一直如此,过个二三十年,大抵便可得了贞节牌坊了。
而此前日日盼着三载之期过去,自己可得归京述职,借以与煦玉团聚。不料任期未过,便闻知煦玉凶讯,自此便死了回京之心,再无念想,整日里宛若行尸走肉一般。总归了是自己独自一人,在何处过不是过。大抵就此老死在这大邑县中,做那闲云野鹤,适或自在些许。之前亦曾闻说京师情势风云变幻,如今堂上已是变了天,对外宣称景治帝于大殿中自焚,五皇子即了位。贾珠闻罢此信,彼时亦尚未将之与己身命运联系起来,仍日日进了县衙升堂,安心做自己的七品知县。正值此时,圣旨方至。
闻知自己擢升兵部大堂,贾珠是无惊无喜,心静如水。暗忖曰若是换作五年之前,现状只怕便是全然两样了。大抵自家便也不会遭逢查抄回籍之灾,自己亦能于京师同煦玉相守。只如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而其间唯一令贾珠诧异之事便是此番接替自己县令之职那人却是从前的吏部大堂,三皇子稌泽。想来景治帝在位之时,这三皇子正得势,好不风光。如今景治帝薨殁,这三皇子堂堂吏部尚书,竟为他皇弟发配来川省做了知县,当真是天道轮回,泰极否来。
碍于此乃圣上之令,贾珠只得奉命归京。此番贾珠是除却身侧跟着的家人随从,其余皆是两手空空而来,复又两手空空而去。只身侧诸人见贾珠此番高升荣归,无人不喜无人不乐。惟贾珠一心寻思着寻了理由,卸任求去。
此番贾珠携了众家人慢慢悠悠北上,一路倒也游山玩水,去了许多地方。之前亦曾收到孝华来信,道是自己于江宁钟山之上,建了应麟的牌坊祠堂,遂此番贾珠便趁归京之际,往了钟山祭拜一回。随后方乘船,沿运河北上回京。
刚到京城,便从贾芸口中得知贾政病逝之事,心下得了主意,只道是此番正可借了丁忧之故,解职回籍。
之后进宫面圣,景元帝屏退众侍,单独于御书房召见贾珠。此番贾珠不过远远立于门边,未曾步至御座跟前,方跪下行礼道:“臣敬贺陛下,终登大宝之位,可谓是天遂人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番景元帝亦是与贾珠多年未见,闻罢此言,不禁龙颜大悦,随即道句:“免礼,平身。”
贾珠闻言,道句“谢陛下”,方立起身来。此番首次抬头打量与自己隔了个距离的景元帝,一袭龙袍,持重若金;长身玉立,光华耀目。心下叹道自己见过稌家三任皇帝,大抵眼前这位便是稌家最衬龙袍之人。然饶是如此,他自谓那身着金盔金甲,腰掣龙泉、臂揽雕弓的天|朝第一高手,仍是最令人目之难忘。
景元帝率先开口说道:“今日之局,你功劳亦是不小。朕已下令将城中荣宁二府撤去封条,归还你族,你族先祖爵位亦一并复原如旧,两房族人可入京居住。如今子卿已入职吏部,钦思回京,得了散秩大臣之职。若珣玉尚在,当袭了孙尚书之位。奈何此人向来性子不佳,不免夭寿之患,如今果真如此……只现下兵部大堂虚位以待,亦朕昔年之职,你亦实至名归。”
贾珠闻言,面上并无一丝喜色,惟垂首对曰:“微臣多谢陛下隆恩,只微臣已上报吏部,微臣之父病逝,未及提前告知陛下,乃臣之过。恳请陛下准臣南下奔丧,以全孝道。”
景元帝听罢蹙眉思忖一回,仍是颔首道:“自是如此,只不过……”说着又令道,“你且抬首。”
贾珠闻言只得依言抬头,景元帝伸手一把挑起贾珠下颌,细细打量一回贾珠神色,说道:“看来珣玉之事对你打击不小,你这模样,与了数年前,朕责你之时极像……却又不像……似是已生无可恋……”
贾珠不动声色地将下颌挪开,仍是垂首道句:“陛下恕罪。微臣此来,欲请求陛下允臣告病求去。陛下知臣向来胸无大志,惟知安分从时。如今微臣宛若行尸走肉,陛下交与重任,只怕微臣难以达成陛下期待,有愧圣恩。”
景元帝听罢此话登时有了怒气:“你!朕此番可不欲听你此言!”
贾珠随即跪下说道:“此乃微臣肺腑之言,冒犯陛下之处,还望陛下恕罪。若陛下念微臣昔日之功,还请陛下开恩,准臣之请。”
景元帝闻言斥道:“珣玉病殁,便令你成了这般?!”
贾珠对曰,嘴角竟掠出一抹淡笑,将那神情衬得分外荒凉:“进京之前,若说微臣尚有放心不下之事,便是心系陛下北上安危,恐陛下遭甚不测。彼时陛下离京,微臣以为此生再难见陛下一面,不料此番臣得命归来,实属万幸。如今观来,陛下龙体安泰,万事无忧,微臣心事已了,如今当是心无所念,正是求去之时。”
景元帝闻罢这话,倒也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贾珠又道:“彼时微臣之府为先皇查抄,先皇亦曾将陛下所赐鸳鸯剑归还微臣,想必先皇亦晓此乃陛下恩赐。陛下所赐鸳鸯剑本为一对双剑,陛下赐予微臣雌剑,自是喻示微臣乃陛下左膀右臂,此意微臣片刻不敢稍加遗忘……”
景元帝闻言颔首对曰:“不错,你既知此意,此番便断无自请求去之理。”
贾珠不答此言,自顾自接着道:“于臣而言,臣最难忘之时正是于钟山之上,与陛下患难与共之时。若日后再逢那紧要之时,陛下需臣效力,若臣尚有命在,臣不拘身处何地,定当千里以赴……然微臣当真不欲再有那等时刻,微臣祈愿陛下永无需臣相助之时,如此则意味着我朝海晏河清、帝业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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